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你姐姐下水,是皇后指示我的。」江芙玥瞧着我,一副突然来了兴味的样子,「说起来当时跟着你姐姐赴会的奴婢,除了殉主的那位还有一位。说来也巧,现在她也伺候你。」
明华……
「顺带一提,沈慎思,你在这东宫倒真的是孤身一人。」江芙玥的脸突然凑近,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原先我讨厌你,如今看来,江越澄喜欢你,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顾不上思考芙玥说的话,也顾不上她亲不亲我,别把口脂黏老子满脸就行,有点心慌,「太子……」
「噢,太子殿下。」江芙玥坐了回去,「太子殿下一向是个替死鬼。」
「沈慎思,我知道你惯爱装傻,其实你比谁都聪明。你心里怕是早就怀疑太子殿下了,上次当着皇后和我的面,都敢试探太子。」
我继续喝茶,表示默认,我天天在生死边缘试探江越渊,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一直都怀疑江越渊,一直试探他,可是他总是那么温柔,待我也好,在我的回忆里待我姐姐也好。我从小见到过太多官场上的人了,那些人在我家的院子里来来往往,我和沈璟之坐在树上,远远地看着他们。沈璟之告诉我,这些人笑着聚在一起,可是却各自心怀鬼胎。
看的人多了,就慢慢能看出来这个人脸上写着什么了。可我看着江越渊,他只有一脸温柔。
芙玥说她之所以帮皇后推我姐姐下水,是因为她和皇后娘娘之间的交易。正如她现在和我一样。
「我帮皇后娘娘推你姐姐下水,皇后娘娘饶过宸贵妃一命。宸贵妃谋害皇嗣证据确凿,这肯定是要牵连江越澄的。于是作为交换,我帮她推你姐姐下水,她把证据给我。」
「至于你姐姐究竟做了什么事,让皇后对她百般痛恨,这我就不知道了。怕是只有皇后娘娘才会知道。」
江芙玥的话有点扰乱我的心神,姐姐的事情竟然如此复杂。我将茶盏里凉尽的茶水一饮而尽,问了愚蠢的问题,我说要不问问江越渊。芙玥的白眼是我见过所有人里翻得最好的,几乎只剩下眼白了。
「你可别干这种缺德事了,你这种行为就好像杀人老母还要让人家列列人家母亲的罪状。」
最后江芙玥走时,问了我一个很深刻的问题,「你说我皇叔还能活多久?」问完后还一把扯下了系在我腰间的那只鸳鸯佩。
我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可是我又不能跑到皇宫里去揪皇后娘娘的头发。眼下在我手边的,只有明华。但是对于明华,我一直是有疑问的。
当初派慧姑姑去打探到底谁照顾过我姐姐时,就探出了明华,现下江芙玥也已经肯定了这点。昨夜苏阔说明华照顾太子妃有经验,那必然是有的,毕竟不是谁都能接连照顾两任太子妃的。可是明华身上的疑点太多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明华到底是谁的人。撒谎说自己未曾见过我姐姐,江芙玥前脚刚说了蜜浮酥宸贵妃做得好,江越渊后脚就来问我为什么喜欢吃,而当时明华也在场。我一度以为她是太子的人,可是她又打碎药碗将江越渊亲手准备的安胎药的残汁拿去验毒。
少时父亲给我请的教书先生常说不懂就要问,我虽然是个不听话的,但是我一直觉得夫子说的话很有道理。直接问是最有效的解决不懂的方式。
恰巧江越渊被皇帝急召入宫,于是当晚明华就跪在了我面前。
「明华,我姐姐待你不好?」我端坐在上位,手里捏了张帕子细细地拭着唇角的点心屑。倒不是嘴角真的有多少点心屑,而是在我的记忆中,我娘便是这样问一个偷了她发钗的丫鬟的。我学着娘的样子掩唇轻咳了两声,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威严。
明华低着头,保持沉默。
我继续问道,「我对你好吗?」
明华点点头。
「明华,我对你好你却骗我,这事是否做得不厚道?照顾过我姐姐便是照顾过,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看,现在让我晓得了,你不是就很尴尬。」我将帕子从嘴角放下来,微微一笑。
看着明华的脸上慢慢渗透出来的恐慌,小脸慢慢变白,我满意地点头,「你不跟我说说你与我姐姐的事情吗?」
明华咬了咬嘴唇,不知所措地跪在原地。慧姑姑从我旁边走到明华身旁,叹了口气,「明华,你是知道娘娘的脾性的,娘娘只不过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明华仍旧沉默着。
「明华,你晚上睡觉时常做噩梦,是梦见先太子妃了吗?」绛绛这个开口有些突兀,但是却是她难得严肃地时刻。人家都说什么主子什么奴,慧姑姑像我娘,绛绛是完完全全像我,一模一样的不靠谱,平日里也没个正型。
绛绛的话说得淡淡的,明华却如同被雷劈中了。
明华的身子慢慢弓了起来,开始发抖,起来好像一只提线木偶,突然被人剪断了线重重砸在地上再也不能修复,明华抬起头,看向我,满脸的泪纵横着,哑着嗓子,嘴唇哆嗦,伸手来拉我的裙子,「我每晚都梦见,梦见她跟我说不要紧。」
「先太子妃教我读诗你们知道吗?她教我读诗!一遍一遍地念,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她跟我说以后会给我找个好人家,找个会念诗的好人家。」
明华的手紧紧地攥住我的裙角,指节泛白,伏着身子抽泣,「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啊,每天晚上。娘娘您知道吗,先太子妃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在她落水以后见死不救,她教我念诗的时候,她知道我在她的药里下毒。」
「我以为她不知道,我以为她会恨死我。可是她不恨我,娘娘,您知道吗,她不恨我。她从水里被人捞上来以后,她抓着我的手说她知道我不会水,她临死的时候含着满嘴的血,叫我不要怕,她说她知道我有苦衷。我每天都做梦,我等着她问我为什么,我等着她说恨我。可是,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不怪我!我每天都梦见她啊,每天啊。」
明华几乎哭得闭过气去,慧姑姑掰了半天,都没有掰开她攥着我的裙角的手。
我低头看着明华,我想去扶她,可是我动不了。我感觉到自己的眼泪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我几乎能想象出来当时的画面。
沈虑远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努力地往下咽血,手扶在蹲在床边的明华的肩膀上,笑着叫她别怕,笑着说不怪她,就好像,就好像当年安慰打碎她心爱的镯子的我那样,一遍一遍重复着「别怕,我不怪你。」直到最后一刻闭上眼,还在想这个小丫鬟怎么哄不好呢。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抬起胳膊,狠狠地擦掉眼泪,拽住自己的裙摆。「刺啦」一声,我的裙摆被撕裂,残破的金丝海棠一半在我裙子上,一半在明华手里,「谁叫你这么做的?!」
这个人在明华的喉咙里滚了许多遍终于落地,我闭上眼,皇后娘娘。
我点点头,「慧姑姑,你和绛绛先出去。」
「娘娘。」绛绛眼里含着泪,担忧地不肯走。我看向慧姑姑,慧姑姑抹掉眼角的泪,拉着绛绛走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明华两个人。
「你是皇后的人,做的事都是皇后的意思。」
明华点点头。
「你为何给我的药验毒?」
「我总是出现幻觉,总是觉得自己将药粉倒进了碗里,有的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做了没有,所以才……」
「好,那你为何替太子监视我?」
明华错愕地抬头,仍有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淌出来,「我没有。」
因着江越渊是我仇人的儿子,我连着几日都不肯见他。慧姑姑原以为我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会将明华赶出去,可我还是将她留下了。一是怕皇后那边得了消息打草惊蛇,二是姐姐从未想过去怪明华,我不是个良善的人,没有姐姐那般大度,可是我知道对明华,最好的惩罚就是终日让她活在自己的愧疚里。
整个太子府的人都知道,一向活泼不拘小节的太子妃跟太子殿下怄气了,大家看着整日徘徊在太子妃院子门口就是进不去的太子,纷纷表示同情。大伙商量着找个人来劝劝太子妃,夫妻俩过日子的,怎么能不吵架呢?
大伙儿密谋的时候,保密工作做得相当良好,所以当刘妈提着一大堆东西进了门的时候,我一口水呛住,差点永归极乐。
「刘妈妈?你什么时候改行开杂货铺了?」
刘妈头发已经花白了,精气神却是极好的,将怀里的花盆和手里的食盒放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大堆东西,胭脂啊竹蜻蜓啊还有一只小瓷娃娃,最后从背上解下来一把弓的时候,我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
海棠花是管花圃的王叔送的,食盒里的点心是李师傅研究的新品,叫金丝饼,胭脂是洗衣服的小翠,藏了大半年不舍得用的,竹蜻蜓是刘妈的小孙子贡献的,弓是苏阔的宝贝。
「东西太多了,老身着实是拿不过来了。」刘妈擦了擦额头的汗,吁出一口气。
我赶忙请刘妈坐下叫绛绛奉茶,「刘妈妈,你们这是?」
「娘娘平日里待我们好,我们都知道的。逢年过节的赏钱给得多,平时也不叫我们干重活。说起来娘娘还帮老身带过孙子。现在娘娘不开心,我们想着哄哄娘娘。我们知道娘娘出身好,什么宝贝都见过的,但是这是我们最好的东西了。」刘妈咕咚咕咚将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净,看来真的累着了。
我鼻头有点酸,想起来我出嫁的前一晚,半夜里将绛绛我喊起来,府里的大家都在院子里等着我,送了我许许多多小东西,哭过一遍又一遍,好像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一样。一直到天都快亮了,大家才回去。这也是为什么成婚那天我困得像一只死猪。
刘妈见我不说话,顺了顺气继续说,「娘娘,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思。可是,老身今天既然来了,还是想告诉娘娘一些事。」
彼时我跟着沈璟之和江越澄在韩老将军那里蹭课,为了一匹马和江越澄大打出手。在不远的地方,皇帝正手把手教江越渊该怎么射中飞速移动的箭靶。江越渊怎么都射不中,因为他的余光一直在瞄正咬着江越澄的胳膊死活不撒嘴的红裙子小姑娘,皇上也注意到了江越渊的走神,顺着看过去,头一次没有责怪江越渊的不专注,「真是个霸道的小姑娘呢。」
后来江越渊最开心的事就是去皇家校炼场看我和江越澄打架,虽然离得很远,虽然有时候其实只能看见我翻飞的裙摆火红一片。后来江越渊再也没有在校练场见过我。直到在宫宴上看见一个小姑娘,江越渊一直想看清那到底是不是我,可惜坐得太远,于是他用一个月的功课为交换,和沈璟之换了座位。
听到这里我点了点头,这事还真是沈璟之做得出来的,颇有乘人之危趁火打劫的奸商潜质!
不出我所料,江越渊刚换过去就后悔了。那个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白衣胜雪的温婉淑女显然不可能是我,正是我那位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的姐姐沈虑远。江越渊了解到自己认错人以后,又默默回到了皇后娘娘身旁。后来江越渊到了年岁,皇帝大手一挥,他就住到了东宫里去。皇后很不舍得自己的独子,可是江越渊这个小没良心的很开心,因为他终于能去爬丞相府的墙了。不要脸且风雨无阻地偷窥了我几年以后,老皇帝又大手一挥,他成了丞相府的女婿,不过是大女婿。江越渊去找皇帝,老皇帝也不跟他谈正事,就是留他吃晚饭,然后把他灌得烂醉,连夜让人抬回东宫去了。江越渊又去找皇后,皇后娘娘答应得很爽快,然后让他回东宫等着,这个时候他当初的那点没良心就遭到了报应,皇后娘娘一直让他等到了大婚当日。
不得不说皇帝和皇后不愧是夫妻,忽悠人都是一绝。
「娘娘,太子殿下虽然不爱您姐姐,可是先太子妃嫁进来以后,太子从未亏待过她。殿下说爱屋及乌,您和先太子妃姐妹情深,所以殿下也愿意待先太子妃好。您知道感情这种事,是不能强求的,没有爱还不能有宠吗?」刘妈说到这里又了叹口气,「先太子妃也是个好人。」
本来江越渊是觉得这样也好,起码他在我心目中也是个好姐夫,虽然怎么想也有点心酸。但是天不遂人愿,我姐姐死了。我姐姐死后,江越渊终日惶惶不安。「殿下他说他没保住您姐姐,您会怨恨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江越渊一直消沉了很久,一心扑在政务上,再无他心。直到老皇帝终于良心发现,将我嫁了过来。
「老身是殿下的奶娘,现在又陪着殿下到了东宫。娘娘,不管太子做了什么事,您看在这份心上,还不能原谅他吗?」刘妈说得老泪纵横,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疼江越渊这个奶儿子。
我一直在琢磨刘妈说的那句话,「殿下因为爱您,所以愿意去爱您爱的人,难道还不够吗?」
我不知道我感动了没有,但是我知道绛绛感动了,因为她偷偷把江越渊放了进进来,直接导致了我和江越渊正面对峙的尴尬场面。
我的内心很复杂,相当复杂。最近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我一时有些消化不良。我一直觉得江越渊在我姐姐死的这件事上就算不是个主谋好歹也应该混个帮凶的,但是根据江芙玥和刘妈妈的话,我怎么觉得江越渊惨得有点出奇。
「思思,你在想什么呢?」江越渊将金丝饼送到我嘴边,直到我咬了一口,才把手收回。
我擦拭着手里苏阔送的弓,弓是好弓,就是有弓没箭是什么意思啊?太小气了吧,送礼送全套啊!我的肚子里除了装了一个小孩子,还装了许多疑问。我摸了摸肚子,决定暂时不再为难江越渊。
「我在想孩子叫什么名字。」我虽然撒了谎,但是我觉得这个谎很有必要,因为我总不能说,我在想你娘为什么搞死我姐姐,以及我该怎么搞死你娘。
闻言,江越渊轻笑,莹如白玉,起身走到我面前,将我手里的弓拿开,蹲到我面前,手抚上我的肚子,我低头看江越渊的手。手指白净纤长,骨节分明,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
「叫江念沈吧。」江越渊抬头看我,眼里烟波荡漾,是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温柔。江越渊离得太近,我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像是冬日里落了雪后燃的松枝,清冽又缠绵。我好像眼瞧着燃烧的松枝冒出绵绵的白烟,卷进我的颈间,江越渊把头埋进我怀里,音质悦耳,潺潺流转,「思思觉得好吗?」
好,你说什么都好,你美你说了算。我确认过自己没有流鼻血后,淡淡应了声「好。」
矜持,矜持!
自从我和芙玥做了交易以后,她就常常到东宫来看我,每日一个洗脑小会谈,给我灌输「你必须要保住江越澄」的中心思想。我觉得江芙玥完全可以成立一个保澄教,由她亲自担任教主,每日分发小册子宣传江越澄,发动大家保护他。
天气越来越暖,我和江芙玥在院子里晒太阳,照得我的肚子暖烘烘的,很是惬意。江芙玥用团扇遮着脸,再一次陈述了她的观点,「你应该想一下,你如何能保住江越澄,又不让太子误会你们俩有一腿。」
听的遍数太多了,我的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按捺不住我内心早有的疑问,我伸手抢过芙玥的团扇遮到自己的脸上,「若不是我从小就认识江越澄,我还以为你在说什么珍稀动物。我记得江越澄这个人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又是个受宠的王爷,摆明了要锦衣玉食好几代的。你让我保护他什么啊?」
许是没想到我这么问,芙玥从贵妃椅上坐起来,掀开团扇逼我直视教主的审判之眼。我俩大眼对小眼互相看了半天,江芙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往贵妃椅上一瘫,「那你也架不住他自己作死啊。」江芙玥侧过身子推了推我的肩膀,「你姐姐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算了?」一提到我姐姐的事,我就忍不住面目表情狰狞,「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你晓得血债血偿这四个字吗?」
前些日子丞相府传来消息说沈璟之病了,自从我出生以来就没有见沈璟之生过病,总觉得哪里不对。我本想亲自去看看,这边江越渊却说我月份已经很大了,挺着大肚子不便出门,只好派慧姑姑前去看望。
慧姑姑回来以后对我说,沈璟之不仅没病,而且还比以往更壮硕了,她进到沈璟之的院子里时,沈璟之正在斗蛐蛐,见慧姑姑来了,还问要不要一起……
这病是沈璟之装的,为的就是引我去探望他。他查了当初替姐姐医治的太医,可这太医身上没有任何疑点,他又去查见过姐姐死状的人,结果发现除了明华,一个个的都死绝了……总之疑点重重。然后慧姑姑将事情原原本本跟沈璟之讲了一遍。轮到沈璟之沉思了,慧姑姑说沈璟之原话是这样说的,「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小厨房,做饭盐放得太多了?」
「沈慎思,你得了吧,人家是当朝皇后,你在东宫里都够不着她,你怎么搞。」江芙玥像是看傻子一般白了我一眼,又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吧?」
我闭上眼睛,嘁了一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现下我怀着孕,行动不便,而且整件事情顺下来,谜团太多了。比如皇上这个老乌鸦嘴为什么将我姐姐和我都嫁给太子,比如皇后这个投毒小能手为什么把手伸到东宫里来千里投毒我姐姐,再比如江越渊到底知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原委。
若只是需要丞相家的势力来扶持太子,那我姐姐作为嫡长女的确是最为合适的人,可是皇后娘娘又将我姐姐毒死了。若说是皇帝忌惮丞相的势力怕丞相造反,又不太靠谱,要不是皇上管着,我爹都去南山炼丹了好吗?可以说帝王多疑,但是我爹是个文官,还是个懒得跟武官打交道的文官,他想造反也没有兵啊。现下韩老将军解甲归田,韩老将军一生未娶,后继无人,现下兵权又在老皇帝里。
「你别想了,这宫里不为人知的事多了去了,也不是你这个小脑瓜子能想明白的。」江芙玥伸手从绛绛端着的盘子里捏了一枚朱果出来,塞进嘴里,「嗯,真是饱满多汁。对了,你肚子里的娃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自从到了朱果出产的时节,每次江芙玥来我府上都要吃好些才走,为了防止她再次将我的朱果一扫而空,我从绛绛手里接过了盘子,「起好了,叫江念沈。」
「不是吧,你别说这个名字是你起的,这么一言难尽?」江芙玥的手伸到我面前来,一把抓走了两枚朱果。
我琢磨着王府是穷成什么样了,朱果是难得些的,可一个郡主也不至于这样吧,看给孩子馋的。「自然是江越渊娶的。」
江芙玥嘴里的朱果嚼了嚼匆匆下咽,一脸吃了酸山楂的样子,「太子殿下也未免太酸了,这么个名字,让江越澄知道了,非把他气得抽干他自己家院子里的莲池不可。」
说到江越澄,我倒是突然来了点八卦的想法,「你和江越澄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啊,江越澄喜欢你是江越澄的事,我喜欢江越澄是我的事,也没人说过不能喜欢有心上人的人啊。」江芙玥趁我不备,从我的怀里将盘子端走,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落寞,「况且他都不晓得我喜欢他,若是他知道我是这种对自己兄长有非分之想的人,可能还会觉得我淫乱吧。」
一直以来,江芙玥表现出来的都是「老娘最拽」的架势。明明是一张秀丽的脸,却偏偏用脂粉饰出不符合年龄的端庄,在人前的一举一动都流露着骄矜。饶是在我这里与我混熟了抢我的果子吃也是骄傲的,我若问她,她可能还会讲出「这是给你面子」这种话来。可是说到江越渊,她总是能笑出无限惆怅的意味来。
江越澄这个人,不若江越渊那般好脾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江越渊更像是个典型的贵族少年。若是你惹到了江越渊,他不同你计较是因为脾气温和又知礼数,颇有帝王仁慈之像,那江越澄不跟你计较纯粹是懒得搭理你,他太骄傲了,骄傲到你跟他吵架他都觉得你不配,很是有骄纵王爷的风范。
「哎,那个明华呢?」江芙玥吃完了盘子里的朱果,伸手又抓起团扇遮到脸上,「前些日子我来还见她在你身旁伺候着呢。」
「明华病着呢,我这儿不是有绛绛嘛。」我抬手去拉绛绛的手,歪头冲她眨了眨眼睛,「你去厨房取些乳酪来好不好?顺便再给郡主带些朱果。」
绛绛应声去了,我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慢慢坐了起来,「给明华瞧病的大夫是皇后娘娘的人。起先便是每月来一次,说是明华有心疾要定时瞧病的。」
「真的假的?」
「半真半假吧。」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给明华瞧病的是皇后娘娘的人是真的,明华的心疾是假的。明华是中了裂心,这个大夫每月送一次药,让她不至于毒发身亡,她从前替皇后做事毒害我姐姐,皇后没有斩草除根,你当真以为是真的信得过她?」
「不是吧?裂心?」江芙玥惊了,一把拍到贵妃椅的扶手上,我听那脆生生的声音都替她疼,「这个婆娘太狠了吧!」
裂心毒无药可解,只能用药丸吊着延迟毒发。毒发之人要承受心脏炸裂之苦整整二十四个时辰,一旦毒发这个人的血也是有毒的。
我抬头望天,阳光不知何时暗淡了下来,头顶渐渐有乌云聚拢。
「要下雨了。」
我正琢磨着是不是借着自己是个孕妇的由头,奴役一下江芙玥让她将我扶进屋子,慧姑姑就进了院子。给芙玥行了礼后径直走到我身侧,「娘娘,天色不大好,您和郡主进屋去吧。老奴差人将这贵妃椅收了。」
江芙玥翻身从贵妃椅上滚下来站定,随意地拢了拢自己有些乱的头发,将步摇扶正。「本郡主就不进去了,该回去了。」
江芙玥都要走了,绛绛才带着乳酪回来。
我两手一摊,「本来想请你吃的,这下你得赶在下雨前快些回去了。」
江芙玥将绛绛手里的碗一夺,呦了一声,「这回知道拿羹匙了?」然后就大摇大摆地出了我的院子,背对着我挥了挥手,「无妨,本郡主回去的路上在轿子上吃!」
后来京城里传了好几日,芙玥郡主的轿子上不知为何扔下来一只碗。
一连多日阴雨天气,好不容易放了晴两日,本来谋划着回丞相府,结果一道圣旨突然送到了东宫。圣旨的内容大概就是「朕身体刚好点,想慰问慰问怀孕的儿媳妇,但是我是皇上我得在宫里,你们来看朕吧!」
送圣旨的洪公公一派慈眉善目的知心模样,在江越渊领了圣旨以后,还携着我的手嘱咐了好一会儿,「陛下特意让奴才嘱咐,娘娘不用太重视此次进宫面圣,娘娘既然有身孕,尽管穿些舒服的衣服。奴才可悄悄告诉您,陛下可是给您备了步撵的,进了宫一直到养心殿,您一步都不用走!老奴侍奉了皇上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过皇上待谁这么好过,这恩宠可是独一份啊。太子殿下明日的早朝都免了!皇上说了,太子得陪您进宫!」
听了洪公公的话,我还有那么点愧疚,皇上他老人家这么贴心,我却天天说人家是个乌鸦嘴。这等殊荣,若是放到我还在丞相府做二小姐的时候,我是会怀疑皇帝他老人家要老牛吃嫩草的。可是现在,这个殊荣落到我身上,我有点惊恐。这下可好,皇上一出手就给我捧得这么高,人家都说站得高看得远,可是从小沈璟之就跟我讲,站得越高看见你的人就越多。
这下好了,我,沈慎思,京城第一权贵箭靶子!
第二日进宫,我和江越渊并肩坐在轿子里,我想起第一次与他同坐轿子时,因着猜忌和成见,我丝毫不愿靠近他。见我瞧着他,江越渊转过头来看我,伸手将我揽进怀里。我窝在他的怀里侧着头看他,头一次发现他的耳垂上有一颗痣,小小的一个黑点。我伸手去摸,江越渊也不躲,「思思?」
「你这里有颗痣。」我收回手,「我娘说耳垂上有痣的男人有福气。」
说了以后我便有些后悔,我爹说鬼神之论命运之召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每次陪我娘去寺里的上香都很不情愿地在我娘的指示下捐香油钱。江越渊想来也是不信这一套的吧。
「原来是这样,所以我才能娶到思思吗?」江越渊将身子侧过来些,握住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思思紧张吗?」
我咽了口唾沫,总觉得很别扭,心里还想这些别的事,「洪公公说叫我随意一些,我便素着一张脸来了,总觉得有些不妥。」
「思思多虑了,父皇是很慈祥的。」
江越渊的安慰并不能够使我心安,这个只知道看着我傻笑的男人,根本不晓得我平日里私下对皇帝他老人家的「鸦嘴之神」的吐槽,以及内心深处对一个十分随意的皇帝的恐惧。
到了宫里又换了步撵,我本以为会有些颠簸,没想到走得十分平稳。小太监个个精壮,我本以为宫里的太监大都是秀气的小男孩呢。
原本洪公公打算引江越渊先行一步,可江越渊非要与我同行,于是我乘步撵,江越渊在一旁同行,引得宫人纷纷侧目。
「殿下,您觉得是不是这样有点不妥?」我扶着扶手,被宫人人看得有些心虚。我体型原本就娇小些,怀孕后我的身段没什么大变化,稍稍胖了些,只有肚子十分明显,看起来有些滑稽。我坐得高,他们跪在下面偷瞄,大概只能瞄见我的大肚子……
江越渊抬起胳膊,我明白过来,握住了他的手,「为何不妥?是思思坐得高了害怕?」
害怕?我从小爬过的树比你坐过的轿子都多,我会害怕?我只是觉得有些尴尬而已。我相信我现在在宫里这般出风头,明日早朝的折子能参死太子和我爹。
「我不害怕啊。」我把目光从江越渊脸上收回来,顺带将手也抽了回来,这种居高临下的拉手方式,使人胳膊酸。
刚神游了一会,步撵突然停住了,我被放了下来。若不是我扶着扶手,定要摔下去滚个头破血流,我带着满腹的不满和疑惑抬头。目光直接与站在步撵正前方的人对上。没等我反应过来,江越渊已经站到了我的正前方,伸手来扶我。
「思思小心些,见了父皇不必紧张。」
我刚站稳,洪公公便迎上来了,「太子殿下,您和太子妃可算是来了!还得劳殿下您等会儿再进去,陛下说先请太子妃进去呢。」
江越渊抬眸扫了洪公公一眼,转向我,伸手将我耳边的头发拢好,我抬头看他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纤长卷翘,让我有一种给他拔下来的冲动。
见我在瞧他,江越渊唇角一弯,「思思不要怕,进去吧。」
洪公公一边感叹着我和江越渊的感情真好,一边将我引了进去。
老皇帝坐在床边,已经换了常服,手里捧了一碗粥,正喝得开心。虽然脸上的皱纹挡不住老态,但是仍旧有年轻时的英俊可以探寻。我忍不住感慨,江越渊除了那一双眼像皇后娘娘,剩下的地方还真是照着皇上的样子长的。这么一对比,江越澄该是更像宸贵妃的。我吸了吸鼻子,一股桂花味绕进我的鼻腔,好,我知道了,皇上喝的桂花粥。
老皇帝给我赐了座,也不理我,倒是紧着把碗里的粥喝完了。我本来是有些馋的,可是巴望着瞧了一眼勺子里的粥颜色那样浅,顿时失去了兴趣,抿了抿嘴,打算将目光移向别处。
「哎?你!你什么意思?」皇帝将粥喝完把碗往洪公公手里一赛,指了指我,「你嫌弃朕的粥?」
被老皇帝这么一点,我急忙摇头,站起来就要往下跪,「没有没有!儿臣不敢!」
见我要跪,皇帝又「哎」了一声,洪公公三步并两步到我身前将我一扶,把我按回椅子上。
「朕既然赐你座了,便没让你跪的意思,你坐着答话便是。」皇帝将擦过嘴的帕子重新塞回宫女的手里,挥手让她们退下。
「儿臣是想圣人言食不言寝不语,父皇您真是同圣人一般。」我想起平日里糊弄我爹的话,诌了两句,等着看老皇帝的反应。
按道理来讲,人都是喜欢别人奉承自己的,可是我忘了老皇帝是个不讲道理的乌鸦嘴。皇帝笑了两声冷了脸,「说实话!」
「儿臣在想父皇的桂花粥红糖放得少了,不够甜。」为了防止老皇帝对我下什么「祝福」,我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如实讲了出来。
没想到这话一出来,老皇帝就舒坦了,还朝洪公公挥了挥手,「听到没,听到没,你就跟着御膳房那帮人合伙欺负朕,下次多放点糖!」
洪公公弓着腰,一脸的为难,「陛下,您龙体欠安,太医说了不能多食甜的!咱得照着太子的话来不是?奴才哪里敢欺负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