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论奸臣的自我修养

即便皇后一生无子,他也不曾纳妃,以至于江山后继无主,引发各界叛乱,让大梁太祖皇帝捡了漏。

可大军杀进宫后,只见末帝,不见皇后。

搜遍了整个宫城,也没找到她的身影,直到末帝殉国的消息传出,皇后才现身,殉情于宫门外。

当时世人多感叹末代帝后虽治国无方,却也算一对恩爱夫妻。

太祖皇帝还特意将他二人合葬,给了皇室该有的体面。

但我却更好奇,那末后是怎么逃出皇宫的?

彼时她二人分别羁押于各自的宫室,若无大军援救,根本逃不出,即便有援军,也该先救末帝才是。

所以我便怀疑,末后宫中兴许藏有密道,是末帝专门留给她的求生路。

大梁萧氏占据宫城后,历代皇后改了住所。

我进宫时,萧晋原本将我安置在凤仪殿,是我以尚未册封,不合礼仪为由,搬离了凤仪殿。

他不愿我住妃殿,我便提出住前朝皇后的宫殿,算是折中之法。

他清楚我性格执拗,且不甚讲究,只好同意了。

我住进来的这些天,一直私下研究这所宫殿,查遍各处,都没发现异样。

最后,只剩下这张床榻了。

「既然此处能出,便也能进,若大军从这道密道杀进宫城,便是最强劲的侍卫,都防守不住。」

「这算是整座皇宫,最大的秘辛了,为何要告诉我?」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

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就当是我这个奸臣洗心革面,想要回头是岸了。」

「你不怕死吗?」

「对我来说,活着,远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

朝臣罢官,便是帝后的大婚,他们也誓死不参加,最后是被强绑着进宫的。

萧晋替我扶了扶凤冠,神色说不出的温柔。

銮驾出发的最后一刻,我抓住他的衣袖。

「雀奴,取消大典,放了那些朝臣,一切还有回头的机会。」

他盖住我的手,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疯癫的话。

「早就没有了,从朕杀君上位那一日,所有人都没有回头的机会了,要么朕死,要么拉着天下士族一起死。」

「……」

我被他牵着出了殿门,透过额前的珠串,能看到他模糊的侧脸。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可惜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师者,指引不了弟子走正道,更解不了他的仇惑……

车架一路行到正殿,巍峨的白玉石阶两侧,跪满了官员。

他们自然不是真心跪服的,各个被堵了嘴,绑了手,满脸屈辱。

只能说他们越屈辱,萧晋越高兴。

我心叹,毁灭吧!

礼官诵念庆词的时候,四周传来了兵戈厮杀的声音。

禁军统领狼狈的跑到御前:「陛下,宫城出现大批叛军,禁军不敌,如今已朝正殿攻来。」

「传廷尉抚司进宫支援!」

「来不及了,宫外来报,城内已经沦陷,各地士族集结军队,压进皇城……陛下!没有援军了!」

我眼见萧晋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溃败,抬手摘下头顶的凤冠,轻抛到了地上。

「雀奴啊,为师和你,逃无可逃了。」

大梁天武九年三月二十,宜嫁娶,宜祈福,宜祭祀……

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我已经褪去皇后的凤冠礼服,换上了昔年最爱的青衫。

不知是否是心照不宣,怀瑾也换回士族子弟惯穿的白袍。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少年时。

「有劳怀氏家主亲送我一程。」

怀氏嫡系一脉只剩怀瑾一人,终州的旁支自然奉他为新家主。

士族大军攻破皇城,我以为会被拉到王台上自辩罪行。

没想到,他会提前送我上路。

如此也好,省得再受一番屈辱。

左右我都要死了,就替他省些麻烦吧。

朝野皆知我二人的渊源,如今他又扮作男宠「蛰伏」在我府上。

只有让世人知道他待我无情,才能显得他更清白无辜,为了诛杀奸臣有多不容易。

我做出挑剔状:「竟不是赐白绫吗?」

「白绫价贵,此酒与你最相配。」

啧,这话可真狠哪,就像尖锐的针,倏地扎在心口上。

我低哼一声,揪着他的衣领拉下来,仿佛遭受背弃的怨女。

「你可曾爱过我?」

「爱过。」

我手一颤,这台词不对啊。

他突然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即便我的心依旧为你跳动,也不会向着奸臣。」

这才对嘛!

我仰头大笑,外人听起来不知有多伤心。

就连我都敬佩自己的演技,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花。

笑够了之后,大方地接过了鸩酒,一饮而尽。

「大人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三分不甘,三分怨恨,三分委屈,另一分不舍。

任谁看了,都该相信我和怀瑾是真的决裂了吧。

我闭上眼睛,坐等死亡的到来。

疼痛从腹部传来,搅弄五脏六腑,我忍不住蜷缩在地上。

想要挣扎着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我死前的狼狈惨状。

谁知他却一把将我捞入怀中,手臂收紧,箍着我的腰按向他。

濡湿酥麻的感觉,摩挲至唇上每一处角落。

我打了个冷颤,惊觉他竟是在亲我!

这算是……临死的福利吗?

我想推开,可越是推,他扣着我后颈的手用力越大,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以至于后来,变成了两个人的互相纠缠。

直到我喉腔涌上一股血腥,才猛然推开了他。

乌黑的毒血,顺着嘴角流下,我的视线变得花白,只能听到沙沙的声音。

「是下雨了吗?」

「是。」

他一手揽着我,一手推开窗。

细碎的沙沙声更响了,还夹杂着一股泥土的湿气。

「真好哪,是春雨……似乎你我相识至今…总是夹杂着风雨。」

「十一年前,漏屋疏雨,女公子在廊下讲学,怀瑾至今不曾忘。」

我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听力也在渐渐流失。

但他就贴在我的耳畔,以至于这句类似诉衷肠的情话,一字不差的听了进去。

「姚畹……亦如是……」

害,这场无情的戏码,算是演砸了。

也罢,左右我都要死了。

怀瑾,也该让我一回了!

……

我攀在高高的悬崖上,很费力地往上爬。

深渊下面是一条血红的河水,浮满累累白骨——

就在我精疲力尽,即将脱手坠入深渊的时候。

突然有人朝我伸出了手:「抓住我,我带你上来!」

那人笑着喊,递过来的掌心温暖而柔软。

透过迷雾,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怀瑾。

怀瑾啊,若我赎清这半生的罪孽,你还会等我吗?

「会!」

「……」

我猛然惊醒,心跳如擂鼓,半晌才六神归位。

这是哪?

房门被人推开,传来一道道惊喜的声音:「女公子醒了!」

我定睛看了半天,才认出眼前那一堆笑脸璀璨的人是谁。

竟是本该死了的一百八十二名考生。

赐死考生的时候,怀瑾说着不会再原谅我,也说着没有以后了。

可他还是信我。

信我即便宦海浮沉,千帆尽过,心底的那束光也不曾倒向黑暗。

所以他离开后,便去查探那些考生的尸体。

昔年我能让他假死,如今也能在鸩酒上做手脚。

果然啊,还是被他查出来了。

我私下安排好了人,将本该拉去乱葬岗的考生,转移到了别处。

据考生们说,怀瑾找到他们时,又哭又笑。

那夜,我在雪中躺了一夜。

他也在我没看到的地方,淋了一夜的雪……

他清楚我的脾性,知道萧晋一日不下位,我就不会跟他坦白真相,将奸臣的形象演到底。

可他又怕我在宫变中,被不明真伪的人所害。

就想到了我惯用的法子——假死。

他说:畹畹,我们可以一起……

他说:十一年前,漏屋疏雨,女公子在廊下讲学,怀瑾至今不曾忘……

他对我说过的话其实不多,我也都记在心里。

却从未想过,他不只是说说而已。

当年他的出现,替我们赶走了叛军,迎来了曙光,如黑夜之长明灯,让我一记多年。

于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

他化名丹丘,是盼昼夜长明,驱散笼罩在士族,乃至大梁的黑夜。

更是对我的无声支持。

他在告诉我,无论时隔多少年,他一直都在的……

我笑出了泪,抹了一把脸。

得夫如怀瑾,死而无憾了!

「女公子要去哪?」

说话的学子叫张文清,就是他当日啐了我一口。

当然,如今也是最关心我的。

我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笑道:「我要上王台陈罪,揭发今上萧晋的十大罪!」

大梁有律,天子朝臣不下狱。

若是犯有罪责,除服散发,登上王台自辩,所有的百姓都能来旁听。

是非对错,由民心所定。

只是这些年,萧晋随心所欲,诛杀朝臣全凭个人好恶。

王台自辩就成了摆设,更不要说定天子的罪了!

我知道怀瑾是怎么想的,他让我假死,除了躲避一时的危机。

更为了将我从暴君奸臣的危机中摘出去。

因为无论我是真奸臣,还是假奸臣,起义的士族和朝臣都不会放过我。

天下不满萧晋已久,却又碍于礼教,不能弑君。

所以即便是这次起义,也是打着清君侧的口号。

试问萧晋身边最大的奸臣是谁?

自然只有我这个帝师了!

我长发散在身后,只着一件素色单衣,一步步踏上台阶。

「罪臣姚畹,自请上王台陈罪,请朝臣和百姓见证!」

行至最高处的时候,台下围满了人。

士族和大臣虽惊诧我死而复生了,但更多的是窃喜。

萧晋是不会写罪己诏的,如何让他退位,处理起来颇为棘手。

有了我这个大梁第一奸臣的揭发,就能名正言顺的将他请下皇位,迁居别宫「荣养」了。

初春乍暖还寒,格外的冷,尤其是夜里。

等到士族将萧晋押来,台上台下堵满人时,我已经在冷风里,跪了一个时辰。

「天武元年,萧晋诛杀功臣,致怀氏枉死上百余人,一罪也!」

他登基后,落下的第一把屠刀,改变了怀瑾的一生,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天武二年,萧晋废除科举,滥用廷尉抚司,二罪也!」

自那时起,我便知道,若想在他身边蛰伏,做不成赤子丹心的忠臣,只能从奸。

「天武三年,萧晋杀舅辱母,不顾纲常,三罪也!」

因沈太后昔年冷待他和生母杨氏,就构陷沈家谋反。

我明知沈家冤枉,却只能趁递刀的功夫,告诉沈国舅,会帮他保下家中老弱。

等我赶到冷宫的时候,撞见侍卫凌辱沈太后,她不堪受辱,求我给她个解脱……

那是我手上,沾的第一条人命!

「天武四年,萧晋无故流放言官,不敬文人,四罪也……」

流放的诏书是我亲手所写,没有转圜的余地,唯有将他们流放的地方稍作修改……

「天武五年……」

「…」

「天武九年,坑杀考生,九罪也!」

「立师长为后,罔顾人伦,十罪也!」

细数萧晋的十条大罪后,我心中说不出是沉重,还是释然。

我终于将他的所作所为,全部公之于众了。

可好笑的是,每一桩每一件,都和我有关 ……

「恩师在雀奴身边近九年,背负天下骂名,就为了今日吗?」

萧晋死盯着我,继而疯癫的狂笑起来。

「雀奴只是没了皇位,恩师你,却是要没了性命——」他调转语气:「怀大人,这笔买卖,当真划算吗?」

我猛然回首。

台下灯火阑珊,怀瑾就立在那里。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近似绝望的哀伤。

我知道他有多么想让我活着,而我,却选了一条必死的路。

他提着一盏灯火,缓慢而僵持的走到了我身边。

「……为何……」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他红了眼,口中像吞了一把黄连。

「抱歉,可怀瑾啊,我也是读书人。」

「我也曾发过宏愿,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我虽是女子,但既然读了书,就该担起文人的使命。」

「无论是奸臣姚畹,还是平民姚畹,我都想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接受律法赋我的审判,而不是隐姓埋名的苟活着。」

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罩在了我身上。

「即便你会死?」

他身上的体温,通过披风传到我身上。

我不再战栗,不仅是身体,还包括心灵。

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想活着,但更想清白的死去,届时我见了阿父,还可告诉他,我的文人之节未屈,文人之骨为折,文人之心未死,我还可以做回姚家的女儿。」

他摇头苦笑,良久,连道了三声好。

继而一撩衣摆,跪在了我身边,「既如此,我陪你一道请罪。」

我瞠目:「你有何罪?」

他轻柔地拔过我脸侧的乱发,与我十指相扣。

「纵无千般过错,唯心悦姚畹一罪尔!」

其实我是个天生反骨的人,爱与世事对着干。

大梁不提倡女子读书,我偏要读,且立誓要比男子更勤勉。

逃亡的那一年,文臣死伤大半。

所有人都说国将亡之,何必再教导皇子们的课业。

我却执拗地坚守在廊下,受了皇子们的拜师礼。

在我的人生信条里,只要坚持,没有破不了的局。

所以我接受萧晋的授官,留在京城做了帝师。

天长地久,我以为总能领自己的学生走回正途,让他做一个正直贤明的君主。

替士族挡住皇权的虐杀,让更多有才学的人臣,站到大梁的朝堂上。

可整整八年,我还是失败了……

我将皇宫地道的秘辛告诉怀瑾,列出萧晋的十大罪。

就是为了让这场起义更加师出有名,在死伤最少的情况下,完成新的政权更迭。

我大梁,再经不起内耗了。

只是这样做,会死一个我罢了。

不是士族非要杀我,而是天下容不得奸臣。

只有我死,才能彰显世人清缴奸臣的决心,才能与萧晋的黑暗政权彻底割裂!

我并不怕死,只是如今,有些舍不得死……

怀瑾见我低头垂泪,用衣袖替我擦干净,轻托起我的下巴。

「畹畹该抬头,你不曾愧对任何人,是天下人,欠你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都是要死的人了,谁还在乎那些身后名?

他一字一句的道:「我在乎。」

我抬头,看清了他眼中的温柔和孤勇。

怀瑾安抚似地握了握我的手,转向台下万千百姓。

「跪在我身边的这位,是你们口诛笔伐的奸臣,可你们真的了解她吗?真的清楚她的恶和罪吗?」

人群窃窃私语,甚至有官员劝他离开。

怀瑾却纹丝不动。

「你们不了解,你们也不清楚,她以血肉为墙,挡在了皇权和士族中间,所有不满皇权的人,都可以对她恶语相向,骂名加身,可皇权挥下来的屠刀,又尽数由她挡下。」

「被诬陷谋反的沈家,被流放的无数言官,被廷尉抚司抓走的考生,甚至是我,怀氏嫡系唯一幸存的活口……」

「有太多太多的人,在皇权的刀口下赢回了一条命,只是因为不曾站在人前,所以掩埋了她的功绩,可不该如此!」

我能感觉他的声音有细微的哽咽,握我的手,都在颤抖。

「她以一身奸臣皮,救下了千百人,她虽是女子,却活得比世间所有男子都坦荡,令我羞愧,令我敬佩,更令我……不服,她一腔文人赤胆,清白忠骨,不该担那奸臣之名,更不该死。」

「今日,我要代姚畹,说一声不服!」

百姓被怀瑾触动,台上的审官忙斥:「怀大人莫不是要徇私?你说的这些,谁能作证?又有谁能信服?」

「吾等皆能作证,吾等也皆是信服!」

以张文清为首的学子,结队来到台下,齐刷刷的跪满一地,朝我叩首行礼。

「蒙女公子相救,吾等才有命在,我们便是证据,我们便是民意!」

「不错,为女公子不服,她不该死!」

「求免其罪,正其名!」

「……」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一颗心又酸又胀。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怀瑾当初说的话。

「若有一日,我被千夫所指,刀斧加身,我希望你能和百姓一起,谴责我。」

「不,我会做你的身后名。」

日出东方的时候,我被百姓一致同意,赦免了罪责。

朝阳落在王台上的那一刻,怀瑾不顾众人的瞩目,将我抱在了怀里。

「畹畹,曙光来了。」

我破涕而笑:「是啊,是你为我带来的。」

周围满是欢呼的声音,我透过怀瑾的肩头,看到台上那些士族朝臣。

虽然满脸写着有伤风化,但眼中,却没有谴责。

真好,我终是被所有人原谅了!

不,还有萧晋。

在那种大团圆的环境下,萧晋显得格格不入。

我见他额上青筋爆起,心中一沉,他发病了!

虽说世人都知萧晋残暴,但众目睽睽下的疯癫,都是第一次见。

一众侍卫强压,都没能制止住他的歇斯底里。

「朕没错,朕能有什么错,这世上就是对了又如何?错了又如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他忽而盯住我,声音弱了三分:「……无论如何,朕都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我眼见他厉声凄笑,猛然撞着侍卫往后退,抵在了冰凉的栏杆上。

我洞察到了什么,惊慌了一瞬。

果然,下一刻,他纵身跳下了王台……

我跑到台下时,人群散开,他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手指蠕动,幽深的眼珠,祈盼的望向我。

「恩师……」

我到底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我在。」

「若有来世……雀奴不做皇子……不做帝王……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像你说的那样……清白的活着……届时,恩师可否再收我为徒……」

「我实在不是个好老师,但若你来世不嫌弃,我还是愿意的。」

「……太好了……」

他的口鼻蔓延出无尽的血色,嘴角的那抹笑容,定格到了最后。

君子死而冠不免,我替他理正了发冠和衣衫。

见他衣襟露出一角绯色。

竟是我封后时,他送我的一根珊瑚钗,说是他生母杨氏心爱之物!

我们都走出来了,只有他,永远困在了母亲死的那一天……

宗室和士族各方斟酌后,定了新君。

听怀瑾说,是个颇为贤明精干的少年君主。

我甚至欣慰。

朝堂百废待兴,正是需要怀瑾的时候。

所以我是一个人离开京城的。

那日,张文清等学子都来相送。

自从我被赦免之后,他们执意拜我为师。

说我既有救命之恩,又教会了他们为官的本心,合该封为恩师。

于是,我就多了一群便宜学生。

新君继位后,重开了科考,他们都是有官职的人了,我这也算成了关系户!

「恩师为何要走?」

「我自请出姚氏都快九年了,该回老家祭祭祖,扫扫坟了。」

「那之后哪?」

之后?我应该会留在老家当先生。

虽说我家就剩我一个了,但族中子侄甚多,应该能凑齐一个班。

他们面露不舍,问我可还会再回来。

我斟酌又斟酌,只说他们若是想我,将来放官离京,可以去看我。

「且不要忘了备上厚礼!」

他们皆笑,驱散了离别的不舍。

「恩师放心,学生们会替您照顾好师公的。」

师公怀瑾,端正的挺了挺腰板。

我心领神会,上前抱了抱他:「好好照顾自己。」

他亲在我额头:「你也是,等一切处理好,我会去找你的。」

「好。」

马车驶出,我听到张文清等人突然在念《远游》。

「闻至贵而遂徂兮,忽乎吾将行。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

他们这代人,会更懂得为君为官的意义。

大梁的未来,会在他们带领下,迎来下一个曙光!

掀开车帘,京城的一砖一瓦,一墙一木,走马观花般略过。

我对这里的恐惧、厌恶、坚守、挣扎……统统消散。

只剩下了平静,和淡淡的眷恋。

因为这里,尚有一群青春而干净的人。

更有我,最心爱的人。

——正文完——

番外

又是隆冬,初雪至。

我围着炭盆烤火,听到门外一阵喧闹声。

我新收了一群萝卜头当学生,正是不懂事的年纪。

每日为该唤我姑姑,还是该唤我先生,都能掰扯许久。

最后统一了口径,改为「姑姑先生」。

「姑姑先生,外面来了个卖糖栗的,你要不要吃?」

糖栗?那自是要吃的。

我抱着暖手炉,颠颠地出了屋。

厚厚的毡毯帘子一开,大片的雪花糊了我一脸,冻得我直哆嗦。

「哪?哪有卖糖栗的?」

我听到一声清朗的笑,后背都僵硬了。

揉了揉眼前的雪花,只见漫天莹白的飞雪里,立着白衫墨氅的青年。

他扬了扬藏在怀中的纸袋,笑的比冬阳还明媚。

「京城来的糖栗,不知女公子可还吃的惯?」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我最心爱的人,跨越时光洪流,翻越千山洱海,顶着一身风雪,走到了我身边。

我能做的,似乎只剩下拥抱他了。

「我以为,我还要等你很多年,我以为,你可能不会来了……」

他将我眉心的雪花拈下:「你在等,我怎会不来。」

「只是——」

「?」

我忙仰头看他,还有只是。

他挑眉:「当然有了,女公子八岁时,就扯下我总角的花,说让我娶你为妻,如今你我都快而立之年,也该给在下一个名分了吧。」

我笑着跳到他身上:「自是要给的,今日,便是良辰,怀瑾,我们成亲吧!」

「好!」

他笑,我跟着他笑。

雪花纷飞在我们的眉眼间,定格成永远。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首!

新春将至,这是我小半人生以来,收过最好的礼物……

作者:周休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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