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绛每天就是想着法子给我解闷,从各处搜罗来小玩意儿,爬树不许我爬了,张罗着种点花。
下了早朝江越渊又来了,依旧是端着一碗药,笑眯眯地便进来了,刚刚坐下,他身边的小侍卫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江越渊叫我等他,便又带着小侍卫出去了。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明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药碗,转向我,还有些激动,「娘娘,我来喂你吧!」
绛绛扶了扶我靠着的垫子,冲着明华笑道,「这几日太子殿下把我们的活儿都抢了,瞧明华都憋不住了。」
「绛绛你可别提了,整日站在那里跟个雕塑一样,我这般勤劳,着实是难受。」明华边说边端起碗,激动了不到几秒,就被凳子绊倒在桌子旁。
我还没反应过来,明华已经迅速爬了起来,绛绛过去帮忙,却被明华拦住了,「这碗都碎了,仔细别伤到手,我来收拾吧。」
那碗摔碎了,药汁撒了一地,残破的瓷片上还有些残汁。
绛绛无从下手,只觉得好笑,转头看向我,「娘娘,你看她,活儿都不让别人做了。」绛绛话音未落,明华便端着碗跑了出去。
慧姑姑端着点心进来,一脸疑惑,「明华怎么了,她怎么捧着一堆碎瓷片往卧房的方向去了?」
我看了一眼绛绛,叫她扶我起来,转头嘱咐慧姑姑,「你在这里守着,待会儿太子回来你就说我去厕所了,叫他等着。」
慧姑姑将点心放到桌子上,点点头,叫绛绛小心些,也不多问。
慧姑姑原来叫慧心,是从小伺候我娘的,后来又跟着我娘到了丞相府,伺候了我娘数十年。说是下人倒更称得上我娘的姐妹,尤其慧姑姑还是个心思缜密,做事妥帖,主子说什么从来都不多问,最是不听不说不看的人。为了伺候我娘,愣是没嫁人。整个丞相府的下人见了都要她叫一声慧姑姑。姐姐嫁到太子府时,娘是动过叫慧姑姑跟着来的心思的,只是姐姐说不用,她自己也舍不得慧姑姑,就作罢了。后来我再嫁给太子时,娘便怎么样都要叫我带上慧姑姑。我问过慧姑姑的意见,慧姑姑说照顾小小姐她是很乐意的。
我和绛绛站在明华的房外,相互对视一眼,绛绛蹑手蹑脚地上前猛地推开了门。
明华因是照顾我的大丫鬟,是和绛绛住一个屋子的。房门突然被推开,原本蹲在床边的明华唰地站了起来,扭过身还被自己的腿绊了一下。许是以为是绛绛回来了,嘴里的「绛绛」喊到一半,转过身看到我,声音一颤突然成了「娘娘」。
「明华,你在干什么呢?」绛绛走过去,拨开明华,看到床上的东西后错愕了,「不是吧,哎哟,明华,你这是做什么啊?」
绛绛这么一拉她,被明华死命挡住的东西就露了出来。我站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她方才打碎的碗的碎片,里面残留的液体被倒进了一只酒盅,酒盅里还放着一根银针。我把房门关上后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捏起来银针,银针依然色泽明亮,没有任何异样。明华在干什么,一目了然。
「明华,我有一个疑问。」我将银针放回酒盅里,抬头看向明华,招手示意她凑近些,压低了声音,「你是怎么做到从我的卧房到这儿,这药汁都没洒完的?」
「娘娘,这不是关键!」绛绛蹲在我腿边的位置,白了我一眼,伸手去戳被我问得傻眼的明华,拿出了陪嫁丫鬟的威严,「明华,你这是做什么啊,哎哟,你看,这不是没有毒的吗?我晓得你也是为了咱们娘娘好,可是咱们也不能疑心太重了呀。哎哟,你看,这是太子殿下送来的药,太子殿下亲自去抓药熬的,药方也是找人看过的,太子总不会是给娘娘下毒的吧我晓得你是没有照顾过孕妇,所以疑神疑鬼,看来以后不能给你看那些宫斗的话本子了。」
被绛绛这么一说,明华委屈了,鼻尖一红,眼泪就下来了,「咱们娘娘太不小心了,上次宫宴吃那么多酒,被人下药了都不知道。好在那药不过是让人情绪激动,探究心底所惑。呜呜呜呜。」
绛绛连忙去捂明华的嘴,可惜明华的嘴秃噜得太快,还是叫我听见了。
我就说我一个平心静气的人,怎么那天那样激动。我小时候与娘和姐姐去静山庵参拜,主持常常夸我有慧根,有天赋,看得开,倒不像是个小姑娘。本要住六天的,住了四天便走了,走时娘对我说,「快走,大师要留你!」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呢?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呢?」我摸了摸肚子,我原本一直以为,我当日情绪激动甚至后来晕倒,都是肚子里的小家伙闹的,竟然让这个小家伙背了这么久的黑锅。
「娘娘,这不是太子殿下怕您晓得以后害怕嘛。」绛绛站起来伸手去扶我,另一只手拍了拍明华,「娘娘,明华,咱们该回去了。」
我顺势站起来,其实我还没有到自己站不起来的程度,只不过绛绛和明华都格外小心。我走到房门处伸手打算开门,想了想,又停下,「这件事,咱们三个知道就好了。」
明华将东西塞到床底下,擦了擦眼泪,便过来给我开门,还是有些哽咽,「谢谢娘娘。」
出了门走了两步,我转头看向正关门的明华,伸手扶了扶发髻,这发髻还是明华早上给我挽的,「明华,你怎么会觉得这药里有毒呢?」
明华关门的手一顿,侧对着我还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脸,笑了笑叫她快跟上来。
「绛绛,我在宫宴被下药的事,慧姑姑知道吗?」我忽然觉得有点冷,开春的天是有些风的,我还穿着冬衣,东宫里的花草树木便抽芽了,嫩嫩地绿着。
绛绛冲着我看的方向看去,院子里的海棠树已经绿油油的了,「慧姑姑不知道这件事。娘娘,你看那些海棠树,立春以后过些日子,便要开花了。」
「立春?」我嘴里喃喃着,突然想起沈璟之来。
沈璟之是极其不喜欢春天的,他说一整个冬天都在蛰伏的动物,到了春天便都要出来透气。春天来了,风雨便来了。
过了几日,江越渊带我回丞相府看我爹娘,沈璟之也在。我爹留江越渊说话,我和沈璟之在院子里闲逛。
「沈慎思,你当真怀孕了?」沈璟之同我走到石桌旁,见我要坐下,将自己的外衫解了下来给我垫在石椅上,「凉。」
头一次见沈璟之这般体贴,我有些惊奇,「沈璟之你怎么转性了,是不是我嫁人以后,你良心发现我其实可好了。」
「你把外衫还给我。」沈璟之瞧我这般占了便宜还嘚瑟,伸手敲我的头,还是问我,「不是,沈慎思你真的怀孕了?」
我被沈璟之问得都自我怀疑了,指着日益圆滚的孕肚,「难不成这是胖的?」
「这下江越澄可是该彻底死心了。」沈璟之从袖口里抽出一柄折扇「呼啦」就展开了,也不说是什么天儿,就开始扇,「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子喜欢你三年了。」
那扇子坠看得分外眼熟,我伸手拿过沈璟之的扇子,定睛一看,这正是江越澄随身带着的那只,「我早就知道了。」
江越澄长我七岁,比沈璟之年纪还大些,在韩老将军那里学武时,却整日同我这个小丫头玩,总是捉弄我,抢我要骑的马,用我用过的弓。表现出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将他母妃做的点心分给我,蜜浮酥做得最好的,不是东宫的厨子,是宸贵妃。江越澄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以前觉得自己年岁太小,不愿意想这些事,到了稍微大些,我已然成了太子妃,便不能想这些事了。
我将扇子丢到沈璟之的怀里,「这坠子你倒是得来了。」
江越澄的扇坠子料子好,又是宫里的老师傅刻的,沈璟之早就眼馋了。
见我这么直白地说我知道,沈璟之倒也不惊讶,「你从小便爱揣着明白装糊涂。」举起手里的扇坠子瞧了半天,「沈慎思你倒是连个坠子都能认出来,是我换来的,成婚那日送你的小盒子想必你还没有打开,里面装的鸳鸯配,其实是江越澄那小子送的。他要我帮忙给你,我总是要要点好处的吧。」
「亏你说得出来,自己什么都不送,也好意思。」我啧了一声,靠在石桌旁,环视一周,下人都离得很远。
「你怎么说出来这话的,别跟我装傻啊,你的嫁妆我也是给你添了不少的。」沈璟之仍旧玩着扇子,扇面上的「芝兰玉树」写得行云流水。
「我姐她真是病死的吗?」我伸手掩唇咳了一声,远远看见江越渊走了过来。
沈璟之也看见了江越渊,笑起来,「这扇子上的字,难道不是我买的时候就有了吗?」
不是。
我站起身来,把外衫递给沈璟之,朝江越渊挥挥手。沈璟之很是嫌弃地抖了抖手里的衣服,然后才套在身上,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这件衣服我是不会再穿了。」
我还在感叹沈璟之这精湛的暗喻手法,和出神入化的面目表情转化的时候,江越渊已经来到了我面前。
「思思在和璟之在这里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江越渊揽住我,不仅客套话说得顺溜,「璟之」两个字喊起来也极其顺嘴,「早听丞相说过璟之是少有的青年才俊,百闻不如一见,扇子上的『芝兰玉树』写得笔风遒劲,行云流水,倒是配得上璟之。」
按照我对我爹的了解,我爹是断不会夸赞沈璟之的。就像是他从来不夸我与姐姐,他觉得自家孩子还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好,不要去外面露什么脸,免得被惦记。真想干什么事业的话,自己有本事了打出名声,也不用他夸。我爹叫沈谦,于是他真的很自谦,虽然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丞相,但其实颇不看重功名利禄。
沈璟之当然也十分了解我爹的脾性,我爹官至宰相却没有儿子,沈璟之又从小喜欢跟我玩耍,本来就是本家的小辈,我爹倒是很看重沈璟之,常常把他叫进书房教导他。
从他那副悠然自得地站起来,又往石桌子上一靠的样子,我便能看出来沈璟之心情愉悦得很,虽然江越渊前半句是假的,可是他夸的扇面可是沈璟之自己写的。沈璟之这个人,说起来在接受别人的评判上是有两把刷子的,一方面不把差评放在心上,另一方面又喜欢听别人夸他,还不骄傲自满。
「太子殿下谬赞了,殿下和慎思站在一处,还真是一对璧人。」沈璟之面上一片认真,若不是他眼睛盯着江越渊环着我的手,手里的扇子还晃悠来晃悠去的,我倒真的以为他是在夸赞我和江越渊。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取笑我。
我转头看了一眼江越渊,他正笑得面若桃花。
得,这个傻子没看出来。
回到东宫以后,我在屋子里安静地待了好多天,慧姑姑瞧着觉得不合我的性子,将绛绛和明华遣去厨房看点心,自己陪我在屋子里说话。
我回来后便将那鸳鸯佩翻了出来。这琉璃鸳鸯本应该是一对,锦盒里却只有一只,也不知道折腾了多少工匠,才烧出了藕粉色的鸳鸯来。捏在手里,流苏垂顺,煞是好看。
「慧姑姑,我有事想拜托你。」
现下屋里无人,只有几个下人在修剪院子里的植物,我近来愈发懒倦,晨起洗漱完便不想动了,散着头发倚在床边。
慧姑姑将窗户关上,从桌子旁坐到床边,「小小姐有什么事便说吧。」
这一声小小姐叫得我心里一暖,我去拉慧姑姑的手,倒并不是我想的那般布满老茧,「慧姑姑,刘妈可是跟你住在一处?」
刘妈是江越渊的奶娘,也是太子府的管事姑姑,可谓是江越渊最亲信的心腹,府里大小事务一概是她管着,是个精明干练的婆子。
「小小姐可是要老奴从刘妈那里打听点什么?」慧姑姑见我伸手拉她,回握住我的手,又凑得近了些。
「可不要再称自己是老奴了,慧姑姑,你且将原先是谁伺候我姐姐的事套一套,千万不要让她察觉。」我细细一想,又将宫宴上的事说了一遍,还把自己的疑虑,和我与沈璟之的猜测说了一通。
慧姑姑听过后点了头反过来同我说,「小小姐信得过老奴,便听老奴的,这事儿叫老奴自己做便好。这明华是太子府的人,瞒着小小姐倒情有可原。绛绛如今已经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了!」
慧姑姑的话说得直白,我心里有些涩,绛绛六岁就被卖进我家,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
「娘娘,皇后娘娘您也得防着,她怕是也知道些什么。小小姐说她赏了郡主面帘,老奴跟了小姐这么多年,从来便没见过有这种赏赐,皇后娘娘是见你和郡主在一处说话,叫她闭嘴呢!」
还没容我难过,慧姑姑的话又落了下来,如同平地惊雷。皇后娘娘那样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人,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
慧姑姑看出了我的想法,声音柔了几分,「小姐和老爷将小小姐保护得太好了,小小姐也该明白,宫里厉害的人物多了,能当上皇后的可就那一个人。」
那么这样说来,我的姐姐难不成是皇后害死的?我心中的疑虑越积越多,现下唯一能确定的不过是关于我姐姐的死,芙玥和皇后是知道点什么的。难不成我姐姐的死是宫斗的产物?现下芙玥和皇后娘娘已经被画在圈里了,这个圈里还有谁呢
江越渊下了早朝,直接来了我的院子,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又因为怕压到肚子而不敢翻身,整个人都恹恹的。
「思思困了」江越渊坐在床边伸手摸我的脸,指尖温热,划过我的眉眼,「吃过午膳再睡吧,嗯?」
他的声音温柔得好似抚过山岚的清风,令人昏昏欲睡,我干脆闭上了眼,「不要,我困了,太无聊了,阿渊,你找个人来陪我玩好不好。」
我心里揣摩着这一声「阿渊」,不知道能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江越渊的手落在我的头顶,揉了揉我的头发,我闭着眼不知道他的表情,一时间突然真的困了,隐隐约约我听见江越渊说,「好。」
我的鼻头有点酸,江越渊啊江越渊,我睁开眼,把手放到他的手里,抿了抿嘴还是说,「你不要太难过了。」
想来姐姐去世,我和爹娘难过,江越渊也很难过吧。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姐姐与江越渊伉俪情深,奈何情深缘浅。
我只比姐姐小两岁,却半点没有她的安静,欢腾得很,根本坐不住,于是那些要守很多规矩的宫宴,我一向不愿意去,爹娘也不强迫我,常常就只是带着姐姐。江越渊和姐姐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一次宫宴上。听姐姐说江越渊当时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她,两人对视时,姐姐脸红地躲开了,再抬头时,江越渊坐到了皇后娘娘那里。
若是他知道姐姐的死,是自己的母亲也有份的话,该有多难过。或者他是知道的,可是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我的妈,这么一想,江越渊可能更难过吧。
江越渊低头吻在我的额头上,没有回答。
第二日芙玥便来了,仪态端庄举止优雅,与我坐在房里喝茶,俨然一副皇室贵女的模样,但一开口就破功了,「沈慎思,你今天可别给我找事了,咱俩安安稳稳喝个茶好吗?」
我盯着江芙玥的脸看了半天,目光锁定了她嘴角那一点青紫,虽然她用脂粉遮得很好,痕迹很淡,但是我还是确定了那是一小片淤青,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江芙玥嘴角一抽,面上露出些许不悦来,「本郡主是好看,可你也不用这样盯着吧。」
想起慧姑姑说的话,我将手上的茶杯放下,把点心的碟子推到她面前,「确实好看,说到这个,上次皇后娘娘赐的面帘你还是别戴了。」
芙玥挑眉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捏了一块点心问我,「这点心做得怪好吃的,是叫蜜浮酥吧?说起来宫里宸贵妃做这个是最好吃的,想不到你的厨子也不差。」
一旁的明华见我们的茶杯空了,便又添茶,绛绛把刚从厨房送过来的乳酪端到桌子上,摆到我们面前,却发现没有羹匙。
「慧姑姑,你去拿两个羹匙来吧。」我看着乳酪,舔了下嘴唇,拉了拉慧姑姑,「郡主觉得咱们的蜜浮酥好吃,就让厨房装些待会给郡主带回去。」
芙玥就淡淡地看着我,脸上带着「老娘就静静地看着你作妖」的微笑。
我把盘子里最后一块蜜浮酥拿到手里,掰开露出里面的馅儿来,「郡主觉得宸贵妃做得最好吃,那是不知道我们府上的厨子多厉害,改良版配方,掰开以后的馅儿是新口味。」
芙玥嘴上说着幼稚,走的时候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提走了一大盒。
晚上的时候江越渊从宫里回来,坐在我的屋子里,一言不发。自从上次宫宴后,皇上就病倒了,到了如今,四处都在传老皇帝可能没多少时间了。江越渊身为太子,每日都被皇帝召见,有时候是一整天,有时候是几个时辰。我想着江越渊的压力应该很大。
沉默了良久,江越渊突然开口,却问了一个出乎我的意料的问题,「思思,你为什么喜欢吃蜜浮酥?」
为什么?这是什么蠢问题?好吃啊!
我看了看站在一旁面面相觑的绛绛和明华,坐在江越渊对面有点无奈,「好吃啊,我还喜欢吃乳酪和碧螺虾。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就是喜欢吃呗。」
我起身坐到江越渊身旁,又是一股酒香,我探头过去使劲嗅了嗅,是翠玉轩的「点绛唇」。不得不感叹太子殿下就是有钱,千金难求点绛唇啊。我上次有幸尝了一口,还是沈璟之和江越澄喝酒的时候,我觍着脸蹭的,当时沈璟之失恋了,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钱都掏出来买酒,为此还被他娘罚跪了。后来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点绛唇一时成了失恋名酒。
人呢,在想东西的时候就容易没有防备,所以我的脸现在就被捧在江越渊手里。我现在的姿势有点怪异,我弓着腰,脸被江越渊捧住,有点难受。
大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么长一截身子的感受,别摸脸了,干脆把头砍下来给你吧。
「你这样我肚子不舒服。」我伸手摸上江越渊的手,从我的脸上拉了下来。
听见我说肚子不舒服,江越渊乖乖地放开了我,然后伸手要摸我的肚子,摸了两下后江越渊抬头,一脸严肃认真。
在我的印象里,江越渊一直是温柔地笑着的,温润如玉,好像没有什么人和事能让他改变这种恬淡的状态。他突然这么严肃,抓着我的手腕盯着我看,眸子沉寂得像是古井。看得我有些害怕。
江越渊的手越抓越紧,张了张嘴问,「思思你喜欢江越澄?」
江越渊这话一出,除却我是一脸蒙的状态,其余人倒是反应迅速,说跪就跪。
「江越渊,你听谁说的?」我挥挥手示意慧姑姑她们退下,对付喝醉的人,我极有一套。绛绛和明华跪在地上不敢动,慧姑姑是没有动的意思。
江越渊看着我,我看着她们,江越渊的手松些,「都给本宫出去!」我看着慧姑姑点点头。于是慧姑姑像拎着两个小鸡仔一样将绛绛和明华拖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思思喜欢江越澄吗?」江越渊离我很近,每说一句话,混杂着酒气的温热气息都会喷在我脸上,喷得我有些气血翻涌。
「谁跟你说的我喜欢江越澄?这种蠢话琢磨琢磨就知道是假的好不好!」我晃了晃两条胳膊,有点生气,但是又不知道到底气在哪里,「松手!」
怎么好意思问我,你还不是喜欢我姐姐?!
江越渊有点无措,愣了愣,松开了抓着我的手,居然笑了,「思思不喜欢江越澄啊。」
废话,我要是喜欢江越澄,依照我的性子,一定会撒泼打滚想方设法地嫁给他,也不用担心江越澄乐不乐意这种问题。
本来我是想要让慧姑姑进来把江越渊这个醉汉扶出去的,但是转念一想,老皇帝现下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而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喝得烂醉如泥。这种事传出去,估计不止江越渊,连带着我也要跟着倒霉吧。
我想了想,将慧姑姑唤了进来。
慧姑姑把床铺好以后,江越渊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又将明华和绛绛叫了进来,才把江越渊抬到床上去。看来今晚我是断然不能睡在我在我房里了。遣绛绛去寻了江越渊的小侍卫来守着他,慧姑姑扶着我出了房门。
明华站在房门口,犹豫着问出了口,「慧姑姑,娘娘现在的月份也不小了,还是不要乱走动了。若是休息不好,对身子大不好。」
慧姑姑扶着我,站定,等着明华的下文。
「太子将娘娘的卧房占了,那不若娘娘去太子的书房休息吧。」明华舔了舔嘴唇,也过来扶我,「书房离这儿也近,我原先在书房伺候过,那儿是有床的。娘娘没嫁进来时,太子殿下一直在书房就寝。」
现在我是个孕妇,肯定不能和江越渊在床上挤,万一江酒鬼夜半翻身一脚将我踹下床,那么我大概就可以和我姐姐去团聚了。
慧娘和明华扶着我,到了书房门口还有两个侍卫看守,侍卫见了明华倒是很热切,给我行过礼便去开门,「明华姐姐伺候太子妃,想必已经是经验丰富了。」
明华面上一红,伸手掐了那侍卫一把,「快开你的门吧,苏阔!」苏阔笑着求了饶,将锁打开站到一旁,「娘娘您快进去吧,外面冷。」
虽说已经到了书房门口,我的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太子书房,重兵把守,门还上锁,说不定放着什么机密文件之类的,日后若是丢了什么东西,那我岂不是要背上嫌疑。
我看向慧姑姑,慧姑姑也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苏阔见我不进去,便把门推开了,「娘娘放心进去吧,殿下早就说过,若是您来书房,不用拦您。」
慧姑姑扶了我进去,却被苏阔拦住了。
苏阔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姑姑,您不能进去。不过明华姐姐倒是可以进去给娘娘铺个床。」
我拍了拍慧姑姑的手,叫她早些回去歇息,慧姑姑摇摇头,看向苏阔,「那我就在门口守着娘娘吧。」
算起来慧姑姑年纪也不小了,身子骨虽然不错,但到底不如从前,若叫她在这春夜里站上一宿,怕是要生病的。我和明华连哄再劝,慧姑姑才回去。
明华动作迅速地点了灯又铺好床,便要出去了,给我掖好被角,明华转身将烛火吹灭,「娘娘,书房里点不得烛火,怕半夜走水。稍微有些黑,我就在门口,您害怕就喊我。」
我躺在床上点点头,又从被窝里伸出手拉住明华,「明华你也不必守着我,又要熬一晚上,太累了。」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洒到明华身上,好像一层薄薄的纱浮在明华脸上。明华一笑,泛着柔和的光,「娘娘待明华真好,但是苏阔他们怎么说也是男人,奴婢在外面守着好些。」
「好吧,那明华你明日就好好歇着吧,把觉补回来。」我乖乖地把手缩回去,又想起方才苏阔和明华说话时,颇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思,嘿嘿一笑,表情有些猥琐,「在门口守着无聊便多跟苏阔说几句话,我看好你们哦。」
明华捂着脸跑了……
不得不感叹江越渊是真的会享福,书房的床都这么舒服。我摊开手脚,一伸手便摸到了床沿的一块凸起,怎么,这床沿还雕花了?我伸手按了按,传出了细微的「咔嚓」声,弹出来一个暗格。
我仰面躺在床上,内心崩溃,阿娘从小教育我,去别人家玩耍不要乱摸不要乱看,我怎么就不听呢?这下完了,暗格里是什么呢?国家机密?朝臣罪证?江越渊的日记?
我闭上眼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摸到暗格边又把手收回来。好奇果然是人的通病啊,就算再不关心别人的生活,也会为即将窥探到他人的隐私而兴奋。我指尖一颤,又摸了过去,只摸到一张被折起来的纸。这么一小张纸能写点什么啊?我伸手一捞将纸拿了出来,来吧,江越渊,让我看看你内心深处的秘密。
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缓慢地展开了那张纸,隐隐约约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下一秒所有的紧张激动就全都消散了,我把纸迅速叠好塞进了暗格,将暗格摁了回去。
无聊!江越渊这个人太无聊了!
纸上什么都没写,而是画了一幅女子的小像,赤衣乌发,眉目精致。我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出来画上那个美女是我姐姐,这算什么秘密啊,还藏起来。明天我就整一副大的给江越渊挂书房墙上,拿着这么小一张纸也不怕看瞎眼。
江越渊真是奇怪。
我想着想着就困了,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似乎全都不对,可是我太困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走路的声音,我歪过头想看看映在门上的影子,却睁不开眼。
到底哪里不对?
到底谁在外面?
枕着月光,好像有人在亲吻我的头发,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还是那个娇纵的二小姐,翻过练兵场的围栏抢夺江越澄新得的弓。我正中靶心,大家都在鼓掌,那个箭靶却突然变成了姐姐。我射出去的箭刚好插在她的胸前,殷红的血在姐姐的白裙子上晕开一片。我狂奔过去想要扶起姐姐,却被人围住,有好多人,皇上和皇后,江越澄和江芙玥,就连沈璟之也拦着我。
「思思,醒醒,思思,快醒醒。」
我被人晃得头晕,那些人连带着姐姐全都消失在我的眼前,我一脸茫然地看着扶着我的肩膀的江越渊,有些语无伦次,「姐姐,江越渊,我姐姐,我梦到姐姐了。」
「思思乖,思思乖,只是做噩梦了而已。」江越渊将我拉到怀里,缓缓地拍着我的后背,温柔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在我的心头,「我在这儿,不要怕。」
姐姐中箭的画面犹在眼前,我伸手拽住江越渊的衣襟,从指尖开始,连带着整个人都在颤抖,把头埋在他怀里,问得有点艰难,「江越渊,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她生病了。思思,她只是生病了。」江越渊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没有睡饱的奶娃娃,「思思要起来吗?芙玥来看你了。」
等我收拾妥帖,被明华扶着回到我的院子里时,芙玥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绛绛和慧姑姑候在院子里,江芙玥坐在石桌旁喝茶,桌子上还放了食盒。
我坐到芙玥身旁将茶盏端起来,见明华刚刚站到绛绛的一旁,叹了口气,「明华,你瞧你眼底下都乌青了,快些回去睡觉吧。」
芙玥啜了口茶,将茶盏放到桌子上,面露嫌弃,「茶都凉了。」抬眼瞟了一眼明华,「你这副样子站在这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虐待你。」
明华一走,芙玥就放下了那一副「莫挨老子」的架势,二郎腿一翘,「好了,开始你的表演吧。」
我也不着急,看着绛绛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架势,示意她倒茶。绛绛端了茶壶,刚靠近桌子就被芙玥拦住了,「我倒是忘了这回事,沈慎思,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诚意。」
我看向慧姑姑,慧姑姑架着绛绛就出了院子。果然,你姑姑永远是你姑姑。
「没想到你倒是不笨,居然能找到字条。」我伸手掀开芙玥带来的食盒的盖子,里面全都是被掰成两半的蜜浮酥。
「你各种暗示,就差揪着我衣领子告诉我,回去把蜜浮酥掰开看看馅儿了。」芙玥将手放到桌子上,新染的丹寇颜色朱红,像极了梦中姐姐的血,「你下次能不能把有字条的点心放在上面一点?你知道本郡主掰了多少个蜜浮酥吗?」
我错开眼不去看江芙玥的指甲,「那你意下如何?」
「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推你姐姐下水,不过我有个条件。」江芙玥倚在石桌边上,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指甲,等着我的下文。
「理当如此。」我的目光忍不住投到她的指甲上,有些糟心。
「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你帮我保住江越澄。」
「可以。」
「保他一辈子。」
「可以。」
说到这里江芙玥抬起头,「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保江越澄?」
芙玥会问这个问题,倒是令我吃了一惊。按道理伙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得了我想要的自然要拿出点东西做交换,「你怎么知道我能不能保住他?」
「别人我不清楚,可是沈慎思你一定能。」
「那别人我不知道,你江芙玥一定喜欢江越澄。」
许是没想到我这么直白,江芙玥有些错愕,低抵地笑了两声,抬头看我,「你倒是不避讳。」
江芙玥是老皇帝的弟弟献王的女儿,和江越澄同姓江是有着堂兄妹关系的血亲,算起来就像是我和沈璟之的关系。
「爱了就是爱了,有什么避讳的。」这倒是轮到我疑惑了。
沈璟之的爹,我的二叔还是个断袖呢,而且断得有点渣。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的二叔母诞下了沈璟之,也是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的二叔悟透了人生,原来他是个断袖。我的二叔母没有谴责我的二叔,反而对他表示支持,起初我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后来一想,不管他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那个牵着我和沈璟之给我们买糖人的二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