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风雨来

二人一来二去好几句,皇帝才想起来我还坐在这儿,「你叫沈慎思是吧?这名字起得真不错。丞相一向会取名字!」

我点点头,赔笑道,「父皇谬赞了。」我爹是挺会取名字的,你也挺会拿我爹起的名字当理由的。

「朕记得你姐姐叫沈虑远。」老皇帝琢磨了琢磨,还是道,「你姐姐去得早,属实可惜,你姐姐与太子成亲前,曾经与朕下过棋,聪慧知礼,明辨是非,合该是个好太子妃的。」

我继续点头。别说我姐姐做太子妃合适,我觉得我姐姐做皇后都没什么毛病。等等!我有些错愕,我姐姐与太子成婚前和老皇帝下过棋?什么时候的事?

姐姐与太子成婚前一直住在丞相府,不管去哪里总要带上我,怎么可能和皇上下过棋?若说是以往被我父亲领着参加宫宴时陪皇帝下过棋,那这事早传得整个京城都晓得了,我没道理不知道啊!

老皇帝见我不言语,知我想到了我姐姐,目光落到我的肚子上,对着洪公公道,「如今瞧着太子和太子妃琴瑟和鸣,当年倒是朕乱点鸳鸯谱了,难怪那小子宁可喝毒酒也要跟朕对着干。」

这下轮到我蒙了,「喝毒酒?」

「你瞧这丫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皇帝突然同洪公公笑起来,末了还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还是洪公公解答了我的疑惑。太子当年找皇上再议婚事,被皇帝留下吃饭,江越渊长跪不起恳请退婚,于是着急吃饭的老皇帝给了江越渊选择,要么将这一壶毒酒喝干净,要么老老实实跟沈虑远结婚。江越渊闻言,起身将酒壶里的酒喝了个干净,便不省人事了。

「现在想起来,有点可惜朕那一壶烈酒。」老皇帝陷在回忆里,有点怅然的味道,「哪里有儿子不听老子的话的时候,朕都同他说了,先将沈家大姑娘娶进门,日后两女共侍一夫不是不可以,嘿,那死小子就是不听。吓唬吓唬他吧,还真喝。给朕气得够呛,最后还是得老老实实娶了。」

老皇帝显然是太久没人唠闲嗑了,因着我是个活泼的性子,又是个擅长搭话的,竟与我一路说到了他的年少。洪公公多番想插嘴,都被皇上以「糖不让吃,话还不让说了?!信不信把你叉出去砍了」给阻止了。

「韩韫那个老匹夫,射箭哪里比朕强了?」老皇帝冷哼一声,又把缩到角落的洪公公招到身前,「韩韫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洪公公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被老皇帝在背上呼了一巴掌才开口,「听说韩老将军解甲归田以后,买了些田地,现下日日亲自耕种。」

「还挺适合他。」老皇帝自从提到韩老将军,就一直一副嫌弃得不行的样子,眉毛一皱,沉吟一声,结束了韩老将军的话题。这个时候洪公公终于插上了话,「陛下,太子殿下还在外面候着呢!」老皇帝看了洪公公一眼,然后直接将洪公公赶出去陪太子了。

这洪公公一出去,就剩下了我和皇帝两人,我这椅子坐得舒服,孕妇嘛,一舒服就容易犯困。我刚生出轻轻合上双眼的欲望,老皇帝就开始了猛烈地咳嗽。我作为现场唯一的见证者,颇有眼色地凑了过去,又是顺气又是递水,「陛下,您与儿臣说了这么久的话,儿臣倍感荣幸,只是您龙体欠安,是不是尽快叫太子殿下进来,您嘱咐完他,好早些歇息。」

然而老皇帝丝毫没有让江越渊进来的打算,直接挥了挥手,「你退下吧,叫洪时给朕滚进来就行,直接让太子陪你回东宫吧。」

我行礼退下,到了大门口时,皇帝又将我喊住,我回头看他,他思索了一下,冲我十分慈祥地笑了笑,我觉得他调整了很久的面部表情,才搞出这么一个慈祥的表情,这个笑容格外疲惫,「算起来,是朕亏欠了你们沈家的。」

「父皇说笑了,若是没有父皇,我们沈家也不会有今天。」我又行一礼,退了出去。

当权者们总是说一些诸如此类的话,什么「多亏有爱卿」,或是「是朕对不起爱卿」此类的话。实际上不过是客套罢了,我讲几句好听话,你老老实实为我卖命,我一直觉得用这些话用来拉拢人心,还真是格外不走心。

我一直觉得,皇上老了就像其他老人一样,总是爱说些年轻时的人和事,爱拘着小辈讲点什么东西,综合起来就是一个仍旧当权的老人突如其来的怀旧。可是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听老皇帝说话时,我是最接近一切的谜底的时候。

出了养心殿,我本以为可以回到太子府我的小院子里寻欢作乐了,没承想我刚刚站定到江越渊身旁,就看见了退在一边冲我笑得灿烂的一位老宫女,若是我没记错,正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姑姑。

再一次感叹老皇帝和皇后娘娘不愧是夫妻,刚从老皇帝那里听他追忆完往昔,就又到了皇后这里回首往事。可皇帝是个可爱的乌鸦嘴,说过几句话后倒有了些亲近,皇后这样的狠毒婆娘,我实在是不想给她好脸色看。现下人家是皇后,我为太子妃,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昧着良心陪她。

皇后说些什么,我只点头笑笑,江越渊似乎看出了我的倦意,刚要说话,便被皇后打断了,不愧是能做皇后的人,眼波一转倒真是媚眼含春,「思思,现如今你有了身孕,东宫里的丫鬟婆子伺候得可好?」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还未答话,江越渊便站了起来,「母后,东宫里头还有刘妈和思思带过来的慧姑姑,您便不用再操心了。父皇有意给秦琴指婚,将此事交由儿臣操办,儿臣公务在身,便先行告退了。」

皇后娘娘低头掀开茶盏的盖子,细细地吹了一口,叹了口气,「这茶初时还是本宫亲手摘的,放得久了,现今拿出来喝也没什么滋味了。罢了,你们便回吧,琴儿的事是要好好上心的。」

一直走到宫门处,我才反应过来太子和皇后嘴里的秦琴是哪位。若我没记错,皇后姓秦,这位秦琴正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

江越渊一手环着我的腰,一手扶着我,跟着我的步子走得慢些,我突然站定,倒是将他吓了一跳,长臂一收,皱了眉,「思思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讪笑两声摇摇头,「我没事,我只是在想秦琴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儿,按道理讲,是不是该嫁进东宫的?」

「思思莫不是嫌弃我了。」江越渊看着我,眼底莫名浮出点愉悦来,仍旧扶着我向前,「东宫的宅院小,没有多余的地方,堪堪只住得下咱们两人了。」

骗谁呢?东宫宅院小?这话要是让陛下听见,能哭出声儿来,我当年可听沈璟之说过,皇帝当年嫌东宫地方小,怕江越渊住得憋屈,特意将东宫翻新了一遍。美曰其名是翻新,实际上是重新盖,将周围的半条街都给划进去了。现下空着好些院子,如今跟我说地方不够,真是说得出口。

「那可怎么办?」这下换作我担忧起来,眼下朝中能够配得上秦家的适婚男子,恐怕也只有沈璟之了。可是我已然是太子妃了,若是再将秦琴嫁到沈家,将来江越渊登基,沈璟之既是皇帝的小舅子,又有秦家的女儿做妻子,就目前的情势来看,父亲是有意将沈璟之作为后继之人的,如今沈璟之在朝中任职担任正三品的观文殿学士,正是年少有为,往后时日一长,接替我爹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来,沈家未免太过树大招风。再者,沈璟之那家伙,若是硬给他塞个老婆,他不得疯了。

果不其然,江越渊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我,「我记得璟之是早到了该婚配的年纪的,可有婚约在身?若是与思思亲上加亲,也未尝不可。」

「没有倒是没有。」我有些窘迫,决意为了沈家便委屈委屈沈璟之,于是凑近了江越渊,悄声道,「你有所不知,沈璟之他啊,不好女色!耽误了人家姑娘总是不好的。」

听到我的话,江越渊一愣,随即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眉眼含笑,「思思好生可爱。」

我面上有些发烫,舔了下嘴唇看向别处,然后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越澄。他穿着紫檀色的袍子,腰带系得松松垮垮的,我的目光停留在江越澄的腰带上,上面挂的正是那半只鸳鸯佩。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倒是恩爱。」江越澄见我看见了他,左手捏起那块鸳鸯佩摩挲着,朝我们走来。我认识江越澄也有些年头了,这厮永远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么一说他倒是和江芙玥挺配的。

早些年与江越澄互怼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我脱口就来,「那是自然,你这个大龄单身汉可不要太羡慕。」说完我才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江越澄脸色一沉,我以为他会怎样反击,结果他却老老实实点了头,「太子妃说得对,本王是羡慕得很。」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这种情况又不能向江越渊求救。

「二皇兄何必心急。」江越渊的目光落到江越澄的手上,粲然一笑,「相信不日,瑾王府便会迎来王妃了,父皇对此事还是很上心的。」

不待江越澄反应,江越渊拉着我便走,许是觉得我走得慢甩不开江越澄,一把将我横抱起来。一直走到轿子旁,才慢慢将我放下来,扶着我上去了才开口,「璟之得配更好的,秦琴是打小就想做王妃的。」

「这不行!」我急忙阻拦,江越渊的意思不就是叫秦琴嫁给江越澄吗?江芙玥那个女人若是晓得我知道此事却任其发展,不得将我撕了。「秦大人一向是太子党,若是殿下硬是将秦琴嫁给瑾王,恐引起秦大人和皇后不满,未免会造成朝中动荡。」

江越渊依旧拢着我,往垫子上一靠,闭了眼,轻飘飘地来了句,「他们不敢。」

回了太子府,我便遣慧姑姑给江芙玥送信了。阻止这桩婚事不是不可,只是现下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态度,这几年皇帝颇有助长江越渊的势力的打算,想来太子党在朝中势力大些,便对江越渊登基更有利些。可是江越渊本就是储君,老皇帝死了太子继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老皇帝是在担心什么?

江芙玥接到信便赶来了,芙玥进门的时候我正在给沈璟之写信求助,一抬眼就看见她手里那根老粗的鞭子。不等我问,江芙玥就开了口,「江越渊呢?他人呢?本郡主非要抽死他。」我将信纸折了折,上前拉她,拽她手里的鞭子,她却不松手,见识多了江芙玥的白眼,现在轮到我翻她了,「得,江越渊人在书房,你去吧,我不拦你。反正你进不了门,就会被侍卫给擒住,袭击太子,你等着在狱里喝江越澄的喜酒吧。」

听我这么一说,江芙玥才撒手,我赶忙将那鞭子往院子里一扔,拉她坐下,「你未免太过激动了,江越渊愿意,那秦大人能同意?那皇后那个老妖婆能同意?再者说,秦大人是出名的怕老婆疼女儿,若是秦琴不同意,那这婚事也成不了。我晓得你心悦江越澄,不愿看着他娶别人。」

「我不是不愿意看他娶别人,我是不愿意看他娶他不喜欢的人!」江芙玥嘴一瘪,踹了桌子腿一脚。

我围着桌子转了半圈,拿起放在桌子旁的信封,将折好的信纸塞进去,将腰间的腰牌解了下来,唤了慧姑姑,「将信封好便去送吧,片刻不得耽搁。」

慧姑姑接了我的信和腰牌匆匆去了。江芙玥还坐在那里,眼里含着泪,委屈极了。

「你这是做什么?这事儿八字没一撇呢,说正经的,那位秦家的小姐你可相熟?」我摸出一条帕子来递给江芙玥,情谊这个东西倒是奇怪,当初知道她推我姐姐时,我恨不得将她也扔进湖里,现在竟然这样哄她,「这事只要皇上圣旨没下来,仅凭江越渊说那几句话就没什么用。」

我的话刚说完,江芙玥又送白眼了,手里绞着我的帕子还冲我翻着白眼,这可真是没道理,「沈慎思你是被江越渊宠傻了,真以为他是废柴啊!人家这么多年,太子之位稳如泰山,当初朝里大部分人都呼吁废太子立瑾王,那群老头哪个不是让江越渊收拾得老老实实的。现在老皇帝病了,说白了就等着一死,赶紧把那位置给江越渊身上撩呢!现在为了给他立威信,我觉得就是江越渊要宸贵妃去突厥和亲,估计老头子都能答应!」

这些事我倒是没想过的,我对江越渊的印象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有时候还真觉得他将来若是当了皇帝,估计也镇不住朝臣。我也听我爹提过党争的事情,我爹不是江越渊一党的,也不是江越澄一党的,他是皇帝党的,皇帝说谁是太子他就向着谁,死板得很!再者若是硬要说皇帝宠江越渊,我是没太瞧出来,「今日皇帝召我与太子进宫,你可晓得?」

「怎么不晓得?你前脚进宫,后脚消息就传开了。你就等着吧,我说句实在的话啊,我爹已经在家写奏折参你了。」江芙玥将眼泪拭掉,露出点幸灾乐祸的表情,「你可别记恨我爹,他就是个老迂腐,只是觉得不合祖制罢了。说到秦琴,我估摸着秦大人也得参你,这位秦大人一直盼着让他女儿做太子妃,怎晓得你们沈家是个专出太子妃的,他可是一直记恨着你们的。」

秦大人因着是皇后的亲哥哥,又确是很有才华的主儿,一向眼高于顶,在朝堂上还颇有瞧不起我爹的意思。哪承想原因竟然出在这一层上,可江越渊却说这个秦琴是个想当王妃的,这话孰真孰假,叫人难以分辨。怀王早已婚配,江越澄脾气不大好,闺阁小姐们虽是喜欢,却也害怕他。秦琴想做王妃,未必是瑾王妃,可到底是哪个王呢?我心里一惊,突然想起个人来。按下心中思绪,我将今日皇帝只见了我的事,给江芙玥说了一遍。

没承想竟把她从惆怅里暂时解脱了出来,笑得可不像是个要看江越澄娶妻的人,「你这样聪明的人,竟然看不出皇帝的意图!果然当局者迷!」

老皇帝的意图?我觉得老皇帝的意图就是从我这里敲诈桂花糖的做法!

「老皇帝可是给我搞成京城第一箭靶子了!」

「那你可真是误会我皇叔的一番好意了。他这是给你铺路,给你日后稳坐皇后宝座铺路呢。你本来便是丞相的女儿,又是皇帝亲赐的太子妃,现下你荣宠在身,往后江越渊若是登基了,那些个朝臣再或者宫妃,饶是江越渊想对你做什么,也得顾虑着老皇帝这层。」

话虽如此,却叫我生出点旁的心思。若将来江越渊做了皇帝,沈家又当如何?将来我为皇后,把持后宫,我爹若是做宰相是前朝百官之首,这后宫前朝倒像是姓沈了。如此一想,我不由一惊。江越渊想来是不会在身上滋事的,可是我爹这丞相做得够久了。想来我爹应该自有打算,我刚刚嫁到东宫时,我爹便上奏请辞丞相一职,老皇帝嘴里说着我爹年事已高是该歇歇了,手里却不放人。

送走了江芙玥,我倒真是累极了,近来真是忧思过度,眼下孩子又快生了,我日日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嫁入皇家果然是不是什么好事。只是这个秦琴,我不得不看重起来,或许,我可以卖个人情给她。我躺在床上,定了心思,将绛绛唤了进来,「你差人写张帖子,送到秦府去。请秦小姐明日到府上喝些茶。」

心事太多,我睡得不安,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坐在我的床头,挣扎了一番还是睁开了眼,果然是江越渊。想来我叫人去递帖子的事,他已然晓得了。

「思思醒了?」江越渊见我要起身,连忙制止,「思思歇着便好。」

话虽如此,我还是坐了起来,江越渊坐到床头来,将我揽进怀里,「思思今日受累了,父皇倒是很喜欢思思。」

我的手摸着江越渊胸前的衣襟料子,南川产冰丝,凉丝丝的,夏日里摸在手上也舒服。「父皇老了,留我说些闲话罢了,不过我倒是知道了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

「比如说某人当年喝毒酒的事情。」

说到这里,我抬头看江越渊,江越渊面上轻笑,耳垂却泛红。我嘲笑了江越渊几句,江越渊也不恼,只是伸手摸我的肚子。

「思思今日给秦府递了帖子?」

我闭上眼睛,江越渊啊江越渊,你可算是问出口了。问出口才是好的,我倒怕他不问。我已经明着告诉江越渊,我从皇帝那里知晓了以往之事,算是告诉他我知道他暗恋我好多年,现在终于如愿了,也算是回应了他这份爱。想必他也不会再猜忌我与江越澄的关系了吧,不然还真是太小气了。

「对啊,京城里公子哥多了,我想问问琴妹妹有没有心仪的。天天在府里睡觉太无聊了,好不容易有个趣事。」

江越渊没有再问,也没回书房,歇在我这里,我有些不开心,床被分走了一半,如果睡觉不能充分舒展肢体,那有什么意义?

第二日秦琴还没来,江芙玥倒是先来了。一张嘴便是酸酸的,「你在家里坐得挺安生啊,你知不知道今天早朝,太子跟江越澄可是为了你,把朝臣都得罪了一遍。」

「怎么个得罪法儿?」江越渊必然是护着我的,没承想江越澄经历了昨天的刺激,还会替我说话,这可不符合他的性子。

「哎呀,你别吃了,我现在看你可是不顺眼。」芙玥伸手夺下我刚放到嘴边的元叶糕,塞进自己嘴里,嚼了两下还挺满意,「你昨日进宫风头太盛,可有几位大人参你,白大人上奏刚说了几句,就被江越澄怼回去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人家白大人『你要是怀孕了你也坐步撵进宫』,白大人脸都绿了。太子护着你就算了,有他什么事!还是皇上解的围。」

「够酸啊。」我将那一碟子的元叶糕推到江芙玥面前,吩咐绛绛去取些朱果来,再端些元叶糕,「你酸我做什么,我今日请了秦琴过来的,待会儿你正好一起说些话。」

元叶糕做得好吃,夏日里放了荷叶和豆沙,薄荷绿的点心小巧玲珑,一口一个。我本来是要拿这点心给秦琴尝尝的,百般打听得出来的消息,结果叫江芙玥给我吃了大半。这位秦琴小姐颇为中意绿色,各式各样的绿色。

「我跟她犯不着说话,她想做王妃,别碍我的眼!」江芙玥见绛绛端着朱果放到桌子上,将手边盛着元叶糕的盘子推开,指示绛绛把朱果放到面前。

「人家是想做王妃,只不过不像你想做瑾王妃。」我知道江芙玥惯爱吃朱果,来了朱果定然要放过元叶糕,给可怜的秦小姐留点绿吧。

江芙玥自小在宫里长大,耳濡目染,十分聪明,一下子便听出其中玄机,「不是吧,她喜欢晔王?这么想不开?」

晔王是老皇帝的第六个儿子,生母早逝,也没得皇帝多少恩宠,但平日不仅与太子走得近,与江越澄关系也不错,仰仗着太子和瑾王,倒是过得滋润。唯一一处叫人诟病的,是这脾性,好色之徒,风流惯了,见了漂亮的姑娘便要调戏一下。曾经因为非礼大臣千金,被皇帝一怒之下禁足了小半年。

我与江芙玥说着话,慧姑姑便引着一位小姐便进来了,「娘娘,郡主,秦小姐到了。」

我起身去迎,瞧这个秦小姐行礼,端庄稳健。江芙玥却满脸不耐烦地坐着,吃自己的朱果,头也未抬。秦琴素来喜爱绿色,我是知晓的,只是喜爱得如此明显的,倒是头一次见。碧色的衣裙配着红珠花,本来艳俗极了,到她身上却未有那般俗气,颇有几分清丽姿色。

聊了会儿天,我是发现了,秦琴就是个养在深闺只会女红插花焚香的闺阁小姐,识字也读书,可是真真就能看出来,是个被保护得好好的小姑娘,一点不曾沾染世俗,娇滴滴温温柔柔的。现下我要引着这么个小姑娘往晔王的火坑里跳了,实在有些良心不安。

「秦小姐可有心上人?」江芙玥显然是朱果吃得差不多了,见我不往正地儿上说,决定亲自来,颇为亲昵地去拉了秦琴的手,一点没有先前那副不愿意理人的样子了,笑得端庄,「秦大人恪尽职守,我皇叔说要给你寻门好亲事呢!」

老皇帝永远是最好的挡箭牌……

本以为秦琴会羞红了脸推辞着说「没有,郡主净取笑我。」没承想她果断地从袖子里掏出来两本小册子,分发给我和江芙玥,开始了讲解,「晔王!江越映,皇帝六子,爱好云游四海,热爱一切美丽的东西,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值得大家喜欢!」

先前我便猜出来秦琴是想着晔王的,

这一看,册子的封面上画着晔王的画像,册子里记载了晔王许多光辉事迹和名人名言。这精良的制作,这上好的白鹿纸,我用胳膊肘撞了江芙玥一下,对这本小册子啧啧称奇,「你看你,宣传工作不如人家做得好吧!」

「还用你说?」江芙玥仍旧端着一副架子郡主的架子,却已经不像秦琴进门时那般排斥,「秦小姐这本册子精良,可否告诉本郡主是哪里印制的?」

秦琴给江芙玥细细讲解了一番,最后还给她推荐了地方。秦琴对于做瑾王妃全无兴致,最高兴的还是江芙玥,「秦小姐放心,你与晔王的事,全权包在太子妃身上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的心事了了,将剩下的烂摊子往我身上一推,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送走了秦琴,江芙玥仍旧赖着不肯走,打发绛绛再去给她拿些朱果,还非要我给她说说可有什么计划。

「这事儿可不好办。秦琴倒是愿意得很。秦大人会愿意?皇后会愿意?哪个脑子正常的肯将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瞧着芙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我有些想抽她的冲动,「你现下倒是欢快地吃我的朱果,给我找了这么个麻烦。」

我自己也有些纳闷,平白管了这么一件闲事,其实说白了,若是江越澄真的娶了秦琴,与我也是没有任何干系的。与芙玥的交易只是保护江越澄而已,又没说我还得管着他娶老婆的事。我感觉自己稀里糊涂便上了贼船了。

「我知道你够朋友,赶明儿我一定多带点好东西来谢谢你。这事儿你倒是担心错地方了。你不该想着秦大人和皇后那边,你倒是该想想晔王愿不愿意娶。」

江芙玥这话,倒是我是没想到的。秦大人出了名的宠爱女儿,与秦夫人也只这么一个孩子,自然希望女儿开心平安。秦大人愿意了,那皇后也没什么办法。这些事只需要秦琴跟秦大人上点劲,再有旁人劝解一番便可。这个江越映可不像是个愿意为了一棵树抛弃整个森林的人,若是别人家的女儿还好说些,秦琴嫁进王府以后,江越映还敢朝三暮四,必定是要被秦大人给整死的。

思量了半天,我的眼神瞥到了江芙玥身上,这天天在我这儿蹭吃蹭喝,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秦琴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为了帮江芙玥,她总不能一点力气不出吧。

被我盯得发毛,江芙玥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朱果,「你……你做什么……」

算来算去,我是太子妃,我在外头便代表了江越渊,退一万步,我便是代表沈家,这种事我是断断不能出面的,只能叫江芙玥去说。

过了几日,晔王便上奏请娶秦家女了,老皇帝当即问了秦大人的意愿,秦大人在朝堂上咬牙切齿地点了头,还约了晔王下了早朝一同品茗。后来有人看到晔王顶着一只乌青眼从茶馆出来了。

婚期约在后半年,我想着秦大人是有私心的,或许他还打算着让秦琴看透了江越映好退婚。

中立不是长久之道,到底是要选择阵营的,江越映是个不受宠的,现在能混个闲散王爷也是靠着江越渊和江越澄,说到底也不是自己的本事。将来太子登基,若是忌惮他曾经和江越澄交好,那他也别混了。可他若娶了秦琴便大不相同,秦大人就是为了秦琴,也会给江越映在朝中谋些有油水的好差事。娶了秦琴,说白了便算是太子党了,将来江越渊登基,别的不说,继续做个闲散王爷也是可以的。

秦大人这边呢,秦琴一哭二闹三上吊,秦夫人见自己女儿这般闹腾,登时就心软了,便成了秦夫人又哭又闹。秦大人熬不住了,只能点头。晔王再不济也是个王爷。秦大人虽然瞧不起我爹,但是还是很待见沈璟之的,可是坊间又传沈璟之是个断袖……

过了好些日子,沈璟之的信才回过来,只写了三个扭曲的大字「算你狠」。这坊间的传言,确实是有点过了,本来只是想唬一下秦大人,谁知道秦大人与好友喝多了以后,居然为此痛哭流涕。我爹知道沈璟之,对于这类事也一概不上心的。沈璟之知道坊间这个传言,还是因为他爹突然找他聊天喝酒,给他说这条路多么难走,他才琢磨出些不对劲来。

此后一段时间一直过得平静,除却老皇帝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江越渊也极少出现外,我一切照旧,产期将至,我却总觉得十分不安。

慧姑姑去了厨房,我遣了绛绛去产婆住的院子里请她们过来喝些茶,院子里只剩下了我和明华。自从姐姐的事情被我知道以后,明华总是躲着我。我在屋子里坐着喝茶,明华在院子里扫地。肚子太大了总归是不方便,我本想去取妆台上的耳勺,刚从椅子上站起来,便痛得我坐了回去,肚子突然就疼了起来,我伸手去扶桌子却没扶住,歪倒在地上。外面明华听见声响,扔了扫把就往里跑。

「娘娘,娘娘!」明华冲进来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抓着我的手要往床上扶我。我痛得额头直冒冷汗,根本站不起来。明华又朝外面吼了好几声,婢女们手忙脚乱地进来,将我抬到床上。

「你们都傻站着干什么!娘娘要生了!快去叫刘妈和产婆来!」我头一次见明华这般着急,还有些不习惯,伸手去拉明华想叫她别慌,她以为我是太疼了的缘故,便抓我的手道,「娘娘您要是太疼了就掐我,您别害怕,我在呢,我陪着您呢。」

我疼得天旋地转,屋子里产婆都进来了,我却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只听见有人疯狂地叫我使劲,隐隐约约听见了明华的哭声,唉,又哭什么呢?

过了一阵又听见骚乱,听了半天才晓得是太子要闯进来,本来我便痛得直喊,一听见江越渊的声音,火气便上来了,「我不要他进来!让他出去!都怪他!我不生了!」

我这扯着嗓子一喊,外面倒是安静了,隐隐约约听见哭声,我娘?好像是我娘?

产婆见我又要喊,急忙制止,「娘娘莫要喊了,白白浪费力气呢,娘娘坚持坚持,就快了就快了!」

气死我了,疼还不让人说。我疼得几乎要晕过去,折腾了半宿,听见了婴儿哭的声音,以为要停了,肚子却仍旧疼得要命。

「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又在哪里喊,不让我喊,自己倒是喊得痛快!

「不生了不生了 !」我只觉得下体快要裂开了,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喊也喊不出来,铆足了劲,也只是轻飘飘地说出来。

恍惚间什么东西伸到了我的嘴边,来不及思考我便一口咬住了,不过一会儿便满口腥味。一直折腾到第二日天亮才消停。我躺在床上累极了,勉强睁开眼,看见江越渊坐在我的床边拉着我的手,「孩子呢?」

「乳娘抱走了,思思辛苦了。」江越渊蹲到床边,凑近我的脸,伸手摸我的头发,「思思辛苦了。」

江越渊凑近了,我才发现他的眼里含着泪,想问问他,可是又不想理他,「明华呢?」我记得生产时,我好像死命咬住了明华的胳膊。

「明华下去了,大夫在给她包扎。」江越渊见我闭上了眼,便凑上来亲我,「思思睡会儿吧,我就在这儿陪着思思,往后我们不要孩子了。」

我嫌江越渊絮絮叨叨的烦人,「嘘」了一声叫他闭嘴,渐渐睡了过去。

一连在床上躺了多日,我娘还在东宫住着陪了我好些天,后来我爹实在是想念我娘,连哄带骗地把我娘请了回去。沈璟之虽然人只来看了我几次,但是什么名贵药材什么锦缎什么珠玉隔三岔五的就送。宫里的赏赐,各部的贺礼,王爷公主们的心意,一波又一波地来,东宫的库房都堆满了。皇后几番从宫里传来旨意,叫我带着龙凤胎去宫里给她瞧瞧,都被江越渊以我身子还没大好给回绝了。

江芙玥和秦琴守在我的床边,一人抱了一个孩子逗弄着。原来江芙玥还嫌弃小孩子身上到处软乎乎的,奶香味太重,叫她抱了一回她便爱不释手了,还口嫌体直地说是替我分担。

「娘娘,名字都起好了吗?」秦琴抱着妹妹,一会儿亲一口,来时带了两个拳头大的金锁,非要给哥哥妹妹都带上,若不是我拦着,哥哥妹妹的脖子都要坠断了。

「起好了,起好了。哥哥叫江与沈,妹妹叫江念沈。」江芙玥不知听谁说,谁在孩子面前话说得多,谁就容易被孩子记住,这几日抢答的速度越来越快,有时我与秦琴话还没说完,她便截住话头了,「是吧与儿,哦呦,与儿吐泡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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