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女儿不好惹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上京的闺秀们各显神通。
我就不一样了。
我喝醉了。
表演了胸口碎大石。
1
宫宴上的才艺表演让我声名大噪。
马车刚到府门前,我娘便提着棍子冲了出来。
「死丫头,将军府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边骂边拿着棍子往我身上招呼。
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认错的话张口就来。
「阿娘,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可我娘早就不信了我的鬼话。
虽然嫂子拼命拦着,她还是踹了我几脚。
「你此番表现,太子妃之位就别想了!」
还有这等好事儿?
我垂首跪在她面前,面上沉痛,心中窃喜。
今日的脸总算没白丢。
岂料我娘话锋一转,沉痛道:
「最多入东宫,当个侧妃!」
刚挤出的几点愧疚顿时无影无踪。
我「嚯」得一声站了起来。
「我都这样了,太子竟然还愿意娶我。他的口味也未免太随意了些。」
刚嘀咕完便自知失言,飞身越到房顶之上,悠闲地坐着看我娘发飙。
我娘揍不上我,气得直跺脚。
「死丫头,你再这样口无遮拦,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嫂子扶我娘坐下,柔声安慰道:
「娘,言儿洒脱任情,不拘小节,自有一番气度风骨,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比。」
不愧是我相中的嫂子,会说你就多说点。
我咧着嘴傻笑。
「嫂子,既然我这么好,把你哥哥嫁给我如何?」
我娘扬手把棍子砸了过来,被我轻巧躲开。
「你可拉倒吧。叶家把这么好的闺女嫁到我们家,我们怎能恩将仇报,让你去祸害人家?你想都别想!」
凭啥子?我想一下又犯了哪家的王法?
我心里腹诽,刚巧就看见叶家的马车停在我家门口。
车中走出一名男子。
面若冠玉,眉目如画,映着斜阳远照缓缓向我走来。
脚下一滑,我瞬间从屋顶摔了下来,射靶一样精准地跌向他。
他面色微变,脚步一顿,飞身接住了我。
四目相对,他的耳尖泛起可疑的红色。
我轻轻扯住他的衣襟,软着嗓子说道:
「叶家哥哥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要不就以身相许吧。」
话音刚落,我娘的声音像惊雷一样在我身后炸开了。
「死丫头,你离叶辰远一点,看把人家孩子吓的!」
叶辰身子一抖,我整个人被摔在地上。
好丢脸!
比宫宴上表演胸口碎大石还要丢脸。
2
我娘总觉得我性子太野,不像个女孩子。
可这也不能全怪我啊!
我自幼便随父亲待在苦寒的朔北,看着刀光剑影的厮杀长大。
据我我爹吹嘘,我幼年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杀」。
他得意了很久,自此便一直将我当男儿养。
九岁那年我驯服了烈马。
十岁练成了百步穿杨的箭法。
十八般兵器耍得虎虎生威。
十五岁随父兄一起冲锋陷阵,在尸山血海里九死一生。
朔北的蛮夷谁人不知我「铁娘子」的名号?
可一回京城,我便成了只没牙的老虎。
我不会弹琴绣花,诗词歌赋上也一窍不通。
言行随性,无拘无束。
甫一回京便惹来京圈贵女们的嘲笑。
真是笑话!
当年我在朔北纵马驰骋,取敌寇首级之时,她们裹着小脚,怕是连路都走不利索,竟然好意思嘲笑我?
原本我懒得搭理她们,但我娘的脸皮终究没我这般厚。
为了挽救我岌岌可危的名声,她痛定思痛,立誓将我培养成举止优雅、谈吐温柔的窈窕淑女。
我的碗被换成了最小号,且只能吃一碗饭。
我娘说这样可以养出小鸟胃。
我的鞋子被换小了一码。
我娘说这样走路显得贤淑和婉。
她命人收起了我的长剑、匕首和骑装,又连夜给我裁剪了花花绿绿的衣裳。
又翻出自己的嫁妆,给我整了满头的珠翠。
我整天饿得晕头转向,穿着小一码的鞋子顶着沉重的头饰在院子里扭来扭去。
稍有不慎,还要挨我娘的板子。
在三个月惨绝人寰的折磨之后,我娘踌躇满志地送我去参加宫宴。
可惜,我兜头浇了她一盆凉水。
其实,我是故意的。
我不想嫁给太子。
我满心满眼都是叶辰。
但我娘说我没得选。
我是勇威将军的嫡女,我生来就只能嫁给皇室。
言行无状,当不得太子妃,还有侧妃之位可以安排。
我蹙眉咬唇,才恍然发觉太子的口味不是随便,而是清醒。
他娶的不是我,而是朔北的安稳。
合着我就只是个吉祥物吗?
3
想明白这些后,我很是郁闷了一阵子。
我这无望的爱恋,还没开始就要寿终正寝了。
我那心心念念的少年郎,不知道将来要对谁小意温柔。
越想越伤心,连磕了十斤瓜子,嘴上都起泡了。
嫂子送来宫装,催我参加安康公主的宴会。
我瞅了一眼,完全提不起兴致。
我早看见了安康公主的帖子,只是压根没心思去。
摆烂如此,还是要嫁给太子。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除非我有确凿证据证明我是个男人。
嫂子扬眉浅笑,凑到我耳边:
「我哥可能也会去哦。」
不愧是我嫂子,懂我!
我瞬间来了精神,立刻起身让她帮我捯饬了一番。
随后带着锦月慌里慌张出了门,生怕晚了赶不上见叶辰。
吃不着,多看两眼也解馋啊。
为了保持淑女的优雅,马车上我特地先啃了俩鸡腿儿。
岂料到了公主府,装模作样品了十几盏茶,叶辰的影子都没看到。
我禁不住有些烦躁。
锦月这才好心提醒我:
「小姐,少夫人刚才说叶辰少爷是可能来,不是一定来。」
我气得几乎跳脚,却还得端着淑女的做派,皮笑肉不笑。
正郁闷间,忽然听得耳畔一声浅笑。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会耍杂技的林姐姐。」
我一抬头,身侧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女子。
此刻正满面嘲讽的望着我。
正是兵部尚书之女朱婀娜。
我不愿搭理他,但心下还是窜出一股怒气。
回京没多久,街头的孩子们就开始传唱我的歌谣。
不是赞扬我的赫赫军功,倒是嗤笑我食量大如牛的。
一群小乞丐围着我,我走哪儿他们唱到哪儿。
最后我徒手劈开了十二块砖头,他们才一哄而散。
那歌谣就是这朱婀娜搞出来的。
「林家有女壮如牛,吃一只老母猪不抬头」
哼,亏她想得出来。
我又没吃她家大米!
我自问没有得罪过她,她却处处与我做对。
上次宫宴之上,属她笑得声音最大。
怼人的话在嘴边滚了又滚,最终艰难地咽了下去。
我漫不经心地笑道:
「我原本就多才多艺,妹妹整日在闺阁之内,见识短浅些倒也情有可原。」
朱婀娜蛾眉微蹙,面上的讥诮更甚。
「哼,身为女子,言行无状,举止粗鲁,简直贻笑大方。」
「妇容妇德你占了哪一条?就这样的,竟然还敢肖想太子殿下?真是可笑至极!」
哦,原来她针对我是因为这个。
我挑衅地瞟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道:
「没办法,谁让我碰到了这么厉害的哥哥和阿爹呢?你要是嫉妒,现在重新投胎应该还来得及。」
朱婀娜被我气得脸色煞白,冷哼道:
「勇威将军府那可是出了名的家风好啊!」
「林小将军更是娶了失贞的叶兰芷为妻,林府上下还把她当个宝。」
「这番胸襟气度,我可着实没见过。」
他奶奶个腿毛!
羞辱我可以,敢说我嫂子,我把她屎打出来!
我猛然起身,逼视着她的眼睛。
「我嫂子温柔贤淑,知书达礼。她被奸人所辱,含羞忍垢,已是万分不易。」
「你不去咒骂强盗,却来声讨一个弱女子。还真对得起你的姓啊!」
「朱氏婀娜者,胸无丘壑,蠢笨如猪!」
朱婀娜被我呛得下不来台,面色变了又变,尖着嗓子说: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自古贞洁便是女子最宝贵的东西,失了贞操怎么好意思活着?」
环视周围,贵女们面上竟然皆流露出赞同之色。
狗屁的贞操!
那不过是恶臭文人编出来糊弄女人的。
只是没想到,这套歪理最大的拥护者竟然还是女人!
何其讽刺!
我一声冷笑:
「错的是那些强盗,她有何错,为何不能活?」
「女子最宝贵的东西又何止贞操?」
「只是,像你这种脑子挖出来还没有耳屎多的人,能炫耀的也就罗裙下的那点东西了。」
我一口啐在她脸上,犹然觉得不解恨。
「你这蠢样,到将军府给我当个洗脚婢我都嫌磕碜!」
「你这乡野村妇,竟然敢侮辱我?!」
朱婀娜涨红了脸,仪态尽失。
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扑上来就要打我。
早被我一把握住,反手就是一耳光。
没敢使太大劲,怕把她扇死了。
她跌坐在地上,捂着红肿地脸嘤嘤哭个不停。
「安哥哥,她,她欺负我……」
我还没反应过来,昌邑侯嫡子陆天安便一脸焦急地冲了过来。
他身后不远处立着一名锗衣男子,面色沉静,自带一股矜贵之气。
正一脸探寻的望向这边。
朱婀娜哭得抽抽搭搭,满脸泪痕,说不出的凄楚动人。
哭就哭吧,咱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一口一个安哥哥,酸得我倒牙。
陆天安倒丝毫不觉。
他一脸心疼地扶着她坐下,又安慰了好一阵子,才抬眸瞪着我。
「林玉言,你跪下,给婀娜妹妹道歉!」
4
笑死!
我林玉言跪天跪地跪君上跪父母,怎么可能给这样的蠢货下跪?
我悠悠然坐在一旁,口中嗤笑道:
「陆天安,你都没搞清楚状况,为何就认定是我的错?」
他目露凶光,恨不得吃了我。
「我亲眼看见你伤了她,你还要狡辩?」
「我打她是因为她值得。」
陆天安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说,顿时面沉如水,暴跳如雷。
「林玉言,你不要欺人太甚!今日你必须给婀娜下跪道歉。」
「如果我不肯呢?」
啜泣了许久的朱婀娜娇弱地扯住陆天安的衣袖:
「安哥哥,算了,我没事。」
她哀怨地望我一眼,抽噎道:
「她这人向来嚣张跋扈,无人敢惹,你莫因为我得罪了她。」
口中说着没事,一字一句却都在拱火。
陆天安面上的怒气更甚,阴沉沉地望着我:
「林玉言,我从来不打女人。」
「那就难为世子爷今天为我破个例了。」
「毕竟在战场上,我宰的都是男人!」
我淡然起身,摘了头上的珠翠,一股脑儿丢给了锦月。
「恕我直言,二位在我心上拉了屎。不揍你们一顿,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世子爷既然心疼她,就麻烦你把她那份揍也领了吧。」
话音一落,随即脚下生风,直攻向陆天安的面门。
他没料到我抢先发难,脚步一顿,退后几步才勉强站立。
我冷笑一声,腾空一跃而起,衣裾漫飞,激起落英飒飒。
几个回合下来,陆天安便气喘吁吁,我瞅了个破绽,当胸给了他一脚。
他跌坐在地上,半天动不了身。
「安哥哥!」
朱婀娜尖叫一声,颤抖地挡在陆天安身前。
我得意地挑眉。
「陆天安,下次为爱冲锋时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说罢潇洒转身
哼,要不是好久没吃饱饭,就他这样的,我一刀能砍 5 个。
锦月在我身后小声叫道:
「小姐,小姐,你的鞋子……」
我一回头,恰巧看见我的两只可怜的鞋子。
一只掉进了湖里,被水冲走了。
而另一只正乖巧的窝在叶辰的怀里。
5
眼前一黑,顿觉得站立不稳。
刚才喝茶时,我悄悄将鞋子半穿在脚上。
打架时竟然忘记穿上了。
都怪我娘。
非要给我穿小一号的鞋子。
叶辰微微蹙眉,扯出个复杂的表情,讳莫如深地望着我。
我哪里还有调戏他的心思?
拉着锦月逃也似的出了公主府。
「小姐,地上凉,我把我的鞋子换给你吧。」
锦月小跑着跟在我身后,关切地说道。
「你傻啊,给我了你穿啥?你还不是一样冷。」
我戳一下她的小脑袋。
「这附近应该有卖鞋子的,你快快帮我买一双去。记得买双合脚的。」
锦月刚走,身后忽然响起清亮的声音。
「原来你也知道害羞啊!」
这熟悉的语气和强调不是叶辰又能是谁?
公主府的宴席还没有结束,难不成他是专门出来寻我的?
这个想法让我心里生出许多雀跃。
我红着脸抬头,迈下台阶。
「辰哥哥,我……」
脚下一个不稳,准准地跌向叶辰怀里。
叶辰面色一滞,嘴角微翘,无奈地看我一眼。
「玉言,同一个招数用的多了就没意思了。」
我做作地眨巴着眼睛,故作单纯地问道:
「辰哥哥说什么,言儿听不懂。我是真的崴了脚。」
叶辰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地上太凉,切莫在光着脚乱跑了。」
我正愣神,他忽然俯下身子将我背了起来。
我惊慌地拽住他的衣角,满脸娇羞。
一歪脑袋刚好看见林府的马车慢悠悠地过来了。
我飞快地给驾车的李叔使了个眼色。
李叔到底是斥候(侦查兵)出身,只微微一愣,立刻接收到信息。
愣是将马车驶过了公主府门,稳稳地停在了百米外。
叶辰嘴角微扬,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背着我默默走向马车。
每一步都格外稳当。
我盯着他好看的侧颜,脑子里全是粉红泡泡。
真好啊。
要是陆天安和朱婀娜没出现就更好了。
这俩货刚被我收拾了一顿,估计是没脸待下去了,也紧跟着我出来了。
路过我时,朱婀娜鼻间还冷哼一声。
切,本小姐今天已经打过你了,绝不会再打你第二回。
就在二人路过林府马车时,红鬃马忽然一声长鸣,拖着车没命的往前狂奔。
李叔想要控制住它,可已然来不及了,登时就要摔下马车。
「李叔小心!」
我从叶辰背上跳下,脚步轻点,几步飞至他身侧。
总算护住了他的脑袋。
叶辰快我一步,冲到马车边,一把拽住辔头。
红鬃马一声长鸣,响彻长街。
街边的中年男子迅速冲过去抱住了马蹄下惊慌失措的幼童。
安置好李叔,我阴着脸瞪着陆天安。
「陆天安,刚才是我打得太轻了吗?」
陆天安还没吱声,朱婀娜立刻一脸委屈地望着我。
「林玉言,你家的马车在长街乱窜,怎么怪到我们头上了?」
她在放屁!
刚刚我清楚地看见陆天安用石子砸中了马的屁股。
我正欲发作,叶辰忽然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心。
一口气忍了又忍,终是沉着脸站在叶辰身侧。
陆天安和朱婀娜顿时有些得意忘形。
路过刚才救人男子身畔时,陆天安抬脚踢在他的腿窝。
「臭要饭的,滚开,你挡着爷的路了!」
嘶啦一声,男子的裤腿瞬间撕裂。
半截竹竿直直地戳破衣衫,直喇喇地现了出来。
他扶着街边的货架,才勉强稳住身形。
我这才注意到男人的样貌。
心中一惊,几步冲到陆天安身边,当胸就是一脚。
「林玉言,你不要欺人太甚!」
陆天安摔出去几米,挣扎着要起身,早被我一脚踩住。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6
「陆天安,你可知你刚才所伤的是何人?」
陆天安挣扎不得,扫了一眼那男子,愤懑道:
「一个卖烤红薯的贱民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贱民?」
我气血翻涌,不觉弯下身,靠近他几分,冷冷地瞪视着他。
「你敢说他是贱民!」
「告诉他你是谁!」
中年男子面色一滞,低头略沉默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然满含热泪。
「林家军天字营第 3717 名军士符大虎参见小姐!」
他躬身要冲我行礼,早被我一把扶住了。
忍着眼底的泪,我颤声道:
「你因何受伤?」
「在苏姚堡一战中遭敌寇包围,全军 3000 将士血战至死。」
「我被马刀砍断了一条腿,侥幸活了下来。」
他只剩下一条腿,但站得笔直,在风中显得威武依旧。。
瑟瑟寒风吹动着那只空荡荡的裤腿,让人莫名心痛。
「他为我大齐身残,却沦落至此,这才是大齐之耻辱!」
我拎着陆天安的衣领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陆天安,这就是你说的贱民?」
陆天安艰难挣脱了我的控制。
一回头见了救星一般跪倒在一位公子身前。
正是刚才在公主府的那位。
「豫王殿下,您要替我做主啊!」
豫王萧慎?
这就是传说中那么温和有礼,有贤士遗风的豫王吗?
可他为何跟陆天安这种货色混在一起?
正疑惑间,叶辰已不动声色地将我拉至身侧,对豫王躬身行礼。
我心下感动,但此事与他无关,我不想他牵连进来。
于是向前一步,越过叶辰。
忍着心中沸腾的怒火,向豫王行了军礼。
「殿下,林家军驻守朔北二十载。」
「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纨绔子弟们的声色犬马。」
「这些阿猫阿狗、烂鱼臭虾有什么资格辱骂他们?」
「林家决不能让守护大齐的勇士们流血又流泪!」
「今日,陆天安不给我个说法,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萧慎微微一愣,伸手扶起我,面色肃然。
「久闻林老将军治军严明与将士同甘共苦,亲如家人。」
「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
我仍保持着恭敬行礼的姿势,目光却冷冷瞪着陆天安。
「将士用性命守疆卫土,我们做将领的爱护他们也是应该的。」
「但好不容易打了胜仗活着回来,可不是为了当街被狗咬的!」
萧慎沉吟片刻,忽然转头怒视陆天安。
「天安,还不向我大齐的勇士谢罪!」
陆天安梗着脖子,面有不甘。
但又不敢违拗,最终慢腾腾地向符叔躬身行礼。
符叔惶恐地回礼,被我一把扶住。
「符叔,你当得起。」
符叔望着我,眼中有泪光闪动。
我蹲下帮他整理好假肢。
这假肢最初还是我帮他做的呢。
那血淋淋的场面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
我鼻尖发酸,忍着心中痛楚,低声问道:
「回京之后为何不去将军府找我们?」
符叔嘿嘿一笑。
「将军府要照顾那么多死难弟兄的妻小,已经够难了。」
「我自己还过得去,就不给老将军添麻烦了。」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这几年不见,玉言都长成大姑娘了。」
眼角余光瞟了叶辰一眼后,他凑近我耳畔笑问:
「什么时候请符叔喝一杯喜酒啊?」
我难得红一次脸,低着头不说话。
他笑得更欢了,伸手递给我好几个热烘烘的烤红薯。
随即向我行了个军礼。
「小姐记得代我跟老爷问好。」
「符大虎此生为林家军而战!」
喧闹的长街顿时寂静无声,我的耳边只剩下他的铿锵誓言。
「若有战,召必回!」
7
当天晚上,将军府又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我娘闹着要去找昌邑侯府和尚书府算账,被我死命拦住了。
她一巴掌拍我脑门上。
「没用的东西,屎都拉到你脸上了,你就给了一脚?这能行吗?」
「白吃我家那么多饭了,我要你何用?」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心里却腹诽道:我都好几个月没吃饱饭啦,还好意思骂我!
一府的人都在安抚我娘,生怕她把侯府和尚书府炸了。
阖府上下闹作一团。
正热闹时,我忽然瞥见府门前一道月白色的影子。
心下一动,几步便冲了过去。
「辰哥哥,最近往将军府跑得格外勤快些?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我嬉皮笑脸地凑到他眼前。
他伸出一根指头,戳着我额头,将我与他隔开几分。
「今夜月色甚好,想请你一起赏月。」
我抬头看看雾蒙蒙的天空,硬着头皮道:
「就是。这月亮就像孕妇的肚子,又大又圆。」
叶辰的脸顿时黑了,转身就走。
好在他没有撵我走,我小跑着跟在后面。
我们越过几条街,他一直低着头走路,竟然一句话也没跟我说。
这人真是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我心中气闷,索性一屁股蹲在地上。
「辰哥哥,我崴脚了。好疼!」
叶辰这才停下脚步。
面上带笑,无奈地摇头,最终还是快步走到我的身侧。
「玉言,你就不能换点新鲜的招数吗?」
我嘿嘿一笑,快快起身,凑近他的脸,轻声道:
「招数不用太多,管用就行。」
叶辰面色一红,忽然抬手将我抵在墙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们清晰地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叶辰盯着我看了半天,才沉声问道:
「玉言,为何是我?」
朦胧夜色里,他晶亮的眸光落在我脸上,摄人心魄。
我的脑子瞬间晕乎乎的,心里话冲口而出:
「我可以说见色起意吗?」
叶辰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吭……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啦。」
见叶辰疑惑,我瞬间就来劲儿了。
「上京城适龄的世家子弟差不多都是陆天安那种货色。」
「净写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儿,还爱互相捧臭脚。」
「就我这脾气,真嫁过去,肯定会忍不住扇他。」
「而我又不能不嫁人。与其嫁给别人,不如嫁给你。」
「毕竟有嫂子这层关系在。真闹起来,我肯定能忍住不打你。」
叶辰面色一滞,脸色瞬间阴沉。
「这么说,你是因为没得选了?」
他气哼哼地说完,也不等我回应,转身就走。
唉,这个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啊?
我两步越到他身前,一下揽住他的腰,他吓得全身都绷直了。
「玉言,快放开,不可如此!」
他的脸涨得通红。
欲用力推拒,又怕伤着我,活像被调戏的小媳妇儿。
「叶辰,原因很多,如果你愿意听,余生我慢慢告诉你。」
叶辰面色微动,轻轻揽住了我的肩膀。
「但圣上之前已跟我爹探过口风,要为我赐婚。」
「其实是怕我爹生二心,想以此来钳制我爹。」
我冲他的脖颈间轻轻吹了一口气,调戏道:
「要不,咱们先生米煮成熟饭,看他怎么赐婚!」
叶辰身形一僵,快快跳出几米远。
「玉言,这事儿不急……不急。」
我故意坏笑:
「可是我很急啊!圣旨一下就再无转环的余地了。
「那也不行,万万不行。我可以去林府提亲的。」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话音甫落,我快快接道:
「那好,明天就来。」
说罢,也不等叶辰反应,踮起脚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欢笑着跑开了。
「叶辰,我等你,死等!」
8
第二日,我在屋顶坐了大半天,也没能等来叶家的马车。
我正要杀到叶家问个究竟,阿爹和哥哥心事重重地回府了。
我哥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拽进了书房。
「玉言,有件事儿,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他们极少这般严肃郑重的跟我说话,我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叶辰被派去西北,劝降董承宪了。」
什么?
劝降董承宪?
一瞬间,我只觉五雷轰顶,站立不稳。
三藩节度使董承宪,残忍嗜杀,暴虐成性。
用战俘的头颅垒成一座骷髅城。
将活人生生砌进城墙。
残杀无辜的百姓,割下他们的耳朵骗取朝廷的封赏。
种种劣迹,罄竹难书。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劝降?
何况朝廷之前就已经确定了讨逆之计,为何又突然派人劝降?
这不是让叶辰白白送死吗?
我起身欲冲出去,却被哥哥一把拦住。
「哥,爹爹,叶辰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只喊了一句,嗓子便已经哑了。
叶辰此去凶险。
但若能让董承宪看到朝廷的赫赫军威,以武力优势对其产生震慑,叶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毕竟谈判也是需要有筹码的。
光说着君君臣臣那一套,董承宪那样的凶顽之徒怎么可能忌惮?
「林家军地字营第 5732 名军士林玉言请求随军出战,剿灭董承宪叛军!」
「你哪里都不能去。」
阿爹叹息一声,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
「宁贵妃向陛下请旨,为你和豫王殿下赐婚。」
「陛下同意了。」
9
我是勇威将军之女林玉言。
九岁那年我驯服了烈马。
十岁练成了百步穿杨的箭法。
十八般兵器耍得虎虎生威。
十五岁随父兄一起冲锋陷阵,在尸山血海里九死一生,成为令蛮夷人闻风丧胆的「铁娘子。」
可即使这样,我却还是要被当做一个吉祥物。
不是摆在太子家,就是摆在豫王家。
圣上的决定着实奇妙。
他一直忌惮林家军功高震主,才想出赐婚的点子。
可赐婚对象竟然不是太子,而是豫王。
原本豫王在群臣中就颇有口碑。
这下又跟林家攀上了关系。
很难说他不会有点别的想法。
圣上的这一步棋着实让人猜不透。
他是生怕这兄弟俩掐不起来吗?
我压根懒得琢磨。
可你们瞎折腾凭啥拿我开刀啊?
我是一只翱翔长空的鹰。
我是一壶烧刀子酒。
我甚至可以是君王手上杀人的刀。
但唯独不可能是装点门面的吉祥物!
我生来就是巍峨高山,而非涓涓溪流。
如果注定要成为君王权力制衡的棋子,我宁肯血洒疆场,马革裹尸。
我没有随哥哥一起出征。
当天夜里,便带着几个府兵悄悄出了门。
刚出府门不远,便看到了豫王的马车。
它静静地隐没在夜色里,像是早就知道会遇见我。
车帘掀起,萧慎缓步下了马车,直直立在马前。
我翻身下马,对萧慎躬身行礼。
「殿下,臣女言语粗俗,行事鲁莽,并非良配。」
「且臣女已心有所属,还望殿下能成人之美,主动退婚。」
萧慎沉吟许久,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件。
竟然是我的一只鞋子。
「玉言,公主府惊鸿一瞥,本王便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我知道你心有所属,但我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日,你会被本王的深情所打动。」
这?
这人是不是有啥毛病?
感觉听不懂人话的样子。
我两个指尖捏着豫王手中的鞋子,一抬手扔在一边。
随即嗤笑道:
「难为殿下还留着我的鞋子。」
「但这鞋子不合脚,再好也屁用没有。」
不愿与他多费口舌,我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四周忽然涌出十几名壮汉,将我和随从们团团包围。
「再合脚又如何?你以为叶辰还能活着回来?」
我心中一痛,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所以殿下是故意推荐叶辰去劝降董承宪的?」
「叶辰身为大齐臣子,理应为国君分忧。这是他应尽的本分。」
萧慎面色如古井寒潭,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却直刺向我的心窝。
「能嫁入皇室,成为高贵的豫王妃,也是你作为女人最大的价值。」
「本王耐心有限,你不要不识抬举!」
抬举你奶奶个腿毛!
我一脚踹翻了身前的一名壮汉,几步飞至萧慎身侧。
手中的匕首直指他的咽喉。
「林玉言,你竟敢忤逆犯上!」
他终于撕下了文雅的外衣,两股战战,话音也带着颤抖。
温文尔雅的豫王殿下竟然也会怕吗?
果然上京城的纨绔们习惯捧臭脚,个个都有名无实。
除了我的叶辰。
可惜,他却被人派去送死了。
我心中钝痛,说出的话也有些发狠。
「萧慎,你最好祈祷叶辰没事。」
「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
我吹了一声口哨,红鬃马飞奔而来,扬蹄踹在萧慎的小腹上。
萧慎直接被踹翻再地,捂着肚子艰难嘶吼。
「林玉言,你找死!」
我早跨上马,绝尘而去。
「殿下保重身体,待我凯旋再来揍你!」
10
星夜兼程赶至我军营垒后,我便立刻差人送书信给董承宪。
言明叶辰与我已有婚约,务必留他性命。
送完信之后,又派人四处探查,总算摸清了叶辰等人关押的地点。
不待多想,又立刻带着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去劫狱。
可惜,没能救出叶辰。
刚回营,哥哥也已经率军赶到了。
一见面扬手给了我一巴掌,直接将我打倒在地。
我起身跪得端正。
「林玉言,你不要以为在战场上杀过几个人就了不起!」
「董承宪是何等心狠手辣的角色,你竟然敢去劫狱?」
「将士是来保家卫国的,不是陪着你儿女情长的!」
他气得还要打我,被身边的副将拦住了。
「少将军,小姐是孤身一人去劫狱的。」
「我们虽跟着去了,但并未进城。」
「那也不行。她心性不稳,意气用事,根本难堪大任!」
「少将军!」
我忍着泪扬声喊道。
「身为一名战士,为大齐马革裹尸,血洒疆场,我无怨无悔。但我也想护住我心爱之人啊,何况叶辰是因为我才有此劫难的。」
「我没指望能救他出来。我只是想让董承宪知道,叶辰对我很重要!」
董承宪穷凶极恶,杀人如麻。
叶辰只是一个小小御史,如果没有价值,董承宪又怎么可能留他性命?
只有让叶辰成为他手中的筹码,才可能保住叶辰的性命。
哪怕只是多活几天也行啊。
「你可曾想过,将来两军对垒,他用叶辰威胁你,你又当如何?」
我的心一阵刺痛。
我怎么可能没想过?
可我还有的选吗?
沉默良久,我抬头望着哥哥,认真说道:
「少将军,如果我狠不下心,你就把我也杀了吧!」
11
董承宪在西北作威作福多年,虐杀无辜百姓。冒领军功,早已民怨沸腾。
战争进行到第 10 日,民间便传唱着各种歌谣。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当然,这歌谣是我故意散播的。
形势逐渐向好之时,董承宪将叶辰拉到了阵前。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叶辰白色衣衫上全是血迹,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但整个人虚弱不堪,显然是受了刑。
「林玉言,来瞧瞧你的小情郎。细皮嫩肉,还怪心疼人的。」
「识相的,就赶紧退兵。」
「若你们一日不退,我就挖掉他的眼睛;两日不退,我便割掉他的耳朵;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