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奉晚为主

「晚晚,晚晚……」

他一遍一遍唤着我的名字,有冰凉的液体流进我的脖子。

抱了许久,还未见毒发,我渐渐起了疑惑,他也发现不对劲,松开我,脸上掠过一抹桃色。

「这什么毒?」他吞了吞口水,问道。

我闻了闻杯子,反问道:「你弟这人搞什么鬼?」

他不是让我毒徐宵吗,为什么喝了没反应?

陆之隐脸上桃色加重,他背过身,低声道:「公主……」

「你走吧,今日我没兴致要你的命了。」我打断他,重新躲进柜子。

他走到柜子旁,蹲下身,脸上桃色未消,「我的命,公主随要随取。」

我偏过头,不看他。

他轻轻关上柜门,只听见开窗的轻响,便再没了动静,四周重归寂静。

第二日一早,徐宵找到我时,我还缩在柜子中,空洞地睁着双眼,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他先是吃惊,随后大怒,但也只是一瞬,他就压制住了怒火,小心翼翼地将我从柜子中抱出来,放在床上。

「一夜没睡?」他一边解我的衣衫一边问道。

我精神有些恍惚,按住他的手,迷茫问道:「徐宵,你干吗?」

「换药。」他温柔道。

「不干点别的吗?」我勾住他脖子往下一拉,吻住他的唇。

他深情回应我,呼吸渐渐急促,大手抚上我腰间的一瞬间,我轻轻推开他,侧过身,蜷成一团。

「徐宵,你碰过别的女人没有?」

徐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好看的丹凤眼中,全是细细密密的笑意。他轻轻戳了戳我的额头,「晚晚,你在害怕什么?」

大脑瞬间清醒了,我在害怕什么,妙嫔吗?还是怕失宠?

我狂笑不止,猛地爬下床,单手推着徐宵的肩膀,一步一步将他推到墙壁上抵着。

「徐宵,你何时娶我?」

他双手搂着我的腰,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奴才随时都可以。」

「明日,我们一起去量尺寸做新服吧。」

他反身一转,将我抵在墙上,头埋在我的肩窝,像猫一样蹭着。

「等伤养好再去,落了疤,奴才会后悔一辈子。」

妙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晚子,你怎么还没起,我都练完功了。」

徐宵把玩着我的下巴,闷声说道:「妙嫔好碍事。」

我轻轻一笑,推开他,将自己脱得只身肚兜和亵裤,重新躺回床上。「九千岁,来啊,想做什么都可以,谁也碍不了你的事。」

他无奈一笑,走过来解开绷带,替我上药。「公主这么金贵,奴才怎么舍得。」

12

徐宵帮我上完药就急急忙忙走了,他说近日事情很多。

妙嫔语气微酸地说了句,这么忙还要来给你上药,你可真是好福气。

我没理她。

她缠了我一上午,让我给她主意,怎么样才能被皇帝打入冷宫。

我实在被缠烦了,生了怒气,想跟她打一架,她又不肯,说我受伤了,苦的还是徐宵。

见她这副小女人作态,我心中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我一直以来,虽未把妙嫔当作人生挚友,但她是我极少敬佩的女子之一。

她出生将门,三个哥哥为国捐躯后,她一介女流跟着父亲出入军营,学习治兵,丝毫不逊色男子。

我一方面吃惊徐宵竟被这样的女子看上,一方面又生气,这样的女子为何要看上徐宵。

吃过中饭后,我抛下妙嫔,甩开宫人,独自在宫中溜达。

不知不觉走到冷宫后面的一个小宫殿,这里以前是没人住的,如今却被翻修一新。

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我在院子里左右查看,一个满头银发,干瘪苍白的老人突然佝偻着腰出现在宫墙角落。

「你就是那小太监的心上人」

尖锐刺耳的嗓音,听得人头皮发麻。我眯着眸子,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却被日光晕花了眼。

老人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逗着院子里的鸟儿。我这才认出他是我父皇的贴身大太监。

「我现在唤你一声公主,是不是太抬举你了?」

我呼吸一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程公公,你还活着呢,属王八的吗?」

他猛地侧目看向我,耷拉的眼皮遮住了眼睛,直留一个小小的三角形黑洞。「小丫头,以前我就不喜欢你这张嘴。」

他逼近我,带着一股煞气,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你这张脸长得真像你父皇,美哟。」他颤巍地伸出手指着我,「你父皇比你可爱多了,他对我们阉人向来温和,你却可了劲地欺负徐宵那傻子。」

他语气很轻,但压迫感很强,我紧紧盯着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突然叹了一口长气,露出扭曲的笑意,脸上的褶子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

「当年咱家心善,怜徐宵长得俊,给他留了点卵,如今算是便宜你了。」

他缓缓转身,准备走,我忙跑过去拦住他的去路。

「程公公,我父皇临死前,可有说什么?」

他抬起头,浑浊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绕过我继续走。

「小丫头,徐宵就一走狗,你别逼他了,对他好点,让他多活几年。」

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我看着满院子的鸟笼,听着吵闹的叫声,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站在院子里许久后,我决定去看看我的好哥哥。

御书房内,陆之遥正襟危坐在龙椅上,伏案疾书。周围宫人低垂着头,安静得像睡着了。

一见我来,立刻放下笔,对我招手。我走近才知道,他刚刚那么认真,是在画丹青,画得那叫一个丑。

我指着画,嫌弃道:「你没事画鸭子干吗?」

他眉头一皱,探身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这不像你肚兜上的鸳鸯吗?」

我反手将他压在台案上,逼问他,「你给我的毒药为什么没毒?」

他好看的桃花眼染了一丝笑意,殷红的薄唇微微抿着。好半晌,他才轻声开口:「晚儿怎么知道没毒,是自己服用了吗?」

我松开他,坐在后面的龙椅上。「徐宵忙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这么清闲?」

他坐在我旁边,微微侧目。「邻国提出和亲,朕只有你一个妹妹,朕可以忍痛割爱,但徐卿好像很舍不得。」

这才是他双手奉上西厂,册封我郡主的目的吧。

想到今早徐宵还说随时可以娶我,真是个小骗子。

我缓缓站起身,回眸一笑,「好哥哥,我的嫁妆得丰厚。」

他清浅一笑,低下头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好。」

「我说的是,嫁给九千岁那日,我要十里红妆。」

我整理衣襟,抬头挺胸地走出御书房。

没走多远,就看到徐宵正急急赶来。日光之下,他整个人笼罩在金光之中。

烟灰色的眉毛,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子,线条分明的薄唇,这样精致的五官完美地分布在一张白皙的脸上,阴柔又不失英武。

我看得有点入神,他什么时候走近我,牵住我的手,我都不知道。

「晚晚,在想什么?」他摇着我的手,柔声问道。

「你穿红色一定很好看。」我跟着他,一起摇晃,咧嘴笑道。

他有些吃惊,紧张地贴近我,问道:「公主,在生气吗?」

我抽出手,白了他一眼,我哪有生气,他什么眼神。

我大步往前走,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遣散了宫人。

路过一个宫门,他猛地拉着我,躲进门后,压着我小声哄道:「公主,我们出宫去做新服好不好?」

我凑到他耳根处,轻轻吐了一口气,坏笑道:「我今日才知道,九千岁下面是有东西的。」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成了苹果。

我笑意越变越大,双手抱着他的腰,不让他逃。「九千岁,你这副样子,我倒真想好好疼爱一番。」

他用力掰开我的手,眸子里没了温情,只剩冷漠,「在公主眼中,奴才始终不如男人。」

我歪着头轻笑,「小太监,你这叫什么话?」

他阖上眸子,抿唇不语,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

我拧着眉头,动了怒气,「何时轮到我来哄你?」

扔下一句话,我快步离开,看也不看他。

我好像只能接受他捧着我,顺着我。

走着走着感觉不太对,我脚步越来越慢,凝神听着后面的动静。他竟然没有跟上来。

我气鼓鼓地一回头,发现他还在宫门那儿,妙嫔不知何时出现,正跟他在讲什么,手舞足蹈的。

胸口瞬间腾起一股火,突然,宫墙上跳下几个黑衣人,不说分说地捂住我的嘴,架着我飞檐走壁。

我眼睁睁看着徐宵甩袖与我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刚出宫,黑衣人在一处偏僻角落放下我,直直跪地。

「公主,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他们扯下面罩,露出一张张布满烧痕的面容,我吓得一声惊呼,连忙捂住了嘴。

「臣等是先皇的暗卫,被徐公公所救,近日徐公公让我等带公主远离京城,避避风头。」

我狐疑地看着他们,离我最近的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我。

暗红色的香囊,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条任谁见了都说是蛇的龙。

这是我亲手制作,亲自挂在父皇腰间,亲口逼他不准摘下的香囊,我如何不识?

我颤抖着接过香囊,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块绢帛,绢帛写着几个潦草的字,像是慌乱之中写出来的。

「清君侧。」还印着玉玺。

这三字,昨日陆之隐也写过,他写:若奸臣难治,臣以死清君侧。

父皇在最后一刻,留这句话让人带出宫,想来是让藩王起兵清君侧。

可如今国败已快一年,并未见谁有动静。

有意清君侧的,只有陆之隐一人而已。

我收起香囊,「行了,徐宵怎么说你们怎么做吧。」

他们带着我左弯右绕,经过一户人家高墙,我看到底下有个狗洞,来不及多想,惊呼一声:「徐宵,你来了。」

趁他们张望之际,我飞快钻进洞里,爬了进去。

洞口小,他们的体格钻不进来。翻过高墙又要一会儿时间,我来不及喘息,胡乱地跑。

府邸很大,房间很多,却一个人都没有。

我随便钻进一个院子,跑进房间,贴着地面爬到床底躲起来,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

房间静悄悄的,我的心跳声异常突兀。

我这个公主,有朝一日,竟会钻狗洞,趴床底。

徐宵,是不是这全天下,只有你一人还把我当公主?

13

从逼仄床底钻出来时,我浑身酸痛难忍。

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这份屈辱。

暮色四合,彤云向晚。

我在这个偌大的府邸小心穿窜,越走越觉得熟悉。

这不是我还未入住的公主府吗?当年建的时候,我只来过三次。就等着嫁给陆之隐,跟他一起在这里你侬我侬,生儿育女。

跟着记忆来到主卧,屋内的红绸都已褪色,喜字挂在墙壁上荡荡悠悠,随时都会落下。

床上鲜红的床单有几处暗红,我正准备仔细查看,脖间一凉,一把冰冷的长剑横在我脖子上。

背后响起虚弱的声音,「何人?」

说完,背后那人突然松开剑,踉跄后退,撞倒了烛台。

他依靠着房柱,脸上青紫一片。好看的桃花眼空洞无神,血丝密布,双手抖如筛子。

「陆之隐?」我轻声唤道,他怎么这个样子了?

听到我的声音,他连忙背过身,捂住自己的脸。

「公主,别看。」

我上下打量他,不过一天,他怎么会这样?

「是那包毒药?」

我扳过他的身子,他像被烫着了一般,慌乱地跑到一边。

「晚儿……你快走。」

「隔了一天才毒发。」我奔过去,将他推倒在床,仔细辨认他的脸,「你这弟弟真是心思缜密,看来他是有解药了。」

他给我毒药,让我毒杀徐宵,却又担心我将这药下到他身上,所以用慢性毒药,这样能以防万一,给自己留好了解毒时间。

陆之隐流出血泪,他颤抖地扯住床单,往自己脸上裹,想将自己遮盖起来。

「晚晚,你可以不恨我吗?」他近乎乞求的语气,让我瞬间泪凝于睫。

我转过身,看向窗外,月亮高悬夜空,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

曾经我多喜欢他,为博他一笑,放了满城天灯,每个天灯都写着他的名字。如今,我对他更多是猜忌和恨意。

「等我,我去要解药。」

我下定决心,一步一步走得坚决,我要赌陆之隐真的会帮我清君侧,我要赌,他对我有几分真心。

我……也不忍心,他就这么死了。

「晚晚,对不起。」他已经意识不清,嘴里不停念叨着这句话。

出门后,我又回到狗洞旁,咬着牙钻了出去。

我要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如今的虞晚晚,就是一条狗,我要找到机会,一口一口咬死那些愧对我虞家的人。

进宫之路没有人阻拦我,我这张脸,京城谁不认识。

我径直去了御书房,陆之遥不在。

徐宵急匆匆赶来,捏着我的手腕,几乎是拖着我回到逢春殿。

一关上门,他勃然变色,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按在床上,「虞晚晚,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总这么任性,你就那么不信我?」

我盈盈一笑,温声道:「徐宵,求你了,让我去找陆之遥。」

他咬着牙关,双颊深陷,眼皮都在一跳一跳的,掐着我的手越发用力。

在我快窒息时,他松开了我。

他犹豫了一瞬,头伏在我身前,狠狠咬了我一口,痛得我浑身一颤。

「徐宵,好痛。」我红着眸子,咬着下唇,娇嗔道。

他轻轻亲了亲刚刚咬过的地方,耳尖红得滴血。

我拉着他腰带,柔声哄道:「我就跟陆之遥说几句话,徐宵,我爱你,最爱你了,好不好?」

他不依不饶,手下恣意无忌。

我生了怒气,想到程公公说的话,猛地一屈膝,向他两腿之间顶去。

他没有防备,痛得滚到一旁,捂着下面,闷声轻哼。

我胡乱穿着衣服,往外跑去,他躺在床上咬牙切齿道:「穿好衣服再出去,你是公主。」

我脚步一滞,回头将衣服穿戴整齐。他还没缓过来,蜷着身子,看也不看我。

一出院子,就看见妙嫔站在月色中,背影清凄。

她遥遥与我对视,淡淡一笑:「晚子,你是我喜欢的女子,我想和喜欢的人共享喜欢的人,但我忘了,我喜欢的人一个心比天高,一个命比纸薄。你们没一个能看上我。」

我匆忙路过她,头也不回道:「我是皇家金枝玉叶,你是巾帼不让须眉,你我二人,维系表面即可,何须深交?」

「是我不配吗?」她问道。

我回头讥讽一笑,「是你太想与我比了。」

她脸色变了变,「狗娘们,你怎么这么小气,我不过想被人高看一眼罢了,你天生有这些尊荣,就不能分一点给我吗?」

我飞快往前跑,我没时间与她争论这些。

找到陆之遥时,他正在御花园喂鱼。

大半夜真是闲情雅致。我走到他身边,看着身后宫人,轻声道:「陆之隐中了你给的毒,快去救他。」

他投食的手一顿,旋即恢复如常,嘴角噙着丝讥讽的笑意。「他啊,他好像很喜欢你。」

「你不救?」我惊讶道。

「上次将他送到你床上,他竟然来找我发脾气,你说可笑吗?」他侧目看了我一眼,「我这个哥哥碍事得很,晚儿这毒下得很好。」

我扯着他的衣领,狞笑道:「你到底有没有解药?」

他眸中深沉如渊,薄唇一张一合:「有,不救。」

我松开他,调整呼吸,粲然一笑,「随你。」

他抱胸靠在柱子上,懒懒看着我,「慢走,不送。」

我拧着眉头,疑惑不解,「你们是亲兄弟,你真见死不救?」

他垂下眼眸,右手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可这世上只有陆之隐能做九五至尊,我不想永远是个代替品,这很难理解吗?」

我握紧拳头,正思忖该如何是好,他突然轻笑出声,用力揉着我的头,道:「骗你的,傻瓜,你只要说服徐宵答应你去和亲,我就救陆之隐。」

我步步后退,他坏笑地看着我,「和亲之事,徐宵坚持不了多久,你想他死吗?如今你可不只是救陆之隐一人,也是救徐宵。」

他走近我,双手钳制着我的肩膀,「我需要徐宵保存实力,继续与那群老臣作对,这样我方可坐收渔翁之力,知道吗?傻姑娘。」

之前他想杀徐宵,是忌惮。

如今他想留徐宵,是需要。

徐宵确实坚持不了多久,不然也不会想到送我走。

和亲这事,根本没有转圜余地,徐宵是以命相拼。

「几时和亲?」我闭上双眼,轻声问道。

「三日后,邻国使团到。」他松开我,回去继续喂鱼。

「三日内,我不会让徐宵离开逢春殿半步,陆之隐在公主府。」我缓缓说完,转身走入黑暗。

「晚晚,你还爱我哥啊,真是傻瓜。」他在背后,轻笑道。

「这三日,我要陆之隐来逢春殿陪我。」我回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14

回逢春殿时,妙嫔脸色绯红地坐在门槛上。

一见我,她跳起来冲我嚷道:「狗娘们,九千岁说,愿意帮我入冷宫,只要你一句话。」

我犹疑了一瞬,决定不理她。她一直想入冷宫,然后与徐宵相伴。

或者说是,想和我、徐宵相伴。

她跟在我身后,不依不饶地问我。

直到我推开房门,看到衣衫半解的徐宵后,她才安静下来。

徐宵眯着眸子,侧躺在床上,拍了拍身侧:「晚晚过来。」

我边走边解腰带,回眸笑道:「关门,回你自己的宫里去。」

「晚子……」

「郭妙,我们始终离挚友差一步,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将外衫往徐宵处一扔,「你热情得让我有负担。」

妙嫔还欲说什么,徐宵开口了,带着浓浓不悦,「有劳妙嫔关门。」

妙嫔低头自嘲一笑,「晚子,说到底你还是生气我对他动了心思。」

我脱衣服的手一顿,看向徐宵,他蹙着眉头,满脸写着不耐,明显不知道妙嫔口中的「他」是谁。

我走过去低声对妙嫔道:「我以为你这样的女人,不会如此温暾,他有什么好,你为何不去盯着陆……皇帝,让他给郭家多点封赏?」

「仅此一事,我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试一试。」她认真地看着我。

我毫不犹豫地关上门。

本想着她搅乱后宫,却没想到自己被她搅乱了。

我爬上床,缩进徐宵怀中,「徐宵,我们能安静地抱一会儿,什么都不做吗?」

他搂着我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肩膀,「好,公主。」

「徐宵,你别叫我公主了。」我把玩着他的头发。

「公主,公主,公主……」他用下巴蹭着我的头顶,低沉沙哑的嗓音仿若带着魔力一般,让我乐不可支。

「我今天钻狗洞了。」我边笑边道。

他沉默了一瞬,搂我搂得更紧了,「公主会不会嫌弃奴才没用,护不住你?」

我埋进他的青丝中,闷声回道:「徐宵,我才是那个没用的人。」

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徐宵,我想和亲。」

他痴痴发笑,狭长的眼睛汹涌着杀意,「公主,信我吗?」

我点了点头,「信。」

「是吗?」他闻了闻我的发丝,继续道,「若我是健全之人,你选我还是陆之隐?」

我垂下头,思忖该如何答话。他翻身压住我,眸子中蒙了层水光,「公主,我好嫉妒啊。」

他捏着我的下巴,逼迫我与他对视。「徐宵,我不爱他了。」

「可你也不爱我呀,晚晚,我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如此了解你。」

他六岁进宫,与我朝夕相伴,如今算来已经十三载了,想来他比我更了解我。

我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哄骗他。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守夜的宫人隔着门喊道:「郡主,皇上送了个人过来。」

陆之隐包在红色鸳鸯被子里,被裹成了粽子,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浑身上下没穿一件衣服,倒像是来侍寝的。

陆之遥真是个有想法的人。

陆之隐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大半,想来已经解毒。

宫人将陆之隐放在床上就走了,徐宵绕着床走来走去,好半天来一句,这床得烧了。

他坐到床对面的椅子上,拉着我坐在他腿上,遥遥与陆之隐对视。「你们兄弟俩在玩什么把戏,仗着长得像,耍我?」

陆之隐看向屋顶,淡淡道:「玉玺,在哪儿?」

徐宵搂着我的手一紧,没有说话。

我紧张地看着陆之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玉玺是假的,陆家一直在找真玉玺。」

我用力捧着徐宵的脸,逼问道:「徐宵,真玉玺在你这儿?」

他垂下眼眸,遮盖了眸中神色,好一会儿,他才抬起眼皮,道:「不在。」

有了玉玺,有了父皇亲笔书信,将这两样交给藩王,他岂有不出兵的理由。我轻轻揉搓着徐宵的脸,近乎乞求的语气:「徐宵,求你了。」

他无奈地看着我,叹气道:「今日的公主,都不像公主了。」

我从他腿上下来,双膝一弯,准备跪地,他猛地起身将我捞了起来,搂进怀中。

他带着我走近陆之隐,露出一丝轻佻的笑意,大手在我身上胡乱游走,陆之隐不动声色地盯着屋顶,可眼角却慢慢变得猩红。

徐宵觉得这样有意思,我自然要配合他,我搂着他的腰,阵阵轻笑。

我无力地瘫倒在徐宵怀中,他摸着我的嘴角,贴着我耳边道:「这才叫过瘾。」

我闭着眼问道,「玉玺在哪儿?」

他松开我,居高临下地看着陆之隐,「你故作风流在寻欢馆待那么久,就为了查玉玺?」

一说寻欢馆,我就想到那天在密室看到的场景,脸上一红,往徐宵身后躲了躲。

「是。」陆之隐侧目看向我,「若奸臣难治,臣愿以死清君侧,有这玉玺便能说服各路藩王发兵。」

徐宵替陆之隐解开束缚,被子打开一瞬间,陆之隐一滚,抱着被子站起来。

徐宵搂着我往外走去,「我大概知道玉玺在哪儿。」

踏出房门时我还有些犹豫,我刚答应陆之遥,三日之内不让徐宵踏出逢春殿半步的。

徐宵看透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额头,「怕什么,我在呢。」

陆之隐在我柜子中找了套女裙穿在身上,尺寸不合,看着异常怪异。他追上我们,那颗泪痣被他摘了。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以此让宫人误解,陆之遥有怪癖。

出逢春殿不远,突然涌来一批死士将我们团团包围。徐宵牵着我,陆之隐站在我身前。

打斗动静这么大,却没有惊动一个禁军,想来这是陆之遥防备我言而无信用的。

陆之隐刚解毒,身子还未完全恢复,身中了数刀。

徐宵护着我,想往后退,但被人看透了心思。

「啊……」一声震天响的呐喊,妙嫔举着锤子冲了过来。

妙嫔出入兵营,实战能力强,战况有一瞬间被扭转,但他们到底人多势众,我们渐渐不敌。

几个人都杀红了眸子,脸上染着鲜血。

徐宵拉着我的手,与我并肩而立,「晚晚,死也别松开我。」

我用力与他十指相扣,狞笑道:「下辈子还要伺候我?」

「对。」

相视一笑,我俩冲进人群。

妙嫔怒喊道:「徐宵,在我三哥丧礼上,你对我说为者常成,行者常至,我没忘。」

说完,她双锤左右开弓,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为者常成,行者常至……我从小都不需要努力,时至今日才知道,人世如此艰难。

徐宵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吃了很多苦吧。

身后有剑刺来,徐宵替我挡住,自己却中了数剑,他不露声色,继续打斗。

前面突然响起脚步声,程公公佝偻着背,领着一众太监,缓缓走来。

月光之下,太监们翘着兰花指,长剑拖地,颇为瘆人。

程公公虽年迈,但武功极好,出手毒辣。

身后那些太监,训练有素,一招一式干净利落。

黑衣人不死不休,没多久,一地死尸。

程公公踏尸而走来,抬眼一笑,「小丫头,不要小看我们阉人。」

徐宵跪地,伏地一拜:「义父。」

程公公一脚将他踹翻,狞笑道:「我将你捧到今日这位置,你还没看透?」

徐宵伏地回道:「看透了,荣华富贵,滔天权力,与她相比,不过尔尔。」

他一字一句说得轻而缓,但落在我心中,犹如重锤。

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角落,慢慢扎根。

程公公甩袖离去,徐宵牵着我跟在他身后。陆之隐受伤较重,被妙嫔扛回了逢春殿。

来到冷宫旁的宫殿,上次还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鸟儿,全死了。

院子里一地鸟儿尸体和羽毛。

程公公转身叹了口气,徐宵直直跪地,等程公公开口。

我站在一侧,心里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跪下。程公公突然笑得癫狂,「咱们做走狗的,哪有资格选择什么,改变什么,不过是靠选个好主子赏饭吃,你如今把主子咬了,没人再敢要你这条狗了。」

我拳头握得紧紧的,这人说话,我很不喜欢。

徐宵垂头,看不清神色:「义父,我想要玉玺。」

程公公一脚踹在徐宵心窝,徐宵倒地,他上前抬起脚往徐宵头上踩去。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上去,将他重重推开。

怒道:「老太监,你凭什么动我的人」

他走向我,徐宵爬起来抱住了他的腿,低声道:「义父,成与败,我余生都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好孩子,知道我怕寂寞,提这样的条件诱惑我。「程公公蹲下身,浑浊的三角眼死死盯着他,干枯的手抚上他的脸,」这玉玺是我们最后的底牌,拿出来了,可就没有退路了?」

徐宵吞了吞口水,一字一顿道:「谢义父。」

程公公瞥了我一眼,缓缓站起身,长吁了口气,「朝露间床底。」

朝露间就是寻欢馆透过密室看到的房间。

何其讽刺,陆之隐为找玉玺留在寻欢楼,玉玺却在自己颠鸾倒凤的床底。

徐宵问我信不信陆之隐,我说不信,如今,我只信他。

他看着我惨淡一笑,「真假不论,但赢了他,奴才很高兴。」

我攀着他脖子,让他跟我一起离开京城。

他答应了,但拿了玉玺,出城之际,他却又不肯,看着我和陆之隐,淡淡道:「我走的话东西两厂会乱,那些小太监生来命苦,我不能抛弃他们。」

他一夹马肚,调转方向,「晚晚,我若死了,你就不要再回京城,这里会吃人。」

看着他的背影,我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他这个太监,比大多数人都要重情重义,尤其对我。

15

在官路驾马驰骋,我心中不安极了。

我突然顾不上信不信陆之隐,将怀中的传国玉玺扔给他,又解下腰带撕开,将藏在里面的书信交给他。

报仇重要,徐宵也重要。

我突然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陆之隐,你让我失望过一次,不要再让我失望了。」我俩此刻都穿着宦官服,做小太监模样。我扶了扶帽子,正色道。

他勒着缰绳,脸上写满诧异,「公主不跟臣一起去?」

我调转马头,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在京城等你,若你未带兵前来,那便算我输了你两次。」

刚回逢春殿,脱下宦官服,妙嫔步履匆匆地赶来,双手持锤。

我穿着单薄中衣,挺直背脊看向她,她挥舞着双锤,恼怒道:「皇上刚刚来找你,被我打走了,这会儿带着大臣去了东厂,你快去,我爹也在,我就不去了。」

赶到东厂,大臣正在口若悬河地责怪徐宵,大致意思是,九千岁不顾盟约,残害同党。

徐宵回道:「咱家心情不好,杀了几个人,怎么还需我三拜九叩赔罪吗?」

我扭着腰肢走进大厅,站到徐宵身边,娇笑道:「各位叔叔,近来无恙?」

陆之遥的目光轻轻落在我身上,我歪着头与他对视:「皇上,我一个没看住让九千岁跑了出来,我是来寻他的。」

他眸子半眯,右手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沉默了半晌,「这几位爱卿皆手握重兵,近日对徐卿行事有些误会,郡主劝劝徐卿吧。」

我对着几位大臣盈盈一拜,「各位叔叔都知道与我九千岁渊源颇深,不日我便远赴他国和亲,想来诸位能放下心中顾虑吧。」

陆之遥带这帮大臣来,是威慑,也是威胁。

再与旧党作对,旧党会不顾一切代价杀了徐宵。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不过是条给他们做腌臜事的狗,若不能继续给他们制造利益,他们冒着被咬死的风险,也要除之而后快。

旧党只想我死,徐宵却要护着我,如今我要和亲,他们有的是机会在路上弄死我,也不至于再与徐宵明争暗斗,你死我活。

真是皆大欢喜。

大臣告退后,陆之遥轻声道:「陆之隐,徐宵,你怎么都舍不得,有点贪心呐。」

徐宵牵住我的手,将我扯至身后,与陆之遥对峙:「旧党这群人指定陆之隐上位,若他们知道上位的是你这个事事不如哥哥的陆之遥,你说他们会如何?」

「事事不如哥哥?呵,他死了,不就没人说这话了吗?」陆之遥的伪装瞬间崩裂,他蹙着眉头,目露凶光,「徐宵,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何必自掘坟墓,人要识时务。」

说完,他转身离去,东厂外被重兵团团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徐宵欺身压着我抵在墙上,握着我的双手手腕,合在一起放在头顶扼住,狭长的丹凤眼里潋滟波光。

「公主,你又不听话。」

我垂下眸,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接一颗滚落。他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我的眼睛,「我太凶了?」

我抽泣着点头,「徐宵,你不是说你爱权力吗?」

他粲然一笑,如旭日初升。「公主想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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