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良人心尖月

我走前去,收了伞,拉拉他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谢琅回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近,低头看我,沉声道:「我要去青州,去两年。」

我眨眨眼,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去青州,做什么?」

「调查案情,也为接任日后的大理寺卿一职。」

内心弥漫着无尽的酸涩。又让我等了是吗?

我挣开他的手,「谢琅你总是让我等。」

之前是,现在也是。

眼眶莫名就漫起水雾,我看向他,委屈道:「你去就去,和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能不让你去,再说了,你也不会听我的。」

我走至石椅上坐下,鞋面被飘洒进来的雨水打湿,不舒服。

他走到我身前,蹲下来看着我。

那双星眸里映着小小的我。

「最后一次了,以后,我都不会让你等我了。」

「不让我等,让别的女人等你吗?」我赌气回道。

「噗嗤」他竟笑了起来。

「以后我们都不分开,好吗?」

他诚挚的目光看向我,那句话清清楚楚地落入我耳中,使我心中的阴霾消失不见。

我蓦然瞪大双眼,心里弥漫开细细碎碎的喜悦,最后铺成一张大网,将我笼罩。

「那那那,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准反悔!」

「好,不反悔。」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心口。

「日月可鉴,此心真情。」

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透着丝丝凉意。

而沧浪亭的我们,却被彼此的心意温暖着。

借着调任青州一事,我想和她坦白我的心意。

大理寺卿对我多加赏识,那些默默无闻的时日付出的努力总算不被埋没,换得今日调任青州的机会。

青州虽地处偏远,但却是历代大理寺卿上任前必定要去经历一番磨练的地方。

不言而喻,这是一个对于我,对于她,对于我们,不可多得的机会。

那晚雨很大,夜已深,我拿着景琰给的令牌进宫,又从暗门处进到沧浪亭。她冒雨前来,鞋面已被雨水濡湿。

一定很不舒服。

我双眉紧蹙,担忧至极。

她却不当回事般,乐呵地和我打招呼。

或许是我的神色太过于直白,她先是一顿,后是问出心中的疑惑。

待我将事情和盘托出后,她说:「谢琅你总是让我等。」

言语淡淡,却让我心一紧。

内心酸涩不已,我的小公主那么好,可我却一直让她等着。

但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思至此,我便稍稍松了愧疚的神思,安慰她。

小人儿赌气回呛我,那嘟嘟的脸蛋,可爱至极,一时竟笑了出来。

我可真是得到一个宝贝了。

终于,我有底气向她许诺,青州之后,再无分离。

日月可鉴,此心真情。

后来,她似是不确定,追问了好几句。

「你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去其他地方了。」

「好,不去。」

「也不要再把我丢下了。」

「好,不丢。」

她杏眼一转,滴溜滴溜,似是在想着什么。

「去了青州不可以看其他女人,一眼都不行!」

「好,不看。」

得到满意的答复,她舒展开身子,晃起了双腿。蓦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勾起嘴角看向我,樱唇轻启:「谢琅,帮我脱掉鞋子。」

阿淼说,最近的公主不太对劲。

「谢公子都要远赴青州了,公主竟还整日笑嘻嘻的。真不像是从前那个一哭二闹三撒泼的公主。」

我向她翻一串白眼。

好嘛,皇兄就是这样教她的吗?

我给她脑门上弹了一指,「他奔赴前程,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阿淼捂住她的脑门,扁扁嘴:「可是你不就两年都见不到他啦?你之前不是,一天见不到都寻死觅活的吗?」

得亏阿淼遇见的是我这个善良温柔可爱大方不计较的公主,要是分配到其他人处,说出这番话,恐怕头已经落地无数次了。

「其实我也舍不得,但我不能表现得舍不得,不然,他就走不了了。」

我踱步至窗前,看向外面挑弄雀儿的狸奴,微微一笑。

「我原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同他每日在一起,时刻不分开。或许是因为孩提时我和他就是那般亲密无间,以至于让我错信,长大后也该是如此。」

「可是啊,我的生活,并不是只有他,他的生活,也不该是只有我。皇兄早就点醒过我,要知道他的想法。」

「如今,我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不必再惶惶终日,担心着一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了。」

「所以,彼此都在努力,都在向对方一步一步靠近,这有什么伤心的呢?」

阿淼沉默了一会儿,顷之,开口道:「公主你是我在这儿见过最酷的人!」

我皱眉,「酷是何意?」

阿淼并未明说,只道:「公主你长大了。」

唉,美人关难过。

今日在大理寺忙着调任的事,同僚见我魂不守舍,打趣道:「不会是舍不得哪家小姐吧,魂都被勾走了。」

脑海中浮现那双莹莹玉趺,那柔软的感觉也在回味着,登时让我霎红了脸。

「我出去透透气。」

说着,逃似地离开。

那晚,她说「鞋子湿了,不舒服。」

我看向她裙下,白色缎面确实已被濡湿大块。

「那我送你回去。」

她偏不,「我想要和你多待一会儿,难道你不想吗?」

她湿漉漉的大眼望向我,剪水秋眸里自是一番浓浓的情意。

我不忍拒绝,想起日后两年的分离,我便应下。

她绽颜一笑,如璀璨的月华,暗暗引人向往。

「那就帮我脱掉鞋子。我想舒舒服服地和你聊天。」

她又是一笑,「记得也要脱袜子哦。」

口干舌燥,我吞咽了口水,手上青筋顿起,沉下几口气。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玥儿,莫要胡闹。」我站起身。

「我没有胡闹。」

「你就是在胡闹,你可知裸足于男子前,意味着什么?这要让他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我有点气急,语气便重了几分。

她默然,看着我,良久开口道:「谢琅你是不是觉得我孟浪?你就是这样觉得的吧。」

「女子双足不易外露,要露,也只能是对着最亲密的人。」

「所以谢琅你刚才说日月可鉴,就是在哄我对不对?」

她越说越委屈,最后竟带了几分哭腔呜咽起来。

「我……」

我没想到她是抱着这种心思,我只担心着,要是让外人知道,公主如此行径,有损她的清誉。

这世间,对女子,向来是多种桎梏的。

我叹了口气,无奈:「没有哄你,没有骗你,只是怕你受委屈罢了。」

「我只是鞋子湿了不舒服,况且,又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我不知道我哪里孟浪了。」

「我我,我只给你一个人看,反正你又不会说出去。」

呜咽声不住,人也是越来越委屈。

我闭上眼睛,单膝跪下,摸索着脱下她的鞋子。

罢了罢了,由着她去吧。

「谢琅你这是瞎了吗?照你这样,半天也脱不下来。」

额,这还是刚才那个柔柔弱弱呜呜咽咽的女子嘛?

我又叹了一口气,睁开眼。

绣花鞋,粉罗袜,一层一层褪开。

那纤细的脚踝,莹润可爱的玉趾,蒙蒙雨夜中泛着白皙的光的脚背。

我呼吸一滞,想着背过身去时,她的纤纤玉足,就点在我的膝盖上,只一点,便扼住我全身的动作,也攥住了我的心。

「嘻,谢琅你上当啦!」

我闻言一惊,抬起头,望向那双水眸。

那眸子里盛满盈盈笑意,一瞬间,让我恍了神。

也让我明白,我中了这丫头的诡计。

「裸足于大庭广众下是孟浪,裸足于心上人则是」,她附身,凑至我耳畔,轻轻吐出:「是私定终身哦。」

「谢琅你这下可是非娶我不可了呢。」

她晃着腿,双趺点点,时不时落于我膝上,轻轻地触感由皮肤传递到心尖,痒痒的,似被狸奴挠着。

「虽然我俩已是心意相通,但是难保,日后有何变故。」

「你既已看过我是裸足,便要对我负责了。」

「谢琅,你可跑不掉啦!」

我看着她絮絮不停地在说,耳中,眼中,唯有她。

她就像一个仙子,引着我飞升,又勾着我沉沦。

而我,不能自拔。

「所以啊,你今生今世,只能娶我一人啦!」

我按耐心中那头暗自焦灼的野兽,双手一拢,将她的双足纳入怀中,小心翼翼用外袍裹住,免受凉意。

「就算不用此举,我谢琅今生,也只娶你景玥一人。」

「嗯。」

后来,她央我将她抱回藏月宫,一路上我不停向四周观望,怕有他人,现在,她也是赤着足呢。

「那么晚,不会有人的,只有我们两人。」

虽是如此,可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忐忐忑忑终于回到藏月宫,我将她轻轻放下。

「谢琅,我还可以再要一个承诺嘛?」

她赤足踩上我的靴面,问我。

「什么……」尚未等我说完,唇上便传来柔软的触感。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脑子炸开了花,心里那头野兽开也始奔腾。

蜻蜓点水。

「就这样。」

这辈子,我是逃不开她用滔天爱意织就的网,就算是要为她往地狱沉沦,我也甘之如饴。

谢琅离京前的那个秋天,属实是多事之秋。

皇兄登基,父皇带着母后一起云游四海。

临走时,母后还说:「待玥儿与谢琅成婚时,我们必定回来好好为你们庆贺一番。」

谢琅的努力,他们看在眼里,因此也放下了之前的心结。

谢琅离京时,送了我一个玉镯。晶莹剔透的白玉纹理清晰,温润有泽,往里则是精细地雕刻了翠云山景图,绕是我在皇宫待了十四年,也没有见过这般巧妙精致的玉镯。

他为我戴上时,说:「这是谢家的夫人才有资格戴的,从前是我母亲,往后便是你了。」

提起他的母亲,原本明亮的眼神霎时黯淡。

我上前抱住,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好,等我们老了,就留给我们的孩子。」

谢琅呀,往后,我们一起走。

如今,白里透绿的玉镯在我手上好好地戴着,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

我将手里的花苗纳入湿软的花圃里,站起身,回望眼前的屋子。

这座三进四合院位于长平街处,离皇城有一段距离,离官僚之家聚集的长安街也不算近。奈何琪树翩翩,瑶草芊芊,风景怡人。

谢琅不知何时买下这座屋子,他将那房契附在书信上捎了回来,我发现时,也是一惊。

谢琅着实是心大!不怕把房契给弄丢了。

随着房契回来,还有许多地契。

「仓廪大事,全由玥儿作主」

我感慨谢琅挣银子的能力过于厉害,同时心里也不免为他担忧一把,慢慢来,没事的。

仔细算来谢琅离开也已经一年了,我时常从宫里溜出,来到我们的屋子,将它打扮成我俩喜欢的样子。通常是我弄好了,修书一封告诉他,他的回复总是「都听你的。」

唉,这男人该死的温柔啊。

在青州两年的时日里,他总是事无巨细地告知我,除了公事,我不爱听,他也没必要同我说。基本上,我已经可以靠着几百封书信来回的交流,知道他哪天会穿哪件衣裳,用哪支笔了。

书信很慢,有时十天半月也等不来一次。

而我却不想错失任何和他互诉思念的机会,往往是寄出一封不久,便又立马着手另一封。

皇兄见不得我俩的浓情蜜意,说:驿站的马都不想往青州跑了。

啧,皇兄这嘴,忒毒了。

谢琅回来那日,正好是我十六岁生辰。

去年十五生辰及笄时他托人送回一个点缀着红豆样式的同心结,那生疏的技法,一看就知道是他自己编的。虽然确实嫌弃那经历奔波后更为丑的红结,但却情意满满,心里甜得很。

与君相思,永结同心。

春天的景色很美,可是最美的,莫过于他向我奔赴而来。

清朗温润的郎君翩翩而来,我立于正阳门外等候,远远望见那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就向前飞奔,扑进他怀里。他稳稳地接住我,于我额间落下一吻。

「玥儿,我回来。」

嗯,回来了,回来娶我了。

离别之前,情绪总是复杂。

父亲交给我一个玉镯,那是母亲生前,从我祖母那得来的。

父亲说,他今生没能好好待我母亲,只能等来世再好好白头偕老。

我唏嘘不已,这辈子没能珍惜的人,下辈子就不会再遇见了。

他将玉镯交到我手上,叮嘱一番,无外乎是加餐饭,添衣裳来来回回几句寻常话。

说至最后,他甚至有不舍之意,一步三回头,颤颤巍巍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夹杂着微微的酸涩,明明已过知天命之年,却还对这些寻常分离看不清。

我的父亲,我终究是不懂。

辞行之前,我将那玉镯交给了她。原本是一个信物,却因我母亲的缘由而添上几分哀伤的色彩。

她抱抱我,柔柔地安慰着我。

有些人就如同那天上的柔和温暖的月光,散发缕缕清辉,驱散阴霾。

她就是如此,如一弯明月,常挂我的心尖。

去青州路途中,还转道去了外祖家一躺。一是为了告知外祖父我上任的消息,而是为了看望母亲。

那日在母亲墓前,我将玥儿写的信烧给了母亲,望她泉下可以得知,玥儿的一番孝顺之意。

她说,虽未过门,可也只差临门一脚。夫人生前未见过我,如今我都要嫁给你了,还不知道我就过分了。

她将我俩之间的事细细写来,告之母亲。

她的心意使我感动,也让我暗自庆幸,自己是真的得到了一个宝贝。

来到青州,事务繁多,却也不曾落下与她通信。

陛下景琰还曾抱怨过:每一封来自谢琅的奏折总有一封给情人家书。

青州算是交通发达之地,但也要等上一段时日才能等来那日思月念的书信。

房契一事着实是我疏忽,原想着离京之时交给她,奈何只顾着互诉衷肠,把它忘了。

她在信中好好训了我一番,而我却看着那娟秀的簪花小楷傻笑。

她劝我不要太劳累,银子可以慢慢赚。

她不知道呀,唯有每天埋头工作,我才可抵消一分对她的思念。

日子如流水般过着,在青州的两年是忙碌而充实的。离开之时,面对着这座曾披星戴月,夜以继日工作过的城池,内心得意之处也有稍稍不舍。

然而,不舍之后便是莫大的喜悦。

启程,回京。

春日迟迟,繁花一路盛开。

踏着春风,一步一步迈向我心尖那小小的人儿。

她向我飞扑而来,环抱住我,如花似玉的脸埋入我怀中。

我于她额间落下一吻,轻轻诉着两年来的思念。

「玥儿,我回来了。」

回来娶你了。

公主大婚之日,皇帝景琰很头疼,他和太上皇、谢太傅于张灯结彩的谢府处,等着那迟迟不来的新人。

太监来报,公主与谢公子策马往长平街的方向去了。

景琰嘴角抽动,这俩人,是逃婚了?!

长平街的一处三进小院内,一双新人正于亭阁处花前月下,羡煞旁人。

朗朗清辉下,娇媚可爱的美人将头轻轻探向那如玉的郎君,凑近他耳畔,吐气如兰:「我当惯公主殿下了,今日起我景玥,要当谢琅的夫人。」

回应她的,是那被吞咽于唇间的字句,双唇辗转间,细细倾诉铺天的爱意:「好。」

世人皆说新任大理寺卿朗朗清风,仙人之姿,不为风月所缚。

而今,他们口中的谪仙,却被那皎皎明月所囚,红衣纠缠着,缠住彼此的一生一世。

(正文完)

番外一:关于工作狂这件事

景玥觉得,自己对于谢琅的吸引力下降了。

成婚不久,小夫妻的生活自然是浓情蜜意,蜜里调油。谢琅带着景玥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看过郊外的湖光山色,尝过酸酸甜甜,听过咿咿呀呀。往日景玥在皇宫中难以见到吃到听到的东西,嫁给谢琅后,都一一体验过了。

然而婚假一过,谢琅就回归到繁复杂乱的公务中,忙起来也是没日没夜。

每日都是天蒙蒙亮就赶着上朝,接着便去大理寺办公,午饭通常是不回家的,一待便是一晌午,待夜晚星光闪闪,披着一身凉意归来。

更有甚者,夜半之时还不见回来。

景玥觉得,那些公文、案牍仿佛就像是幻化成人的妖精,缠住她的夫君。

这可不行!

她去找来皇兄,皇兄不帮她出主意就算了,还调侃道:「新婚不久便独守空房,景玥可真是有你的。」

好气哦!皇兄真是越来越烦了!

景玥觉得这事不能靠外人,只能自己解决。

一日,谢琅难得早点回家,一脸的疲倦让景玥心疼不已,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让他休息休息。

用过晚饭后,小夫妻在那湖心亭中谈心。

夜风习习,圆月皎皎。

谢琅坐在那美人榻上,右腿支起,手肘抵着,以手扶额,眼含笑意的看着眼下的人儿,自是一副翩翩姿态。景玥则侧躺于谢琅怀中,头枕在谢琅支起的腿上,粉唇轻启,喋喋道:

「谢琅你不必为皇兄那么卖命的呀!」

「在青州已经够累了,回来就好好休息嘛。」

「我们待会就去歇息好不好?」

谢琅一边应着,一边笑着吻了吻她的唇,「待会还有些公文要看,你先歇着吧。」

景玥不依,支起身子捧着他的脸,正视道:「不行,今晚我一定要抱着你睡!」

话毕,便双手双脚缠上谢琅的身子,「我现在就要睡了,快抱我回房。」

谢琅轻叹一口气,无奈笑笑,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景玥小巧的鼻子:「你啊」

夜里清辉缕缕洒过雕花木窗,透过窗柩,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景玥迷迷糊糊转醒,伸手想抱住身旁的谢琅,却扑了个空。

她睁开眼睛,借着月光,发现身旁那处早已没有人。

他又去书房了啊。

景玥心里蓦得空了,起身下床,往小厨房走去。

夜里寂静,偶有几声虫鸣。

景玥来到书房,看见一星灯火映着那伏案的身影,不免叹了口气,这么拼命作甚呢?

她轻轻推开门,提着食盒,凌波点点迈入。

「谢琅」

她开口,「我给你备了一些点心,你吃点吧。」

静寂的书房蓦地响起景玥的声音,谢琅抬起头,惊喜溢于言表,然而眼底划过的那抹心虚还是被景玥捕捉到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的。」

景玥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里面躺着些她刚做的,不成形状的食物。

她愿称之为点心。

「怎么还未睡?做噩梦了吗?」

谢琅放下手中的笔,揽过景玥,顺便悄悄地将那食盒推远一点。

谢琅不愿称它为点心。

「你不在我怎么睡得着。」她看向谢琅,「谢琅,一定有什么事,是比你手中的案牍重要的。比如,窗外的月光;比如,你眼前的我。」

「你好好休息一天不行吗?」

景玥将头靠在谢琅胸膛上,「我很担心你的。」

真得很担心。

「嗯,我知道。这件案子处理完就好了。」

谢琅抱紧怀中的她,细细向她解释道。

「城西出了命案,牵涉到多方面。上至官员,下至百姓。」

「若不好好审查,出了差错,就会牵扯到无辜的人,让真正的幕后主使逃之夭夭。」

「大理寺掌管刑狱,若不细查,便会沦为滥刑之地。」

谢琅转过景玥的脸,摩挲着,「案牍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关系着人命。」

谢琅清越的声音在深夜中回响,让景玥久久回不过神。

她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谢琅迷死了。一个有颜有才有担当的男人,谁不爱呢?

「好吧,听你的。但是也要好好休息!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景玥也学着谢琅的样子,摸上他的脸,「尝尝我做的点心吧!」

想起那堆食物,谢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怎么,你嫌弃啊!」

「啊不是,只是如今已过夜半,我们歇息去吧。」

话音刚落便抬手抄起景玥,往卧房走去。

「谢琅!」

长平街上传来更漏的声音,「梆」「梆」「梆」刚好三声。

此时万家安眠,唯有守月小院那依稀亮着,灯火如豆。床上的佳人好好地睡着,床下的郎君好好地看着手中的案牍,偶尔拈起一块放置在一旁食盒中的点心,放入口中。静寂的夜里传来几声闷闷的咳嗽,「好咸!」

一夜安详。

番外二:关于护短这件事

十月初十,秋高气爽。

碧空澄净,微风不燥。这样的好天气,谢琅难得休沐在家,便在花园里支起一张桌子,泼墨就画。

提起手正要落笔之时,景玥的气急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气死了气死了,做生意怎能如此不讲信用!」

一滴墨落下,谢琅抬头,纳闷着:早晨还喜气洋洋地出去,怎地回来就这般怒气冲冲了

谢琅搁下笔,抬起步子往角落那个拿着花花草草出气的人走去。

「夫人别气了,这种人咱不值得为他动气。」

侍女阿晶在一旁劝慰着。

谢琅环过景玥的肩,挥挥手示意阿晶出去。

「让我猜猜,夫人这是为何大动肝火?嗯,是没有听到喜欢的戏?」

景玥摇头。

「那,是没有吃到东小巷的水晶糕?」

景玥摇摇头。

「这样啊,那便是没有看到喜欢的话本了。」

「呜呜是那个掌柜的见利忘义,明明都收了我定金了,可还是将那话本卖给别人了。」

景玥气愤地向谢琅控诉那话本老板,可怜手中的花已碎成渣,落在地上了。

「那是百晓生的绝版,他写完这次就封笔。我让文信阁的老板一定要给我留一份,还给他付了三倍的定金。可他倒好,转眼就卖给出价更高的人了。他还说什么,生意难做,来的尽是些不能得罪的人。」

「他退给我五倍的钱,可有什么用,那话本已经没有了。」

「文信阁以信立身,根本是屁话。」

景玥那连珠似的话语昭示她滔天的怒气。

这事确实,她受委屈了。

谢琅将人抱入怀中,拍拍背,摸摸头,柔声安慰着,哄着。

景玥原还有些愤懑,听着谢琅的话,一时间又有些委屈。只想好好地抱着他,埋入他怀中,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青竹香味,感受他的温柔。

「啧啧啧,我说怎么前院没人,原来是在这儿厮混了。」

「青天白日下,竟如此恩爱,真是令我,好生羡慕。」

一阵调侃声匝地而起,只见来人一身绛红,描金的仙鹤在衣襟上腾跃而起,腰间的白玉腰带束着,衬着来人身姿挺拔,俊朗不凡。

这一副如耀日般吸人眼球的模样,世间唯有一人。

「皇兄你怎么来了?」景玥闻言从谢琅的怀中抬头,看见景琰的身影,疑惑发问。

「不好好处理政务,跑出来干甚?」

尚未等景琰明说,他身后便冒出一个身影,直直往景玥冲去。

「公主我好想你啊啊啊啊啊」

景玥被阿淼扑了个满怀,竟踉跄了几步,好在有谢琅扶着,不至于摔倒。

「公主公主,你最近还好吗?呜呜阿淼一点儿也不好……」

「咳咳」不适宜的声音再次响起,景琰深深地凝着阿淼,「我在外面等你。」

话毕,便抬步往外走去。谢琅见此,对景玥说:「我也在外面等你。」

一时间两男的都离开了花园,只剩下景玥与阿淼。

姑娘家的相见,自然有无数的话可以说。

阿淼见到了景玥,也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的心事一股脑吐露给景玥。

「公主公主,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你去和你哥哥说,啊,就是皇上说说,让我回到你身边好不好?」

「宫里的人,除了你之外,就没有人听得懂我说话了,我也听不太懂,那些文绉绉的文言文。」

「虽然景… 陛下可以听懂,但是我又不太敢和他说话。我怕一说错什么,他就把我关小黑屋了。」

「没有你,我真得怕哪一天就横尸野外啊。」

阿淼拉着景玥的手晃着,那副命运堪忧的模样让景玥不禁怀疑,皇兄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当时自己出嫁时确实是想把阿淼带出皇宫,可事到临头却被皇兄扣下了。

皇兄贵为天子,想要一个侍女自然是不在话下,可为什么偏偏是阿淼。

他只说: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景玥当然知道阿淼与常人的不同,联想到之前皇兄将她要过去教导一番的事,景玥好像懂得了什么。

问题可能出在皇兄身上,而不是阿淼。

景玥摸着阿淼的头发,往日那个娇纵的小公主已然长大,她轻声宽慰着阿淼:「好,那我待会就同皇兄说说。」

皇兄的问题就留着给他自己解决吧,阿淼开心最重要。

阿淼喜笑颜开,竟拉着景玥的手蹦蹦跳跳转了起来,那欢脱劲,像只脱离狼口的小兔子。

一时间,花园内便充满着少女泠泠的笑声。

而前厅内,景琰端着一杯清茶,翠绿的茶水映他的面容,他望着倒影中自己的眼睛,思绪不由飘到那明眸善睐的少女身上。

「朕带你去见公主,好不好?」

一定要提及玥儿,她才会对他亲近吗?

杯中一根茶梗立起来,刺破了平静的水面,也打断了景琰的思绪。

「茶梗竖立,好事将近。」谢琅清朗的声音响起,「国泰民安,海晏河清,身体康健,美人在怀。」

「这只说明你没有拿过夜的茶糊弄我罢了。好事我是不信的。」

景琰细细呷了一口,入口清香,至喉间依然不散,确实是好茶。

「想做的事,尽管去做,这不是你曾经教我的吗?」谢琅放下茶盏,「怎么到自己身上,便退缩了呢」

「你怎么知道的?」景琰依然看着那茶梗,若有所思。

「眼神。」谢琅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用过晚膳后,景琰同阿淼便起身回宫了。

小白兔还是没能逃脱大灰狼的桎梏,景玥看着那双拉扯的身影,叹了口气。

「皇兄刚才的眼神真可怕,差点就掀桌了。」景玥想起刚才饭桌,她提起让阿淼回自己这儿的想法,景琰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刺向她。

景玥心有余悸,拉住谢琅的手,「希望皇兄不要迁怒阿淼。」

谢琅轻笑出声,望向那对远去的身影:「他不舍得的。」

夜晚,景玥睡得不踏实,心里除了挂念着阿淼,还惦记着那绝版的话本。几声呓语中,对那话本念念不忘。

翌日,文信阁的掌柜一入门,便见那光风霁月的大理寺卿坐于堂上,修长的手执起茶盏,轻呷一口,抬起眼皮望向那掌柜,笑得清淡,「本官听说,林掌柜无信而立,特来请教一番。到底是什么东西使得林掌柜连老字号立身之本都不要了?」

掌柜的簌簌发抖,内心哀叹:这一家子,还让不让人好好做生意了?!

而此时的皇宫御书房内,景琰于上首批阅奏折,阿淼坐在一处,吃着零嘴,悠闲地翻着景琰昨日送她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这百晓生的绝版小说就是不一样,看起来倍儿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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