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岁月忽已晚

岁月忽已晚

初恋,旧爱,新欢

周汀南在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宴会上宣布和我在一起。

却不是因为喜欢我。

而是因为沈松溪搂着自己新交的女朋友前来出席他的生日宴。

他便牵住我走到舞台上,向所有人宣布了这件事。

台下人纷纷表示了惊讶,而后就是起哄让亲一个。

我听到了,侧头看向周汀南;他也听到了,却只盯着远处的沈松溪。

见对方也在鼓掌的队伍当中,他握着我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捏的我生疼。

我挣扎了下:「你不会真打算亲我吧?」

「你想得美!」

  • 碍于众人,我没有当场甩开周汀南的手,心里却不可抑制地冒出些酸楚来。

    从小到大,似乎都是他甩开我的手。

    七岁时我摔倒了,想拉他的手被他躲开:「我急着去跟沈松溪踢球呢,你自己走。」

    十二岁时我偷吃他的零食,他不准我碰他:「你手上都是油,别碰我,回头沈松溪又要嫌弃。」

    十五岁时已经对我嗤之以鼻:「你看看你头发乱糟糟,衣服皱巴巴,哪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沈松溪都比你精致!」

    ……我无法反驳,只能试着改掉这些不拘小节的毛病,有一段时间甚至睡觉都穿着袜子。

    但是有什么用呢?

    在某一次我撞见周汀南搂着刚踢完球头发汗湿的沈松溪说说笑笑时,我就明白了。

    他不是不喜欢邋遢,他是不喜欢我。

    但我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沈松溪真的太好了。

    就像现在,他看台上的我俩像两个木头桩子似的,便十分善解人意地给我俩表演了一个。

    沈松溪转头吻上女朋友时,周汀南迅速放开我的手,大步走下台。

    朋友们一拥而上,一个接一个给他灌酒,他全都来者不拒。

    沈松溪也走过来,拍拍我的头:「小池,恭喜你得偿所愿。」

    连他都知道我喜欢周汀南,可惜我不是真的如愿。

    我对他笑笑,下一秒就被周汀南挡在身后:「你动她干什么?」

    「我不能动?」

    「当然不能,你都有女朋友了……你要做渣男吗?」

    这都哪跟哪啊?

    沈松溪哭笑不得,忽然就被周汀南抓住往外拖,沿路还撞翻了两个酒台。

    我正要追上去,却被周汀南的母亲拦住:「你和汀南是真的吗?」

    不等我回答,又冷冷开口:「立刻分手!南池,别忘了你的身份。」

    2

    周汀南回来时,衣领有些凌乱,领带也歪了。

    我不敢多想,只是垂着眼。

    他环顾一周:「怎么是你在收拾?」

    「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不是我做谁做?」

    我母亲是周家的保姆,五岁时父亲去世后,她便带着我一起来了周家生活。

    周汀南比我还小一岁,初次见面就在我跟前摔了一跤,母亲怕他丢脸,便也从后推了我一把。

    就这样,我和周汀南双双跪地,「对拜」了。

    他瞪着圆圆的眼睛看我,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母亲说他这就是喜欢我,于是我便成了他的专属陪玩,也借此见识了许多新鲜的好东西。

    周汀南并不小气,只是惫懒,大多数时候都是指挥着我玩给他看。

    我无师自通,连他的零食也主动分担了一部分。

    母亲对于我的造次十分惶恐,将我拎回房间教训,不到三分钟准能听到他在外头找我的声音。

    几次之后,母亲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厨房都开始做两人份的吃食。

    总之,托他的福,我的童年过的懵懂却安逸。

    只是人总要长大,世界会开始变得尊卑有别。

    周汀南十三岁生日时,周家为他准备了第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来捧场的人非富即贵。

    我跟在周汀南身边,被那些若有似无的探究眼神来回扫过,局促的脚趾抠地。

    在他被叫走以后,只有沈松溪带着我,不断有人问起我的身份,他都如实回答。

    那些人的眼神明显变得轻蔑起来,开始使唤我干这干那。

    沈松溪不满,挡在我身前同那些人僵持,一时间吸引了大厅众人的注意力。

    母亲连忙过来,惶然地同贵客道歉,又拉着我到处端茶递酒。

    穿梭于嬉笑觥筹之间,我的脊背越来越弯,最后还是母亲给了我重重一击。

    「少爷不说,但你心里不能没数。小池,我们就只是这个家的佣人……而已!」

    我点头,眼泪扑簌簌落在新鞋上,是周汀南前几天送给我的,说他们班上女生都在穿。

    此刻才明白,我就算穿了这鞋,也不可能真的和他那些女同学们一样。

    这就是不可抗又无法逾越的身份差距。

    认清了这点以后,我迅速调整好心态和表情,跟着其他人一起端着点心和果盘出去。

    周汀南被他父亲放了回来,正站在大厅中四处张望,看到我招招手:「过来。」

    我乖顺地走过去,站到了沈松溪的旁边。

    他伸手拉我,我站着不动,眼睁睁看着他从莫名变成委屈,最后愤然而去。

    就此,划出了界限,也改变了某些东西。

    比如现在。

    周汀南顺手帮我整理东西,支支吾吾的:「那个,我刚才在台上说的话……」

    我想起周母,抢先打断了他:「只是玩笑,我知道……我不会当真的。」

    他半张着嘴顿在原地,看了我几秒,冷着脸转身离去。

    ……再也不会同当年一样,伸手来拉我了。

    3

    接到周汀南的电话时是半夜两点,对方是酒吧服务生,让我过去接人。

    他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明明睡觉前我还给他送了一杯蜂蜜水过去,他背对着我躺在床上没做声……

    哦,这就已经很反常了。

    周汀南喝醉了有撒酒疯的毛病,尤其爱乱动和废话,同清醒时完全判若两人。

    大概是平日里太矜贵自持了,才会借着酒精释放发泄。

    所以对于他酒后的失态,我从未厌烦,只是心疼,每次醉酒都是我照顾他。

    必要的时候,会动用一些特殊手段治住他。

    比如用被子裹住他不准动,或者用糖堵住他的嘴。

    周汀南是一个嗜甜的人。

    他十一岁时失去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只拉布拉多犬,躲在狗舍里哭了很久。

    我献宝一般拿出了许多东西哄他,他却只从我手心里挑走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正值盛夏,奶糖融化变软,他手指黏黏糊糊摸上我手背,吃了还要。

    最终,我的「糖果小金库」被他挥霍一空。

    当夜他就开始牙疼,在床上哭的打滚,我才知道他患有严重的龃齿,被勒令不许吃糖。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宠爱和纵容也会带来伤害。

    后来任凭他再求我,我也没再给他吃过一块糖,直到长大。

    从出租车下来后,我先去便利店买了一支棒棒糖装在兜里,才快步走进酒吧。

    周汀南趴在吧台上,旁边站着一位有点眼熟的美女,正在试图将他扶起来。

    我走过去,他似有所感一般,抬起头看我,半晌,朝我伸出手来。

    服务生称呼我为「1 号女士」,将周汀南的手机递给了我。

    我试着拨了一下,兜里的手机很快响了起来。

    原来我是 1 号。

    不知什么含义,但是不妨碍我开心,决定奖励他一个棒棒糖吃。

    他却皱着眉躲开:「不想吃……胃难受,想吐……」

    「啊……那我们赶紧回去!」

    我顺手把棒棒糖塞进嘴里,扶着他出了酒吧,晚风一吹,才发现走得急竟然忘了穿外套。

    不客气地往他风衣里钻了钻,肩膀顶着他胸口勉强站住。

    他「唔」了一声,下巴在我头顶磨了磨:「什么东西……比卡丘?」

    比卡丘就是他儿时养的那只狗,曾经为了保护我被发疯的流浪狗咬掉了半只耳朵。

    他很少对什么东西有明显的偏爱,唯一念念不忘的只有这只狗,是沈松溪送的。

    「你俩宴会的时候到底怎么了?」

    「……打了一架。」

    「啊?你和沈松溪打架……唔……」

    周汀南带着酒气的唇蓦地吻下来,舌头往我嘴里探:「……橙子味,好甜啊!」

    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的温度和呼吸,如同一张网将我捆绑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远处白光闪烁了两下,我才惊醒过来,猛地推开他,只看到一个妖娆的背影快步远去。

    4

    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周汀南在的情况下进过他的房间了。

    他不许,从十六岁暑假我偶然间撞破他看片子开始。

    还从我手里抢走脏了的床单丢进垃圾桶,红着脸警告我以后都不许去收拾他的房间。

    青春期男生在异性面前的敏感与羞涩,才是真正长大的开始。

    我没觉得冒犯,因为我比他更早的理解了这种感觉。

    前一年暑假,周汀南和朋友打球回来,胳膊肘伤了一块。

    我交代他先不要洗澡,我去找药给他处理伤口。

    但他显然不会听我的。

    于是我捏着碘伏和棉签,站在半开的浴室门前,被蒸腾的水气掀翻里心里的滔天巨浪。

    当夜,那个挂满水珠的薄韧后背就出现在我梦里,将羞涩的爱意浸透成难以启齿的欲望。

    那天之后我开始躲着他,就连沈松溪的毕业典礼上,都不站在他旁边合照。

    周汀南伸手把我扯过来按住,冷声说:「其他人无所谓,但你给我离沈松溪远点。」

    寥寥几字犹如一桶冰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也将我那隐秘的绮梦一并击碎。

    后来,我被禁止进入他的房间,只能趁他不在的时候偷溜进去,暗戳戳收集他的气息。

    我一直以为我藏得很好,直到某次被他堵在了房门口。

    「南池,这遥控器的摆放位置一看就是你的习惯,比起右手,你更喜欢用左手。」

    因为我妈讨厌我左撇子,所有我努力改用右手,几乎没人看出差别,他竟然知道!

    鼻端瞬间涌上一股酸楚,我迅速低下头,察觉到他炙热的手掌落在我头顶。

    「南池,我以为你也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但其实不是。就比如我知道你不会乖乖地听话,你却不知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我吸吸鼻子,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只是攥紧了指尖。

    互相了解的前提是彼此平等,我不是不够了解,我只是不再敢像儿时那样冒犯。

    现实给我设下了很多条条框框,隔开了我与他的距离,而他高高在上,从来都看不到那些。

    此刻,在这充满熟悉气息的房间,周汀南软绵绵地倒在我肩头……

    压抑多年的憋屈冲破理智,冒出了些疯狂的勇气。

    有……但不多。

    在将他扔到床上连续亲了好几口以后,我赶紧给他擦了擦嘴……呃,都嘬红了。

    像是印章,专属于南池的印章。

    我怀揣着偷来的甜蜜,给他脱了衣服,又用热毛巾擦了脸和脚。

    趁他翻身时,用手机拍下了他赤裸的后背,又把他脖子以上的部分裁掉,设置成了手机壁纸。

    周汀南的后背上有一块拇指大的胎记,比肤色深一点,放大后像是一朵云。

    我看的心痒,试探着抚上他脸,被他抓住,情急之下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周汀南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南池,你谋杀啊?」

    我干笑着:「呵……呵,那个,有蚊子。」

    「放屁,我看你就是打击报复!」

    「……不会,你又没做什么需要我报复的事……」

    周汀南一怔,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从我唇上一扫而过,火烧一般避开。

    我心里一咯噔,完了,难道他发现我偷亲他了?

    「那个,刚才你好像做梦梦到美食了,舌头一直舔嘴唇,呵呵,都舔肿了。」

    周汀南皮笑肉不笑:「我好像在梦里咬了一口烤乳猪……还是橙子味的。」

    「是吗……太棒了,我也想吃……」

    5

    就因为这句敷衍之语,我在之后的一周里连续吃了五种口味的烤乳猪。

    大厨王叔来找我哭诉,说周汀南让他怎么怪味怎么做,而他已经黔驴技穷,面临失业风险。

    老泪纵横,看得我很是心酸,于是将我才吃了两口的榴莲味烤乳猪分给了他一半。

    王叔哭的更厉害了。

    周汀南在楼上都听到了,缓缓踱步下来,双手插兜看我。

    我思忖良久,决定认怂:「对不起,我不想吃烤乳猪了。」

    「那你想吃什么?」

    在王叔殷切恳求的目光下,我试探着说:「……炸酱面?」

    周汀南勉为其难点了点头,王叔立刻精神抖擞跑去了厨房。

    作为老北京的传统厨艺人,他最拿手的就是炸酱面,当初也是因为这手艺才被请到周家来的。

    但其实爱吃炸酱面的是我。

    一碗手擀面,粘稠的酱汁,劲道的肉粒,还有爽口的黄瓜丝……是父亲留给我最深刻的记忆。

    在渐渐忘记了父亲的模样以后,我只能靠吃炸酱面来回味那些我也曾被捧在手心的幸福岁月。

    高中时我俩时常半夜加餐,不好麻烦王叔,便由我来做,手艺差点,他倒是从没嫌弃过。

    说起来,他似乎更喜欢清汤面。

    我跟着王叔进了厨房,他正在气势磅礴地扯面,我则默默煮了一碗清汤。

    再加一个荷包蛋,几片火腿,虾仁葱花不要香菜,完全就是小孩子的喜好。

    我忍不住笑,听到周汀南在外头叫我:「南池,你手机有新消息进来。」

    下一秒:「这……你这壁纸是什么鬼!南池,你知不知道矜持啊?」

    我跑过去夺下手机:「这是我最近在追的爱豆,他新发的杂志大片……」

    「叫什么名字?」

    我随口胡诌了一个当红明星,他竟然真的拿出手机去搜了:「切,这么瘦,肌肉也不行,有什么好露的……」

    虽然吐槽,倒也没让我换掉。

    等到汤面做好了端上来,他吃了一口又问:「你觉得他和沈松溪谁好看?」

    这两人……简直毫不相关吧!

    但为了顾忌他的心情,我还是装作思考的样子:「还是松溪哥好看点。」

    本以为听到我肯定他的心上人他会开心,结果他直接扔了筷子:「那和我比呢?」

    我竖起大拇指:「你好看,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你最好看!腰细腿长、盘正条顺、剑眉星目、女娲毕设、一眼万年……唔!」

    周汀南抽出一张纸巾按在我嘴上:「算了,再客观的事实从你这张黑乎乎的嘴里说出来,都显得非常不可信。」

    「那我擦干净了再重新说一次。」

    周汀南这才笑了,顺手给我擦了擦嘴,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那你觉得,我和沈松溪……」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是他母亲来的电话,他起身上了二楼去接。

    我松了口气,如果他真的开口问我关于他俩的感情问题,我不保证能够客观又冷静的回答。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在追随沈松溪。

    无意识的模仿、不经意的比较、无话不说的亲密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占有欲。

    我都看在眼里,可惜沈松溪没那个意思。

    他只喜欢美女,各种类型都感兴趣,交过不少女朋友,但都不大上心。

    只有现任这位不一样,还曾特意打电话问我女孩子喜欢什么不奢华却有意义的礼物。

    我想不出来,他就骂我是小废物,转手把人家婉拒的名牌手链丢给了我。

    我隔天就去专柜退了,用那钱买了个领带夹送给周汀南……四舍五入就是沈松溪为他花钱了。

    周汀南似乎很喜欢,那段时间天天让我帮他打领带,然后自己戴上领带夹,珍重的样子。

    后来有次去接醉酒的沈松溪时弄丢了,再也没找回来。

    他向我道歉,很长时间都不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

    想起他吃瘪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好笑又甜蜜——原来我见过所有不为人知的周汀南。

    和他背后的那枚胎记一样,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无人知晓,却足够我回顾一生。

    6

    周汀南和他母亲吵了一架,还是因为他的婚事。

    从他大学一毕业,父母给他安排的对象几乎就没停过。

    环肥燕瘦各有不同,却无一例外都对他家的事业有所助益。

    最离谱的是还有一位未婚生子的富家千金,打算找他当接盘侠。

    周汀南和父母大吵一架后才得知,周家的事业从两年前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

    他感怀于自己所获得的供养,却也不愿做商业联姻的牺牲品。

    只好放弃了自己热爱的摄影,转身投入了周氏集团。

    几年间就凭借着精妙心思和冷厉手腕,稳住了周氏没落的颓势,一步步翻过身来。

    连沈松溪都感叹他的天分,我却知道,他再也不曾快乐过。

    他父母始终未曾放弃联姻的念头,他更是不肯妥协,亲子关系一度十分紧张。

    但这次的对象却有些不一样。

    周母带着温淼回家时,周汀南正在看我那位「裸背爱豆」演的电视剧,撇着嘴各种挑刺。

    见着温淼,愣了一瞬,眼睛下意识扫过我,而后微微皱眉看着周母。

    温淼却是个落落大方的:「汀南,又见面了。」

    说话间还对我点了点头,似笑非笑,让我心中莫名一紧。

    周母亲热地拉着她走到周汀南身边坐下,看了我一眼:「你去泡一壶茶来。」

    我转身,努力忽视心中的诡异之感,刚煮上茶,听到背后的厨房门开了又关。

    是温淼进来了,她并没说话,只是打开手机给我看,赫然是周汀南喝醉了那晚吻住我的照片。

    拍照的人竟然是她,她就是当时在酒吧里试图接过周汀南的女子!

    难怪眼熟,我曾见过一次她的照片。

    她是周汀南儿时的玩伴,在我来周家之前就跟着父母出国了。

    高中时托人重新联系上了周汀南,偶尔会聊天,发发邮件还有照片。

    十七岁的她貌美可爱,如今更是成熟精致,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与她相比,我就像是一块劣质又平庸的木头。

    温淼压低声音:「如果周伯母看到这张照片,你猜她会不会把你赶出周家?」

    我倒茶的手一顿:「你想让我做什么?」

    「简单,一会不管我说什么你顺着说就是了。」

    见我点了头,她才端起倒好的茶转身出去,外头立刻传来周母惊喜的声音,夹杂着对我的斥责。

    周汀南示意我先离开,却被温淼叫住。

    「其实我和南池早就认识了……」她对周汀南笑:「就你在『沉迷』酒吧喝醉那晚,刚好朋友们也在那里给我接风,是我把你送回来交到南池手上的。」

    周母立刻来了兴致,拉着温淼追问,周汀南则面色一沉:「是吗,我不记得了。」

    温淼故作惊诧又受伤地看向我:「南池……你没跟汀南说吗,是不是忘了啊?」

    周母猛地一拍桌子:「什么忘了,我看她就是想居功讨汀南的好,心术不正。」

    嫌恶的低斥犹如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我后背冒出冷意,浑身僵硬。

    周汀南嗓音发紧:「南池,你自己说。」

    我不敢看他,只是绞紧手指:「抱歉,确实是这样的……我忘了告诉你。」

    眼见周汀南黑了脸,周母索性直接挑明了意图——希望周汀南和温淼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周汀南全程沉默,只是死死地盯住我,眸色几变,最终却没直接拒绝。

    周母心满意足地离开,我整颗心揪起,在他起身上楼时忍不住问:「你真的打算和温小姐……」

    「为什么不呢……」周汀南没回头:「你也认为她很适合我不是吗,所以才……」

    后半句话淹没在他寂寥的背影里,有什么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快的来不及抓住。

    7

    沈松溪的失恋来的猝不及防。

    喝的烂醉被周汀南扛回来的时候,还在扯着脖子哀嚎。

    看到我,泪眼婆娑地伸出手来:「小池池,我异父异母的妹妹,快来安慰哥哥一下。」

    我上前打算接过他,被周汀南伸臂挡住。

    他并不看我,只是对着沈松溪磨牙:「我来安慰你,今晚我好好安、慰、你!」。

    我觉得沈松溪有些危险,悄悄伸手拽住他衣角,被周汀南狠狠瞪了一眼。

    「要不你也一起来?」

    「啊不不不……」我连忙摆手,三人行的画面实在有些违规,不敢想象。

    周汀南哼了一声,拖着沈松溪往他房里走,我打算去厨房煮碗醒酒汤。

    听到周汀南骤然拔高的声音:「你怎么在我房里?」

    温淼身上只着一件真丝睡衣:「抱歉啊汀南,我只是想来你这里找本书看,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上次见面后没几天,她就在周母的安排下搬进了周家住。

    她聪明又自信,还擅长笼络人心,只是骨子里仍是个俗人。

    以为我是她的情敌,对我十分戒备。

    尤其喜欢使唤我。

    我知晓她的心思,越发对她毕恭毕敬,话里话外都不忘了提醒她客人的身份。

    周汀南更是如此,对她客气又关照,却也没进一步表示。

    所以她才忍不住搞这些小动作,但不知无意中触到了周汀南的逆鳞。

    曾经就因为沈松溪喜欢的女生故意对他投怀送抱,害的两人差点绝交。

    果然,周汀南明显冷了声:「我不太喜欢别人进我房间,希望你以后尽量避免,好吗?」

    温淼脸色发白,勉强笑了笑,眼见着沈松溪摇摇晃晃便想伸手帮忙,被那醉鬼躲开。

    「你是谁啊,别碰我!我才不要你扶,我要小池扶,她手最软了,小时候我还亲过……」

    我一个健步冲上去,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一只手捂住我的脸。

    喝醉的人为什么不能变成哑巴呢!

    周汀南脸色肉眼可见黑了下去,瞪着我的样子像是要吃人。

    好吧,我承认在年幼无知时曾想要嫁给沈松溪,那是因为他是第一个给我扎辫子的男生。

    而周汀南只会扯我的头发,然后笑得像个傻子。

    可惜,最后我还是喜欢上了一个傻子。

    温淼指指沈松溪又指指我:「原来你们是一对啊,南池还是挺有手段……不,眼光的嘛……」

    周汀南没接话,冷着脸把沈松溪扶进去扔在床上,叫我:「还不过来帮忙!」

    我从温淼旁边经过,短促地笑了一声,看到她瞬间阴沉的眼眸。

    当时只觉得痛快,万万没想到会等来她那样恶毒的报复。

    8

    沈松溪邀请我出海去玩,我本来是拒绝的。

    但他说是要疗愈情伤,那我刚好也需要。

    去找周汀南告假,被他沉着脸刁难了半晌,磨磨蹭蹭就是不答应。

    沈松溪察言观色,主动邀请他一起去,他才勾了勾唇角,让我去收拾东西,连他的一起。

    我故意大声问:「泳裤要不要带……带哪几条?」

    周汀南果然一跃而起:「算了,我自己弄。」

    沈松溪捂着嘴笑,看到温淼走过来,盛情邀约:「要不温小姐也一起去吧,人多了热闹。」

    他不喜欢温淼,从上次酒醉了怼人之后,再也没跟温淼搭过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周五傍晚我们四人一起登船,才知道沈松溪还约了其他人。

    大部分是他和周汀南共同的朋友,温淼跟他们竟也熟识。

    那些人应该也听闻了周温两家有意联姻的风声,再看向我时又多了些轻蔑。

    我努力装作淡然,随手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就被呛的连声咳嗽。

    沈松溪哈哈大笑,周汀南从远处看过了,扯着嗓子喊:「南池,你不准给我喝酒啊!」

    我那自登船起就摇摇欲坠的自尊,陡然生出了些反叛。端起酒杯,看着他的眼睛,一饮而尽。

    周汀南登时就要过来,被身边的朋友缠住,我连忙躲到了沈松溪身后。

    恰好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虽然老掉牙了,但是不妨碍众人热情高涨。

    我被问初恋是什么时候,沈松溪抢答:「九岁,南池那时候就说长大后要嫁给我……」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说起自己的初恋。

    疯癫的、滑稽的、无疾而终的……总之都带着点宿命般的刻骨铭心。

    周汀南在一众哀叹声中低声发问:「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是不是真的那么难忘?」

    没人回答他,也没人注意到他一瞬间落寞的脸色。

    等他被问到初吻时,却蓦地抬眼看向我,而后选择了罚酒三杯。

    我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上次吻住我时,柔软微凉的嘴唇……

    「叮……」桌上的手机亮起,温淼恰好坐在我右侧,顺手把手机推了过来,起身离开。

    是沈松溪发来的消息,没头没尾的,只说让我等会配合他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问,又被抽到了,也被问了同样关于初吻的问题,同样选择了喝酒。

    周汀南站起来想阻止,被温淼抢先一步。

    她走过来递给我一杯酒:「这个酒劲大点,喝一杯意思意思就行了。」

    我虽诧异于她替我解围,但看众人都无意为难,便很识趣地喝了。

    下一轮抽到了沈松溪,被问到还爱不爱前任,他轻佻地笑:「我的前任多了,你说哪个啊?」

    垂下头,唇角便爬上苦意,手指微微颤抖着。

    这个一直以来给与了我很多照顾如同我哥哥一样的男人,在这一刻脆弱的像个孩子。

    我叹口气,伸手覆在他的拳头上,忽然被他反手握住,抬高给众人看。

    「那些都是浮云,我已经决定要给想嫁我的小南池一个机会了。」说完捏了捏我手:「好不好?」

    我心里瑟瑟发抖,却也只能怔怔点头,甚至不敢去看周汀南的脸色。

    他果然拂袖而去,还踹翻了一把椅子,沈松溪吹了声口哨,转头去打牌了。

    真是一对冤家,只有我是个大怨种!

    我离开人群去了甲板上,湿咸的海风带着凉意,却有灼热之感从我腹间升起,双腿开始发软。

    这样陌生又诡异的感觉让我觉得不安。

    刚想打电话给沈松溪问问我该去哪间房休息,他就急匆匆跑来了。

    「小池你怎么了,温淼说你不舒服?」

    我顾不上多想,只是伸手抓住他,一触碰就忍不住靠近他怀里。

    「我好像发烧了……浑身都热,还没劲……」

    在得知我一晚上只碰了温淼给的那杯酒之后,沈松溪低骂一声,抱起我就往船舱方向走。

    经过拐角处时我恍惚听到了周汀南的声音,一闪而过的急切,又戛然而止。

    大脑混沌,我无力多想,直到沈松溪把我放进装满了凉水的浴缸里才稍微清醒了些。

    他想给周汀南打电话,被我拦住了——我最不想周汀南看到我这副样子。

    最终,他只得出去,把我锁在了浴室里。

    我独自喘息,不断撕扯着衣服,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赤裸的后背……

    无论我怎么呼唤,都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9

    那一夜前所未有的漫长,我不知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天亮了。

    沈松溪正在旁边给我倒水:「泡了大半夜冷水,这下是真发烧了。」

    我接过喝了一口,哑声问:「我们到了吗?」

    「刚到,下去吧,我带你去看医生。」

    走廊上十分寂静,大部分人都还没醒。我跟在沈松溪背后,忽然听到一下响亮的摔门声。

    周汀南从不远处的房间里出来,大步离开,紧跟着一个窈窕的背影,正是温淼。

    我以为我会质问她在酒水里做手脚的事,一开口却是颤抖:「你们……」

    「就像你看到的,我和汀南在一起了。」

    「我不信!」

    「他的后背上有一小块胎记,像一片云……」

    温淼凑在我耳边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如一记重锤砸在我头顶。

    ……原来,在我独自痛苦煎熬时,我爱的人正在和害我的人春风一度。

    不断浮现的香艳画面如同匕首凌迟着我的心,胃部开始剧烈地抽搐。

    我转过身「哇」的一声吐出来,喘息着揪住沈松溪的袖口:「走……带我走。」

    去到医院先验了血,化验单被沈松溪收了起来,告诉我说只是受凉感冒,拿了药后送我回去。

    而我,已经决定要离开周家了。

    母亲去年就辞职回了老家,我舍不得周汀南,才找了个居家的动漫插画师工作继续留下。

    很少社交也没有爱好,我的世界只有他。

    如今只剩下悲哀,却也让我意外拥有了告别的勇气。

    之前沈松溪的公司要招聘几位创意策划师,现在还有一个职位,我想试试。

    回去后我迅速收拾好了行李,下楼时恰好碰到了归来的周汀南。

    他脸色很差,看到我拖着的行李箱后,眼角又泛出赤红。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要去沈松溪那?」

    看来他已经得知了我打算找工作的事:「是啊,他那里更适合我。」

    「呵……那可真是抱歉啊,让你在我这里委屈了二十年。」

    可是这么多年我却从未真正看清过你……

    我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才开口:「温淼或许早就不是你儿时那个玩伴了,人都是会变的……」

    被他冷声打断:「那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多关心沈松溪吧!」

    话已至此,再无可说。

    我快步出门,擦过他肩膀时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狠狠颤抖了一下,很快插进口袋里。

    或许他对我有不舍,却终究敌不过他的自尊。

    我打车去了最近的一家快捷酒店,通宵准备简历,然后洗漱,化妆,吃早餐,出门。

    面试进行的很顺利,HR 让我第二天就入职。我兴奋又紧张,先拐去商场打算买两身职业装。

    意外碰到了温淼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两人情态亲密,神色慌张地走进了旁边的酒店。

    我直觉不对,拍了张照片发给沈松溪,让他给周汀南提个醒。

    为了不显得过于关心,我再也没问起过这件事。

    直到我在公司见到了那个男人。

    他叫迟墨,是周氏集团的代表,职位还不低,据说是花重金从国外挖来的。

    沈松溪面色如常,全程侃侃而谈,但我知道他几乎过目不忘,不可能认不出这个人。

    会后我询问他是否告知了周汀南,他一脸不耐,反过来怼我:「你忘了他怎么对你的了!」

    「我……」只说了一个字我就沉默了,发现自己其实没资格怨恨周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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