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黑月何辞

「不哭……不哭……我疼……」

担心新帝发现他,亦担心他在宫中无法存活,她托了宫中旧人将他偷偷运出宫,安置在宫外不远处的一个寺庙里。

从此,再也没有旧朝公主,只有新朝皇后。

她不争不抢,不悲不喜,日日望着宫墙,看那飞鸟掠过,闭眼睁眼,熬过一天一天又一天。

8

我醒来时,屋内竟被人挤得满满当当的。

紫萝轻声呼唤:「娘娘,你醒了。」

倪昀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看着我,床前跪着一名太医,匍匐在地。

「皇上,娘娘虽脉象虚弱,但……确确实实有三个多月了。」

什么三个多月?我疑惑地看向紫萝。

紫萝悲喜交加,道:「娘娘,您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三个月的身孕……我颤抖地摸着小腹,泪水滑落在枕头上。

「皇后,你为何要违背朕的旨意闯出寝宫?」倪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闭上眼睛,平复内心翻腾的情绪,轻声道:「皇上,臣妾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冤枉。儿时可以因为被别人冤枉跳湖自证清白,现在可以因为被冤枉一气之下闯出寝宫。」

我没有想法去看倪昀是什么表情,在心底酝酿好接下来的话,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软弱的姿态,「皇上,旧事暂且不提,当年宫乱时,臣妾丢失的东西何其多,一对旧耳环,若流落到他人手中,会如何被有心人利用?成为皇后这几年来,臣妾可曾害过宫中的哪一位美人?」

「你嫉妒云若,至于宫中的其他美人,朕都没放在心上,唯有云若是朕放在心里的人。」

我自嘲地笑笑,热泪滚滚,直视他的眼睛。

「臣妾自然知道云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正因如此,臣妾又怎会蠢笨到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计去害她?皇上,你虽与云贵妃少时便情投意合,可与臣妾亦是从小相识。当年之事,臣妾知是父亲自作孽,从未对皇上临政有何想法,反而对您给臣妾的荣耀万分感谢。只是一场宫变,让臣妾和您之间终究产生了隔阂,但这后宫,臣妾依旧给您打理得井井有条。」

「至于昨晚,是有人塞了纸条进来,上头写着知道是谁陷害的臣妾,臣妾被冤之下又急又气,这才闯了出去,却没想到那儿竟然躺了个死人,手里还攥着臣妾旧时的耳环,当即将臣妾吓晕了过去。」

我恳切道:「云贵妃流产一事,臣妾不认。但后宫监管不力,臣妾难辞其咎,望皇上收回臣妾管理六宫之权,以示皇后之错。」

泪眼蒙眬中,倪昀的脸色一点点缓和下来,似是想起了我和他当年青葱年少时相识一场,吵闹玩乐,情感亦珍贵真挚。又或许是他觉得我从未如此示弱,从未如此坦然地表达过内心的想法。又或许,是因为我有了身孕。

我猜不透他会怎么想,但肉眼可见的,他没有发怒,沉默地思索着,不知是思索我的话的真假,还是思索我最后的请求。

最终,他开口了:「此事到此为止。云贵妃那儿,朕会好好补偿她,太医说你身体亏虚,不宜操劳,管理六宫之权便让云贵妃代劳。你好好养好身体,朕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

他相信了。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可一想起阿宴,心口便涌起刀割般密密麻麻的痛。

倪昀走后,紫萝以我要静休为由撤走了寝室里的宫人,唯余她一人守着我。

她担忧地看着我,「奴婢已经暗中托人打点好了,会好好安葬阿宴的。」

我点点头,到如今仿佛泪已流干。

「娘娘,您今日为何对陛下如此说?」

「紫萝,你还不明白吗?你应该学着聪明些了,我们已永无宁日。」我摸着腕间温润的玉镯,「本宫失去了父皇,失去了皇族身份,失去了阿宴,现在即将失去自己。本宫没有选择了。风暴对准了本宫,不反抗的后果过于惨烈,反抗的结果又会怎样呢?」

我看向平坦的小腹,忽地笑了。

「至少,没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了吧。」

三个月,时间不多不少,但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后宫的不少宫人最近都在议论,皇后娘娘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深居简出,不到重大节日不露面,和皇上貌合神离,情分淡漠。现如今,她也许是有了身孕便挺直了腰板,时常主动前往前殿给皇上送汤、送糕点,亦温柔可人不少。

而之前备受宠爱的云贵妃因在皇后宫中不小心流产,得到六宫之权后飞扬跋扈,责罚了几个被皇上召寝过的美人,还打死了几个宫人,被皇上狠狠地训斥,近日受到冷落。

我接过熬得浓浓的药汁,一饮而尽。

紫萝递过来一颗蜜饯,我摇摇头,说:「再苦的我都尝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若不是娘娘当初为了……多喝了几次猛药,导致癸水紊乱,身体虚乏,要不然也不会怀孕三个多月了,咱们都不知。」

我看向浑圆的腰身,六个多月的胎儿已可在肚中翻天覆地,有时拳打脚踢,肚皮东突起一块,西突起一块。

这时,殿外有宫人高喊「皇上来了」。

倪昀进来时紧皱眉头,面色很不好。

我和紫萝对视一眼,摆手让她先下去,自己迎上前。

「皇上可用了晚膳?」

倪昀坐在榻上,摇摇头,仍沉着脸。

我忙高声吩咐宫人摆桌,走到他身前,执起他的手放在腹部。

「皇上,您今日可要和孩儿说说话?他最喜欢您的声音了,但凡您说话,他就会……哎呦!」

恰好这时,孩子猛的一脚,刚好踢在倪昀的手掌处。

我高兴地说:「定是他知道皇上来了,和您打招呼呢!」

倪昀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形,当下愁云散去,喜形于色,双手捧着我的腰腹,耳朵贴了上去。

「孩子,是父皇,你是知道父皇来看你了是吗?」

隔着肚皮的一阵拳打脚踢回应了他,让他瞬间哈哈大笑。

他抬起头来,眸中难掩激动,我温柔地注视着他,道:「皇上来得恰恰好,臣妾使人熬了干贝雪梨汤,想着待会儿给您送过去。」

任何一个男人都抵抗不了妻子的柔情与孩儿的亲近,更别说这是倪昀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中宫嫡系,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撼动不了嫡长的地位。

倪昀握住我的手,难掩真诚,「瑶瑶,你身怀六甲,又何必亲自动手?派人送便是了。」

我抿嘴,不好意思地说:「亦是臣妾愚钝,不知何时起,臣妾便不想将这假手于人,每日走这一趟就当强身健体消消食,还能见见皇上。」

看我娇羞地低头,倪昀深叹一口气,将我揽入怀中,「朕本以为,和你吵了那么几年,会就这样相敬如宾下去了,没想到如今你反而渐渐贴心可人了。」

我柔情似水道:「当初是臣妾不是,拗着性子钻进牛角尖出不来,若不是云若妹妹,臣妾还认不清自己的心意。」

听到我提起云若,倪昀又叹了口气,道:「云若失了孩子后,性情乖张起来,朕不忍心责怪她,但近几日宫中几位美人的家人已在前朝有所怨言。」

我支起身子,一脸愧色地说:「若不是臣妾管理后宫不严,云若妹妹就不会流产,如今臣妾又怀上了孩子,她难免伤心,说起来都是臣妾的错。」

倪昀抚着我的肚子,倒安慰起我来:「你别想多了,好好将朕的嫡长子生下来才是要紧。」

我笑着应了。

9

隆冬大雪,腊梅吐蕊。

屋内点着银丝炭,暖意融融,我歪在榻上看书,忽听廊外有人在哭,由远及近到门口。

紫萝轻声走进来,「娘娘,月妃求见。」

月妃是倪昀登基后纳的第一批美人之一,她的父亲是当时倪昀麾下的副将,立下从龙之功后被封为显国公,女儿亦被送入宫内,家族一跃成为朝廷新贵。

刚进宫那两年,月妃十分得宠,因着我和倪昀关系冷漠,来往生疏,她在平常请安时经常恃宠而骄,明面上给过我几次不好看。后来,有次被倪昀当场撞见她对我口出狂言,言语中对后位有所觊觎后,她便失了宠,一直到现在。

她今日怎么突然找到这儿来了?

我虽疑惑,但让人先进来了。屋外在下大雪,避免传出我苛待宫妃的流言。

月妃哭哭啼啼,头发散乱,如羊玉脂的左脸肿了,上头赫然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皇后娘娘,您要给妾身做主呀!今日妾身不过请安时多笑了两声,就遭了贵妃娘娘掌掴,妾身实在太委屈了!」

「你笑什么了?」

因六宫之权现在由云若掌管,且我的身子愈发重起来,故众妃嫔每日的请安地点便改成了钟灵殿。

「各位姐妹们都在讨论后宫即将迎来嫡子,妾身就开心地笑了笑,谁知贵妃娘娘竟说妾身对她不尊,抬手就打了过来。娘娘,妾身好歹也是国公府出身的嫡女,父亲有从龙之功,贵妃娘娘怎可如此对待妾身,求娘娘给妾身做主!」

我叹了口气,使人将她扶起来坐下,道:「月妃妹妹,如今本宫没有掌管六宫之权,又如何替你做主?」

月妃满眼希冀,道:「皇后娘娘身怀嫡长,近日与皇上夫妻恩爱,皇上每日都会来看娘娘,娘娘和皇上提一句不就行了?」

「娘娘,云贵妃嚣张跋扈,实在比不得您宅心仁厚,各位姐妹都敢怒不敢言。更何况,云贵妃经常在众人面前贬低娘娘,觊觎后位。」

要说这月妃不聪明,但她知道到我这儿借刀杀人,顺道上上云若的眼药,若能再等到倪昀前来最好。可要说她聪明,她却又将父亲的从龙之事拿出来嚷嚷,生怕旁人不知娘家起源,不怕会被有心人拿到皇帝那儿作筏子。

我让紫萝拿了两瓶最好的伤药给她,「这是上贡的芙蓉膏,任何红肿疤痕都能消除。你花容月貌,可别因此留疤了。」

「娘娘……」

月妃还想说什么,宫婢却领着请平安脉的太医进来了。见我开始闭目养神,她只好怏怏地住口,请安离开。

然而没几日,竟出了件大事。

葳蕤轩的周美人是不久前被宠幸的一位宫女,颇受倪昀喜爱,听闻其歌声惊绝,舞姿曼妙翩翩,加上云若与他近日常有争吵,故周美人更加受宠。

那天刚好是腊八,各宫去御膳房领了腊八粥,凝雨带着几个宫婢从回廊经过时,周美人在空台排练过年宫庆的歌舞,没把握住手上绸带的方向,恰好扔到了她们的托盘上,粥水洒了个一干二净。

凝雨是云若身边的大宫女,如何瞧得起一个小小美人,当即横眉立目,要周美人亲自再去御膳房领一份腊八粥,端到钟灵殿赔罪。

周美人受了段时日宠爱,又如何受得了被一名宫女斥责,双方立马吵了起来。

几个宫婢拉扯着二人,没想到她们越吵越厉害,周美人气得砸碎了碗,扔掉了凝雨的托盘。

凝雨自然气愤,回到钟灵殿后就向云若告状,云若手握六宫之权,自要去治治周美人不尊之罪。

可这周美人性格极烈,当面跟云若呛了回去。云若想起她最近抢了自己不少宠爱,如今还敢顶嘴犯上,一怒之下竟叫人给她灌了哑药。

歌喉和身段是周美人争宠的筹码,这下她失了好嗓子,连说话都不成了,当天晚上这周美人就悬了梁。

第二天,事情竟发酵到前朝,倪昀一觉起来从言官的口诛笔伐中才得知此事,下朝后气得当场掀了桌子。

「这帮老头子天天盯着朕的后宫家事不放,简直枉为臣子!满腹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偌大一个皇宫,发生了这等大事朕竟不知,还要从臣子的嘴里知道,难不成这宫中全是他们的眼线?」

做了几年皇帝,倪昀亦不复当年清朗俊逸的模样,日理万机,终日眉头紧锁,不怒自威。

我递过一瓣剥好的柚子,柔声道:「皇上,气急伤身,何必被臣子们左右情绪呢?您是天子,天下何人不听您号令?您要注重身体才是。」

倪昀用嘴接过柚子,脸色缓和下来。

「还是皇后为朕着想,要是云儿……唉。」

我依旧当好解语花,为云若开脱。

「妹妹在大藩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又掉了胎,眼见宫中的新人多了起来,自然对皇上有些误会,您多担待她些。」

倪昀显然受用这番话,却仍然苦恼道:「可朕是皇帝,后宫三千不是朕可以左右的,将她从大藩接回来已经排除万难,她要使性子,朕都依她,可这次是闹出人命的事,不罚她朕如何服众?」

不过罚禁足三个月,当然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我自不会提,只顺着他的话说点好听的。

「虽是如此,但周美人不过宫女出身,皇上提个位分,给予厚葬,并给她的父亲送个小官,抬举她娘家人,想来群臣应无意见了。至于妹妹……此番事后,她应该懂得您的苦心,会收敛许多。」

「你说得有理。君臣尊卑有序,如此解决已是最好的了。」

我笑笑,趁气氛缓和,轻轻唤了声:「语岸哥哥。」

倪昀愣了愣,眸子紧紧地盯住我,眼底浮动着复杂的情绪,似是错愕,似是惊奇,又似是怀念。

语岸是他的字,少时年轻人们聚会时,我总是这样叫他。

我知道他一直喜欢的是云若,也从不打搅他们两人的感情,云若代替我去和亲后,听闻他借酒消愁了好一段时日,过了不久他父亲又战死沙场,想必这些事情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宫变时,他的心腹本想杀了我,在他犹豫间,现在的太后闯进来保下了我,并劝说他封我为后。

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收服旧臣,给天下彰显他的仁厚之心,让他借此安稳登基。

他未对我动心,且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位君王,不可能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系在一个女人身上。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抚摸着肚子,「云若妹妹命运多舛,臣妾亦心疼她。妹妹的孩子掉了,臣妾的孩子却即将诞生,她定然心中失落,才和您闹。」

「当年,若不是她去和亲,想来如今的皇后应当是她。您和妹妹历尽磨难才在一起,臣妾想让妹妹开心些。语岸哥哥,我只想安安稳稳地生下孩子,平平淡淡地过好日子。」

「臣妾愿意成全您,愿意成全云若妹妹。希望您能成全臣妾。」

听我这话不似作假,倪昀反问道:「你不想做皇后了?」

我看看他,又低下头,没有说话。

倪昀的视线随着我的放在高隆的小腹上,沉默良久,才听他开口。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是。」

我轻轻勾起嘴角,上前给他揉起太阳穴来。

10

是夜,我正准备安寝,紫萝面色凝重地走进来,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娘娘,盯着钟灵殿的宫人来消息了。」

「怎么样?」

她点点头。

我冷笑道:「她胆子真大。」

「许是看着娘娘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心急如焚呢。」

我吩咐紫萝:「把今日太医说我肚子里是位皇子的话放出去。」

紫萝踌躇道:「这……会不会对您不利?」

「怕什么?总要有饵才能引蛇出洞。」

我毫不在意,只管让她去,熄灯入眠,一夜好梦。

时间一晃,我已有孕八个月,肚子大得吃力。为了能顺利生产,我每日都会沿着毓秀宫到御花园这条路走几遍。

离云若解除禁足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兴许是上次马前失蹄让她韬光养晦起来,出不了殿门,她便每日在寝宫里给倪昀写信,侍卫只是遵旨看守人,未得到过不许贵妃给皇帝送信的旨意,亦怕这受宠的贵妃娘娘解禁后会秋后算账,加上凝雨惯会打点,于是除了人不许进出,其他要求一概满足。

云若如此接连写了两个月的信,把倪昀的心肠写软化之余,又在某日于殿中弹起琵琶。琵琶声如诉如泣,她弹的正是少时二人的定情之曲,引得下朝的倪昀去见她。

第二日,云若的禁足解封,只是六宫之权由月妃协理。

月妃自被云若掌掴后怀恨在心,她逼死周美人时,显国公没少在前朝弹劾她,如今六宫之权在握,不说可与她分庭抗礼,至少有娘家撑腰,不至于完全落下风。

云若亦知自己后宫树敌众多,虽不在意,但仍收敛起性子来,如蛰伏的毒蛇,伺机而动。

倪昀依旧不许宫妃来打搅我,显然对我腹中的嫡长尤为看重,时常下朝来毓秀宫陪我用晚膳,就寝就去月妃或云若那儿,偶尔去其他嫔妃宫中调剂一下,在后宫游刃有余。

在云若解禁后的第十天,我照常挺着孕肚漫步在去御花园的路上。

途经钟灵殿的门前,地上湿漉漉的,紫萝小心翼翼地扶着我,仔细看了看。

「娘娘,咱们绕一边走,小心地滑。」

我点点头,由她扶着我绕开湿地,谁想一个宫人突从里头跑出来,直直地撞到了紫萝身上。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紫萝自然受不住,整个身体压着我往地上倒去。

「娘娘!」

幸好身后的小宫侍眼疾手快,忙用身体挡在我身前,把我用力扶住。

「你想死吗?冲撞了皇后娘娘,要是小皇子有个什么万一你赔得起吗?」

紫萝站稳后,惊魂未定地扫视我一眼,确认无碍后,转头对那宫人破口大骂。

那宫人自知闯了大祸,匍匐在地上连连求饶:「奴才知错!奴才知错!求皇后娘娘饶了奴才吧!奴才不过是受月妃娘娘之命来钟灵殿送东西的,一不小心冲撞了您,皇后娘娘恕罪啊!」

「你是月妃的人?」我问道。

「是,是,奴才是月妃娘娘宫中的洒扫宫侍,求皇后娘娘开恩!」

「所幸本宫无事,这次就饶了你吧。宫中当差,应当万分小心,下次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我摆摆手,制止了还想追究的紫萝。

那宫人感恩戴德地叩谢一番,畏畏缩缩地贴墙根站着。

待我走到御花园的亭子里坐下歇息,紫萝疑惑道:「娘娘,为何不责罚那名宫人?若不是小圆儿扶住了您,后果不堪设想。」

「他又不是月妃的人,罚了他有何用?」

「他不是月妃的人?」紫萝若有所思,「那他为何要说自己是月妃的人?」

我看着开始吐蕊的桃花,缓缓道:「为的就是让我对月妃产生疑心。借刀杀人这一招,她可真是屡试不爽,想让我和月妃反目斗起来,她便能坐拥渔翁之利。」

「这个背后之人是?」

我没有回答。

天空有寥寥几只大雁结伴飞过,春日苏醒的气息和冬末顽固的寒意夹杂在一起,让我不由得裹紧了围脖。

「娘娘,咱们回去吧。」紫萝自然注意到了。

我摇摇头,「再等等。」

果然,不过须臾,就有脚步声朝这儿来。

「姐姐,妾身好久没见到你了。」」来人娇声笑语,好不开心。

我亦微笑作答:「妹妹,本宫确实有段时日没看到你了。」

云若扭着腰肢坐在我面前,亲热地摸摸我的肚子,眼里闪过狠厉,「妾身的孩子没了,姐姐的孩子倒是怀得好,一声不吭就怀孕了三个月,但想借孩子翻身,姐姐未免自信了些。」

「你的孩子怎么没的,你自己忘了?」我不动声色地反击,「你的心多狠,为了复仇连孩子都能舍。」

我抬眼看她,轻声道:「不过也是,一个孽种,你岂敢用来混淆皇室血脉?不如狠狠心自己下手,一石二鸟。」

云若浮在面上的笑意迅速敛去,美目盛满戒备和阴狠。

她盯着我许久,倏然一笑,「姐姐说的什么胡话?妹妹现在满心满眼都盼着您安安稳稳地诞下嫡长子,好让前朝后宫乐乐。」

我站起身,吩咐紫萝在这儿等我,又对云若说:「妹妹,不如扶本宫去前头走走?」

云若知我意思,亦让凝雨在此等候,笑意盈盈地上前扶过我。

待转过一个弯,宫人们都看不见了,我才悠悠开口道:「妹妹,你看着本宫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心里是不是恨极了?」

既已不在人前,她懒得再装,甩开我的手,道:「看样子是我低估了你。」

我笑笑,继续道:「我好歹做了几年皇后,总不能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妹妹总不能不许本宫反击吧?」

云若浑然不怕,缓缓道:「姐姐想用什么反击?你我皆无娘家背景,三郎在你我之间难道会为你撑腰?还是说……」

她的视线落在我的肚子上,轻笑一声:「用这个孩子?且不说这孩子是男是女,就算是嫡长子又如何?这后宫的美人这么多,姐姐能安稳地做皇后?能保证嫡长子安稳地登上皇位?现在这孩子能不能安全诞下都难说呢!」

我转头看向她,「所以,妹妹想除去本宫的孩子吗?」

云若避而不答,高傲地昂着头,道:「我不会让你压在我头上的。你且等着,让你逃脱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欣然应下,将步子转向左边的湖,「妹妹,本宫栽过一次就够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宫承受的这一切,该还给你了。」

她似有所感,停下脚步。

我轻轻拉起她的手,她蹙起眉头,想用力把手抽出,却被我紧紧握住。

她慌忙地抬眼看来,还没待出声,我对她嫣然一笑,高呼一声,往后仰去。

「瑶瑶!」

冰冷的湖水瞬间将我吞没。

11

烛火跳动,映着青年皇帝的影子在墙上,一动不动。宫人们皆着急忙慌,来来往往,乱成一团,几名宫妃束手无措地立在一旁,不敢作声。

压抑的哭声和隐约的痛呼声交错在一起,传入耳中,如同一把大锤狠狠击打着倪昀的脑袋,不知不觉间他紧紧握住拳头,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云若还在啜泣,娇颜软语,美目含泪,楚楚动人。

「三郎,妾身怎会推姐姐呢?妾身又不是傻子,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亲手去害姐姐肚里的孩子,三郎……」

「闭嘴!」

倪昀将茶杯一扔,突地站起身来,怒目圆瞪,指着她道:「你频频殴打宫人,嫉妒宫妃,朕都随你去,觉着你偶尔使使性子未免不可。可这是朕的嫡子啊!你的孩子既不是皇后所害,你为何又要下此毒手?」

云若头一次见他对自己如此盛怒的模样,不敢置信道:「三郎!你不相信臣妾!」

倪昀冷笑一声,道:「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难道是皇后自己跳入水中的?为了什么?为了陷害你?朕可是亲眼所见,你用力推着皇后,将她推入了湖里!」

「臣妾没有!」云若真切地哭起来,跪下身子,「三郎!妾身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又怎会去害姐姐?没了孩子后,妾身确实做了很多错事,禁足两个月已知错,怎敢做出此等事?」

刚赶来的太后见此情形,上前劝道:「皇帝,皇后和腹中胎儿的安危要紧。惩戒宫妃,事后一并查处再是。」

「娘娘!娘娘!您坚持住啊!」

宫人们纷乱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太医掀开内殿帷幕,满脸是汗地跪在倪昀身前,颤声道:「皇上,皇后娘娘落水时受到惊吓,天寒水冷,动了胎气,孩子提前发动了。可皇后娘娘身体亏虚,胎儿迟迟不入盆,现下情况不大好。」

倪昀踱了几步,又停下,道:「张太医,若皇后和皇子有差池,你家也随着去吧。」

太医战战兢兢地应了,忙开了新方子让人赶紧抓药去熬,遂又冲进内殿。

不知又过了多久,倪昀等得心焦不已,忽听里头传来几声大哭和呼喊,他背后一寒,竟想往内殿冲去,口中亦喊道:「瑶瑶!」

太后忙使人去拦,几名宫人七手八脚地拖住他。

紫萝跪在床头紧紧握住我的手,满脸是泪,嘴里不停地说:「娘娘!娘娘,您坚持住,小皇子马上就出来了,您再加把力!」

下身持续的剧痛让我已经麻木,我迷蒙地看着床顶,全身的力气似乎都流光了,丝丝寒意随着额前的汗水往下淌,慢慢蔓延至四肢。

「紫萝……」我努力拼凑完整的话,「万一我……你便请了恩典出宫去吧……」

紫萝哭着直摇头,撕心裂肺地唤道:「娘娘!您用力啊!您不能死!您总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留一条活路呀娘娘!」

仿佛看出我心存死志,她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对耳环,放在我手心。

我轻轻握紧,缓慢地抚摩着,指尖抚过纂刻的凹处,热泪滚落,汹涌的悲痛凝聚在胸膛,最后化成一股力量,让我咬紧牙关,绷紧身体,狠狠一用力。

「娘娘!」

伴随一声尖呼,婴儿的哭声响彻屋内,让宫人们大松口气之余,又喜出望外。

「是名小皇子!」

「恭喜皇后娘娘!」

「恭喜皇上!恭喜太后!」

紫萝瘫坐在地上回过神,涕泪交加地用帕子擦拭我的汗水。

宫人抱着收拾好的孩子给我瞧了一眼,就抱出去给倪昀和太后看了。

我疲累至极,只感觉人影晃动,不知不觉地闭眼睡去。

待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深夜,倪昀和太后竟仍在外头,几个宫妃亦不敢走,眼巴巴地瞅着我。

倪昀抱着孩子,坐在床边,「你给朕生了位皇子,这是朕的嫡长子。」

他非常高兴,对皱巴巴的小人儿爱不释手。

太后又上前,目露慈爱,「皇后,你也算是苦尽甘来,幸得菩萨保佑,让你和哀家的皇孙都平安。放心,这次皇帝会给你个公道。」

倪昀拍着襁褓,面色渐渐沉下来,「云贵妃品行不端,嫉妒成性,当收回掌管六宫之权,罚俸一年,降为婕妤,以儆效尤。」

我微仰起身,抓向倪昀的衣摆,为云若求情:「皇上,妹妹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她失了孩子,又怎能忍受你的冷落?」

倪昀没有说话,似在犹豫。

太后叹口气,却来教我:「皇后,若此事都不罚,皇帝以后行事,这前朝后宫还有谁会服?哀家知你心地善良,宽容大度,又因云婕妤是你的堂妹,你处处包容她。可这次不仅仅是打死一两个宫人的问题,已是危害嫡子嗣的事。」

她又看向倪昀,一脸严肃,「去年你将云婕妤接进宫时,已是排除万难,皇后遭遇此事,少不了你偏宠偏爱的推波助澜!若是平常的宫妃,打入冷宫算轻的,即刻绞死才是正经。哀家不想过多干涉后宫诸事,一应由你自行处理,只希望以后太太平平,不要再起一点风浪了!」

倪昀冷着脸点头,依旧未答话。

就在此时,紫萝扑通一声跪下来,哭道:「皇上!求皇上给娘娘做主!娘娘落水前,经过钟灵殿门口时,就差点被月妃的宫侍撞倒,紧接着又出了这档子事。皇上,定是她们存心的!」

「紫萝!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呵斥道。

「娘娘!您就是太心善了,所以她们都算计到您头上了,若不是您命大,这会子奴婢可能都要随您去了!」

「你这婢子果真是口不择言了!」倪昀愠怒道,又看向一旁的月妃,「你又是怎么回事?」

月妃吓得面色苍白,连忙跪倒解释:「臣妾没有!臣妾今日未派人去钟灵殿啊!就算有,给臣妾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去害皇后娘娘,皇上明鉴!」

「可那个小内侍分明说他是月妃的人!」

「皇上!臣妾冤枉!求您明察!」

「全都闭嘴!」太后忍无可忍,「皇帝,看你这后宫成什么样子了?查!给哀家查!哀家倒要看看,是哪些人要害皇后,是哪些人在祸乱后宫!」

她转头慈眉善目地叮嘱我:「皇后,你只管好好养身子,哀家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只好应声点头,未再说什么,闭目养神起来。

查出宫中有大藩奸细时,已是一个月后。

刚好是瑜儿满月那天,倪昀本想大办,我却不想张扬,只在宫里办了场家宴。

宴席散去,紫萝帮我拆掉发髻换上轻便的寝衣,就有小宫女来报信。

我看见铜镜里的女子扬起快意的笑,悠悠道:「可算是抓着了。」

紫萝却心有余悸,关心中带着责备,道:「娘娘就没想过,万一撑不到大皇子生下来的那刻该如何?」

「结果依然不会变,本宫既然安排好了一切,就绝不允许出差错。」我抚着铜镜,「如果本宫就那么死了,倪昀会永远记得我,永远记得云若害死了他的嫡子和他的皇后。

纵然他再爱她,只要云若威胁到他的江山稳固,挑战了他的权威,想左右他的情绪喜好,宠爱就无法长久。

「帝王之爱,注定不会专一。要给敌人致命一击光用苦肉计可不够,只有威胁到政治权力,才会让人永无翻身之地。」

紫萝点点头,侍候我上床就寝。

夜色朦胧,这一晚我像卸下了许久的包袱,不消片刻,便坠入了梦里。

12

第二日晨起,所有的事已经尘埃落定,云婕妤通敌叛国,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终生不得面圣。

因为云若的背叛,倪昀很是消沉了段时间,整日郁郁寡欢,极少宠幸妃嫔,只偶尔来毓秀宫看看瑜儿,吃顿膳食就走。

偏还有朝臣担心云若再蛊惑圣人,为免后患,纷纷上奏要求倪昀处死她。倪昀不忍,他虽痛恨云若通敌,但仍然无法斩断对她的情丝。

太后更是深恶痛绝,亲口表示要倪昀斩草除根,如果皇帝不下旨,便由她来下令。

正好这日倪昀下朝后来我这儿用膳,逗了番瑜儿,面上缓和了些。

他紧锁眉头,甚是难过,「瑶瑶,云儿为何还要和大藩联系?她在那儿受了那么多屈辱,怎还会背叛朕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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