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生了两个皇子也不见得皇上就有多宠她。」
「何芷柔不是吗?姑姑不要打她的心思。」
杨成钰又念叨了好些戚大人和夫人的嘱托,走之前提醒了戚梧桐一句:「皇上可自从何美人有孕之后,就没再瞧过主子了。」
关上门之后,屋子里又是格外寂静,除了能听到修剪枝叶的声音。
何芷柔有孕的这些日子里,戚梧桐几乎都呆在自己宫里绣绣花,弹弹琴,日子过得好不惬意。空下来了会带着润熙去御花园走走。
皇上不来看她,她心里放松了很多。只是杨成钰总是叮嘱她,在宫里也就罢了,到了外面可一定要穿着蓝色的衣裙,皇上见了会喜欢的。
皇上是睹物思人,可自己又不是物件……戚梧桐不想多跟老人争执……穿就穿吧。
那日戚梧桐带着润熙在御花园走石子路,离得很远就听见了有几人说话的声音。
转身望去,是何芷柔和她的几个打牌姐妹。
俩人见了面,多半有些尴尬。可又不能一句话不讲。
「你得了空就去我宫里多坐坐吧。」戚梧桐脸上挂着笑,心里扭成了一团。
何芷柔想让戚梧桐跟着她们一起走回去,戚梧桐拒绝了,毕竟昭阳宫跟长信宫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不顺路的。
只是这样的想法,自己从前竟然没有。
杨成钰经常夜里才回来,戚梧桐问她,她只说老家那边出了些事,总是要托人去照顾着。免不了要到宫外去打点。
其余的,戚梧桐也就没再多问。
戚梧桐每夜就寝之前,都跪在菩萨像前,心中祈祷着。
杨成钰以为戚梧桐是在日日祈求皇上能来,实则,戚梧桐只在心里念着。
愿所念之人,岁岁平安。
那日的杏花没落到她手里,她在地上抓了好些杏花花瓣,花瓣风干了研磨成香粉,日日带在腰间。
夜里的诵经祈求,隐约有着杏花香伴身,也像是遂了心中的岁岁长相见。
润熙不知怎的,突然在夜里发了高烧。高烧一连烧了两日,也不见退下。
戚梧桐急忙跑向太医院,却是空无一人。
她抓着整理药材的药童,问着:「太医呢!还有没有可以治病的人!救救我孩儿。」
药童说,王太医今天会从宫外回来,没等药童话说完,戚梧桐又急忙跑了出去。
杨成钰却拽住了她,「主子,这时候可不能犯傻!」
「你在说什么呢?我要救我儿子的命啊姑姑。」
「主子现在去找王太医,可不就是要把罪名坐实了嘛!主子啊,老奴这就去宫外寻郎中给小主子医治,主子别去啊。」
戚梧桐脑中一片空白……什么罪名?什么罪?自己干了什么?她瞪着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杨成钰。
过了半响,戚梧桐叹了声:「姑姑,你傻啊。」
戚梧桐命人给杨成钰扣下了,头也不回地去寻了王太医。
什么后果,自己担着便好了。
戚梧桐熬了三天三夜,听到了长信宫平安生下皇子的消息,松了一口气。而润熙也退了热。
她知道,皇上已经把杨成钰扣下了,严刑逼问了很久,杨成钰只认是自己一时糊涂想要谋害何昭仪。
即使她打死不认,皇上的心里也起了疑心。
不止是对戚梧桐,更是对戚国光。皇上想搜罗戚国光的罪证好些年了,有一些都是死无对证,若不是戚国光在前朝得罪了一些官员,皇上也不至于这么顺利地找到了戚国光勾结外臣的证据。
戚梧桐依旧坐在榻上,绣着花样。她早就料定了会有这么一天,不意外。
想到皇上可能会连着她一起杀了,戚梧桐心里像是放下了积压了很久的巨石。
她知道自己留不住润熙了,那天夜里,她拉着润熙说道:「阿娘喜欢熙儿认真读书,喜欢熙儿自己能独当一面,阿娘明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办,等阿娘办好了,就去把熙儿接回来。你是好孩子,阿娘不喜欢爱哭的孩子。我的润熙啊,是最有出息的孩子。」
润熙点了点头,「母妃可要快点回来找我。」
皇上让荣妃收养了润熙。只是她没想到,皇上竟要将她困死在这宫里。说是恩赐不如说是活生生的折磨。
何芷柔来看她时,她早就知道自己解释什么都没用了,她说下了许多重话。好像自己有多恨她一样。
其实不然,她知道何芷柔心太软了,哪怕自己编一点谎,她都会信了去。毕竟自己没帮到她什么,到头来反而害了她。
何芷柔快离开时。戚梧桐看着满地掉落的佛珠,忍不住说着:「凤栖梧桐……凤栖梧桐,阿爹阿娘,我又算得上什么啊。」
戚梧桐数着日子在昭阳宫里过,隔几天宫人就会过来给她传些消息,杨成钰咬舌自尽了……润熙在荣妃娘娘那哭喊着要找娘亲……戚家上下满门抄斩……
不知过了多少年了,门口的杏花开得还是那样好看。在宫外打扫的宫女,又同她讲起:「今天啊,是封后的日子。」
戚梧桐伸手想摸一摸宫门里的杏花枝,她应该得偿所愿了吧。
宁云与皇上算得上是露水姻缘。
皇上还是淮王的时候,随着先皇南巡。
路上遭遇贼匪,拦路抢劫,贼匪仗着有当地官员的靠山,肆意妄为将淮王和皇帝的马车围了起来。
贼匪出手狠辣,皇帝身边的几个暗卫都只能勉强与之抗衡。
淮王身上挨了几刀,血流不止。眼看着贼匪的刀就要落在脖子上。
银器击打而落的声音,「嗡——」的一声从淮王耳边传来。
宁云骑着俊马,一身宝蓝色的长袍与夜色相融。宁云利落地拔下贼匪身上的刀,擦了擦刀上的鲜血。
宁云侧过脸,生得几分桀骜不驯,又不失娇柔少女的灵气。
月光掺着银粉一般打落在她身上,淮王看得发愣,一时忘记了身上的疼。
宁云下了马,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王爷,是臣等来迟了,望陛下王爷恕罪。」
数年前,宁云身为镇国将军的独女,不仅继承了少将军的职位,且随着宁将军征战四方。
可越是这样鲜艳夺目不输男儿郎的宁云,淮王越是想要得到她。
他一时萌生出的妄想,牢牢地锁了她一辈子。
宁云不懂什么是男欢女爱,她以为待她温柔到骨子里的淮王一定会娶她为王妃。
恩爱一生,相伴到老。
她听了淮王的细语情话,她陷了进去。
从没吃过软蜜糖的人,当然会以为硬甘蔗是甜的。
而宁云如潮水般来时汹涌澎湃,退时毫无保留,不留一丝痕迹的爱情,在淮王迎娶王妃的那一天彻底覆灭了。
宁云抚了抚头上沉重的发钗,同何芷柔讲起自己在军营的那些事,何芷柔拍手叫好。
她眼睛睁得很大,直称道:「娘娘是我见我最厉害的人!」
宁云在何芷柔的鼓励下,在树干上折了一枝。
为何芷柔表演了宁氏剑法十二段。
宁云畅快淋漓,大笑了几声。心里也痛快了许多。转身就要解开自己的盔甲。
一伸手,摸到胸前的锦衣服饰,宁云挂在脸上的笑僵住了,嘴巴抿成了一条缝。
是啊,她哪里还有什么战甲呢。
她能拿得起的只有折了一段的木枝,还有几个绣花针罢了。
宁云在王府里小产落下的病养了很久都没见好,冬日里,她点了满满一盆的红萝炭也暖不了身子。
何芷柔在宁云病了的这些日子里,陪伴在她身边照顾她。
宁云发了许多天的高热不退,病得人糊涂了许多。
「云云错了,阿娘,我应该听你的话。」
「他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
「阿娘……云云想回家了,想……」
想提着剑,骑着马,踏过草原,饮着高山流下的水,想站在烈日下畅快地奔跑,想穿着盔甲扬名立万……
良美人的话本其实没有写完,因为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好男儿能配得上这么好的宁将军。
王怡蓉原是端王府从前的旧人,端王登基称帝后,王怡蓉被封了昭仪,进了未央宫,从前的日子是在王府里过,如今到了宫里还是一样的。
宫里比王府大了很多,可以四处转转。
王昭仪并不受宠,她见了皇上也没什么话可说,一来二去皇上就不愿去她那了。
王昭仪不喜欢皇上,也不喜欢宫里。自打她十四岁那年被父亲送进王府,她就必须要割舍下一些东西了。
某天午时,到了侍卫换班的时候。
王昭仪远远瞧去,见到了故人的身影。侍卫队伍里有她的心上人,名叫江愉辰。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到了王昭仪及笄之年,她的心上人就会来提亲,可惜世事难料。
江愉辰没有放下王怡蓉,至少还是要见她几面吧,年少的情感又如何拿得起放得下……在宫里陪着她就很好了。
俩人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王昭仪的手艺很好,她悄悄做了一个荷包送给了江愉辰。
每隔几日见面时,虽只有寥寥数语,俩人也十分开心,只要王昭仪熬到了二十五岁,若是无儿无女不想再呆在宫里,也可以自请出宫为国祈福。
每次见面,王昭仪都会把事先写给江愉辰的信塞进他怀里。江愉辰也会写给王昭仪。
到了夜里,王昭仪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小心翼翼地打开看。
今年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只要再熬上两个年头,就可以出宫了。左右自己对家族来说也是无用的棋子。
王昭仪把一封封信件放在一起,整整四十二封。
「怡蓉,这几日虽已经入春,但天还是有些凉,睡觉时还是要盖厚的棉被……」
「严大人说我到了明年就可以做侍卫长了,我最近攒了很多钱,你缺什么都要告诉我,都留给你花……」
「怡蓉,后山的东墙开了很多点地梅,一大片的,很好看的……」
「前几日看你咳嗽了,衣服是不是穿得太单薄了?可要去请太医院的王太医多看看,开几副药,不要吃太油腻的菜,别在宫里不出屋……」
……
王昭仪翻阅着以往的信件,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她整理好,又装回了盒子里。
但是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王昭仪身边的宫人虽少,但也有阴险狡诈之辈,以为踩着主子就能爬上龙床。
王昭仪的贴身婢女采莹把那些信呈给皇上看时,皇上面不改色地一封封查阅。
王昭仪和江愉辰在殿前跪得笔直,私通,是大罪。
皇上最是痛恨有人背叛他,还是自己的枕边人,他看着眼前的一对,悠悠地说道:「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王昭仪抬头看向他。皇上接着道:「杀了他,你就能活。」
王昭仪垂下头,过了一会又看向江愉辰,江愉辰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奴才愿意一死……」
江愉辰当着她和皇上的面,一口饮下毒酒。他心甘情愿赴死,只要她活着。
而那个告发王昭仪与侍卫私通的宫女,被皇上封了宝林。
王昭仪走回未央宫的时候,浑身已经冷得僵硬。那些信当然也被皇上拿去烧了。
这个世上,再没有一点与他相关的东西了。
王昭仪熟练地铺开纸,研墨。只写了一句:山称万岁诚尤切,鉴奉千秋事已非。
事已非……
江侍卫死去的那天夜里,王昭仪在未央宫悬了白绫自尽了。生不能共事,那死亦何妨?
王昭仪也只成了传闻中的王昭仪,宫里再没人提起她。
许多年后,何芷柔再次看到了这封信。
看过之后,她又把信重新放回了原处,也许是前主人的意难平吧。
夜里,何芷柔点了一盏长明灯在后山,后山甚少有人去过,但左右一想,长明灯不应该是孤单的一盏。
应是成双成对。
何芷柔成为继后的第二年,皇上立五皇子润成为皇太子。
何芷柔听掌事太监孙有德说:「皇上这几日操劳过多,每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要起身,奴才是担心皇上的身子啊,娘娘快去劝劝皇上吧。」
心病最是难医,皇帝只恨自己为何没早一点发现前朝的那些奸臣,这样他的端宜公主,他的发妻阿言,就都还在他身边。
何芷柔端了汤药送进御书房里,皇上没看她一眼,只说道:「放着吧。」
「今年是宫中三年一次的选秀,皇上可要过目一下秀女名单?」
皇上眼里盯着奏折,淡淡道:「人已经够多了,以后不用再选秀了。」
何芷柔道了一声是,随后退下了。
入秋之后,皇上病倒了。前朝的官员一日见不到皇上就会忍不住感叹,明君啊……
皇上没熬过这年冬天,就走了。
皇上走前的几天,特意命人把坤宁宫提前打扫出来,自己要进去看看。皇上在里面坐了很久,满宫的嫔妃都在外面候着。
直到孙有德跪在地上哭嚎一声:「陛下,驾崩了……」
坤宁宫外的嫔妃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有人在哭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皇上几次面,有人哭自己才十几岁就要了却此生,只有江彩云是真切地爱慕皇上,为皇上而哭。
但何芷柔知道,皇上啊,应该是去天上跟皇后娘娘见面去了。
一月后,新皇登基。
何芷柔成了太后,一晃过去好些年,自己身边的人竟然所剩无几。
有些年满二十五岁的先皇嫔妃,自请出宫去太康寺为国祈福。还有一些封了太妃,跟何芷柔搬到了一起住。
江彩云自打皇上走了以后,便要自请出宫为国祈福,四公主交给了荣太妃抚养。
有一日,何芷柔路过昭阳宫门前时,看到紧锁的宫门,吩咐宫人道:「以后这昭阳宫也不必再锁着了,戚修仪侍奉先皇,诞下三皇子有功,明日便让她出宫去往太康寺吧。」
「是,太后娘娘。」
宫人行礼之后退下了,沉重的铁链一圈圈被绕开,直到昭阳宫的宫门被推开了。
一道光照在昭阳宫的门口,何芷柔看到了她惦记了很久的故人,故人的容貌虽然已经老去,但看向彼此的眼神似乎又回到了儿时。
何芷柔没说上一句话便走了,转身时,却红了眼眶。因从一开始……何芷柔从未怀疑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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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6-21 17:41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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