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皇宫里的金丝雀

皇宫里的金丝雀

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我是皇帝的暗卫,也是暗卫中唯一一个女人,所以我得时常带着面具,掩盖自己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我的脸在一次任务中毁容了,皇帝说太丑,命我带上面具,省得污了他的眼。

我的命是少年时的皇帝救回来的,我也永远忠于他。

皇帝他总是一个人坐在御花园最角落的池子旁,哼着歌,慢吞吞地喝着酒。

我们看着他,一步步夺走了皇位,走到如今的地位,恍惚间才想起,他也曾是个少年人。

  • 这天御花园来了个很奇怪的姑娘,她穿着秀女服,却偷偷跑进了内宫,我本想直接出去赶人,但皇帝没有开口,我也就沉默着。

    她看见了皇帝,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是谁呀?」

    皇帝挑了挑眉,反问道:「那你又是谁?」

    「我……我是御花园的洒扫宫女,你在这里干什么?」

    「洒扫宫女?」皇帝冷淡地勾了勾唇角,「那为何穿着外宫的秀女服?或者说,你是一个偷跑进来的秀女?」

    「你怎么知道!」小姑娘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大,忙不迭捂住嘴,「你千万不要告我状啊,我……我马上就走!」

    「站住。」

    皇帝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她走过去,捏住了她的下巴,神色晦暗,「你跟我曾经的心上人长得很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锦照夜,你、你可以放开我吗?」

    皇帝依言放手,又摸了摸她鬓边长发,「照夜?原来是只小麻雀啊。」

    小麻雀跑得飞快,连头也不曾回。

    其实,我跟随了皇帝这么多年,知晓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心上人,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对这个小姑娘撒谎。

    然后他唤了我的名字,「孤影。」

    我走了出来,「属下在。」

    「朕真的好无聊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声,所以沉默着,他笑了两声,看向御花园的入口,「真想找点乐子。」

    「陛下喜欢她吗?」

    「喜欢?」皇帝拧了拧眉,薄凉地勾了勾唇角,「这种东西,居然会从你的口里说出来,孤影,告诉朕,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小麻雀的眼睛真好看,和你一样。」皇帝如此对我说。

    我向他跪了下去,「陛下,属下惶恐。」

    「嗤。」

    「你看,你也怕朕,朕的后宫所有人,也都怕朕。」皇帝望着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们攀附朕想获得权力,惧怕朕对他们不好,太无趣了。」

    我没有说话。

  • 选秀时,那个叫锦照夜的姑娘入选了,她懵懵懂懂地被带到皇帝的寝宫,看见了先前遇到的那个男人。

    我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那个叫锦照夜的小姑娘并没能侍寝,皇帝衣着整齐地走了出来,面上有着找到了新乐子的喜悦。

    「孤影。」

    「属下在。」

    「朕跟你打个赌吧。」

    我看向他,他食指封唇,「就赌,她会不会爱上朕好了。」

    「陛下,这是您的后宫,没有人会不爱你。」我如是说道。

    「可是朕真的好无聊啊,一看见她们,朕就没了心情。」

    我跟在皇帝的身边最久,最知道他性格恶劣,一旦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必要想尽一切办法拿到手。

    忽然,我开始有点同情那个叫锦照夜的小姑娘了。

  • 她没能侍寝,但皇帝派人给她送了很多金银珠宝,同时他也命我四处去散布他有一个心上人的谣言。

    散布他与心上人十分恩爱,那人却因病离世,还着重强调了心上人的模样与性格。

    我知道,皇帝又在撒网布局了。

    「孤影,你说,她会不会来找朕呢?」

    「属下不知。」

    「你也很无趣。」

    没过多久,我就再次见到了锦照夜。

    她紧张兮兮地捏着自己的手,双颊绯红,模样与谣言里皇帝的那个心上人别无二致,以至于皇帝第一眼看见她,微微有些愣神。

    「陛下,您怎么了?」

    皇帝回过神来,笑容满面地牵起了她的手,「你真好看。」

    「陛下……喜欢就好。」

    皇帝摘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别在她的头发上,目光中尽是赞赏,「朕的爱妃,是独一无二的美。」

    待锦照夜离开后,皇帝的笑容渐渐收敛,一脸淡漠道,「原来我构想的心上人,竟是这般平庸。」

    但他的行动,又不像他说的那样。

    他每日都待在锦照夜那儿,作为贴身暗卫,我也得藏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看皇帝是如何勾得锦照夜神魂颠倒,锦照夜坐在皇帝的腿上,脸上绯红一片。

    「小麻雀,你怕朕吗?」皇帝摸了摸她的脸,怜爱地看着她。

    「陛下,臣妾不怕。」

    「哦?」皇帝挑眉,逼近她的脸,轻嗅她的耳朵,「小麻雀,希望你能一直这样,这样很美。」

    他将锦照夜宠上了天,赏赐仿佛不要钱地送,整宿整宿都睡在锦照夜的寝宫,让她一时间风头无两。后宫的女人都嫉恨得很,我有次替皇帝监视某个妃子,还听见她说要怎样毁了锦照夜的脸。

    这一切都让我感觉,皇帝只是在立个靶子,让锦照夜成为众矢之的,让她只能牢牢依附着他。

    这个手法,莫名有些熟悉,让我想起了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与太子关系最为好,那时皇帝还没有如今这样疯,皇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与他手足情深。

    太子让他不需藏拙,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能力,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他身上,而他一心一意信任着自己的皇兄,最后却被皇兄背刺。

    那时温州大旱,太子带着他一齐去赈灾,当日太子却说身体不适,于是两方分散开走,路遇劫匪,我带着他杀出重围,右手被废,脸也被毁,逃至温州后,他看见自己担心着的皇兄,正满面春光,庆幸自己除去一个心头大患。

    皇帝站在外面,没有推门而入,带着我折返回京。

    他对我说,「孤影,我想做皇帝。」

    「属下会帮您。」

    「将脸遮住吧,等有朝一日我登上皇位,就替你治。」

    「属下是暗卫,容貌对我来说,没有用处。」

    皇帝沉默了很久,从那天起,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杀兄弑君,踏着累累白骨当上皇帝的疯子。

  • 「陛下!」

    锦照夜跑到御书房来,扑进了皇帝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小麻雀,怎么哭成这样了?」

    她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疮口和斑驳的痕迹,皇帝微妙地离她远了一点。

    「陛下,臣妾……臣妾的脸被毁了,是伶妃!伶妃给臣妾送了一碗红豆汤,喝完臣妾的脸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锦照夜捂着脸痛苦不已,「陛下……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皇帝满目疼惜地抚摸着她的脸,「小麻雀,朕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锦照夜哭着抱住了他,「陛下,臣妾相信您。」

    将她打发走之后,皇帝嫌恶地甩了甩手,慵懒地靠在龙椅上,「小麻雀被啄伤了,飞不起来了,朕也养不活,你说,怎么办呢?孤影。」

    「属下不知。」

    「朕想为她主持公道,但她逾矩了,若后宫人人都这样,得了朕的宠爱就随意污蔑妃嫔,那朕的后宫,不就乱了?」

    我有些不解,「属下觉得锦娘娘并未说谎。」

    他推开了窗,指着树上叽叽喳喳的鸟笑着问我,「孤影你瞧,外面这棵树上,有几只麻雀呢?」

    「一只。」

    「可朕的后宫里,都是数不清的麻雀,一只得了宠爱飞上枝头,身后就会有前仆后继的麻雀继续出现,既然是麻雀,就应该老老实实站在枝头上,而不是奢望变成凤凰。」

    我忽然懂了他的意思。

    他开始宠另一位妃子,那位妃子容貌艳丽,媚眼如丝,我记得她,她就是说要将锦照夜毁容的那位伶妃。

    宠爱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偶然听说,锦照夜的处境不太妙,就连可以祛疤不留痕的药,太医院都不曾给她。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外头有些吵闹,我出去看了一眼,发现锦照夜正跪在御书房门口,求着要见皇帝。

    但没人敢放她进去。

    「我要见陛下,求求你们,放我进去,好吗?」

    「陛下!你看看我!你出来看看我啊!」

    她的脸色有些狰狞,再加上已经被毁容,看上去格外令人不适。

    我站在暗处观察她,听到皇帝唤我,我走了进去。

    「孤影,把外面的人扔回去。」

    「是。」

    我提着她离开,她很轻,轻得像一只鸟。

    「你是陛下的人吗?」锦照夜不闹了,她轻声问我,我点了点头。

    「陛下为什么不肯见我?」她声音有些哽咽,「他为什么要宠幸那个害我的女人?」

    「这是陛下的事,我无权过问。」

    她拽着我的衣角,执着地问我,「那你知道,陛下喜欢什么吗?」

    「我不知道。」

    锦照夜死死盯着我,拽住我的衣袖,「你是他的手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锦娘娘,我真的不知道。」

    就像我从来都不知道,皇帝他到底想干什么。

    将她送回寝宫后,我没由来地开口,「锦娘娘,要想安稳地在这里生活,就别将希望押在陛下身上。」

  • 锦照夜依旧没有放弃,她还自行摸索出了在哪里蹲点皇帝,成长速度惊人。

    只可惜她的那张脸,本来可以治愈,但皇帝说了,不想让她好。

    于是她的脸,再也好不了。

    她穿着鹅黄色的袄裙,站在皇帝经常坐的那个角落前,一举一动像极了皇帝编造谣言里的那个人,泪眼婆娑,质问皇帝,「陛下,您到底爱我吗?」

    「爱?」皇帝挑了挑眉,像是在思考,「朕确实爱你,但朕的爱价值千金,可以给你,也可以给别人。」

    「您既然爱我,那您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我?」锦照夜眼眶通红,「我明明……明明最像您心目中的那个人。」

    皇帝听着她说的话,有些不耐烦了,转过身去,「规矩体统都没有,回去禁足吧。」

    他走后,锦照夜神情恍惚,竟晕倒在地,我第一次在没有皇帝的允许下现了身,将她送了回去。

    心中不住地叹气。

    为什么她们总是喜欢做飞蛾扑火的事情?

    为了皇帝,情愿变成一个虚构的人。

  • 秋猎那天,有人要刺杀皇帝,我拼尽全力带着皇帝突出重围,受了重伤,皇帝特许我告假一段时间,让另一个人做了他的贴身暗卫。

    我乐得自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段平淡的日子。

    索性扮成照顾锦照夜的宫女,来看看没有皇帝的时候,她是什么状态。

    锦照夜看见我到来,没说什么,只是让我修剪一下她种的花。

    「你怎么会分到这里来呀?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她这样问我。

    我想了想,低眉顺眼地告诉她,「奴婢是新来的,她们说这里缺人,就将奴婢给送了过来,奴婢的脸是幼时摔倒所致,家中无钱医治,就成了这副模样。」

    「也亏内务府还记得我。」锦照夜自嘲一笑,又拿起几张纸开始动作。

    「娘娘,您这是在干什么?」

    「我啊,我在模仿。」

    「模仿谁?」

    「模仿一个……死了很久的人。」

    我沉默了,很想告诉她真相,但最后又停止了自己的冲动。

    她在她的宫里弄了个秋千,木板是我劈的,绳子是我找的,秋千是我挂的,她负责荡秋千。

    我站在后面推她,她就会叫我,「莹儿,再推高一些!」

    莹儿是她给我取的,她说希望我像萤火虫一样,即使再小,也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光。

    可惜,我是暗卫,终身只能活在黑暗里。

    锦照夜很向往自由,时常望着挂在树枝上的那些鸟儿,满脸艳羡。

    我问她为什么要进宫。

    「我本来在村子里跟着婆婆一起生活,结果我的父亲找了过来,说我的姐姐跑了,为了不让家里遭遇灭顶之灾,就让我代替逃跑的姐姐进宫选秀。」锦照夜越说越气愤,「我后来才知道他们骗我!我那所谓的姐姐早在好多年前就已经失踪了,他们就是为了攀附皇权,才将我送进来。」

    我静静地听完,问她,「那你喜欢陛下吗?」

    锦照夜愣了愣,随即红了脸,「本来是不喜欢的……但是他很懂我,还答应我会带我出宫,等他将皇权交接给太子,我们就一起去游山玩水,看遍世间风光。」

    我听着听着,不自觉皱起了脸,她是忘了先前皇帝是怎么对她的?

    而且这套说辞,是皇帝擅用的骗人方法。

    他能为了这个皇位杀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也能面不改色弄死自己的父皇与母妃。

    这样一个人,指望让他放弃皇位跟你离开?

    下辈子吧。

  • 但她依然坚定地相信,只要自己能变成皇帝心中的那个人,皇帝就会彻底爱上她。

    与此同时,宫中又有新的流言传出,讲皇帝的那位心上人是如何纤瘦细弱,弱柳扶风,眼神如一汪清澈泉水,听得我都大为震惊。

    若世间真有这样的女子,怕不是风一吹就倒了?

    我知道这是皇帝还对锦照夜抱有一点兴趣,所以闲得无聊放个钩子下来让她叼着。

    而想要变成那个无中生有的心上人,她要让自己瘦到无可比拟的程度,才有弱柳扶风之态。

    看着锦照夜日渐疯魔又憔悴的模样,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劝她。

    「娘娘,您何苦呢?」

    「莹儿,你不懂。」锦照夜轻轻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苍白,「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说的话一言九鼎,只要……我能变成他心里的那个人,他会给我自由,带我离开,我信他。」

    根本就没有什么心上人,他都是在骗你啊!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鬼使神差般,我问她,「你想出宫吗?我可以帮你。」

    她愣了愣,摸了下我的头,柔声笑了,「莹儿,不要为我做危险的事,我想要自由,就要靠自己去争取。」

    「那你成功了的话,最想去哪里?」

    「嗯……大概是我生活过的小村子吧。」锦照夜怅然地低下头,「那里还有个我喜欢过的人,可惜他不见了。」

    「死了吗?」

    「不知道。」

    我没再问,内心思考着能不能将锦照夜送出皇宫。

    一声莺啼,这是暗卫之间的暗号,我来不及与锦照夜告别,匆匆离开。

    皇帝看见我,笑了一下,「好玩吗?」

    我瞳孔微缩,忙跪了下去,「请陛下恕罪。」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窒息,回过神来时,后背已经冷汗直流。

    皇帝轻轻一笑,「朕可没说要治你的罪,别随意揣摩朕的想法,起来吧。」

    我松了一口气,「谢陛下。」

    很快,皇帝就忘了自己随手下的钩,他有了新乐子,故意引诱那些心怀鬼胎的大臣们勾结在一起,然后挨个挨个地清理。

    甚至还恶趣味地做了些牌子,写上他们的名字,每天都翻一个。

    他随意翻着,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今天……啊,是王大人呢。」

    翻完后,就让我们去血洗了王家,一个不留,再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每天来回转,险些忘了自己还有个计划,送锦照夜出宫。

    朝堂上人人自危,都知道自家皇帝喜怒无常,一个不顺心可能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他清洗得差不多了,朝堂上来了次大换血,那些旧党都已经被拔除得干干净净,再也无法死灰复燃,生活恢复了平静。

    皇帝又坐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去。

    锦照夜正蹲在那里等他。

    她瘦得脱了相,活像个鬼影一般,教人看了遍体生寒,皇帝也被吓到了一瞬。

    然后才眯着眼辨认来人,「……小麻雀?」

    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容,声音低沉,带着股喑哑的感觉,「陛下,我已经努力变成了你最想要的那个人,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我罕见地从他的脸上感觉到了茫然,也许他早就已经忘了,自己随口说出来的话。

    然后,我听见他笑了,「可是,朕现在不爱她了,朕爱上了另一个人呢,只不过她不愿做朕的妃子跟朕回宫。」

    他幽幽叹气,「那就拜托你,变成她咯。」

    我看见锦照夜的脸,慢慢变得空洞起来。

    像一个拼命往下坠的深渊。

  • 做了皇帝的暗卫这么多年,我知道他是疯子,今天说的话,明天就能推翻,全凭他个人心情,锦照夜还那么信他的话,也不知道该说她傻还是蠢。

    但很快我便将她抛诸脑后,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让我去截杀一个人,那个人是敌国送来的质子,皇帝要我将他弄死在来的途中。

    他叫邴绪。

    我扮做一个村女,灰头土脸地倒在他的马车前,隐约听到有人下车的声音。

    「姑娘,你没事吧?」

    他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差点没忍住睁开眼。

    因为这个人的声音,跟皇帝简直是一模一样!

    要不是我知道他还在皇宫里乐滋滋地翻牌子,我差点都以为是这个无聊透顶的皇帝专门来搞我。

    他摇了我两下,没摇醒,就将我打横抱起抱进了马车,还吩咐驾车的人,先去找个医馆。

    我假装幽幽转醒,一脸惊恐地往马车壁上贴,这位质子好脾气地笑了笑,「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我没有家。」我低下了头,袖子里正藏着一把匕首,准备随时将他割喉。

    「那你饿了没?」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有点饿。

    「我这里还有一包糕点,你若不嫌弃便吃了吧。」

    他将糕点拿给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被送出来的时候,他们没给我多少东西,有点寒酸,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不在意地拆开油纸包,一块接一块地吃着,看在他给了我东西吃的份上,我允许他多活一阵。

    在我吃得正欢的时候,他问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顺口就将锦照夜给我取的名字说了出来,「莹儿。」

    「莹儿?真好听。」邴绪眉眼带笑,目光中有些怀念,「我还听过一个有趣的名字,叫照夜。」

    我的手微微一顿,看向了他。

    「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跟麻雀一个名。」

    「嗯,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道,我去找她的时候,被她婆婆告知,她已经被她的父亲给接回家了。」

    邴绪原来并不是皇子,他在那个村子里长大,后来被发现是皇室遗落在外的血脉才给接了回去。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位质子,就是锦照夜告诉我的那个,她曾喜欢过的人。

    他又跟我说了许多关于照夜的事,我越听越奇怪,「……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邴绪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被姑娘你看出来了啊……我确实喜欢她,听说她父亲的家在这里,我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在他们选谁来做质子的时候我就自告奋勇过来了。」

    「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嘛?」

    「反正都要死了,好歹有人能听听我的故事,不亏。」

    我沉默了,「你知道我要杀你?」

    他有些哭笑不得,「姑娘,你的匕首都露出一截啦,还反光呢。」

    「……」

    「其实跟你讲这些,主要是因为你的模样跟照夜有点像,也算间接表露了心意吧。」

    像吗?我并不觉得,一个活在阳光下,一个挣扎在黑暗中。

    完全没有可比之处。

    他这么平静地赴死,我沉默了片刻,看着他,「你有什么话想对照夜说吗?」

    邴绪无奈地抵着下巴,想了想,「应该没了,就希望她不要记得我,不然她会伤心的。」

    马车里安静无比,我缓缓举起了匕首。

    半晌,我将匕首插在了马车壁上,冷声开口,「现在就转头离开,锦照夜已经入了宫,成了皇帝的妃子,我不杀你,你也别回你的国家,找个地方安静地活着吧。」

    邴绪有些错愕,他似乎想拉我,我利索地跳下马车,有私心地踢了马一脚。

    马被惊到,往来时的方向奔跑,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见那辆马车,我才离开。

    作为一个暗卫,我很失败,没能完成任务。

    但……他是锦照夜喜欢过的人,就算救不了她,也能让她不会那么难过吧。

    希望这位质子不会被皇帝发现,不然我就要受罚了。

    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

  • 回到皇宫,皇帝正在练字,看见我之后搁下了笔,平静地问我,「怎么样?任务完成了吗?」

    「人已经死了,属下将他的尸首扔进了河里。」

    皇帝似笑非笑地反问我,「是吗?」

    他经常这样试探我,我咬死不松口。

    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就寝时,忽然有个身影从内殿冲了出来,拿着一根玉簪直刺皇帝心口,我直接现身立马擒住她的手腕,折断之后从她手里拽掉了玉簪。

    她疼得大叫一声,我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来人是谁。

    是锦照夜。

    本来我应该将她就地处死,不知怎么的,我下不了手,只是反扣住她的双手,卸了她的肩膀。

    皇帝惊魂未定,也看清了锦照夜,他讶异地挑起眉头,很是疑惑,「小麻雀?你……为什么看上去如此恨朕?」

    锦照夜面若癫狂,牙齿紧咬着下唇,「我当然恨你……骗子!你就是个骗子!」

    「骗子?朕骗你什么了?真是有趣,这才多久不见,你看向我的眼睛里,再也没了爱意。」皇帝痴迷地摸了摸她的眼睛,「多美的一双眼睛啊,朕暂且原谅你今天的行为,小麻雀,你成功让朕找到了你存在下去的意义。」

    锦照夜偏过头去,眼眶发红,「你骗我,你从始至终都把我当傻子一样耍!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心上人,对吗?」

    「小麻雀,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锦照夜不吭声,皇帝从我手中抱起锦照夜,语调轻柔,表情委屈,「朕从来都不曾骗过你,只是最近朕忙得没有时间来见你,希望你不会怪朕,伤了朕的心。」

    「你……」锦照夜眉头一松,还是忍不住心软,「那陛下答应臣妾的,还作数吗?」

    皇帝慢慢地将她抱上床榻,安抚地替她揉着眉心,又捏了捏她的鼻尖,宠溺地说:「作数,朕不会骗你,你要相信朕。」

    「臣妾……相信你。」

    说完她阖上双眼,皇帝淡漠地甩走指甲上的迷药粉末,走过来说,「把她送回去。」

    我问皇帝,「您不杀她了吗?」

    「某个人不是已经在我面前放过了她?」皇帝半眯着眼,笑得格外危险,「小麻雀要变成凤凰,不经历磨难,怎么长大呢?」

    「陛下,您……」能不能放过她?

    「孤影,你想说什么?觉得朕太过无情了,对吗?」

    「属下不敢。」

    「孤影啊孤影,你待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不知道朕最讨厌的就是欺骗吗?」

    「属下不敢骗您。」

    皇帝收敛住笑意,转身往床榻走,「最好是。」

    我有些恍神,见皇帝要就寝了,我抱起昏睡的锦照夜慢慢退了出去。

    月明星稀,我抬头望着残月,视线被禁锢在这方方正正的围墙里,麻雀不应该被关在笼子里,它该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锦照夜复宠了,那些平日里落井下石的人都重新对她尊敬起来,皇帝命人给她搜罗上好的药膏,以恢复她本来的容貌。

    刚开始锦照夜十分警惕,以为又是皇帝的新把戏,但渐渐的,她沉沦下去,准备溺死在皇帝为她准备的温柔乡里。

    「陛下,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皇帝笑得明朗,「当然,朕会一直一直——对你好下去。」

    我在角落里听得毛骨悚然。

    谁爱上这么一个疯子,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更何况这个疯子还十分善于掩藏自己,把自己变成另一种人。

    我打了个冷颤,忽然觉得今年的风好凉。

  • 皇帝爱怜地摸了摸她的眼睛,「你的眼睛真好看,朕好想一直看着。」

    「臣妾的目光,会永远看向您。」

    「不够。」

    他赐了一碗红豆汤,锦照夜起初十分抗拒,她对这东西有阴影,结果被皇帝温言细语给哄着喝了进去。

    第二天锦照夜睁着茫然的双眼跌进皇帝的怀抱里,「陛下……陛下我看不见了!」

    「别怕,朕叫太医来给你治。」皇帝安抚着她,却让我通知太医,不要给她治好。

    太医们跪倒一片,都说这眼睛无药可医,锦照夜崩溃了,发了疯似的摔打能触摸到的一切东西。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皇帝看向我所在的地方,轻声说,「孤影,你看,她再也不用闭着眼睛了,我就能每时每刻看见她那双迷人的眼睛,是不是很棒?」

    锦照夜睁着眼睛流泪,往日炯炯有神的眼睛黯然失色,空洞无比。

    她紧紧抓着皇帝的手,表情委屈地像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很怕被抛弃,「陛下……我看不见了,我再也看不见了,我该怎么办……」

    「朕已经在命人调查此事,以后,朕就是你的眼睛。」

    「谢……陛下。」

    我听得想吐。

    锦照夜难道一点都没有怀疑过,那碗红豆汤,是有问题的吗?

    先前给锦照夜投毒的那位伶妃做了皇帝的替罪羊,皇帝将她打入冷宫,顺便清洗了她这一脉的人。

    我甚至怀疑,这才是皇帝宠爱锦照夜的真正目的。

    他还答应了锦照夜长久以来的愿望,将她送出宫去,安置到一个宅子里去。

    我依旧不理解,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直到我看见邴绪。

    我浑身血液逆流,猛地看向了皇帝。

    「孤影,朕最不喜欢的,就是对朕撒谎的人。」

    皇帝隔着面具轻柔地抚摸我的脸,然后一把拽掉了我的面具。

    我与他对视着,他又笑了。

    「你的眼睛真漂亮,朕原谅你了。」

    他让我在这里监视他们,可事实上,他是在折磨我。

    锦照夜从始至终都把这个人,当成了皇帝。

    而邴绪从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平静地接受她认错人的事实,看得我无比难受。

    他们如同一对平凡小夫妻一样活着,锦照夜做饭,他出门找活干。

    有时候我忍不住出现,邴绪看见我,笑着说了声谢谢,我问他为什么没跑?

    他说,「莹儿姑娘,你走了之后,我就被人绑了起来,他们没杀我,还让我能与小麻雀如此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

    「带着她跑吧,越远越好。」我迅速往他手里塞了药包,低声说,「这是治锦照夜眼睛的药,晚上的时候,带着她走,我会掩护你们。」

    「莹儿姑娘,你……」

    锦照夜摸索着走出来,「陛下……你在吗?」

    邴绪表情一僵,然后自然地走上前去扶住她,「我在,怎么了?」

    「我新学了一道菜,你快来尝尝。」

    「你眼睛不好,不用做这些琐事,有我呢。」邴绪眼神向我致歉,然后将她扶进去,絮絮叨叨地说着。

    锦照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动不了。」

    「没事,等我赚到钱,我就带你去治眼睛。」

    「陛下……太医都说过无药可医,你别捉弄我了。」

    邴绪笑了起来,轻抵她的额头,「小麻雀不会一直看不见的。」

    他们相携走进去,我站在大门外,无比坚定了要让他们离开的想法。

    「孤影。」皇帝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有些心惊肉跳,「陛下,您怎么在这里?」

    「朕想看看,小麻雀想要的自由是什么。」皇帝目光平静地看向大门里的那两个人,表情晦暗不明,低声笑了起来,让我毛骨悚然,「真是嫉妒呢,看他们活得这么开心,都让朕想试试这是什么滋味了。」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

    「朕当然知道,而且小麻雀可是将他当成了朕,你说,如果他死了,小麻雀是不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跟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人,竟然连面也没见过。」皇帝缓缓抬起眼眸,里面有着不寻常的炙热,「是不是很有趣呢?孤影。」

    「孤影,朕给过你机会。」皇帝轻声对我说,「杀了邴绪,朕就原谅你过往做过的所有事,如何?」

    我朝他跪下了下去,抬头看向他,认真地说:「陛下,放过他们吧。」

    皇帝满脸失望地看着我,「孤影,你变了。」

    「陛下,属下并没有变。」我冷静地反驳他,「是您变了。」

    「朕不会变,变的永远都是你们。」

    「你为他们求情,那告诉朕,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让你不惜欺骗朕也要放他走。」皇帝漫不经心地说着,「孤影,那朕给你一个选择,你想要小麻雀活着,还是那位皇子?」

    我知道,他说的话是认真的,如果我选不出来,他们两个人都得死。

    「陛下……」我闭上了双眼,克制住了内心的颤抖,对他说,「我选锦娘娘。」

  • 暗卫们训练有素地翻进宅院里,惊扰了正在收拾东西的两人,邴绪将茫然的锦照夜护在身后,被其中一人一刀刺穿腹部,刀剑刺破皮肤的声音格外刺耳,锦照夜大喊,「陛下!」

    邴绪费力地转过身去,捂住了她的耳朵,虚弱地笑了起来,「小麻雀,别怕。」

    又是一刀,这次是脊背。

    我站在皇帝身边,拼了命地死掐住手掌心,渐渐掐出血来。

    皇帝注意到地上的血,托起了我的手,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忍得这么痛苦?死的又不是你。」

    然后他笑了,「朕还以为,你会选那位皇子呢,若你真选了,朕还得思考思考,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让朕的暗卫,似乎是……爱上了他?」

    「陛下,属下不敢。」

    「敢不敢的,你还是做了。」

    邴绪死了。

    锦照夜晕倒在地,被背着离开。

    皇帝不允许我给他收尸,我只能偷偷拜托暗卫的兄弟,替他盖一层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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