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多出来的那一天

多出来的那一天

爱意随风起:与你的黄昏与四季

我叫苏柚,今年 24 岁,嫁给了一个 52 岁的男人。

我们从民政局领完证出来的时候,被人拍下视频发到了网上,引起一阵热议。

其中评论点赞最高的是——「这男的一看就亿表人才!」

他真没什么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纳税人。

紧随其后的是——「这老头救过她的命吗?」

反了,在只属于我们俩的记忆里,我救过他的命。

我其实挺理解网友们此刻的心情的,江鉴秋甚至比我爸还大一岁,而我又漂亮动人,就算是为了钱,我和 52 岁的江鉴秋结婚,看着也多少是有点离谱的。

事实上,我跟他的故事,从头到尾都很离谱。

1

一年前,我还是孤身一人。

除夕将至,团圆的好日子,我却不喜欢,因为我已经没有人可以团圆,除非我死了,那我们一家就在地下团圆了。

可是……我垂头看向车水马龙的街道,这里是 32 楼,下面霓虹闪烁,车和人小的像一群蚂蚁,从这儿摔下去一定疼得要死。

我很怕疼,所以一直苟活着。

凌晨一点,月色很淡,窗台上摆满了烟头。

最后一根烟抽完,我转身,准备去睡觉。

转身的一瞬间,有一束光亮擦肩而过,伴随着一阵响声,光亮熄灭,桌上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是一本破旧的老日历。

是我元旦那天逛街时随手买来的。

卖家说那本日历是三十年多年前的,很有收藏价值。

我对收藏东西不感兴趣,原打算走开,但转身时看到卖家落寞的神情,心里一咯噔,就买了下来。

三十块钱一本,不过是一顿早餐钱,就当日行一善了吧。

随手买来之后,我放在桌子上,压根没想过看它。

此时日历掉在地上,我才现扉页上写着两个字。

年代太久,字迹有些模糊,但还是能隐约看出来,那两个字是「苏柚」。

我的名字。

这使我来了兴趣,往后翻了起来,但遗憾的是,除了一个名字,没有别的内容了。

而且……这日历制作的有点过于粗糙了。

我看着手中印着「4 月 31 日」的日历纸,眉角忍不住抽搐两下。四月是小月,还没听说过哪个四月有 31 号。

这种低级错误都能犯,而且对外售卖,看来那个年代消费者权益一定不完善。

这日历搁现在发行,得赔破产。

我摇头感叹,顺手将那一页撕下来,揉成一团,准备丢掉。

然而就在日历撕下来的一瞬间,房间里猛地爆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地面也剧烈地抖动起来。

我吓得不轻,忙紧贴墙壁。

晃动持续了几秒,便恢复平稳,我拍着胸脯顺气,直起身子,然后一抬头——

我就看到了江鉴秋。

那时候的江鉴秋还不是老头,而是一个 19 岁的少年。

一身白衬衫,意气风发,手里拿着跟我一样印着 4 月 31 日的日历纸,但比我那份要新的多。

江鉴秋比我更震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脸难以置信地抖了抖手里的日历纸,好半天,憋出一句国粹:「艹。」

「这哪儿?」我很懵。

我被晃晕出现幻觉了?这明显不是我的房间,四周光秃秃的,还是木板房。

江鉴秋很无语:「我家啊。」

我:「……」

我还准备继续问,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压着嗓子的声音:「小江,走了,上一批都搞完了,该撒新网了。」

「哦,来了!」

江鉴秋把日历丢到垃圾桶里,看了我好几眼,最终把我拉出门,「你长得挺漂亮的,怎么也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我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别白费心思了。」

……这是把我当成小偷了?

不是,我一身名牌,怎么可能是小偷。

这人瞎了吧。

我翻了个白眼,挣脱他的手。

他也无暇顾及我,仔细把门窗锁好,又跑去把所剩无几的几块钱装在兜里,就跟着另一个身高体壮的男人走了。

应该是忙着去「撒网」。

那就是我跟江鉴秋第一次见面,我看了他房间的日历,上面印着 1989 年。

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很短,江鉴秋前脚离开,我转身朝相反方向溜达,刚走没几百米,又回到了 2022 年。

2

为了验证穿越的方法,我又立马把翻到其他月底,发现只有小月的 4、6、9、11 月日期错乱,且都多了一天。

我试探性地扯了一下 6 月 31 日的日历纸,房间里果然又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地面摇晃。

几秒钟后,我又见到了江鉴秋。

但他好像变了很多,明明只过了几分钟,他不止身上的衣服换了,连住的房间都翻新了。

我有点懵,问他:「现在是不是 1989 年?」

江鉴秋看着我良久没说话,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嘟囔道:「三年了,我又他妈出现幻觉了?不是想女人想疯了吧。」

「那个……」我问他,「你的意思是,现在是 1991 年吗?」

「你是人是鬼?」江鉴秋还是没跟我连接上同一频道,「你怎么每次都凭空出现在我家?」

我扬了扬手中的日历:「这个。」

江鉴秋拿过去,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蹙眉:「我家三年前的日历本……用过的日历我都收好放在箱子里的。这张纸怎么在你那儿?」

「我也不知道。」我实话实说道,「其实我是从三十年后来的,有天我逛街看到有人卖这个日历,随手买了,撕掉错的那张,就回到这里了。」

「而且,你说距离上一次见我过了三年……其实我才回去了几秒而已。」

江鉴秋又用那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了。

没过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一声呼唤:「阿江,三妹说那边搞定了,可以收网了。」

我没忍住嘴角一抽。

三年了,还干偷人鱼这种缺德事儿呢……

江鉴秋应了一声,拉着我出门。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配方,还是和上次一样的味道。

3

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无处可去,想了想,索性跟在江鉴秋身后,跟他一块去偷鱼。

少年脊背挺直,皮肤大约是常年暴晒的缘故,有一些黑,路灯不多,街道昏暗。

晚风很轻,捎来少年身上的汗味,不太好闻,但出人意料地有生活气息。

我在冰冷的高楼大厦里待太久了,连厕所都充斥香氛气息,活的迷迷糊糊,今夜这脏兮兮的一趟路,倒让我清醒了一点。

虽然不知道清醒了点什么。

江鉴秋一路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间小破宾馆前。

那里已经有四五个人在等着,手拿家伙什,满脸横肉。

看到江鉴秋和男人到后,互相点头一示意,便进了宾馆,其中三个人在二楼停下,敲开了一扇门。

江鉴秋和剩下的去了三楼,也敲开了一扇门。

房间里那女的妆容艳丽,在她旁边是正在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大腹便便,一看就很有钱。

我又看了看江鉴秋,终于明白他们说的「收网」是什么意思了——便衣警察,专抓这种违法行为的。

但下一秒,我看到江鉴秋一行人走进去,把大肚子提溜了起来:「你这是强迫,你是不是想吃牢饭!」

大肚子瞬间惊慌失措:「什么强迫,她是自愿的!」

「谁能作证?」江鉴秋随手泄愤地砸了桌子上的水杯。

他发起火来有些恐怖,身上的肌肉绷直,看起来壮了好几个度,加上表情凶恶,让人害怕。

男人哆哆嗦嗦请求原谅。

江鉴秋熟练地摆出那一套措辞,最终双方以八千块巨额协商成功。

直到看见他们躲在角落分钱,我才后知后觉,这群人是个屁的便衣警察,他们是玩仙人跳的。

确认这个信息,一股无名火瞬间涌上我的大脑,我抄起他们放在一旁的木棍,走到中间,一把夺过那些钱,撕了个粉碎。

漫天都是人民币。

像一场大雨。

江鉴秋和其余几个人愣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一把将我推到在地。

漫天的拳头也紧跟着落到我身上,我手中的木棍在混乱中被人夺走,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四面八方传来。

我冷笑:「如果你们不收手,我就去警局揭发你们。」

这句话惹怒了他们,身上的拳头更重更急。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里忽然有人提议:「妞挺正的,不如试一下?」

几人对视两眼,齐齐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就在我以为今晚避无可免一场折磨时,江鉴秋走到人群里,看向那个络腮胡男人:「叔,别闹大了,耽误事,后面还有一票大的要干。」

络腮胡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得失,而后带着人走了。

走到巷子口又转回来,踹了我一脚。

4

「谢谢。」

我从地上起来,跟在江鉴秋身后。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眼神里写了三个大字「神经病」。

那个被叫作三妹的女孩擦掉脸上的脂粉,乖乖牵着他的衣角,看了我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哥,她是谁?」

「不知道。」江鉴秋停下,看着我,「你跟着我干什么,有病?」

「不是。」我挠头,「你家其实就是我家。」

三妹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抽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唇,眼睛缓缓瞪大,不停在我和江鉴秋之间来回跑。

江鉴秋没忍住骂了我一句:「神经病吧。」

我耸了耸肩,没理他。

路上,我余光瞥见眼珠子滴溜溜来回打量我和江鉴秋的三妹,心里某个角落又被触动,还是忍不住多管闲事道:「仙人跳这种事情是犯法的,你让她穿成那样去……」

「她不那样你给她钱念书吃饭吗。」江鉴秋不领情,没等我说完就打断道,「谁不想活的坦荡光明。」

「不可理喻!」我被气得不轻,「你们兄妹俩好手好脚,做点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江鉴秋冷笑:「我爸妈欠债整整七万,不还钱那些人就天天来追债,还去她学校闹,你给我找个比仙人跳来钱更快的?」

我觉得他不对,想反驳,却又哑口无言。

接下来的一路我们没再说话。

一直走到江鉴秋家门口,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准备进去,谁料他跨进去的下一秒就反手把门给关上了。

差点碰到我又高又挺翘的鼻子。

我穿越过来身上没钱,住不了旅店,只能在门口等着。

院子里有张木椅,我在门口站了会儿,确定江鉴秋不会轻易给我开门后,坐了过去。

天快亮了,山头已经渲染开一片鱼肚白。

我撑住下巴,看着天边,在脑子里梳理这诡异的事情。

但这种诡异的事情毫无道理,完全没法整理。

于是我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今年我爸妈多少岁,距离那件事发生还有多久,这会儿他们俩应该在哪……

反正来都来了,顺便看看能不能改变未来,又不会损失什么。

但我想了半天发现,现在我爸才二十一岁,还没工作,没到 A 市,也没遇到我妈。

我从出生起我家就在 A 市,我知道我爸是其他省入赘来的,但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在原地守株待兔。

他跟我妈 95 年结婚,之后便一直在 A 市生活。

我只能等到那一天,然后告诉他,注意那件事。

但是……我没有时间等啊。上次我在这里应该只停留了两分钟就走了,怎么可能等他四年!

等等,我没有时间,江鉴秋有啊!他就是这个时空的人,又不会忽然离开。

想到这儿,我又厚着脸皮敲响了江鉴秋的门。

后者还没睡,端着一盆洗脚水开门,没好气的看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帮我个忙呗?」我堆起笑脸,殷勤地拿过他手里的洗脚水,倒在院子里。

一回头却发现他脸色不对。

江鉴秋咬牙切齿:「我刚倒好的水,还没洗,你给我倒了,有病啊!」

我:「……我给你重新烧吧。」

江鉴秋家里是柴火灶,我不会烧火,废了好大一番周折,才终于让他重新洗上了脚。

我拿着抹脚布在一旁等着他,笑得像朵花似的:「弟弟,水温还合适吗?」

江鉴秋:「……」

他无言半晌,长叹出一口气,问:「你是不是没地方住?」

我下意识想摇头,摇了一半发现自己确实没地方住,又点头:「嗯。」

他抽过我手里的帕子,指了指客厅的沙发:「你睡那儿吧。」

「行。」我点头应下,又反应过来,「哎呀,不是这事,我是想问,你能不能,唉,算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江鉴秋看着我的神情有些无语。

「有一年的夏天……」我回忆起那年夏天的事,那时父亲应酬喝了太多酒,浑身都是烟酒的气息。

母亲正好怀了二胎,父亲怕身上的酒味熏到了母亲和胎儿,于是在附近的酒店住了一晚。

结果没想到他被仙人跳的人盯上了,那人尾随他进入酒店,冒充服务人员给他送掺了药物的水,而后拉着他拍摄照片,以此为威胁,向他索取巨额钱财。

父亲怕事情闹大影响母亲情绪,于是选择破财免灾。

然而纸包不住火,当父亲拿到照片准备销毁时,却被母亲发现了。

母亲孕期容易激动,两人在车上发生争执,最终发生车祸,三条人命当场死亡。

「所以你看到我们仙人跳才那么失控……」江鉴秋眼中泛起同情。

天愈发白了。

我有些难堪,扭过头去:「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大概四年后,我爸妈应该会来你这儿买房,到时候你告诉他,千万别在外面睡觉,不管应酬到多晚,都记得回家,还有,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跟我妈发生争执,记得先靠边停车……对了,我叫苏柚,我爸叫苏建国,你记住了吗?」

我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说的自己眼泪哗啦,一扭头,发现江鉴秋没了。

身后是 2 米宽的大床,一个公仔掉落在床边。

……我又回 2022 了。

不知道江鉴秋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5

我擦干眼泪,又撕 9 月 31 日的日历纸。

熟悉的天摇地晃。

几秒后,晃动停止。

然而这一次,江鉴秋不在。

房间变成了我记忆里家的模样,我站稳的一瞬间,我爸推门而入,看到我,一瞬间进入防御状态:「你是谁?」

而后又朝门外大喊:「老婆,你快来,仙人跳出现了。他们现在好猖狂,都敢直接跳到家里来了,你赶紧来,我可什么都没干,连她衣角都没碰到,你快来啊。」

「老婆!」

「哎呀来了!」一阵急促的拖鞋响声过后,我妈出现在了我眼前。

她站在我爸旁边,盯着我上下打量一阵,而后一阵唏嘘:「那个人说的没错,果然有女人会来陷害你出轨。」

我:「……」

怎么说呢,江鉴秋传达的挺好的。我爸的防御意识很优秀。

我只好借口说我是江鉴秋的朋友,来找他的。

父亲一听这个,态度一改方才,变得和善可亲:「原来你是江哥的朋友啊,来来,先坐,我去做点宵夜,我们边吃边聊。」

「好。」

推杯换盏间,我得知江鉴秋在遇到他们后,就把房子便宜卖给了他们,自己则带着三妹离开了这里。

「他们去哪儿了?」

「你不知道吗?」

我爸看了我一眼,而后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眼中满是唏嘘,「虽说江哥对我有恩。但是……也是他咎由自取吧。他和三妹都是做仙人跳的,但是前不久,他们遇到一桩硬茬。对方发现自己被骗,当时就喊了人手过来,把他们打了一顿。」

「三妹……在混战中不小心摔下天台,死了。」

「死了?」我脑子里缓缓浮现出那个眼睛很大,即便画着浓妆也俏皮可爱的小女生的样子。

她死了……

我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样心情。

我跟她只有一面之缘,感情实在算不上深厚,但我心里堵得慌。

也许是悲哀这个时代的残酷,也许是感叹她生不逢时。

总之……不太好受。

我看向窗外,夜色明亮,月光照得地上一清二楚。

时代发展迅速,这里比前两次繁华了很多。

但三妹被这片繁华抛下了。

我在天亮时回到了 2022,这一次回去时,脑海中的记忆也随之替换。

父母没有出车祸,母亲的二胎因身体原因没能出生,现在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生活很幸福。

我也没有荒唐度日,而是认认真真完成大学学业,在一家国企上班。

江鉴秋呢?

三妹走后,他去了哪里,生活得怎么样?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在百度百科输入他的名字。

网页弹出来很多链接。

内容却让我眼睛一阵刺痛——「1997 年 2 月 28 日,A 市仙人跳组织杀人案。前组织成员之一江 x 秋执意退出,遭组织人员杀害,警方 20 日火速破案,将组织一网打尽。」

他也死了?

我又翻找了所有有关的资料,最终确定杀人案里的江鉴秋,就是我所认识的江鉴秋。

我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有些呼吸困难。

纵使仙人跳不对,但他们兄妹两人皆因此丧命,未免有些太残酷。

因为当时案件轰动一时,网上有很详细的资料。

仙人跳组织有人完完整整地交代了案件经过,内容残忍又血腥。

我光是看着就已经呼吸困难,难以想象他当时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看完后,我久久不能平静,瘫坐在椅子上。

余光忽然瞥见那本被我翻得乱糟糟的日历,我眼睛一亮,闪过一丝希望。

日历还剩最后一个错乱的时间。

上一次我回去时,母亲和父亲应该是刚结婚,他们结婚后第二年怀了我,我 1997 年出生。也就是,上一次我回去时是 1995 年,距离江鉴秋被杀还有两年。

前几次穿越的时候几乎都是后移了两三年,这样看来,我是有可能回到他被杀之前的。

6

我不知道穿越回去的时间是随机的还是有某种规律,此刻也已经来不及思考,匆忙将案件的重要信息点记下来,而后撕掉 11 月 31 日的日历纸。

这一次晃动得比前几次更厉害。

眩晕停止后,我扶着墙呕吐出来。

耳朵里窸窸窣窣一片响声,我呕吐许久,忽然听见一阵用力的尖叫。

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屋子里挤了许多人。

母亲躺在床上,额上遍布密密麻麻的汗珠,小腹隆得很高。

接生婆在一旁叫她用力。

1997 年,国家贫富还不均衡。我们生活的地方条件落后,许多人还是选择自己在家中生小孩,没条件去医院。

我想起我的出生时间,1997 年 2 月 28,凌晨一点零五分。

而江鉴秋被杀的时间是 1997 年 2 月 28 日,下午一点零五分。

我还有十二个小时!

虽然有些担心母亲的情况,但记忆里母亲生我很顺利,于是我匆匆看了一眼,便从人群后方绕了出去。

救江鉴秋要紧。

我查到的资料里显示,江鉴秋此刻在 A 市望江区一间废弃工厂里,离这儿不远,要是在 2022 年,地铁几分钟就能到。

但现在交通不算发达,又是半夜,我只能顺路扛一辆自行车蹬。

十公里的路,由于天黑和没有导航的原因,我疯狂骑了近一个小时才到。

看见那间废弃工厂时,我松了一大口气。

里面果然隐隐有亮光,大门没关紧,不时有人影晃过。

来之前我抽空用公共电话报了警,警察应该不久就能赶到。

此时我应该在外面等着,避免进去之后让事情变得更糟,也增大警察来之后的救援难度。

我也的确在外面等着。

但很快,里面传来棍棒砸在肉体上的声音,以及江鉴秋隐忍的闷哼,我听得心脏都绞在了一起。

我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些新闻,之后的时间里,他会依次被针扎、刀剔骨……想起那些他受到的非人折磨,我几乎崩溃。

「啊——」

工厂里忽然破防地传出江鉴秋的尖叫。

脑子里有根绷紧的弦一下子断开,我再也忍不住,骑着车破门而入,越过大片的人,挡在江鉴秋面前。

情况比我想象的更加残忍。

江鉴秋被五花大绑着,两条腿跪在地上,膝盖处绑着一块订满钉子的木板,血把钉子染得通红,满屋子都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而他的腹部,被人从刀划了许多细长的口子,上面涂了一些糖水,引来许多蚂蚁啃噬。

「江鉴秋!」我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想伸手抱住他,却无从下手。

他浑身都是伤。

眼泪汹涌而出。

我小心地伸手抚摸他的脑袋,俯身贴紧他耳朵:「别怕,你一定要坚持住,我报警了。」

「你怎么来了。」他蹙眉,看向大门的方向,「你别多管闲事,赶紧走。」

「来都来了,走什么。」

身后坐在太师椅上一直没发话的男人忽然开口,笑意吟吟地看着我,「我这个人热情好客,来了就都是朋友,一起玩嘛。」

「司爷。」江鉴秋道,「我跟她不认识,不过是个去我家偷了两次东西的贼,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无关的人。」

「偷了两次东西的小贼?」司爷眯着眼打量我,「现在这贼兴趣爱好真广啊,大半夜不睡觉,来这荒郊野岭夜骑。」

「江鉴秋。我是没读过书,但不代表我傻啊,你不能拿你司爷我当猪骗吧!」司爷说着,脸上笑意一收,手里一直把玩着转圈的小刀嗖地一下冲江鉴秋扎来。

我来不及思考最优解决办法,只能本能地用身体最扛揍的地方挡。

屁股上一针刺痛险些要了我老命。

「你们两个,用钢丝把他腹部的伤口缝上。」司爷面如阎王,冷漠地从太师椅上起来,招呼身边的两个手下,而后又看向我被刀扎了的屁股,「这个女贼嘛……长得还挺漂亮,嘿,把她给我扒了。」

「你们敢!」

江鉴秋挣扎着起身,膝盖上绑着的钉子随着他的动作更深地扎进血肉里。

我仿佛听到肉被撕裂的声音。

江鉴秋将我护在身后,怒视着靠近的两个男人。

都这样了……我一咬牙,拔出屁股上的刀,冲江鉴秋扬了扬下巴:「干吧!」

而后一刀扎向来人的大腿。

刀子扎进人体里是有阻力的,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刀子扎过人肉的速度,以及颗粒感,那种感觉让我头皮一麻,手里的刀也吓掉。

这……算自卫吗?

不待我搜索出结果,被我扎了一刀的人也疯狂起来,拔出刀子朝我扎来。

江鉴秋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随手拿过周围的工具跟那人打起来。

一场混战。

疯狂得极不真实。

最后司爷一方还是将我和江鉴秋制服,双双压在地上。

我腰上被刺了一刀,鲜血不断流逝,生命似乎在慢慢流走。

视线变得昏暗模糊起来。

有点冷。

我开始颤抖,仿佛被人丢进结冰的湖中,不断下沉。

忽然,指尖传来一点温度。紧接着,温暖覆盖上来一大片。

我睁开眼,发现是江鉴秋握住了我的手。

他咬着牙,几乎是命令的口吻:「你给我坚持住。」

「江鉴秋。」我气若游丝,看向他的眼睛,「如果你能活着出去,千万别再做犯法的事了。害人又害己。」

「嗯。」他眼泪落了满脸。

我眼皮很重,轻轻闭上。

世界在我眼中不断缩小,忽然,江鉴秋的脸不断放大。

在我生命即将流失殆尽的那一刻,他挣脱身后的人,不顾一切地奔向我,吻住我。

我诈尸一样,双眼猛地睁大:「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图谋不轨的?!」

江鉴秋死死地抱紧我:「从你骑着自行车闯进这间废弃工厂的那一刻。」

哦……明白了,英雄救美综合征。

「警察,不许动!」

我还想跟江鉴秋说道说道,新时代了,不用搞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那一套时。

门口的警察破门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队人将我和江鉴秋移往安全地带,一队人控制住司爷一群人。

见到这群身穿制服的人,我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7

然而再次醒来时,我没有回到 2022 年,而是留在了 1997 年。

我了解到,三妹死后,江鉴秋也没什么牵挂和顾及了,于是便联系了警察,他做内应,故意去找司爷说要退出,让他把组织的人都聚在一起。

为给组织人员杀鸡儆猴,一旦有人要退出,他都会聚集人员,给他们看退出的下场。

但他依旧被判了刑,不过因为涉及不深,并且有主动自首协助警方办案等一系列因素,成功申请了保释。

江鉴秋找了份修车的工作,然后开始猛烈地追求我。

我没心思谈恋爱,2022 年我是个情感分析师,见多了男人三心二意的样子,对男人没什么兴趣。

重要的是,我得找到回去的办法啊!

我不能就这么活在 1997 吧!这儿连起码的 4G 都没有!我可待不下去。

我找到了江鉴秋手里的那本日历,但把一整本都撕完了,四周的空间也没任何变化。

江鉴秋满地捡日历纸:「你别撕啊,你不是说未来你是通过这个才回到现在遇见我的吗,这东西可不能坏啊。」

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找到第一页,拿出笔,端端正正地写上了「苏柚」两个字。

我瞥了他一眼,嘟囔:「我要回去。」

江鉴秋问:「这里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

「这儿没有 4G 网,也没有 5G 网。」

「那是什么?」

「网络啊,现在的通讯是 2G,只能打电话。」

「那我帮你做 4G。」他说,「你留在这里。」

然后江鉴秋就辞了修车的工作,开始自学信息技术,去通讯公司面试。

一眨眼十年过去。

我用上了 4G,北京夏季奥运会马上也马上要开始了。

我还是没回去,甚至看着另一个我越长越大,跟现在的我越来越像。

很可笑,明明我已经救会了父母,可惜我却不能和他们相认。

在这世间除了江鉴秋我似乎没有其他牵绊。

我看着越来越熟悉的城市和人,神经经常错乱,分不清今夕何夕,像患上老年痴呆症一般。

江鉴秋在通讯公司工作表现良好,升职加薪,买了房子,又买了车,算得上是小有所成,四周有意给他说媒的人不少,但都被他拒绝了。

他成熟了很多,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把爱挂在嘴边。而是静静地陪着我,带我四周旅游,替我找心理医生梳理我脑子里错乱的时空。

转瞬又是好多年过去。

我从 1989 年一分一秒走到了 2022 年。

我慢慢接受了这场离奇的遭遇,一点一点往前走。

也渐渐习惯了江鉴秋在我身边。

我们同居了。

江鉴秋做饭很好吃。

我们在一起生活着,直到 2042 年,江鉴秋 72 岁,病逝。

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他眼睛里满是不舍,粗粝的手摩挲着我同样苍老的脸,说:「我有点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他。

他陪我徐徐前行,照顾我,爱护我,一辈子未娶妻,无名无分地跟着我生活。

漫长的岁月里,我不知道是哪一刻爱上了他。

「江鉴秋。」我扑倒在他怀里,「你别离开我。」

我的心像空了一块儿,正呼呼地往里刮着风,像是要把我的五脏六腑都吹散了。

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因为遇见江鉴秋,我慢慢找到了和世界的联系。

可惜我马上又要失去他了。

8

江鉴秋被医生下达了死亡通知书。

是冬天,A 市下了雪,很冷。

江鉴秋的身体也越来越冷。

我哭晕在他床边。

结果没想到,我再次醒来是,回到了 2022。

我抬头望向窗外,是个晴天,太阳光芒耀眼,照向人间。

旧日历安安静静地摆在桌子上,被太阳照到一角,明亮暖黄。

封面上的「苏柚」两个字在光照下凹陷下去,像一条时间沟壑。

我好像是睡了一觉,做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梦。

浑身的精气神像是全部被抽走了。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阵阵嗡鸣声,接着伤痛后知后觉侵袭而来。

我想我真的离开那个有江鉴秋的世界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沉浸在难以自拔的悲痛中,每日盯着那本旧日历上的名字发呆。

直到父亲打来电话,问我工作是否顺利,我才如梦初醒,或许一切都还有机会。

我按着记忆里的地址找了过去。

见到了 52 岁的江鉴秋。

我找过去时,他正准备出门,鞋带掉了,正在弯腰系鞋带。

我有些不确定脑海里的记忆,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他系好鞋带,起身的一瞬间,看到了我,眼中有疑惑和惊喜,而后朝我走来。

我声音发颤,问他:「你好……请问你,认识我吗?」

「苏柚。」他抱住我,「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在江鉴秋的记忆中,他死后回到了 2022 年,与此同时脑子里又多出一段记忆。

他年轻时,妹妹死于仙人跳,而后他报案自首,又配合警察端了仙人跳团伙。之后便一直一个人生活,直到现在。

在他失去妹妹,自首报案的这段记忆里,并没有我的出现。

如果没猜错,这段记忆应该是他原本人生轨迹的记忆。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本日历,我们原来是不会有交集的。

阳光更加盛大,照在草坪上,草尖回射细细碎碎的光。

我查阅了有关我们的人生资料,我们的确从未有过交集。

而那段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就像是一个只有我们俩知道的乐园。

我们在那里相遇、相爱、相守。

隔天我们补办了婚礼,去民政局领了证,把在乐园里没有做的事,全都做了个遍。

然后,在正常的时光里,我们相爱了。

这就是我跟江鉴秋离谱的故事。

作者:li 哩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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