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青竹小忆

「是啊,你是贵妃,你有亲人,你怎么和我走。」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因为我的一点善念,安沐阳将我当成了执念。

他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有些慌了。

「殿下,你瞧,真心难得真心。」

「权力,才是一切。」

一个着青衫的人影立于拐角处。

细长的丹凤眼里满是揶揄。

他直直地看着面前少年。

赫然就是此前和安沐阳争执的祝砚卿。

「你不报仇,就什么也得不到。「

「还犹豫吗?」

清润的嗓音此刻充满着诱引。

安沐阳恍惚的神情渐渐聚焦,恢复一片清明。

他看着祝砚卿。

双眼一眯,嘴巴一咧,忽然爆发出一阵肆意大笑来。

疯狂的笑声夹杂着掩饰不住的苍凉。

「也是,我们安国灭了,再夺一个不就是了。」

「你对我安姐姐倒是真心,但徐青竹,你不许动,她不该替她兄长还债。」

左惠妃早早就等在我宫里。

「青竹。」

「我太寂寞了。」

「鸡鸭鱼鹅我都养遍了。」

「我想养个孩子。」

她躺在我的床榻上,无聊地翻看画本子。

「我想看着孩子长大,而不是像小猫一样发胖。」

「长得比我还要高。」她用手比划。

「我也想感受我娘亲养我时的感受。」

我不想养孩子。

我和我哥,一个没头没脑,一个没心没肺。

我爹娘操碎了心。

最近边境不太平,纷争不断。

但相比战争来说,还算是小打小闹。

哥哥时常有捷报传来,今个劝降了谁,明个打服了谁。

后来突然有一支军队奋起反抗,甚至势头愈猛。

据说领头的年岁不大。

但是打起来不要命,而且极其凶残。

颇有安朝那个建国皇帝的风范,并且这支军队武器精良,马匹丰富。

不出几日,占领了邻国的五座城池。

邻国的皇帝急匆匆向周围求助。

周围的国家哪个不虎视眈眈,巴不得分一杯羹。

看到他的求助,都持观望态度。

「你说,我们该不该出兵,还是等着瓜分土地。」

皇帝看着我,我依旧是昏昏欲睡。

「如果是唇亡齿寒,我们就得打。」

不然助长他人气焰,危险的就是我们。

「而且我们近年来国泰民安,较为富足,小打小闹不伤身,防患于未然最为稳妥。」

我都怀疑他让我入宫,是想得我这个免费劳动力,提供无偿使用的大脑。

「明晚我去看看左惠妃,你不必等我。」他放下奏折。

我知道,这仗他想打。

他想让左将军出战。

徐府来信。

宋小姐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八两,是个吉利数字。

娘亲还说等宋小姐出了月子就来看我,把娃娃也抱来看看,让我给他选个名字。

哥哥不在家,宋小姐拿不定主意。

还没等我见到孩子。

我就知道一件噩耗,哥哥被擒了。

他为救山民,却落入了圈套。

我这才意识到,敌军声东击西打了半天邻国。

原来目的在我们。

难怪之前邻国求救,周围无一人出兵,怕是都勾搭好了。

敌军的将领在城前叫唤。

徐尚书的妻子刚诞下麟儿,以子换父,可饶徐青山一命。

既然他允诺,绝不会阵前失信。

宋小姐月子都没出,就递了拜帖求见。

她更瘦削了,再不像清晨的朝露。

「参见娘娘,娘娘如意安康。」

她眼眸乌沉沉的,嘴唇也透着白。

身上还带着窗外北风的寒气,疏离而客套。

怀里的婴儿粉雕玉琢,咂巴着嘴,睡得安详。

我看着她偏头露出的小半张皎洁的侧脸,一簇睫毛浓密得横斜出来。

「你可知道安平遥。」

她睫毛颤了颤,她知道。

她还知道我兄长因为相似的眉眼爱上她,又因为心怀对安平遥的愧疚远离她。

她统统知道了。

「嫂嫂,我知道你的选择。」

「这也是兄长的选择。」

她漆黑的眸子蓦然闪现出微光,又要哭了,我习惯性掏出手帕。

她摆摆手,抱起孩子,转身出门。

出门前,她又顿了顿,终于还是抬起头看向我。

「娘娘,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

「青竹,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

宋小姐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向城门处。

军旗猎猎,将士们让开一条道。

我兄长被绳索束缚于高台之上,却板板正正,微微颔首。

漆黑如墨的发丝黏着血,附着在脊背之上。

为首的将领带着一狰狞面具,无情地嘲弄我兄长还用稚子换命。

兄长看见宋小姐,浅褐色的眸子里情愫一闪而过。

「青山。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宋小姐抱着孩子,送到兄长面前。

孩子发出嘹亮的婴啼,在辽阔的天地里回荡。

「叫晏清吧。」

「带孩子回去吧,皖眉,这里风大。」

兄长眉目舒展,疏朗秀雅,此刻真宛如烟雨迷蒙里的青山,不疾不徐。

「真可惜,不能抱抱他。」

我们都知道结局,兄长早已放下自己这条命。

突然,兄长的笑凝在嘴角。

「皖眉,动手吧。」

他看向宋小姐的袖子,又留恋地扫过孩童的脸。

寒光一闪,只一瞬,兄长的身体就不再温热。

皖眉的手沾满了鲜艳的红,兄长送给她的匕首开了刃,扎在他的胸前。

皖眉亲手给了兄长最后的体面。

我不知如何面对这与我血脉相亲的人。

哥哥爱天下,却总不能好好爱自己的爱人,也不能好好爱自己。

从此以往,世上只有我一个徐青竹,再无徐青山。

有一滴什么东西落下了,先是一颗两颗,后来变为许多条河流。

「青竹,他很疼吧。」

她双手捂着脸蹲下去。

那瘦弱的脊背,无声地抽搐起来。

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滑落。

远处为首的男子拿下狰狞的面具,挑衅似的看着我。

果然是安沐阳。

他黑眸涌动着,里面像是巨兽,要把我吞没。

他成长了不少。

像一匹野心勃勃的狼。

母亲收拾了哥哥院里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说哥哥又可怜又可恨。

为了皇命伤了自己的爱人,又不肯放过自己,伤了爱自己的人。

哥哥死了,战争也开始了。

周边的小国联盟,皇帝也有些忌惮了。

左将军奉旨出征,虽宝刀未老。

但也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

皇帝一咬牙决定御驾亲征,朝臣劝阻,因为皇帝尚没有子嗣。

但是皇帝还是去了。

他说左蕴年有孕了,如果他回不来,就辅佐左惠妃直至皇子诞生。

由左惠妃垂帘听政。

没人好说些什么。

左惠妃的父亲战功赫赫,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了胎儿。

我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我参与许多人的人生,自己却像个局外人。

左惠妃这些天累坏了。

她说不该抱怨之前太闲了。

她每天坐在帘子后面。

听着百官叽叽喳喳,真是头疼万分。

「你辛苦了,有孕本就辛苦。」

我想着她怀孕了,心疼地看着她。

「我怀孕个屁。」

她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一旁,顺手抓起葡萄。

「皇帝的笨主意,要是他回不来,我可就倒霉。」

「为什么不用我当借口呢。」

我帮她取下发冠。

「傻子,你哪有我背景硬啊,我爹是掌兵权的,别人奈何不了我。」

「而且,他不想把你扯进来。」

「他还说,如果他回不来,就放你出宫。」

「你看他多狠,考虑你的未来,把我放着当苦力。」

左惠妃好像很爱说话,她独自倚在一旁,烛火明灭,噼里啪啦。

「你在担心。」

我看着她,心中笃定。

「怎么看出来的?」她一个眼波扫过来,有些惊讶。

怎么看出来的,左惠妃以前懒得一塌糊涂,惜字如金。

如今这么勤勤恳恳,滔滔不绝,能是为了谁。

她心里不安,怕皇帝真的回不来。

如果女儿不喜欢,以左将军的性子,怎肯把女儿送进来。

没想到左姑娘马马虎虎,这么久才认清自己的情感。

皇帝毕竟也是马背上出来的,骁勇善战,和安沐阳打得难舍难分。

祝砚卿是皇商。

联通几个国家的商路,富可敌国。

他爱慕安平遥,之前靠近我是想为安嫂嫂报仇。

但他没想到我入了宫。

还救了安沐阳,他就又串掇安沐阳报仇。

他真金白银地供着军队,谁知道打了这么久,钱财像流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突然有些心疼,奈何安沐阳的军队规模已经成了,他还摆脱不了。

但他又发现新商机,让王公贵族下赌注,看谁能赢。

联盟的小国退出了一个又一个。

只剩下皇帝和安沐阳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天,两方终于休战了。

这场战争持续得太久,实在耗民伤财。

二人瓜分了落败小国的土地。

安沐阳自立为王,国号平阳。

这场赌局无胜无负,祝砚卿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皇帝和安沐阳,想着法子加重了祝砚卿名下商户的税收。

几国格局达到诡异的平衡。

纷纷扰扰,最终都被利益左右。

我每天都帮左惠妃往衣服里塞枕头。

已经九个多月了,再拖下去真要瞒不住了。

她倒是心大。

她说院子里那么多猫啊狗的,到时候随便抓一只,就说生了个怪胎。

「呸呸呸。」我忙让她去去晦气。

皇帝回来了,我心里又欣慰又有些惆怅。

欣慰的是左惠妃不用提心吊胆,可以继续偷懒了。

惆怅的是我不能随心所欲睡到日上三竿了。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处理怀孕这件事的,但是左惠妃晋升了。

如今也是惠贵妃了。

左将军经过此战,也交了兵权。

自请告老还乡,当一个山间闲人。

皇帝百般挽留,还是收了兵权,赏了左将军一个不痛不痒的爵位。

他第二次翻了我的牌子。

只不过吃了晚膳和我大眼瞪小眼。

临门一脚时,他又停下了。

他问我,是侍寝还是出宫。

如果侍寝,此次过后我就是皇后,如果出宫,他也不会阻拦。

我想到了安平遥,想到了宋皖眉。

爱和自由,为什么要相互矛盾呢?

我选了出宫。

徐贵妃病重离世,香消玉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毕竟徐青竹还是徐小姐时,就体弱多病。

我坐着一个小小的马车,被悄悄送出宫门。

蝉鸣阵阵,蛙声片片,我心里却宁静一片。

再过半个时辰,我就到家了。

宋小姐说晏清现在白白胖胖,牙牙学语,可爱得很。

晏清叫宋晏清,和宋小姐姓。

这是只属于宋小姐一个人的孩子。

父亲母亲把半数家产给了宋小姐,和左将军一道游山玩水去了。

走的时候还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祝砚卿和宋小姐也熟悉起来。

说来也巧,晏清、砚卿,实在容易听错。

马蹄声戛然而止。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马车的帘子。

我透过掀开的帘子,看见随行的车夫和兵士都七倒八歪。

「姐姐。」

那双黑夜之中犹如星辰的眸子熠熠生辉。

他微微俯身,满眼欣喜。

他的发丝带着露水,仿佛等了我许久。

手里还捏着一捧路边的野花。

「安沐阳。」我看他手里有些蔫垂的花。

脑子里想的是宋小姐包的什么饺子。

宋晏清白白胖胖,到底有多胖。

他小心搀扶我下马车。

看着他宽阔的脊背,我猛然发觉,不知不觉间。

他早已不是温泉里那个湿漉漉的少年了。

我伏他炽热的怀里,心中却冰冷。

我夜半出宫,仅有宋皖眉一人得知,为何安沐阳能在此守株待兔。

往日如走马观花一一浮现。

丝丝缕缕缠绕,织成一团乱麻。

宋小姐的脸,安平遥相似的脸在我脑海中重合交叠。

反反复复。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生出。

我抚上安沐阳的脸,手克制不住微微颤抖。

「你们姊妹姐弟三人,如今真真是天各一方。」我状似无意。

他握住我的手,细细摩挲,似有所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猛然他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我的手被捏得疼痛。

我了然,随即改口。

「说错了,是二人天各一方。」

他别过头,不再看我,仿佛我真的是口误一般。

一到平阳,我就长病不起。

梦魇不断。

梦里是兄长临别的淡然一笑。

兄长早就知道了?

他给孩子取名晏清,莫不是在提醒我?

晏清,砚卿。

祝砚卿怕是爱的从来就不是安平遥,而是宋皖眉吧。

不,应该是安皖眉。

为什么她和安平遥如此相似?这真的是巧合吗?

为什么安平遥一死,兄长就遇到宋皖眉?

为什么祝砚卿时时出现在我身边,我们定亲时我入了宫?

为什么安沐阳孤身一人,可壮大到如此?

仅仅因为祝砚卿的万贯家财?

她在利用我兄长对安平遥的情谊。

只怕她们的根早已扎在北襄肺腑。

思绪渐渐清明。

我一睁眼,心中百转千回。

最后一个问题,安平遥的死,到底是不是我兄长所为?

她的死,难道也是宋小姐苦心孤诣,层层布局的一环?

北襄死了个徐贵妃,平阳多了个徐夫人。

徐夫人?呵,亏得安沐阳大费周章把我抢过来。

但我病了这些天,安沐阳衣不解带。

亲自在我身侧照顾我,倒显得心意十足。

我倚在床头,想不透他的所作所为。

真是爱我吗?因何而起?爱怎么那么草率。

「为何待我这么好,是想替平遥报仇吗?」

「让我爱上你,再杀了我?」

我撑起身体,懒懒倚在床边,眼睛就那么直直瞅着他。

他顿时手忙脚乱。

勺子都反放在碗里,用勺子柄舀汤给我喝。

洒了一手。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这么想的。

毕竟当初他哭喊着不想报仇,只求我陪伴,与我离开。

「青竹,你我之间,从来与他人无关。」

他湿漉漉的手捧着碗。

「青竹。」

「你也别把我与他人做比好不好。」

我怎么回答呢?

我们二人往昔带刺,带着刺拥抱,只会更疼。

我从来没真心爱过谁。

只想着安稳度日,浑水摸鱼。

日子过好了,爱不爱的重要吗?

安沐阳,为什么非要爱才能存活。

清晨传来消息。

在二国边境的小庙里。

外出治水的宋相国发现了左将军的尸体。

左惠妃的父亲,一生戎马,死的时候周身残垣断壁,杂草丛生。

尸体腐败,已露森森白骨。

所有线索都指向安沐阳的军队。

因为残留的白骨破损处呈现不规则的齿状,是安沐阳军队特有的齿刀。

我心下不由担心起我云游在外的父母。

安沐阳一直未解释,似是有所顾虑。

皇帝久等不到安沐阳回复,气急,刨出了安平遥的尸骨曝晒。

我愤怒至极,又有些惊讶。

原来皇帝一直都知道安平遥的尸骨葬在哪里。

对我们的无伤大雅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又见到了祝砚卿。

「徐夫人,好久不见。」他笑着,心情很好。

身后还跟着一头戴斗笠之人。

他们进了安沐阳的书房,从白天到黑夜,貌似争吵不断。

我侧耳细听,吵的都是些废话。

明显是要防着隔墙的耳朵。

我看着乌云压城,风雨欲来,转身离去。

这天,要变。

有些事,不能再拖。

「徐小姐,等等,要下雨了,带一把伞吧。」

祝砚卿有些步履匆忙,递给我一把伞。

看着伞面上烟雨迷蒙的青山。

我鬼使神差接了下来。

「多谢。」

祝砚卿出了宫,他是个大商人。

哪里都有他的产业,着斗笠之人住在了行宫。

我悄悄潜入。

我躲在花丛中,任雨水打湿。

「你。谁?」

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他举着一个硕大的叶子,蹒跚靠近我。

这个孩童长着与我兄长极为相似的脸。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拐角。

「晏清,不是说了等等娘亲。」

我抱着晏清,与她相视。

「好久不见,宋小姐。」

「青竹,喝点热茶。」她殷勤照顾我。

还说是安沐阳想给我个惊喜,才会将她们母子二人接来。

「那天你究竟包的什么馅儿饺子啊。」

「还是根本没包,知道我反正回不去了?」

「嗯?」

「安小姐?」我根本没给她回答的机会。

我迫切地想知道一些事情,我想知道心里这把剑,该指向谁。

「安平遥并无谋逆之心,究竟是给谁当了替罪羊?」

「安小姐,你心里清楚,安平遥的死,到底是谁造成的?」

我早就看到窗外的黑影,想必是出来寻我的安沐阳。

宋小姐抿了口茶。

「不过是我弟弟养的小玩意儿,想的还挺多。」

突然,她靠近我,在我耳边一字一顿,极其细微又清晰。

「安平遥的死,好用极了。」

确实好用。

一石二鸟,毁了徐家,激发安沐阳的仇恨,催生安沐阳的野心。

安沐阳现在就是她一手打造出来的狼崽子。

我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面上指印鲜红。

房门应声而动,安沐阳阔步走来,拉住我还未放下的手。

宋小姐挑衅看着我,仿佛在告诉我,绵绵情谊也比不过骨肉至亲。

晏清吓哭了。

迈着小短腿过来,不住捶打我的小腿,仿佛是在气我打了娘亲。

我挑眉看向安沐阳。

他看着眉眼冷峻的我,嘴角还莫名地一弯。

「青竹,手疼吗?」

他看向我同样赤红的掌心,拉开我与宋小姐的距离。

「长姐,青竹年幼,海涵。」

比我还小几岁的安沐阳脸不红心不跳。

宋小姐瞪了我一眼。

「我还低估你了。」

「没想到我的好弟弟还是个大情种。」

安沐阳虽说没听见宋小姐说的话,但对于我的责问表现得太过平淡。

要么他早就知晓,要么他自有安排。

夜深露重,他带着一身清冷拥住了我。

他环着我,轻吻我的耳垂。

他的嘴唇很冷,吻得我一身战栗。

「告诉我实话吧。」

我转身,四目相接,细微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他的脸又是一片红。

「青竹。」他呢喃。

「我们确实是姐弟三人。」

「宋相受我父皇恩泽,他有意收养我们三人,培育我们,兴复前朝。」

「平遥姐姐与我无追名逐利之心,回归山野,当了土匪。」

他将头埋在我颈间。

「长姐不满我们懦弱,与我们分道扬镳。」

「后来平遥姐姐离世,长姐苦心孤诣,用多年部署助我复仇。」他娓娓道来。

「你是否已经知晓,我兄长并不是告密之人。」

我直接看着他感人肺腑的演说,戳破这层纸。

他不动弹,良久,发出低笑。

手也不老实,穿过我的衣襟游走,

他鼻腔中溢出的情欲越来越浓烈,像是越界的警告。

「我家青竹,真是聪慧。」

他手指划过我胸前的柔软,在顶端挑逗,摩挲着欲望的边缘。

「我在你兄长大婚那日,就知道是宋皖眉告了密。」

「我心里不甘,就找了个时间告诉了你兄长。」

他禁锢住我,俯身满意地欣赏我的疑惑的神情。

「谁知你兄长竟然自请出征,并没有为难宋皖眉。」

「他不是爱上宋皖眉,他已一心求死。」

我了然,兄长转嫁了一腔热忱,到头来发现一步错,步步错,再无法挽回。

在我看来,懦弱至极,用死来躲避。

「青竹,你可知她为什么扶持我?」

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安沐阳是唯一的男丁。

宋皖眉有野心,有手段,有金钱,有兵马。

独独缺了名正言顺即位的由头,就因为她是女子。

所以她不择手段逼迫安沐阳,借助安沐阳的名头起兵。

「她想让你当个傀儡皇帝。」

她想让安沐阳当傀儡皇帝,自己掌权,再把我这么个小玩意儿赏给安沐阳把玩。

「聪明,青竹。」

「我的老底都透给你了。」

「我们应当是夫妻了吧。」

他衣襟松散,从胸膛到腰腹一望无遗。

「今夜,我不放过你。」

我看着他起伏的胸膛,伸出莹白的脚,轻轻勾住他的腰,吻住他的唇。

「安沐阳,我来教你,如何做皇帝。」

月色溶溶,烛影摇曳。

他好似不知疲倦,不给我停歇的机会,把我拽进一片又一片沼泽。

脚上的细铃响了一夜。

我死死抓住他的肩,留下不少鲜艳的划痕,他却很开心。

「青竹,我今日上朝都不想穿衣服了。」

他紧紧贴着我,露出满足地喟叹,仿佛这些羞人的红痕是勋章一样。

「随你。」我嫌弃他烫得吓人,一直往旁边钻。

我挪一下,他挪一下。

一不留神,我已悬空,他赶忙大手一搂,我们两个一齐跌落在地。

两具赤裸的身体相贴。

「殿下,该上朝了。」门外的宫人打断这绮丽的氛围。

晏清与我兄长简直一模一样,想必是我兄长的骨血。

那为何取名晏清,与砚卿谐音。

我仔细端详着祝砚卿给我的伞。

整把伞精巧无比,唯独伞柄处有些粗糙。

我细细抚摸,突然发现伞面青山上长着几丛青竹。

顺着山的阳面排列。

我按照竹生长的方向扭动伞柄。

「咔嗒」伞柄脱离。

我从中抽出几张纸来,上面的字迹,赫然是我兄长。

兄长曾经向祝晏卿购买过死士百人,落款时间是安平遥行刑前一日。

原来啊,原来兄长他,早就抱着不成功便成仁。

背负与前朝余孽勾结的骂名,想去拯救安遥。

原来他,不曾软弱。

那百名死士为何没出现?

嫂嫂,我的好嫂嫂,安平遥至死都以为,是她的爱人背叛了她,如何瞑目。

我抢过一匹马,策力奔驰。

这马就是皇宫里的玩物,身形矮小,跑得不快。

但足以让我追上城门口祝砚卿。

「那百名死士哪里去了。」

我一手扬鞭,发丝飘飞。

将手中的伞丢向他。

祝砚卿接过伞。

「行刑前一日,死士已经提前行动,她自己拒绝离开牢狱。」

「为何?」

「怕你徐家勾结叛党,满门抄斩,遗臭万年。」

「她知你兄长心意,足矣。」

他站在硕大的城门前,阳光洒在他的眉梢。

心事浮沉,终于淹没于细长的眉眼之中,转身离去。

我的背后,宫娥提裙赶来。

她们呼喊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

祝砚卿说他是商人,一颗心是可以分割的。

报恩与求利。

他告诉完一些真相,还了安平遥与我兄长曾经的恩惠。

再往后,我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安沐阳还穿着朝服,同样骑着宫里的小马。

看起来有点滑稽,他的脚都要拖到地上。

「青竹。」他焦急万分。

额前的珠串打着脸颊两侧。

「你别乱跑。」

他翻身下马,走来牵着我的马的缰绳。

「走,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最近要打仗了,左将军是宋皖眉杀的。

逼安沐阳背下这口锅,安沐阳还未全部吞下宋皖眉的势力。

不能轻举妄动,此举太过危险。

「只能硬着头皮打仗吗?」

他点点头。

「安沐阳,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做部下心中的好皇帝,收拢势力。」

我随手给他夹了一块鸡屁股。

「真的要吃掉吗?」他抬头。

「对,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喜怒不形于色。」我又给他夹了一块。

「好事成双,加油。」

战争又开始了。

安沐阳此次骁勇异常。

以往的他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显得太过青涩,像一颗蒙尘的珍珠。

这孩子确实脑子不太好使,不过我已经将这颗珍珠擦亮。

他带着军队一往直前,连破三城,势如破竹。

平阳众将领一步一步被这位少年帝王所折服。

我立于窗前,听着捷报频发。

一只圆滚滚的鸽子停在了窗台边,朝我摇头晃脑。

我喂了一把小米,伸手拿下它脚上绑着的细小竹节,抽出一小团纸。

宋皖眉还真有点本事,在北襄的细枝末节安插人手。

不过,惠贵妃也不赖,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剥丝抽茧,跟着宋皖眉知道了我的踪迹。

也多亏了她爱养动物,没有这只如此圆滚滚的鸽子,我还真联系不了她。

我又将一幅手绘的地图塞了进去,将鸽子放飞。

安沐阳一路打到了北襄的皇城。

横驱直入,所向披靡,军队士气高涨。

皇帝亲自出门与安沐阳交战,受伤而归。

城门将破,宋皖眉今日隆装盛饰了一番。

一袭红衣,登上城门,像城门上绽放的一朵红梅,俯瞰城外的平阳兵士。

等这一刻,她等了太久。

「祝砚卿,动手。」她殷红的嘴唇微微颤动。

祝砚卿一声令下,无数甲胄之士从他的商铺涌出。

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安沐阳带着一部分精锐与宋皖眉会合。

宋皖眉一步一步向他走近,脚步很慢,裙摆纹丝不动,眸深如潭。

「这天下,就是你我二人的了。」

她目光灼灼,拥抱安沐阳。

突然,她的袖口寒光一闪。

匕首扎向安沐阳的胸口。

「现在,是我的。」

「辛苦你了,弟弟。」

安沐阳捂住胸口,轰然倒地,满眼不可置信。

「为何?」

「我不想留着一个掌控不了的人。」

「晏清即位,我当个垂帘的太后不是更好?」

她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毒。

「义父,速将我的晏清接来。」她呼唤宋相国。

却发现宋相国神情诡异,他一步一步从拐角走出。

背后的左贵妃举着寒刃。

「原来还有个漏网之鱼。」

宋皖眉早就派人绑住后宫众人,看到左惠年身旁无人,以为她在负隅顽抗。

「皖眉,我的女儿。」宋相颤颤巍巍。

她走向龙椅,睥睨着繁复的花纹,抚摸着,稳稳坐下。

「那你杀了他吧,他看着我如此,黄泉路上应该满足了。」

她冷冷看着面容枯槁的宋相,波澜不惊。

「未曾想,你如此六亲不认,倒真有做皇帝的潜质。」

安阳缓缓起身,今早我刚让他穿上金丝软甲。

卸磨杀驴的事情,宋皖眉干得出来。

她的亲信也意识到不对,屋梁之上悬下数位黑衣人,与她的亲信缠斗。

她慌忙躲闪,向门外跑去,她的部下都在城门口。

可宫门已闭。

此时,祝砚卿像拎小鸡似的,将我提了进来。

祝砚卿火急火燎带着一堆人从平阳的宫殿里把我抓出来,想用我当个人质。

我一路打着瞌睡。

「你怎么不怕。」

祝砚卿一直拉着我,生怕我从马上摔下去。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犯困。

宋皖眉和祝砚卿以我为人质,逼迫我们放他们出门,还要安沐阳自刎。

我一看到安沐阳这小子就知道完蛋,安沐阳竟然真的在考虑。

「蠢货。」我一个转身,直接靠上宋皖眉手中的剑,剑穿身而过,鲜血倾泻而出。

「反正我要死了,还不拿下?」

我咬牙切齿,看向左惠年和安沐阳。

安沐阳眼眶通红,提刀就干。

随即我拔下金簪,快速扎向祝砚卿,他一躲闪,被我扎到肩头,松开了禁锢我的手。

我又是一个扫堂腿,拔出插在身上的刀,一刀砍向她的腿。

你说我为什么不怕,你说我为什么不怕?

当年在朝堂上我连脑袋都不要。

怼天怼地,出门当使者,和外邦人吵得昏天黑地,口吐白沫,用脑袋碎大石。

我命都可以不要,你说我为什么不怕。

安沐阳忙扯下衣服堵包我的伤口,把我抱住不让我乱动。

我挣脱不了,看向左惠年。

「惠年,放狗。」

左惠年点头,口哨一吹,四面八方涌出几只肥胖的狗。

它们用最快的速度挪动着,滴着口水,凶狠地嚎叫。

然后趴在了左惠年脚边。

全场静默。

宋皖眉的部下忍俊不禁,憋不住笑。

突然,「嘎噶。」一阵响彻云霄的鹅叫让我虎躯一震。

「安沐阳,快躲起来。」我慌忙拽住他。

浩浩荡荡的白鹅大军雄赳赳出现在我们的视野。

无数脚蹼发出吧嗒吧嗒地声响,我永远也忘不了被白鹅支配的恐惧。

白鹅发起攻势,扇动着翅膀,蹦跳飞跃,啄人尻股于无形。

一时间,满屋子惨叫和纷飞的鹅毛。

「谁训练的鹅啊,啄人家命根子。」安沐阳一阵后怕。

「皇帝哪里去了?」安沐阳疑惑。

我:「在你皇宫里。」

安:「嗯?」

我:「我给的地图。」

「为什么?」

「都让你一直打到皇宫了,不得未雨绸缪一下,防止你叛变。」

又到了两国签订盟约的时候。

宋皖眉带着重伤的宋相逃走了。

我们对外放出消息,本来平阳国即将战胜。

关键时刻,宋皖眉利欲熏心,导致功亏一篑。

她原有的部下一时间对她的所作所为颇有怨言。

安沐阳因此次战争积攒了大量的威望。

我和他一起去把安平遥的尸骨带回了家。

一把火,她的往昔就封存在一个陶罐中。

只可惜,我兄长的尸身从未找到,怕是踏碎在铁蹄之下。

我心里隐隐胀痛。

「青竹,回家吧。」

安沐阳暗中筹备了封后大典。

这次被我溜了去,我还偷走了安平遥的骨灰。

皇帝问我要什么赏赐。

我说我想做回徐青山,做回徐尚书。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朝我摆摆手,把禁卫军的玉牌丢给我。

左惠年挺着孕肚送我,看来皇帝与她已经心无芥蒂。

皇帝不曾碰我。

一方面是怜惜我,一方面是心中装着左惠年。

此前碍于左将军的兵权与朝堂局势。

他有意冷落左惠年。

左惠年有些不舍。

「真不留下?」

「不留下。」

「那安沐阳。」

「就当我一晌贪欢。」

「徐尚书,是否出发剿匪。」

等候我多时的禁卫军朝我行礼。

「出发。」

我装好陶罐。

荒风落日,旷野无声,唯有我马蹄飞快。

安平遥,青山青竹,带你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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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天下,我为凰

朱鲤鲤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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