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知君如故

另外,我打算离京前再去一趟徐府,确保事情万无一失。

离开百花楼后,我趁着夜色潜入徐元晋的府邸,小心躲避府内三三两两巡逻的侍卫,终于来到就寝的内院。

到屋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男女之声。

在浓郁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简直振聋发聩。

该死。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撞上这种场面。

只觉耳根子有些发烫,不觉动作一滞。

在我发愣的工夫,四处房梁上忽然冒出一大群持弓的侍卫。

院门口有火把被点亮,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负手缓缓走近。

来人是赵冀,他身后跟着不少侍卫。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声音冷冽:「这出戏好看吗?本王特意为你安排的。」

外面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里面的声音依旧没停下,想来是被赵冀下了药。

他特意为我安排这出戏,不过是想揭我短处。

上一世,他将我囚禁起来,也曾用烈药控制我。

但他没有得逞。

因为,我死了。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四处的守卫,少说也有五十人。

我握紧手里的鞭子:「赵冀,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龌龊。」

他好似得到夸赞一般大笑起来,声音诡谲至极:

「过奖。

「卿卿,我说过的,有朝一日你会主动来求我。」

我冷声道:「你做梦。」

「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的下落?」

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是在裴府好好的,我何须问你。」

「裴知琅的确在裴府。那裴知珩呢?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死是活?

「想知道的话,你不妨求我一求?」

「求你?毋宁死。」

「本王可舍不得你死。告诉你也无妨,本王亲自将他射杀在长野岭,坠下石崖被野狼分食,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为何,我心底忽然生起不好的预感,最终彻底被不安占据。

我稳住心神:「你休想诓骗我。」

他一挥手:「拿下,本王要活的。」

话音落下,四方的箭矢破空而来,带着凛冽锋锐的杀意。

32

当晚,徐元晋和小妾被赵冀杀害。

徐元晋一死,会试舞弊一事就死无对证,只怕赵冀早就存了除掉他的心思,而我同样在他的算计之中。

我虽逃过赵冀的追捕,却身受重伤。

正当我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躲避禁军时,在一条阴暗的窄巷里遇上宋辞。

他一身干练窄袖黑衣,见我伤重,上前来出手扶我。

我无意中触碰到他的左手,直觉告诉我有些不对劲。

思忖片刻,我立即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匕,抵住他脖颈:「你不是宋辞。」

他放下手停在原地,不慌不忙道:「何以见得?」

「宋辞善古琴,左手指端会因常年接触琴弦而留茧,而你左手无茧,反倒是右手的虎口处有。你是习武之人。」

「难怪,我去徐府会被赵冀算计。你究竟是谁?宋辞在哪?」

他轻笑,不慌不忙道:「倒是不蠢。只可惜你知道得太晚。」

一阵异香沁入鼻腔,我顿时没了意识。

……

再醒来,我被关在一间封闭的屋子里。

屋内空荡荡一览无余,没有多余的陈设。

一束光从门缝射进来,粉尘在光柱中肆扬。

我靠墙坐起来,凉意渗透后背的衣衫,有些刺骨,却正好降低发烫的体温。

许是见我重伤逃不了,竟没有被绑上绳索,只是身上的匕首和弩箭全被搜走了。

除了一只箭镞还在。

那是赵冀杀害徐元晋时所用的箭镞。

离开徐府时,我特意带走了一只。

原是想着作为证据,却意外发现这只箭镞和在临安射伤我的那支一模一样。

或许当初在临安的杀手本就是赵冀的人?

他的目的就是借裴家废掉太子,再坐收渔翁之利。

晚些时候,外面传来叮叮啷啷的开锁声,门打开了。

屋外彤红的夕阳有些刺眼,我不适地眯起眼,抬手挡住光。

透过指缝,我看见一身素衣的赵行哲。

看来假宋辞是他的人。

「太子?」我笑道,「不对,是废太子。」

他怒极,死死掐住我脖颈:「你一个阶下囚有何资格嘲笑我?」

我静静地坐在原地没有挣扎,渐渐有些喘不上气,闭上眼凝神省力气。

他似是觉得没意思,松了手,自顾自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的赢家,只能是我。

为解开心头的疑惑,我直截了当地问:「二皇子,我们素不相识,也并无恩怨,你为何要抓着我不放?甚至当初我远在临安,都还要派人来暗杀我。」

赵行哲微眯着黑眸,哂笑道:「暗杀你?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那时我都不知道有你的存在,我为何要费心费力去刺杀一个毫无威胁的人?如今抓你,不过是因为裴家和赵冀都在找你。」

听了他的回答,我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

果然,一切都是赵冀设下的圈套。

我和裴知珩都中了他的计。

我道:「看来赵冀才是在后的黄雀。你和裴家交恶,都是他在背后捣鬼。」

「若不是裴家,我又怎会失去太子之位。裴家赵冀还有赵御州,本宫迟早会找他们一一讨回来。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你如今被全城通缉成杀人犯,千万别乱跑。若是落入赵冀手里,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说得好似落入你手里,我就有好运。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你如今被全城通缉,千万别乱跑。若是落入赵冀手里,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说得好似落入你手里,我就有好运。

说完,赵行哲便离开了。

他说的通缉令,大概是赵冀将杀害徐元晋一事安在我头上。

赵行哲暂时不打算杀我,我便也安心养伤,只等恢复力气后找机会离开。

其间烧得迷糊,一连做了好几场噩梦。

梦见裴知珩中箭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阴森黑暗的密林里出现一群野狼,张着獠牙朝他狂奔去,撕扯着他的身躯。

我拼了命地想赶走狼群,却犹如透明人一般,根本无法触碰到它们,只能无力地眼睁睁看着,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

醒来后,我浑身被冷汗浸透。

裴知珩,再等等我。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你。

你说过要留一条命回来娶我的。

可不能食言。

33

经过数日观察,我弄清院里的守卫。

门口两名,院子里还有侍卫不定时巡逻。不过每逢子时,他们会换一次岗。

这是我唯一离开的时机。

我自小与铁器打交道,开锁轻而易举。

踏出房门时,整个院子寂静如水。

夜色渐深,我又不清楚这间宅子的布局,只能一路小心摸索。

还没等我出去,只听四下响起嘈杂的喧哗声和脚步声。

有人发现我逃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躲在湖心旁的假山后,握紧箭镞。

火光渐渐撕破黑夜。

一行侍卫正持刀朝我靠近。

一步。

两步。

三步。

只差一点,他们就能发现我。

我屏住呼吸,紧绷全身。

忽然他们听见远处一阵声响,立即掉头寻去。

我走出假山,直觉身后有人,反手将箭镞朝对方刺去。

他握住我的手腕,低声唤我:「卿卿。」

是裴知珩。

他专注地看着我,眼里满是疼惜。

我心中又惊又喜,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他是现实还是虚幻。

踟躇间抬手抚上他的脸庞,是活生生的温热感。

我喜极而泣:「你回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得到他的回答,我不觉卸下力气,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终于得到放松。

随之而来便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34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只觉浑身疲软。

窗外天色渐亮,一抬眼便看见守在床边的裴知珩。

他席地而坐,单手撑额,睡得正熟。

我动作轻慢地坐起身,俯身缓缓靠近他。

隔着咫尺距离仔细瞧了他一晌,刚要伸手触碰他俊逸清朗的眉宇,不想他忽地睁开眼,吓得我立即缩回手,将身子往后一靠。

他坐在床边,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我,侧头枕在我肩窝处。

肌肤被他的呼吸撩拨,顿时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声音低哑,有些哽咽:「卿卿,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不会来京城,不会去找宋辞,也就不会被赵冀和赵行哲伤害,都是我的错。」

我拍着他后背,哄小孩子似的轻轻安抚:「不怪你。是我太大意轻敌了,不该一个人去徐府。」

他一遍遍诉说着后怕。

我也任由他抱着,仔细倾听。

如同那晚赵冀跟我说,他死无葬身之地时,我亦是忧心至极。

良久,他缓缓松了手。

我问他:「会试结果如何了?赵冀有意针对裴家,贿赂主考官偷换考卷。还有,还有,假宋辞是赵行哲的人,那真宋辞怎么样了?我因为徐元晋的死被通缉,你将我带回来,只怕会牵连你们……」

他忙打断我的话:「不是你牵连我们,是我牵连你。别担心,万事还有我。你先住下来安心养伤。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说起吃,我还真饿了。

此前被赵行哲关了数日,饭菜又冷又硬,几乎没怎吃。

他起身刚走几步,屋外传来一道声音:

「等你想起来准备吃食,人小姑娘早就饿晕了。」

妇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姣好,举止优雅庄重得体,衣着不算华贵却雅净。

裴知珩朝她喊了一声:「娘。」

前世,我不曾见过裴夫人。今生,因崔家和裴家结了亲,我曾跟着崔嫣见过几面。不过想来,她对我应该没什么印象。

裴夫人忽视他,亲自盛了一碗药膳给我,走到床边坐下,和蔼道:「小心烫。」

转头又对裴知珩骂道:「臭小子,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好,白长这么大。你瞧瞧这孩子都伤成什么样了?我看了都心疼。」

重伤多日,我大抵是没有气色的。

我喝了一口药膳,又瞧了一眼本就自责的裴知珩,赶忙替他说好话:「裴夫人,不能怪他。」

「这么喊可就见外了。你唤我一声伯母,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

我怔了怔:「伯母。」

「你娘可是叫姜筠。」

「正是。」

她了然一笑:「在临安我就想问来着,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瞧出来了。你和她长得真像。」

听裴夫人说,早些年她还待字闺中时,曾去蜀州游历,意外结识我娘。

35

我在裴家养伤的时间,京城也在悄然变化。

听说赵冀栽赃赵御州勾结敌国,谁知裴知珩活着回了京城,还带回北疆军营内乱的真正证据。

赵冀因此失信于圣上,兵权又重回赵御州手上。

裴相也官复原职。

此外会试舞弊一事也已调查清楚。

赵行哲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愿意出堂做证,不仅证实赵冀贿赂主考官,还证实了他就是杀害徐元晋的真凶。

最后数罪并罚,赵冀被废除汝阳王的封号,贬为庶人。

大理寺庭审那日,我也在场。

裴知珩担心我,陪我一起去了。

出大理寺时,正逢会试放榜,告示前挤满了举子。

中榜的人放声高歌,放鞭炮庆祝,不中的人哀叹连连,不乏有掩面泣泪者。

裴知琅得了第一名会元,在我预料之中。

崔嫣和崔夫人已经启程来京城,如今只等四月殿试一过,他和崔嫣就能择吉日成亲。

裴知珩言笑晏晏,打趣地向他兄长道喜。

可我却莫名觉得,他有些落寞。

金榜题名时,谁人不向往。

原本他也应该榜上有名。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汴京花。

做贤臣,开太平,或许能被载入史册。

我抬眼望他,于鼎沸人声中问:「你后悔吗?」

他笑了笑,握住我的手,声音清朗坚定:「不悔。

「我志不在庙堂,而在你一人。」

顿了顿,他又是一副散漫不着调的模样:「往后我无官无职,又毫无建树,你可不能嫌弃我。」

我假意思考:「这个嘛,看你的表现。」

36

裴知珩和裴知琅的及冠礼在即。

裴知珩的表字定为衍。

裴知琅则取一灏字。

裴夫人并不打算大肆操办,但裴家的地位在京中炽手可热,想来当日会有不少人送礼。

我来京城之前就已备好礼物,是我亲手打造的一副便携弩箭,打算提前送给他。

谁知他这些日子总见不着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深夜,我好不容易逮住白术,便让他带我去见裴知珩。

他犹豫了一会儿,隐晦一笑,立即带我过去。

将我带到房门前,他没有停留,匆匆走了。

我疑惑于他的古怪,叩响门:「裴知珩,你在里面吗?」

「进来。」

我再三确认是裴知珩的声音,这才推门。

进去后,我顺手关上房门。

房内白雾弥漫,幔帐飘摇。

绕过房里的红木屏风,我看见一个温泉汤池。

他坐在汤池里,背靠池壁,笑吟吟地看着我,上身袒露在水外,白皙紧实的肌肤线条流畅,沾着晶莹水珠。

空气越发燥热,我慌乱地转过身:「你在沐浴?怎么还让我进来?」

死白术,竟然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他朗声笑:「晚上沐浴不是很正常?你找我何事?」

我稳住呼吸,镇定道:「有件礼物送你,庆祝你即将及冠。我放外边桌子上,你待会儿自己看。」

说完,我迫不及待地抬脚往外走。

身后传来他痛苦的低吟:「嘶,卿卿,我好像旧伤复发了……

「你可否……过来替我瞧瞧?」

方才还好好的,突然旧伤复发。

骗鬼呢?

我不理会他,继续往外走去。

刚放下礼物,便听见里间传来「噗通」落水的声音。

房间突兀地安静下来。

我不放心地问:「裴知珩,你没事吧?」

一连问了数声,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我心一横,顾不上其他,快步走进去。

只见他已沉入池底,不省人事。

我两步并作一步跳进汤池,溅起巨大水花,一把将他捞出水面,与此同时也看清了他身上的箭伤刀伤。

新伤旧痕,触目惊心,甚至有一道箭伤在心口。

这些他从未告诉过我。

「裴知珩,你醒醒。

「别吓我。」

我一颗心慌乱不已,正要掐他人中,他眼睫一颤,睁开眼,笑得乐不可支。

我气得捶了他一拳,只觉热气熏眼:「混蛋,你又骗我?

「你明知道我会担心你,你还骗我。」

他赶忙一把将我拥进怀里,恳切地温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春衫单薄,又被温水打湿,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

我被他搂得太紧,有些难以呼吸,便推搡他的手臂:

「起开。你硌着我了。」

「你快松手,我先出去了。」

再不走,只怕要引火上身。

他低沉着嗓音,在我耳畔诱道:「卿卿,你帮帮我……」

「不行。我们还没成婚……」

虽说上一世成过亲,但这一世连庚帖都还没交换。

没名没分的,我可不能吃亏。

可若是他真的难受,我似乎也不忍心拒绝。

「放心,我不碰你,我舍不得的,洞房自然要等到我们的大喜之日。」

「有个词不是叫爱不释手?」

……

临睡前,他拿来两盒膏药给我,说我受累了,要亲自替我上药,还要亲自给我放松。

我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都怪你。」

说完,我接过膏药,将他关在门外。

37

冠礼一过,便是殿试。

崔嫣也来裴府一起等消息。

约莫傍晚,宫中才传来消息。

裴知琅被圣上钦点为状元郎,谁知刚出金殿,就被长公主看上。

圣上有意给二人赐婚,裴知琅直言自己有婚约在身,拒不接旨,触怒龙颜,被禁足在宫中。

长公主年芳二十有三,和赵行哲一母同胞,都是中宫嫡出。

她已经死了两任驸马,公主府内亦有面首无数。

记得上一世,我和裴知珩也差点被她拆散。

裴知珩亦是冒死当堂拒婚,说此生不复娶不纳妾,只愿与卿卿共白首。

好在我们已经成婚,他又在打马御街时,当着百姓的面承认了我的身份。

圣上若执意让他娶长公主,休弃我,一来违背律法,二来堵不住悠悠众口,最终赐婚作罢。

按我朝规矩,驸马不得入朝为官,更无实权。

圣上忌惮裴家,又想掌控裴家,若是有意用婚约来削弱裴家的权势,怕是不会轻易收回旨意。

更别说崔氏一族名声煊赫,两家一旦结亲,必会影响朝中局势。

圣上不会允许朝堂失衡。

以裴知琅的性子,大抵宁愿死也不会接旨。

这事儿怎么看都是无解的死局。

崔嫣临走时魂不守舍,没有哭更没有闹,异常平静。

我安慰她,事情一定还有转机。

她看着暮色,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话,只愿君心似我心,又岂在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不久后,崔嫣进宫见了长公主和裴知琅。

不知说了什么,圣上终于放裴知琅回府,东莱侯也来裴府取消婚约。

我知道,这是崔嫣的意思。

自那之后,她就病了。

我去崔府看过她几次,她缠绵病榻,消瘦得厉害,同我说等裴知琅和长公主大婚,就回临安去。

那日春光和煦,她坐在檐下回廊,疲惫地靠在我肩上,絮絮叨叨地说起他们俩的故事。

他们俩性情相投,曾因诗书结缘。

她说,我常常在想,我和裴郎成婚后的场景。莳花弄草,赌书泼茶。抚琴描眉,弈棋赋诗。我和他相濡以沫,不离不弃,一定很幸福。

她顿了良久,忍着哭腔,嘶哑道:「可如今这份羡煞旁人的幸福,我怕是等不到了。」

她挽住我手臂,强颜欢笑:「卿卿,你和裴二郎一定要幸福,带着我和裴郎的这份。」

我实在心疼她,却又想不出任何办法让圣上取消这桩赐婚。

除非,圣上不再是圣上。

38

四月末,满京城都在谈论长公主和裴府的喜事。

裴知琅自回府后,去崔府数次求见,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

他就托我去崔府传话,我同样没再见到崔嫣。

最初的日子,他将自己锁在房里宿醉,颓废得不像样。

再后来,他开始如常人一般,按时上朝,按时吃饭睡觉,性子却比往日清冷许多。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无法挽回时,圣上突然下旨取消赐婚。

宫里的人前来宣旨时,我意外地见到了我爹。

他说,他用楚家的丹书铁券,为裴知琅求了一个恩典。

自我离开蜀州后,他就一直在找丹书铁券,直到近日才入京。而他,因为这个恩典将永远留在京城,入军械监为皇室效劳。

我这才知道,当年楚家祖上离开京城,并非因为获罪,而是主动请旨离开。

高皇帝惜才,不愿放人离开,但也通情达理,就赐了楚家丹书铁券。

若是有朝一日可上它,无论传承至哪位皇帝,都必须答应楚家的请求。同时,楚家人要入朝为官。

我爹说,这张丹书铁券原是留给我的。他担心我闯祸,四处惹麻烦,有它在还能保命。

他知道我心系裴家,若是我知道有丹书铁券的存在,一定也会这样做。

索性,他就给我们一个惊喜。

崔家和裴家的婚事定下了,以防夜长梦多,定在一个月后。

九十九担贴红喜字的聘礼,绕了半座京城终于到达崔家。

我同裴知珩说,幸好,这一世他们圆满了。

他与我十指相扣,笑说,无需羡慕,我们也会圆满。

他还说,等他去楚家提亲时,一定比这个场面盛大。原本打算一起成婚,但一想到聘礼还未到齐,嫁衣还未绣好,便决定延迟几月。

39

还没等到一个月后的大婚之日,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逼宫。

那日是端阳节,宫中举办晚宴。

所有朝臣可带领家眷一同入宫赴宴。

我爹任职兵部,官居五品,便带我一起入宫。

按照规矩,所有人入宫前会被搜身,防止有人带兵器入宫,惊扰圣驾,亦防止有人图谋不轨。但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赵冀的狼子野心。

宴会进行到一半,御林军中的细作大开宫门。

赵冀带领私兵包围皇宫杀进大殿,逼圣上退位,并下旨传位给他。

若是迟疑一刻,就杀一个官。

他手起刀落,杀鸡儆猴。

殿内乱作一团,一时间人人自危。

圣上只得应下,而后被赵冀挟持去御书房写诏书,传玉玺。

赵冀等人离开后,禁军才姗姗来迟。

顿时两军交战,刀光剑影。

厮杀不断。

血染三尺。

东莱侯领兵和裴知琅护送一众官员和女眷出宫。

赵御州则带其余的禁军去御书房救驾。

出宫的路上,我一直心绪不宁,脚下被绊住狠狠摔了一跤,手掌蹭破了皮。

看着掌心的血珠,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犹豫一瞬,我慌乱地站起身向爹道别。

他知道我放不下裴知珩,交给我一件用布包好的物什,对我说,我在家等你回来,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我点头说好。

其实和裴知珩分开前,他也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安全出宫,等他回来。

可我几时顺从过他。

40

幸好前世参加大大小小的宫宴,进宫数次,对皇宫的布局还算了解。

一路上黑灯瞎火,不见一个宫人。

我小心避开叛军,赶去御书房。

只见大门紧闭,外面两军对垒,持刀厮杀,根本无法靠近。

我守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并未看见裴知珩他们,大概是在殿内。

我趁乱跃上御书房的房梁,伏在屋顶,撬开一片琉璃瓦,窥探下方的情况。

赵冀将刀架在圣上脖子上,身侧守着两名死士。

圣上坐在御座前,不紧不慢地写禅位诏书。

等诏书写成,赵冀大概会直接杀害他。

对面不远,便是裴知珩和赵御州。

我拿出爹交给我的物什,打开包外面的布,露出一只陈旧的火铳。

听爹说,当初赵冀去蜀州便是想让他打造火铳,幸而他不知道楚家有一只现成的。

从前我只在祖传的兵器谱上见过,知晓它如何使用,却从未实操过。

冰冷的铁块,看似笨拙,杀伤力却比弩箭强数十倍。

我瞄准等待时机,因担心一击不中,手心竟开始发汗。

恰在这时,裴知珩似是有感应,抬眼发现了我。

我朝他比划手势。

他大概明白了我的用意,开始用言语激怒赵冀,吸引他的注意力。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赵冀走下御阶,和裴知珩单打独斗。

「赵冀,识相的赶紧放了圣上,否则你以为你今日还能有命活着踏出御书房?从前你已经败过一次,如今你同样也赢不了。」

声音传上房顶已经有些微弱。

他说赵冀从前已经败过一次,我不甚明白。

赵冀怒道:「裴知琅?不,我该叫你裴知珩。我真是小瞧你了。等本王做了皇帝,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裴知珩:「一个乱臣贼子也配肖想皇位。你身为人子,却对圣上持刀相向,此为不孝。身为人臣,你挟天子逼迫禅位,此为不忠。身为朝廷命官,你屠杀同僚,此为不仁。身为兄弟,你故意离乱北疆,却栽赃陷害六皇子,此为不义。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就算坐上那个位子,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服众,更掩盖不了你是乱臣贼子的事实。」

「你话太多了。本想暂时留你一命好好折磨你,看来没这必要了。」

之后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赵冀握剑走下御阶,和裴知珩单打独斗起来。

一时间刀光剑影。

御书房内的陈设东倒西歪,珍贵的玉器瓷器碎裂一地。

赵御州则始终盯着被死士挟持的圣上。

我将火铳瞄准叛军,屏息凝气。

手指触发机关。

一名叛军应声倒地。

与此同时,赵御州也立即上前解决另一名叛军,顺利救下圣上。

因着火铳震耳的声响,赵冀好奇地抬头看过来。

他怔愣一瞬的工夫,裴知珩手里的剑已经没入他的胸膛。

最后这场宫变,以赵冀身死结尾,圣上决定立赵御州为太子。

出宫前,圣上说我救驾有功,问我想要何赏赐。

我道:「任何赏赐都可以?」

他笑得慈蔼:「朕一言九鼎。」

「那便请求圣上准许我爹致仕。他素来散漫惯了,不懂官场规矩,只怕会冲撞了您。」

「你爹是何人?」

「兵部军械监主使楚羽。」

圣上思索一晌,准了我的请求。

只不过有一个条件,让我爹将火铳的制作技术留下。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楚家先祖因担心火铳被大肆用在战场上,导致更多伤亡,对火铳的技术秘而不外传。

如今,却因为我破了规矩。

离宫时,正逢月色西沉。

裴知珩看出我的心思,宽慰我:「别多想。兵器并无好坏之分,全凭使用他的人是善是恶。若是有人存了恶念,用它做坏事,也不是楚家的错,更不是你的错。」

溶溶月华下,我转头看着身侧之人。

这一眼,恍若白头。

「说得对。」

41

爹虽辞官了。

他担心我以后在裴家受委屈,自己远在蜀州不知晓情况,便在京城买下一所宅子,也方便我回家探望他。

六月初,崔嫣和裴知琅如期成婚。

十里红妆,十二抬大轿。

场面盛大。

此后不久,裴知珩带着媒人上我家提亲。

我看着如滔滔江水涌进家门的聘礼,多少显得有些没见识。

据唱词的礼官说,一共一百九十八抬聘礼。

我将裴知珩拉到一旁,私下问他:「你不会是把裴家都搬空了吧?你爹娘没意见?」

太败家了。

不过,我喜欢。

「放心,一半的聘礼是我凭本事赌赢的。」

「谁这么败家?」

不仅败家,还豪横。

「某个不知死活想撬爷墙脚的人。」

「谁敢撬你墙脚?」

他牵起我的手:「别管是谁了。走,我带你去看聘礼。」

我看着满箱真金白银,不觉热泪盈眶。

上一世成婚时,他说,卿卿,委屈你了。

我知道,他是觉得委屈我跟着他过苦日子。

可我甘之如饴。

却不想重活一世,他加倍弥补回来了。

「裴知珩,其实你不用……」

「卿卿该改口了,不若提前叫声夫君听听?」

「我说正事呢,你少贫。」

「叫一声来听听嘛。」

裴知珩冲我撒娇,这我哪顶得住。

「……夫君。」

「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我勾了勾手指,故作羞涩,娇声道:「那你侧耳过来。」

他乖乖倾身,毫无防备。

我一把揪住他耳朵:「姓裴的,你可别得寸进尺,不知道谁是天谁是地。这还没过门呢,你尾巴就翘上天了?仔细你的皮。」

裴知珩一脸委屈:「小娘子,你性子如此泼辣……」

「那又如何?」

「除了我,谁配娶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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