我能感觉他的声音有细微的哽咽,握我的手,都在颤抖。
「她以一身奸臣皮,救下了千百人,她虽是女子,却活得比世间所有男子都坦荡,令我羞愧,令我敬佩,更令我……不服,她一腔文人赤胆,清白忠骨,不该担那奸臣之名,更不该死。」
「今日,我要代姚畹,说一声不服!」
百姓被怀瑾触动,台上的审官忙斥:「怀大人莫不是要徇私?你说的这些,谁能作证?又有谁能信服?」
「吾等皆能作证,吾等也皆是信服!」
以张文清为首的学子,结队来到台下,齐刷刷的跪满一地,朝我叩首行礼。
「蒙女公子相救,吾等才有命在,我们便是证据,我们便是民意!」
「不错,为女公子不服,她不该死!」
「求免其罪,正其名!」
「……」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一颗心又酸又胀。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怀瑾当初说的话。
「若有一日,我被千夫所指,刀斧加身,我希望你能和百姓一起,谴责我。」
「不,我会做你的身后名。」
日出东方的时候,我被百姓一致同意,赦免了罪责。
朝阳落在王台上的那一刻,怀瑾不顾众人的瞩目,将我抱在了怀里。
「畹畹,曙光来了。」
我破涕而笑:「是啊,是你为我带来的。」
周围满是欢呼的声音,我透过怀瑾的肩头,看到台上那些士族朝臣。
虽然满脸写着有伤风化,但眼中,却没有谴责。
真好,我终是被所有人原谅了!
不,还有萧晋。
在那种大团圆的环境下,萧晋显得格格不入。
我见他额上青筋爆起,心中一沉,他发病了!
虽说世人都知萧晋残暴,但众目睽睽下的疯癫,都是第一次见。
一众侍卫强压,都没能制止住他的歇斯底里。
「朕没错,朕能有什么错,这世上就是对了又如何?错了又如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他忽而盯住我,声音弱了三分:「……无论如何,朕都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我眼见他厉声凄笑,猛然撞着侍卫往后退,抵在了冰凉的栏杆上。
我洞察到了什么,惊慌了一瞬。
果然,下一刻,他纵身跳下了王台……
我跑到台下时,人群散开,他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手指蠕动,幽深的眼珠,祈盼的望向我。
「恩师……」
我到底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我在。」
「若有来世……雀奴不做皇子……不做帝王……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像你说的那样……清白的活着……届时,恩师可否再收我为徒……」
「我实在不是个好老师,但若你来世不嫌弃,我还是愿意的。」
「……太好了……」
他的口鼻蔓延出无尽的血色,嘴角的那抹笑容,定格到了最后。
君子死而冠不免,我替他理正了发冠和衣衫。
见他衣襟露出一角绯色。
竟是我封后时,他送我的一根珊瑚钗,说是他生母杨氏心爱之物!
我们都走出来了,只有他,永远困在了母亲死的那一天……
宗室和士族各方斟酌后,定了新君。
听怀瑾说,是个颇为贤明精干的少年君主。
我甚至欣慰。
朝堂百废待兴,正是需要怀瑾的时候。
所以我是一个人离开京城的。
那日,张文清等学子都来相送。
自从我被赦免之后,他们执意拜我为师。
说我既有救命之恩,又教会了他们为官的本心,合该封为恩师。
于是,我就多了一群便宜学生。
新君继位后,重开了科考,他们都是有官职的人了,我这也算成了关系户!
「恩师为何要走?」
「我自请出姚氏都快九年了,该回老家祭祭祖,扫扫坟了。」
「那之后哪?」
之后?我应该会留在老家当先生。
虽说我家就剩我一个了,但族中子侄甚多,应该能凑齐一个班。
他们面露不舍,问我可还会再回来。
我斟酌又斟酌,只说他们若是想我,将来放官离京,可以去看我。
「且不要忘了备上厚礼!」
他们皆笑,驱散了离别的不舍。
「恩师放心,学生们会替您照顾好师公的。」
师公怀瑾,端正的挺了挺腰板。
我心领神会,上前抱了抱他:「好好照顾自己。」
他亲在我额头:「你也是,等一切处理好,我会去找你的。」
「好。」
马车驶出,我听到张文清等人突然在念《远游》。
「闻至贵而遂徂兮,忽乎吾将行。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
他们这代人,会更懂得为君为官的意义。
大梁的未来,会在他们带领下,迎来下一个曙光!
掀开车帘,京城的一砖一瓦,一墙一木,走马观花般略过。
我对这里的恐惧、厌恶、坚守、挣扎……统统消散。
只剩下了平静,和淡淡的眷恋。
因为这里,尚有一群青春而干净的人。
更有我,最心爱的人。
——正文完——
番外
又是隆冬,初雪至。
我围着炭盆烤火,听到门外一阵喧闹声。
我新收了一群萝卜头当学生,正是不懂事的年纪。
每日为该唤我姑姑,还是该唤我先生,都能掰扯许久。
最后统一了口径,改为「姑姑先生」。
「姑姑先生,外面来了个卖糖栗的,你要不要吃?」
糖栗?那自是要吃的。
我抱着暖手炉,颠颠地出了屋。
厚厚的毡毯帘子一开,大片的雪花糊了我一脸,冻得我直哆嗦。
「哪?哪有卖糖栗的?」
我听到一声清朗的笑,后背都僵硬了。
揉了揉眼前的雪花,只见漫天莹白的飞雪里,立着白衫墨氅的青年。
他扬了扬藏在怀中的纸袋,笑的比冬阳还明媚。
「京城来的糖栗,不知女公子可还吃的惯?」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我最心爱的人,跨越时光洪流,翻越千山洱海,顶着一身风雪,走到了我身边。
我能做的,似乎只剩下拥抱他了。
「我以为,我还要等你很多年,我以为,你可能不会来了……」
他将我眉心的雪花拈下:「你在等,我怎会不来。」
「只是——」
「?」
我忙仰头看他,还有只是。
他挑眉:「当然有了,女公子八岁时,就扯下我总角的花,说让我娶你为妻,如今你我都快而立之年,也该给在下一个名分了吧。」
我笑着跳到他身上:「自是要给的,今日,便是良辰,怀瑾,我们成亲吧!」
「好!」
他笑,我跟着他笑。
雪花纷飞在我们的眉眼间,定格成永远。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首!
新春将至,这是我小半人生以来,收过最好的礼物……
作者:周休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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