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原来还有转圜的余地,那现在就半点也没了。
皇上治她个犯上之罪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身为重臣的女儿,她却仿佛全然不懂在京中活下去的规则。
纵使我心中认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我没办法帮她说话。
这个节骨眼,谁站出来帮她,谁就是同她一样犯上,同她一样怀有异心。
我看向许济祈。
他钟情唐净言,满京城都知道。他坐在桌案后,目光压根没有看向她。
他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
皇上到底为什么指了个臣子的女儿去和亲,大家都明白。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许济祈。丞相结党营私,皇上不满已经不是一日,皇上自然不可能放她这个祸水继续在京中勾着许济祈,勾得他脑子都不清醒。
说白了,唐净言落得如今这个下场,都是他害的。
唐净言犹自在抗争,皇后不满她这般不识好歹,撂下一句,「这是天恩,你别这般不懂规矩」便拂袖而去,她去西域和亲,已成定局。
在这个充满了争斗竞逐的权力中心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顺从。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余裕去怜悯别人了。我照样要走上一条我十分抗拒的路,被迫同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成婚。
指望是不能放在别人身上的,变数无从预料。
看来我逃离京城的日期,要提前了。
皇上耳目遍京城,京中遍布着便装的锦衣卫,时时刻刻替皇上监察着京中的风吹草动。他们在暗我在明,我这张脸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睛,只要我有异动,迎来的必将是皇宫精锐的追捕,即使我身边有个沈结璘,也难以逃脱。
但是,纵使锦衣卫个个都是千里眼,也有他们难以看清全局的时候。
正月十五上元节,到时京城所有商坊都会开市,昼夜不休,城门不关,一年也只有这么一天而已。
京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布衣百姓,所有人都会在这一天夜晚上街游玩,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街市成了人山人海。人群会成为我的掩护,如同滴水藏于海,我将在摩肩接踵的河流中消失。
那一天是整个京城的狂欢。
也是我最好的机会。
从和二皇子成婚的旨意下来开始,我就开始做准备。未免惹人注目,我分次将我的金银细软运送出宫,没有任何人怀疑。我都交由沈结璘替我保管,由他帮我安排宫外的全部事宜。这世界上无论谁背叛我,他都不会背叛我。
越接近上元节,我的心就越发躁动不安。
上元节当天,我一如往常起床梳洗给皇后请安,然后悄无声息地出了宫。
天色渐沉,还没彻底黑下去,远处的天光显出一种沉静暗蓝的灰,此刻我方才觉得广阔的天空是如此真实,同以前任何一次所见的感觉都不同。以前即便出宫见到这样的天空,我也始终清楚地知道,它不属于我。
而如今,它触手可得。
我到相国寺去敬香,径直进了西厢房,那是我和沈结璘约定的地点。
他正在里面等我,递给我一身粗布衣裳,离开房间带上门。
我卸下所有金银首饰,荆钗布衣,倘若不仔细看我的脸,搭眼一瞧,我和寻常的农家女也无甚区别,走在街上,没人会注意。
送我出城的车停在巷子口,我在沈结璘的遮挡下往门口走。赶着上元来敬香还愿的人不少,正好成了我们的掩护。
江棠雪带着几个女孩子,正同我们擦肩而过。
她是认识我这张脸的,只是这种日子,她这种身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这种平民打扮的人身上。
江棠雪身边跟着的那几个女孩子,大约也是什么官家小姐,只是地位大概没有她高,所以只顾捧着她说话。我走到门口,还能听见她们嬉笑着聊天,江棠雪的声调又高又得意,说起话来全无顾忌:「我早看唐净言不是什么正经人,老天爷有眼呐,国师看出了她被妖孽附体。我就说嘛,要不是妖孽,怎么能那么大出风头,还把太子迷得失了心窍?」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回身。她身边的几个女孩子正七嘴八舌地追问:「妖孽附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爹回家说的。国师说,他推算了,真的唐净言早就死了,现在这个,是一个游荡的孽魂附在她身上了,是妖孽,非得烧死了才能绝后患呢。」
有人害怕,有人嘲讽,也有人嘻嘻笑着,谁都没把唐净言的生死当回事。树大招风,这几个月来她招了太多人嫉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的是人看她不顺眼。
江棠雪敬完了香,转身往外走,我赶紧转过身,避免和她打照面。她从我身边擦过去,声音也传进我耳中:「我爹说,皇上的旨意,正月里头行刑不吉利,等正月一过,就把她活活烧死,免得这个妖孽迷惑太子,妨了国运。」
我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信什么妖孽。
皇上只是想除掉她罢了。
丞相结党营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女儿又勾引了许济祈,勾得他不惜忤逆犯上。杀了唐净言是给丞相个下马威罢了,还借了国师之口,妖孽毕竟人人得而诛之,丞相又能说什么?
说到底,都是许济祈害了她。
马车颠颠簸簸出了城,上元节只有简单的查验,我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沈结璘留心了一路,直到出城许久才放心地告诉我:「小姐,没人跟来。」
我从轿窗探出头回首望去,城门已经离我越来越遥远,明明不久之前我还身在深宫,如今回望,过去那些年却仿佛只是一个真实而长久的梦,此刻才是现实。而这座皇城里的人跟我再也没有关系,皇上也好,许济祈也好,唐净言也好……
我突然间不受控地想起唐净言。
「我是在帮你,我会一直帮你,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你和其他女人都不一样。」
「我早说过了我只喜欢漂亮姐姐嘛。」
我想起她清丽活泼的声音,想起她亮晶晶的眼睛,我头上还戴着她送我的那个玉钗,她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她长得那么像宝笙,她叫我姐姐。
她说我们是好姐妹,她说她会一直帮我。她不懂在权利中心的生存法则。纵然她有种种错处,可我却觉得那些错处都戳中在我心上。我认同她说的每一句话,只是这个世界无法认同。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卑劣。我明知道她不喜欢许济祈,我明知道她是因为我才去接近许济祈。我明明早就知晓皇上对丞相的忌惮,却什么都没跟她说,我在宫中养成了谨言慎行的性格,可只要我多提点她那么一句,也许如今就不是这样的境况。
我走上了这条通往自由的路,皇城正离我越来越远,而代价就是她香消玉殒。
说到底,她才十六岁。
当年我没救下来宝笙。
今日也救不下她。
我掀开轿帘,沈结璘回过头:「小姐,有什么吩咐?」
「回头。」
「……小姐?」
「我们回京城。」
他没有停下驾车的手,依旧面无表情,但语气中却多了迟疑:「……这是最后的机会,小姐。」
「我知道。」
我知道。即使我回去,可能也于事无补。最坏的结果是,我没能救下来她,还错过了出城的机会。正月一过,她被当做妖孽活活烧死,而我和一个我不爱的人成婚,我们谁都得不到好下场。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回头,想去试一试。我不知道如果失败了,我会不会后悔,我只知道,如果今天我没有回去,往后余生不管我过成什么样,我都一定会后悔。
唐净言关在大理寺。我给了大理寺卿一支金钗作为封口费,换我悄悄见她一面。
她那双眼睛依然很明亮,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似乎长得不像宝笙了。
她隔着栅栏怯怯地看着我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林姐姐,你是看我快死了来看我的吗?你真好,我果然没看错你。我是皇上亲自下旨处决的人,谁也不敢跟我有牵连,就连我爹娘都没有来看我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平白有些想哭。
但我不能哭,不能显露出我的情绪,更不能勾动她的情绪叫她绝望。
我看着她:「今日是上元节,怎么会这么突然?」
她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难免有些凄凉:「可能真是我妖孽的身份被发现了吧。」
沉默片刻,我叹息一声:「怎么连你自己也这样说?皇上是忌惮丞相。许济祈对你动心,皇上便疑心你是丞相放出来的棋子,故意来动摇国本,意图换储君。他自然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我想,这事儿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你无论如何都得去和亲。」
她一愣,随即笑起来:「或许皇上真的是像你所说的这样想的吧,但国师也没说错。」
「事到如今你还这样说?」
「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呀。」她说着,四下望了望,确认了没有外人,又垂下眸子,片刻后,终于轻声开口,「我其实,真的不是这个世界来的人呀。国师说我是一缕孽魂附身于唐净言,他……没说错。」
从唐净言的口中,我得知了世界本来的面貌。
她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叫做「现实」。
她是带着系统发布给她的任务来的。任务内容是拯救恋爱脑。
没错,就是我。
在她原本所知的剧本中,我,林宝筝,钟情于许济祈。但是他偏偏不喜欢我。他最喜欢那种离经叛道放浪美丽的姑娘,任由我在后面苦苦追赶也不看我一眼。
但我们还是成婚了,我成了太子妃。可是成婚没几年,他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那个青楼女子,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主角。
碍于皇上反对,许济祈不能让她入府。他登基后,我理所当然成了皇后,但他执着让那个青楼女子入了宫,还封了贵妃,恩宠远在我之上,可以说,我除了一个皇后的身份,什么都没有。
我因为太爱他,容忍不了这种女人的存在,便数次加害于她,变得越来越恶毒,却被许济祈和她联手反击,惨不忍睹,最终被废贬入冷宫,在一个雪夜孤单地冻死在了冷宫里,下场堪称凄凉。我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让许济祈和那个青楼女子的爱情排除万难越挫越勇,显得是如此感天动地。
而唐净言,带着系统出现在了我和许济祈成婚之前,干脆利落地勾引了许济祈,以此让我对许济祈死心,让许济祈和我无法成婚,希望因此让我的恋爱脑好转。
但说到底,她也是一个现代女子,对许济祈这种古代渣男没兴趣,反而对我更有兴趣一点,所以不知不觉间,她的策略从接近他,转而变成了接近我。
只要拯救了我那坑死自己的恋爱脑,她就能回家了。
在听这些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实感。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许济祈爱得死去活来……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和她拿到的剧本里写得不一样,不仅不是恋爱脑,甚至压根就不爱许济祈,不爱任何人。
至此,剧情发生了根本性偏移,所以整个系统都因此而宕机,失灵了。她的系统能给她提供很多增益,比如说无声无息走到沈结璘身后而不被发觉,这都是系统的效果。
可是现在,系统失灵,她等于什么都没了。
如果真的行刑,她真的会死在这个世界,就彻底回不了家了。
除此之外,她还附带告诉了我很多别的事。比如说,沈结璘确实是一辈子对我忠心耿耿,但对我的感情似乎不仅是侍卫这么简单。
在她所知的剧情中,当我死在冷宫后,他为了给我报仇,去刺杀许济祈,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千钧一发之际,是那个青楼女子挡的刀。他当场被生擒,为免受辱,夺刀自尽。
这些事说起来短,其实她跟我解释了很久我才完全明白。
她说起她生活的那个世界,说那个世界的风土人情,起初还兴致勃勃,誓要让我明白那个世界的美好之处,可她越讲越难过,讲到最后,眼泪跟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掉,渐渐哭得不能自已。
最后,她哽咽着问我:「林姐姐,我再也回不去家了是么,我想回我自己的世界我想回家呜呜呜呜……」
那是个一夫一妻,自由恋爱,人人平等的世界。
我真羡慕她。
一方面羡慕她来自一个那样自由的世界,女子也能做很多事,不必囿于数不清的束缚和规则被迫把自己困在高墙深宅。
一方面羡慕她,还有个地方可回。
而我,早就无家可归了。
但比起这些,有一个问题,我更迫切地想弄清。
我死死盯着她的脸。
她那已经和宝笙不再相似的脸。
似乎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之前我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她长得像宝笙?
「唐姑娘,为什么在我眼中,你之前和现在长得不一样?」
她有些心虚地垂下眼:「我……对不起。我骗了你,那也是系统的能力,系统可以让我在特定人的眼中长得像特定的样子,可是现在我的系统出 bug 宕机了……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骗子。
她知道我的一切,然后用我的弱点骗我!
「你知道的,这个故事里你不是主角,对你的描写很少的,只有提到你头上总戴着一个旧银钗,是你早逝的妹妹留给你的,她说过要你戴这个出嫁,我只是背出了那两句台词……对不起……但我……我不是真的想骗你,我只是想让你信任我!让你信任我从而彻底远离许济祈!我真的是来帮你的,无论如何,我从来没害过你啊!我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帮你!」
我转身往外走。
心神不定之际,我没留心脚下门槛,一个踉跄,身形载歪,撞到一边儿的门扇上。
头上的玉钗大约是插得松了,被碰掉了,摔成两半。
看着这个玉钗,我又想起在玉器店的那一日。
她骗我,但我寄托在她身上的那难言的感情,不是假的。
于是我走回去,对她说:「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回去,但我会尽力救你出去。如果顺利,能在天亮之前救你出来的话,那我们还有时间出城,到时候,我可以带上你一起?」
她在栅栏里重重点了点头,目光中饱含着对我的信任和寄托。
我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我去了太子府。
过年之前,为了阖宫团聚,皇上免了他的闭门思过,把他给放出来了。此刻宫宴早散,他回了自己府上。
我在前厅等了许久,才等来许济祈,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漫不经心地系最后一颗盘扣,头发有些松散,面色酡红,一呼一吸间还带着浓重的酒气,熏香也盖不住。
我本能地感到厌恶,只是没有展露。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我片刻,才开口:「你都被许配给二弟了,明日就成婚了,这会儿不好好在宫里待着,跑到我这来,你我关系尴尬,不怕人言可畏么?」
我没回答,而是直入主题:「你那么喜欢唐净言,你不去救她?还有心思在这醉倒温柔乡?皇上的旨意,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他抬起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这应该是我头一遭在他面前说话这么直接,这么不留情面。
他盯了我片刻,疑问的中心最终还是落到唐净言身上:「你这么关心她么?」
「你知道她过了正月就要被烧死了吧?你竟然不去救她?」
他目光犹疑地看着我,语气中充满试探:「……难不成你是希望我去救她?竟不知你们何时这样姐妹情深了。你可知,我不能再为她求情?」
我知道。毕竟皇上非要杀了唐净言的动因在那摆着,许济祈再去求情,只能是火上浇油。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开口时,语带无奈:「父皇亲自下令处决她。她是妖孽。我是不会,也绝不可能跟妖孽扯上关系的。」
「妖孽?你真信所谓的妖孽之说?你明知道皇上究竟是为什么才非杀了她不可,我不强求你去为她求情,事实上我也清楚,你去求情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可你在这个位置上,你能做很多事。只要你能把她从大理寺捞出来,我就可以带她走……」
许济祈看着我,眼神意味不明。我从来没期待过他什么,只有此刻,我无比期待他能和我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他明明那么喜欢唐净言的。
但最后,他只是不耐地摆了摆手:「你走吧。」说完便转身回了内室。
我对这种结果不是全无准备。
我很明白,太子终归是太子。我能看出来他对唐净言是有情的,只是天家情义从来凉薄,在现实面前,这份情意不堪一击,他绝不会违抗皇上一丝一毫。所以唐净言下了狱,他却在家里醉卧美人膝,我不知他究竟是全然不在乎,还是以此麻痹自己。
许济祈喜欢她时明明那样声势浩大,如今却轻易便退缩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没有善终不如不要善始,最后竟是要靠我这个明面上的情敌出手搭救。很多时候能拯救一个女人的往往并不是男人,而是另一个女人。
我带上沈结璘往大理寺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点点落在人间,没能浇灭上元节的热闹烟火气,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了。
我一想到她那双期冀着的寄托着的眼睛,就觉得有什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难解难消。
我辜负了她的指望。
沈结璘为我撑着伞,一片叫卖声和呼啸的风声里,他突然开口,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小姐,你真心想救那位唐姑娘么?」
沈结璘不说废话。他既然这么问,我相信他就是有办法。于是我看向他,他垂着眼,仿佛没察觉我在看他一般,照旧跟在我身边:「由属下把她替出来。」
「不行。」
我是想救唐净言,可没理由为了我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牺牲他。
「属下明白小姐顾虑什么。大理寺的人很容易就会发现已经狸猫换太子,到时便会搜捕她。所以留给你们的时间并不多。而到时候,大理寺陷入混乱,我便趁乱跑出来。」
我沉默地看着他,许久,他终于抬起眼。
我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来,看见的却只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雪越下越大,明明他离我近在咫尺,我却觉得似乎风雪阻隔的是万水千山,我看不清他在想什么。模糊的雪幕中,他开口,声音沉静凛冽:「只要是小姐想做的,属下都会拼尽全力去做。」
哪怕是为了我,去救一个和他完全无关的人么?
我又想起唐净言说,沈结璘对我的感情不仅仅是臣下的忠心……
「为什么?」
他微微偏头,似是不解。
「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唐净言和你无亲无故。」
「属下的命是老爷夫人捡回来的,却没能报答,只有尽心为小姐,才能报得万一。」
比起唐净言所说的因由,我更愿意相信这个答案。
我们到了大理寺。唐净言一见到我,就跑到栅栏边:「如何?」
看见我的表情,唐净言大约就已经明白了,目光黯淡下去,垂着眼:「……我猜到了。这个世界和我生活的世界有太多不同,有人掌握着生杀大权,处处危机四伏。我果然还是……太小瞧这个地方了,是吧?」
我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她。
她沿着墙滑坐下来,抱着膝盖:「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尝试呼唤我的系统。我相信拯救恋爱脑的任务,我应该算是已经完成了的。就算判定我没完成,有系统给的金手指,我也能想办法逃狱的,但是不行,系统完全没有回应我,系统为什么不回应我……」
话音未落,监牢的门被砰一声推开。
天亮了。
外面有大理寺的人马,可领头的却是个御前侍卫。
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皇上已经得知了这件事。
是锦衣卫,还是许济祈?
时间这样巧,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许济祈……」
我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
许济祈从人群中闪出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和栅栏后的唐净言。他脸上还有酒醉的酡红,但眼神清明口齿清晰,分明没有醉意:「宝筝,你别怪我。兹事体大,我必须上报父皇。」
「牢里关的是唐净言!就算你不顾我的性命,连她你也不顾了吗!」
他没回应,而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或许正是在用这种方法,和唐净言撇清关系。他曾经为了唐净言闹到被皇上下令圈禁,如今即便唐净言下狱,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依然和唐净言绑定。而如果他将我密谋救人出狱的事告诉皇上,无疑昭示了他的忠心,表明了他和唐净言再无关系。
他在割席。
御前侍卫一左一右把我架过去,许济祈淡漠地看着我:「你放心,父皇还是念着养了你这些年,念着你将嫁给二弟,至多只关你到今晚,今晚你便成婚了。」
我死死盯着他:「那唐净言呢?」
他眼皮一颤,但什么都没说,背过了身。
似乎一切都已注定,终局已经提前到来。
可是,总觉得好不甘心啊。
我不能……不能就这么被抓回去。
沈结璘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出手,我拧着脖子看向他,嘶吼着:「结璘!救我!我不能回去——!」
我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动了。似乎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牢狱中地方太小,对方人多难以施展,沈结璘就没这个顾虑了,他武艺高强,辗转腾挪十分灵活,轻而易举把我抢了下来护在身后。
任何时候,这个人都是我的退路和保护。
而我再也回不去。从他动手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我已然和皇家为敌,除了靠沈结璘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唐净言一起走之外,我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年,我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把自己逼到这样退无可退的地步,只是谁又能一辈子进退有度游刃有余呢?没有遇见那个戳在心上的一直以来渴望的东西,就不会知道什么叫做孤注一掷。
但是对方毕竟人数众多,双拳难敌四手,沈结璘渐渐落于下风。他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却还是执着地护在我身前。
唐净言一直在焦急地念叨:「快快快,响应我一下!不能一直都 bug 啊!算我求你了!!」
突然之间,她露出欣喜的表情。下一瞬,她朝我伸出手:「林姐姐!抓住我的手!!」
我来不及思考,依她所说把手伸过去,但眼睛依然盯着激战正酣的方向。沈结璘正回过头来看我,目光落在我和唐净言紧紧握住的手上。
就在他分神看我的时候,他身前的方向,剑光一闪。
「小心——!!!」
我拼尽全力嘶吼出声。
但还是晚了一步。
凛冽的刀锋穿过他的身体,不规则的血色痕迹在他身上绽开,灼痛我的眼,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涌出来,我的视野因此变得一片朦胧。
「沈结璘!」
他颓然倒在地上,我想伸手去抓他。
可是办不到。
我的眼前变得白茫茫一片,我的灵魂好像在漂浮……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失去了意识,世界都变成了一片虚无。
我大概,也要死了吧。
孤注一掷,没有成功啊。
我在一个很陌生很陌生的地方醒来。
房顶没有横梁。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床铺都是雪白一片。见不到一根蜡烛,但却特别亮,亮如白昼。如果不是听到露胳膊露腿的女孩子确实说了什么「竟然晚上就醒了」之类的,我确实很难相信这么亮的地方是夜晚。
我脸上还扣着什么东西,我不敢碰。
我右边还有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女孩子。我转头去看她,发现她也看着我。
她长得很奇怪。不是五官奇怪,而是她的头发竟然是粉红色的。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的头发能长成这样。
沈结璘呢?唐净言呢?
她看见我就开始哭,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说:「呜呜呜太好了瑶瑶,我们都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再也不去玩攀岩了呜呜呜呜呜……我还以为我回不来了呜呜呜呜呜呜……你知道吗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瑶瑶我要留在好可怕的地方被烧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虽然声音不一样,但我总觉得,说话时的那个尾音,好像。
有人走进来把我脸上的东西摘了,还在写写画画记录什么,又叫人来,我不知道我在哪,他们正在对我干什么,我只是定定地盯着那个粉头发的姑娘,捕捉着她话音中那熟悉的感觉,遵从自己的直觉,于是我试探地开口问了一声:「……唐净言?」
她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然后她猛地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可能是因为太惊讶,说话都变调了,眼睛瞪得老大:「林姐姐?!」
看来她所言非虚,确实是一个和我生活的地方好不一样的世界啊,人的头发竟然可以长成粉的。
真神奇。
我占用了唐净言朋友的身体,或者说,是尸体。
在我的世界里,真的唐净言死于落水,然后她来了。
在她的世界里,她叫唐静妍。她和室友祝瑶去攀岩,因为设备问题,两个人双双从岩壁上掉了下来。她运气好,挂在了树枝上,祝瑶就没那么好命了,落进了崖壁下的湍流。理论上来说,应该死掉了。但是阴差阳错,在唐静妍的系统生效的时间点,我竟然也被卷入了传送机制,跟着一起来了。
所以现在,我就是祝瑶。
这里果然就跟她说的一样,是一个很美好的世界。在她的帮助下,我迅速融入了这个世界,已经和现代人没什么差别了。这里不止有她所说的那些东西,还有先进的科技。出行便捷,手机好玩,东西好吃,融入了之后我深刻地明白了为什么她那么想回家。这里确实更好玩,我反正是不想再回去了。
她还多次劝我在这个世界里可以自由谈恋爱,不用非要结婚,让我试试甜甜的恋爱。我觉得没必要。我在原来的世界里就是因为必须和男人绑定我才不快乐,现在有了独自美丽的机会我还不牢牢抓住?
在我用祝瑶本人的存款享受了几个月生活之后,我终于不得不去找工作了。好在我继承了祝瑶的记忆,包括一些专业知识,做好普通工作应该不太费事的。
出小区的时候,我正看见门卫拦着一个男人。
他的表情很茫然,还似乎带着一种面无表情的冷峻。门卫不断让他出示健康码,他沉默了片刻,反问门卫:「……那是什么马?」
但是手机就在他手里攥着。
于是我走过去,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他打开了健康码。他顺利进了小区,跟我道谢:「谢谢。请问这里是……?」
「……你不知道这是哪?那你为什么要来?」
「我随便走的……我……不是本地人。」
「你不知道健康码是什么?」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而警惕,应该是在想怎么圆。
而我开始怀疑他的来历。
「你知道可乐吗?」
他摇头。
「你知道外卖吗?」
他摇头。
「那你知道手机吗?」
他摇头。
这绝对不是现代人!
我扳住他的肩膀:「你从哪来?跟我说,我或许可以帮你。」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口:「我最后的记忆是在大理寺……」
脸上一片冰凉,我才意识到我哭了。
我指指自己的脸:「你还认识我吗?」
他摇摇头。
「我是林宝筝。结璘,我是林宝筝。」
他的眼睛蓦然瞪大了:「小姐……」
在这住了几个月,我早就不拿自己当主子了。重遇的喜悦压过了所有其他一切的情绪,我一把揽过他的脖颈抱住他:「你没死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们都离开了那个鬼地方。以后你,和我,还有净言,我们会一起好好生活在这个新世界的,我保证。」
(全文完)
作者:百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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