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良人心尖月

进去里面,刚好就是那一列列堆满书的雕花琉璃紫藤架。

妙啊!

咳咳,声明一点,本公主可不是为了那什么谢琅,我只是觉得,人还是要好好读书的。嗯,是这样没错。

阿淼鄙夷的神色使我陷入沉思,

是不是该好好管管这丫头了?

尤其是在某日黄昏她看我钻进小窗里时,那笑欢了的模样,更是让我坚定了那念头。

嗯,回去是该好好罚罚她了。

小窗后是书香满满的一隅。

小小的一方天地,甚有奇思。

书与书架空隙之间,望过去,刚好就是谢琅书桌所在。人站这个位置,看到的就是他侧边的身影。

挺拔的眉峰,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线条流利得就像是画师精心描摹一般。

不能再看啦!景玥出息点!

我双手捂住眼睛,背过身,将手放在眼前书架上,随手拿出一本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颜如玉颜如玉!

环顾四周,没有凳子,只好席地而坐。

翻开书页,定睛一看,《庄子》,好吧。

让我换上话本子。

阳光细细碎碎地从窗外撒落,窗里窗外,满目金黄。

我站起看向谢琅,夕阳余晖将他染上暧昧的光影,坐在那处认真看书的模样,宛如一个落入人间的仙人。

不问世俗,也不爱俗世。

景玥时常来谈墨阁。

却每每只在门外徘徊。

我寻思着,她或许是不想和我直接打照面。

但也大可不必在正午时迎着骄阳,在露重时受着凉气,惨兮兮地被「拒之门外」。

虽然我不曾想拒绝她的来访。

我将靠近书架那边的窗锁取下,推开,正好可以容纳她进来。

我笑笑,想着她摸索着进来的样子,一定是娇憨至极的。

原以为她发现了,便会进来。可是隔了几天,那悄悄的身影依旧徘徊在门前。

我纳闷,难道是窗不够大?

这几十日未见,她竟是发福至此了吗?

当我将此话告诉景琰时,他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景玥是看上你哪处了?」

我苦笑,罢了,改日设计一番,邀她进来便好。

时临初夏,太阳愈发毒辣,她在门外待着,是很难受的。

还未等我设计好措辞,景玥便机灵地从小窗进来了。

那日黄昏,我看见她扒摸着窗槛,轻轻一跳,便从窗台上钻了进来。

夏日余晖自她身后撒落,照得窗前窗后各是一色。

她进来了。

我赶紧将目光转回书上,手指微微扣着书页。

惊鸿一瞥,竟是扰了心绪。

稍稍平复,便听得那边的书架发出细微声响,想必是她在找书吧。

《庄子》大概是不看的,话本倒是挺爱的。

我们之间隔着的距离,不过七步。

这七步之内,将我近日来的烦闷一点一点地消解,心顿时安了许多,书也更读得下去了。

晚上整理书架时,将自己曾看过的有意思的话本摆放在一处,便于她寻找。

临走时发现那处竟没有椅子。

后知后觉今日她是坐在地上,顿时心疼不已。

我拿来椅子放置此处,又从里屋拿了软软的坐垫与靠背,铺在上面。

这样一来,便能舒服些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通常是她在看话本,我在研读各类经史子集。

偶尔兴起,便拿些诗词大声朗读。

一来是为了使自己小憩一会儿,二来,有些诗我想念给她听。

她通常是安安静静的,偶尔发出几声细微的声响。

直至那一天,我依旧在念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那日身体略微不适,念着念着,竟有几声咳嗽混入其中。

待我念完,竟听见她小小的啜泣声。

原只是小小的,轻轻的,带着压抑,到最后,竟不管不顾,呜呜呜哭了起来。

这声音听着让我心疼,我也就不理会那所谓的「七步距离」,走了进去,俯身抱住她。

安慰道:我没事。

阿淼问我:「在谈墨阁有何趣事?」

我一本正经地答道:「书多,景好,深得我心。」

阿淼又说,「景好?怕是里面的人样貌好吧?」

莫不是有高人指点?阿淼说话越发符合官话,听得懂的语句也比之前多了一些。

嗯,改日定要她好好说来。

我佯装迷糊:「什么人,里面竟还有人?啊~怕是本殿读书太入迷了,改日我必定将他仔细一瞧。」

阿淼「啧」一声,「公主你就装吧。」

啧,好烦,这丫头得寸进尺了!

不过话说回来,近日我去谈墨阁也确实是频繁了些。

倒不是多想看谢琅,而是里面的话本着实吸引人。

而且我还惊喜地发现,那个小小的角落多了一把椅子,上面还铺着软软的坐垫。

想必谢琅也同我一样,喜欢在此处看书吧。

窗外有风吹拂,窗边有乐可寻,话本看累了,还可以看看谢琅养养眼。

甚得我心!

不仅如此,那书架像是懂得我的心思一般,我喜欢的话本都安放在一处,抬手一拿,不用再挑选。

几日来,我在谈墨阁的日子是愈发舒心。

除了他那些不合时宜的念诗声。

我都疑惑,他是不是发现到我的存在,想以此赶我走了。

我看书生小姐生离死别,他念「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看将军公主误会重重,他念「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看青梅竹马渐行渐远,他念「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乐在其中,我只觉得很烦。

直至那件事后,他就不念诗了。

那日如往常般,我在看书,他在念诗。

我手抵在膝上,撑着脸,看着话本中人物深刻的爱情故事。

那是公主和臣子的故事,两人心意相通,却因身份隔阂而渐行渐远。

我看着看着,心里就想到我和谢琅的事,也是公主,也是臣子。

最后,公主远嫁,臣子自缢。

谢琅清朗的声音响起「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我内心悲恸,小声啜泣起来。那种好像被命运钉住的窒息感太难受了。

太惨了太惨了。

「那段距离,不过咫尺。可是,他不敢跨,而她,跨不过。」

呜呜呜呜呜呜,不要啊。

正当我哭得不能自已时。

谢琅进来了,我抬头,发现他一脸心疼与自责。

正想说些什么,他竟抱住了我。

手轻轻拍着我是背,嘴里说着:「我没事」

嗯?有事的明明是我好吗?

唉,烦。

我看着景玥送过来的小玩意,陷入沉思。

那日我抱了她,也是我拒绝她后,第一次明目张胆的见面。

我安慰她,我没事,不必为我担心。

原以为会得到她羞涩的回应,没想到,她却好奇地问:「你有什么事?」

我呆住,转头看她。

她擦擦眼泪,也看向我,又问了一遍。

我眼神闪烁,看她样子,确实是不知道我生病的事。

「额,没事。」

「哦。」

略显尴尬的对话之后,我对她说:「公主还是那么好看。」

她一愣。嗯,好吧,好像更尴尬了。

我赶紧解释,「身材还是那么纤瘦,可以钻窗进来。」

话音刚落,我俩皆是一顿。

算了,谢琅你还是闭嘴吧。

我将头低下,无颜见她。

谁料她竟然「咯咯」笑起来,清亮入耳。

「谢琅你好烦哦。」

「人家明明很认真地在看话本,你突然进来会吓到我的。」

「还有啊,你这几日发什么疯,竟念些酸溜溜的风月诗,难不成还要考这个吗?」

我闻言,抬起头。

发现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凝着我。

我想着,那些包含在诗里的心意可能都没能很好地传递给她。

唉,我在心里哀叹一声,但又很快释怀,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来日方长。

我弯唇一笑:「兴起罢了。」

她眼里盛满笑意,「嗯。」

自那日之后,她就不再爬窗了。我俩也就,彼此克制又吸引。

她还是坐在那个小小的角落,与往日不同的是,看完话本之后,会与我闲聊交谈,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便与我道别。

有时我正忙着,她就自己乖乖一人坐在那处,悄悄地走。

她时不时送我一些小玩意,一些小零嘴。

送完还会傲娇地说一句:「你爱吃不吃,干我何事。」

心情愉悦,拿起一颗她送的梅子,送入口中。

好酸!

谈墨阁真是个宝地。

那日之后,我和谢琅的关系似是回到最初那般融洽自然,甚至,我隐约觉得,他也是心悦我的。

那时我问他为什么要进来,他开始说,是因为想要找书。

我信吗?我不信。

后来他看我一脸疑色,只得再解释,是因为听见我哭。

「那你说没事是何意?」我逼问。

他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犹豫推辞。

而我步步紧逼,他也就说出缘由。

他认为我哭是因为我担心他生病的事,心疼而哭。

哪曾料到我单纯只是因为话本而哭。

我暗自窃喜,不管他那青黑的脸色,说道:「哼,谢琅你真自以为是。本公主才不担心你呢。」

毕竟,我可记着仇呢。

说是记着仇,可却做不出仇人的事,顶多,也只是在送他东西时,做出傲慢娇纵的姿态。

我就要送,你爱收不收。

时不时发现小玩意,给他带去一份。

时不时吃到小零嘴,给他捎去一份。

就连皇兄为我亲自采摘的青梅,我也舍不得吃,都留给他。

阿淼说我是没救了,不和谢琅结婚很难收场。

结婚是何意我不知道,但觉得是个好词。

阿淼终于说出一句贴我心窝子的话。

我盼着和他在谈墨阁的相见,可是却不敢打扰他。往往都是我在看话本,他在读书写字。

有时怕他太累,还趁着他休憩时与他玩笑。

「艳阳夏日天,情缘似水绵」

我常用这句不成格律的诗打趣他,他只是微微一笑,说:「公主好文采。」

切,我可看见你耳朵红了!

这假装正经的模样,也很可爱啊。

后来皇兄不知从哪里知晓我的事,他一脸演出来的悲痛,「堂堂公主竟然爬窗?」

我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皇兄你如果将那嘴角稍稍拉下我都会信你的表演。

皇兄说,我不可以每天都去找谢琅,他会烦。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不想再被谢琅推开了。

于是我忍住心中的躁动,隔个几天才去见他。

可他却说:你在,我才心安。

那颗很酸的梅子,是景琰教唆景玥给我的。

没错,景琰就是在报复。

景琰说出来时,还一脸大义凛然:「我那傻妹妹舍不得欺负你,只好由我这个做哥哥的出马。你可不知她那会儿受了多大的伤,眼睛都肿成个梨。就那么一个拥抱哄回她,太便宜你了。」

他说的有道理。

我对景玥,确实亏欠良多。

我向景琰道:「以后不会了。」

景玥好久没来看我了。

往日里,几乎是每天都来,而最近,竟是五六天也不来一次。

我纳闷,心疑莫不是景琰同她说了什么。

正当想出门去找她时,她便翩然而至。

看见我,她面露喜色,却不忘那番傲娇的姿态:「怎么,今日会来迎接本公主啦?」

她走至我身边,我蓦得拉住她的手,思索着如何开口却又心急火燎。

「怎么最近不来找我了?」声音一出,我俩皆是一惊。

沙哑,压抑着委屈的情绪。

「我,我怕打扰你了」她嗫嚅道。

「不会打扰。」我立马回复。

「你在,我才心安。」

欢乐的时光过得总是很快。

我和谢琅,亦是这样觉得。

谢琅在谈墨阁读了一年的书,而今,顺利地通过考试,搬离皇宫,成为了大理寺的司直。

官职虽小,杂务甚多,但谢琅乐在其中。

他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从细微末节做起反而能得到更多的经验。」

算了,他开心就好。

只是,如此一来,他便不能每日同我见面,有时,甚至一个月也见不上一次。

只能在他述职时,偷偷约着见一面。

心中虽然郁闷,可是我却能理解。

日子太过于清闲,我只能继续往谈墨阁那溜达。

谈墨阁安静,整个皇宫却热闹着。

父皇准备逊位于皇兄,带着母后去游历四方,他们一辈子都在权利中央,做着皇帝与皇后,此刻确实也该过过寻常人家的生活。

皇兄则忙碌于新君即位之事,终日在御书房处待着,也是好几日不能见上一面。

皇宫里也就只有我这个闲人了。

阿淼说:「那么闲,可以做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呢?我看读书就挺不错的。

流水匆匆,日子转眼就又要过去一年了。

我和谢琅在这样不平不淡的日子中珍惜与彼此的每一次见面。

他每次给我带的小礼物,我都很喜欢,乖乖地收起,放在匣子里。

在我看来,他送的东西,就像是他对我的承诺,会珍惜我,一辈子对我好的承诺。

心意仿佛是传送给了老天,我也在一个即将离别的时刻,得到了他一生一次的承诺。

大理寺司直杂务繁多,有时甚至要到四方各处搜集案件相关。

我搬离皇宫,住在大理寺。

一来是为了方便工作,二来则是不想回去谢府。

忙起来没日没夜,但我却还能在密如蛛网的时间里偷得半日闲暇,去见那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大理寺需向御前述职,本不属司直的工作,但我以「案件细枝末节过多,言语始终词不达意」为辞哄得当时的大理寺卿破格带我入宫。

入宫了,便有机会见她了。

宫里有许多隐在暗处的小门,若不是对皇宫熟识,是不会发现的。

我和她,就约在其中一处。

带各种小礼物是必不可少的,她没有出过宫,对于外面的小玩意甚有兴趣。

冰糖葫芦、狐狸面具以及那更为精彩绝伦的话本子。

她每次看我变戏法似地拿出,双眼放光,却又矜持着:「也就这样嘛,看你大老远带过来,我就勉强收下吧。」

有时我会故意捉弄她,吊着她胃口,她像是那炸毛的狸奴,跺跺脚,皱眉道:「谢琅!」

我就知道,她还记着仇,装着模样折磨我呢。

这样忙里偷闲的日子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日子就该这样下去,我和她,日后的生活也该是这般,平静无忧。

大理寺卿找我那日,正好是阴云密布,酝酿着一场大雨。

他问我,愿不愿意去青州两年,回来接任大理寺卿。

夜幕闪过银光,随即一声雷响,炸开满天的大雨。

我说,好。

我纳闷,怎么那么晚,还下着大雨,谢琅还约我出来。

纳闷之余,更多的是欣喜。

想我了呗。

想到此处,我不免加快了步子往沧浪亭走去。

刚巧,我也想他了。

大雨滂沱,似要把伞折断。溅起的水珠落于我的鞋面上,很快就湿了一片。

我无暇顾及,心里只有向他奔赴的喜悦。

待我走到沧浪亭时,谢琅已在那等候多时。

我稍稍放缓了步子,调侃道:「你好烦呀,早上不是才见过吗?」

谢琅抬起头,眼神不似以往清明,带着犹豫的考量。

我心一跳,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我走前去,收了伞,拉拉他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谢琅回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近,低头看我,沉声道:「我要去青州,去两年。」

我眨眨眼,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去青州,做什么?」

「调查案情,也为接任日后的大理寺卿一职。」

内心弥漫着无尽的酸涩。又让我等了是吗?

我挣开他的手,「谢琅你总是让我等。」

之前是,现在也是。

眼眶莫名就漫起水雾,我看向他,委屈道:「你去就去,和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能不让你去,再说了,你也不会听我的。」

我走至石椅上坐下,鞋面被飘洒进来的雨水打湿,不舒服。

他走到我身前,蹲下来看着我。

那双星眸里映着小小的我。

「最后一次了,以后,我都不会让你等我了。」

「不让我等,让别的女人等你吗?」我赌气回道。

「噗嗤」他竟笑了起来。

「以后我们都不分开,好吗?」

他诚挚的目光看向我,那句话清清楚楚地落入我耳中,使我心中的阴霾消失不见。

我蓦然瞪大双眼,心里弥漫开细细碎碎的喜悦,最后铺成一张大网,将我笼罩。

「那那那,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准反悔!」

「好,不反悔。」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心口。

「日月可鉴,此心真情。」

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透着丝丝凉意。

而沧浪亭的我们,却被彼此的心意温暖着。

借着调任青州一事,我想和她坦白我的心意。

大理寺卿对我多加赏识,那些默默无闻的时日付出的努力总算不被埋没,换得今日调任青州的机会。

青州虽地处偏远,但却是历代大理寺卿上任前必定要去经历一番磨练的地方。

不言而喻,这是一个对于我,对于她,对于我们,不可多得的机会。

那晚雨很大,夜已深,我拿着景琰给的令牌进宫,又从暗门处进到沧浪亭。她冒雨前来,鞋面已被雨水濡湿。

一定很不舒服。

我双眉紧蹙,担忧至极。

她却不当回事般,乐呵地和我打招呼。

或许是我的神色太过于直白,她先是一顿,后是问出心中的疑惑。

待我将事情和盘托出后,她说:「谢琅你总是让我等。」

言语淡淡,却让我心一紧。

内心酸涩不已,我的小公主那么好,可我却一直让她等着。

但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思至此,我便稍稍松了愧疚的神思,安慰她。

小人儿赌气回呛我,那嘟嘟的脸蛋,可爱至极,一时竟笑了出来。

我可真是得到一个宝贝了。

终于,我有底气向她许诺,青州之后,再无分离。

日月可鉴,此心真情。

后来,她似是不确定,追问了好几句。

「你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去其他地方了。」

「好,不去。」

「也不要再把我丢下了。」

「好,不丢。」

她杏眼一转,滴溜滴溜,似是在想着什么。

「去了青州不可以看其他女人,一眼都不行!」

「好,不看。」

得到满意的答复,她舒展开身子,晃起了双腿。蓦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勾起嘴角看向我,樱唇轻启:「谢琅,帮我脱掉鞋子。」

阿淼说,最近的公主不太对劲。

「谢公子都要远赴青州了,公主竟还整日笑嘻嘻的。真不像是从前那个一哭二闹三撒泼的公主。」

我向她翻一串白眼。

好嘛,皇兄就是这样教她的吗?

我给她脑门上弹了一指,「他奔赴前程,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阿淼捂住她的脑门,扁扁嘴:「可是你不就两年都见不到他啦?你之前不是,一天见不到都寻死觅活的吗?」

得亏阿淼遇见的是我这个善良温柔可爱大方不计较的公主,要是分配到其他人处,说出这番话,恐怕头已经落地无数次了。

「其实我也舍不得,但我不能表现得舍不得,不然,他就走不了了。」

我踱步至窗前,看向外面挑弄雀儿的狸奴,微微一笑。

「我原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同他每日在一起,时刻不分开。或许是因为孩提时我和他就是那般亲密无间,以至于让我错信,长大后也该是如此。」

「可是啊,我的生活,并不是只有他,他的生活,也不该是只有我。皇兄早就点醒过我,要知道他的想法。」

「如今,我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不必再惶惶终日,担心着一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了。」

「所以,彼此都在努力,都在向对方一步一步靠近,这有什么伤心的呢?」

阿淼沉默了一会儿,顷之,开口道:「公主你是我在这儿见过最酷的人!」

我皱眉,「酷是何意?」

阿淼并未明说,只道:「公主你长大了。」

唉,美人关难过。

今日在大理寺忙着调任的事,同僚见我魂不守舍,打趣道:「不会是舍不得哪家小姐吧,魂都被勾走了。」

脑海中浮现那双莹莹玉趺,那柔软的感觉也在回味着,登时让我霎红了脸。

「我出去透透气。」

说着,逃似地离开。

那晚,她说「鞋子湿了,不舒服。」

我看向她裙下,白色缎面确实已被濡湿大块。

「那我送你回去。」

她偏不,「我想要和你多待一会儿,难道你不想吗?」

她湿漉漉的大眼望向我,剪水秋眸里自是一番浓浓的情意。

我不忍拒绝,想起日后两年的分离,我便应下。

她绽颜一笑,如璀璨的月华,暗暗引人向往。

「那就帮我脱掉鞋子。我想舒舒服服地和你聊天。」

她又是一笑,「记得也要脱袜子哦。」

口干舌燥,我吞咽了口水,手上青筋顿起,沉下几口气。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玥儿,莫要胡闹。」我站起身。

「我没有胡闹。」

「你就是在胡闹,你可知裸足于男子前,意味着什么?这要让他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我有点气急,语气便重了几分。

她默然,看着我,良久开口道:「谢琅你是不是觉得我孟浪?你就是这样觉得的吧。」

「女子双足不易外露,要露,也只能是对着最亲密的人。」

「所以谢琅你刚才说日月可鉴,就是在哄我对不对?」

她越说越委屈,最后竟带了几分哭腔呜咽起来。

「我……」

我没想到她是抱着这种心思,我只担心着,要是让外人知道,公主如此行径,有损她的清誉。

这世间,对女子,向来是多种桎梏的。

我叹了口气,无奈:「没有哄你,没有骗你,只是怕你受委屈罢了。」

「我只是鞋子湿了不舒服,况且,又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我不知道我哪里孟浪了。」

「我我,我只给你一个人看,反正你又不会说出去。」

呜咽声不住,人也是越来越委屈。

我闭上眼睛,单膝跪下,摸索着脱下她的鞋子。

罢了罢了,由着她去吧。

「谢琅你这是瞎了吗?照你这样,半天也脱不下来。」

额,这还是刚才那个柔柔弱弱呜呜咽咽的女子嘛?

我又叹了一口气,睁开眼。

绣花鞋,粉罗袜,一层一层褪开。

那纤细的脚踝,莹润可爱的玉趾,蒙蒙雨夜中泛着白皙的光的脚背。

我呼吸一滞,想着背过身去时,她的纤纤玉足,就点在我的膝盖上,只一点,便扼住我全身的动作,也攥住了我的心。

「嘻,谢琅你上当啦!」

我闻言一惊,抬起头,望向那双水眸。

那眸子里盛满盈盈笑意,一瞬间,让我恍了神。

也让我明白,我中了这丫头的诡计。

「裸足于大庭广众下是孟浪,裸足于心上人则是」,她附身,凑至我耳畔,轻轻吐出:「是私定终身哦。」

「谢琅你这下可是非娶我不可了呢。」

她晃着腿,双趺点点,时不时落于我膝上,轻轻地触感由皮肤传递到心尖,痒痒的,似被狸奴挠着。

「虽然我俩已是心意相通,但是难保,日后有何变故。」

「你既已看过我是裸足,便要对我负责了。」

「谢琅,你可跑不掉啦!」

我看着她絮絮不停地在说,耳中,眼中,唯有她。

她就像一个仙子,引着我飞升,又勾着我沉沦。

而我,不能自拔。

「所以啊,你今生今世,只能娶我一人啦!」

我按耐心中那头暗自焦灼的野兽,双手一拢,将她的双足纳入怀中,小心翼翼用外袍裹住,免受凉意。

「就算不用此举,我谢琅今生,也只娶你景玥一人。」

「嗯。」

后来,她央我将她抱回藏月宫,一路上我不停向四周观望,怕有他人,现在,她也是赤着足呢。

「那么晚,不会有人的,只有我们两人。」

虽是如此,可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忐忐忑忑终于回到藏月宫,我将她轻轻放下。

「谢琅,我还可以再要一个承诺嘛?」

她赤足踩上我的靴面,问我。

「什么……」尚未等我说完,唇上便传来柔软的触感。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脑子炸开了花,心里那头野兽开也始奔腾。

蜻蜓点水。

「就这样。」

这辈子,我是逃不开她用滔天爱意织就的网,就算是要为她往地狱沉沦,我也甘之如饴。

谢琅离京前的那个秋天,属实是多事之秋。

皇兄登基,父皇带着母后一起云游四海。

临走时,母后还说:「待玥儿与谢琅成婚时,我们必定回来好好为你们庆贺一番。」

谢琅的努力,他们看在眼里,因此也放下了之前的心结。

谢琅离京时,送了我一个玉镯。晶莹剔透的白玉纹理清晰,温润有泽,往里则是精细地雕刻了翠云山景图,绕是我在皇宫待了十四年,也没有见过这般巧妙精致的玉镯。

他为我戴上时,说:「这是谢家的夫人才有资格戴的,从前是我母亲,往后便是你了。」

提起他的母亲,原本明亮的眼神霎时黯淡。

我上前抱住,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好,等我们老了,就留给我们的孩子。」

谢琅呀,往后,我们一起走。

如今,白里透绿的玉镯在我手上好好地戴着,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

我将手里的花苗纳入湿软的花圃里,站起身,回望眼前的屋子。

这座三进四合院位于长平街处,离皇城有一段距离,离官僚之家聚集的长安街也不算近。奈何琪树翩翩,瑶草芊芊,风景怡人。

谢琅不知何时买下这座屋子,他将那房契附在书信上捎了回来,我发现时,也是一惊。

谢琅着实是心大!不怕把房契给弄丢了。

随着房契回来,还有许多地契。

「仓廪大事,全由玥儿作主」

我感慨谢琅挣银子的能力过于厉害,同时心里也不免为他担忧一把,慢慢来,没事的。

仔细算来谢琅离开也已经一年了,我时常从宫里溜出,来到我们的屋子,将它打扮成我俩喜欢的样子。通常是我弄好了,修书一封告诉他,他的回复总是「都听你的。」

唉,这男人该死的温柔啊。

在青州两年的时日里,他总是事无巨细地告知我,除了公事,我不爱听,他也没必要同我说。基本上,我已经可以靠着几百封书信来回的交流,知道他哪天会穿哪件衣裳,用哪支笔了。

书信很慢,有时十天半月也等不来一次。

而我却不想错失任何和他互诉思念的机会,往往是寄出一封不久,便又立马着手另一封。

皇兄见不得我俩的浓情蜜意,说:驿站的马都不想往青州跑了。

啧,皇兄这嘴,忒毒了。

谢琅回来那日,正好是我十六岁生辰。

去年十五生辰及笄时他托人送回一个点缀着红豆样式的同心结,那生疏的技法,一看就知道是他自己编的。虽然确实嫌弃那经历奔波后更为丑的红结,但却情意满满,心里甜得很。

与君相思,永结同心。

春天的景色很美,可是最美的,莫过于他向我奔赴而来。

清朗温润的郎君翩翩而来,我立于正阳门外等候,远远望见那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就向前飞奔,扑进他怀里。他稳稳地接住我,于我额间落下一吻。

「玥儿,我回来。」

嗯,回来了,回来娶我了。

离别之前,情绪总是复杂。

父亲交给我一个玉镯,那是母亲生前,从我祖母那得来的。

父亲说,他今生没能好好待我母亲,只能等来世再好好白头偕老。

我唏嘘不已,这辈子没能珍惜的人,下辈子就不会再遇见了。

他将玉镯交到我手上,叮嘱一番,无外乎是加餐饭,添衣裳来来回回几句寻常话。

说至最后,他甚至有不舍之意,一步三回头,颤颤巍巍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夹杂着微微的酸涩,明明已过知天命之年,却还对这些寻常分离看不清。

我的父亲,我终究是不懂。

辞行之前,我将那玉镯交给了她。原本是一个信物,却因我母亲的缘由而添上几分哀伤的色彩。

她抱抱我,柔柔地安慰着我。

有些人就如同那天上的柔和温暖的月光,散发缕缕清辉,驱散阴霾。

她就是如此,如一弯明月,常挂我的心尖。

去青州路途中,还转道去了外祖家一躺。一是为了告知外祖父我上任的消息,而是为了看望母亲。

那日在母亲墓前,我将玥儿写的信烧给了母亲,望她泉下可以得知,玥儿的一番孝顺之意。

她说,虽未过门,可也只差临门一脚。夫人生前未见过我,如今我都要嫁给你了,还不知道我就过分了。

她将我俩之间的事细细写来,告之母亲。

她的心意使我感动,也让我暗自庆幸,自己是真的得到了一个宝贝。

来到青州,事务繁多,却也不曾落下与她通信。

陛下景琰还曾抱怨过:每一封来自谢琅的奏折总有一封给情人家书。

青州算是交通发达之地,但也要等上一段时日才能等来那日思月念的书信。

房契一事着实是我疏忽,原想着离京之时交给她,奈何只顾着互诉衷肠,把它忘了。

她在信中好好训了我一番,而我却看着那娟秀的簪花小楷傻笑。

她劝我不要太劳累,银子可以慢慢赚。

她不知道呀,唯有每天埋头工作,我才可抵消一分对她的思念。

日子如流水般过着,在青州的两年是忙碌而充实的。离开之时,面对着这座曾披星戴月,夜以继日工作过的城池,内心得意之处也有稍稍不舍。

然而,不舍之后便是莫大的喜悦。

启程,回京。

春日迟迟,繁花一路盛开。

踏着春风,一步一步迈向我心尖那小小的人儿。

她向我飞扑而来,环抱住我,如花似玉的脸埋入我怀中。

我于她额间落下一吻,轻轻诉着两年来的思念。

「玥儿,我回来了。」

回来娶你了。

公主大婚之日,皇帝景琰很头疼,他和太上皇、谢太傅于张灯结彩的谢府处,等着那迟迟不来的新人。

太监来报,公主与谢公子策马往长平街的方向去了。

景琰嘴角抽动,这俩人,是逃婚了?!

长平街的一处三进小院内,一双新人正于亭阁处花前月下,羡煞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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