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是贵妃,你有亲人,你怎么和我走。」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因为我的一点善念,安沐阳将我当成了执念。
他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有些慌了。
「殿下,你瞧,真心难得真心。」
「权力,才是一切。」
一个着青衫的人影立于拐角处。
细长的丹凤眼里满是揶揄。
他直直地看着面前少年。
赫然就是此前和安沐阳争执的祝砚卿。
「你不报仇,就什么也得不到。「
「还犹豫吗?」
清润的嗓音此刻充满着诱引。
安沐阳恍惚的神情渐渐聚焦,恢复一片清明。
他看着祝砚卿。
双眼一眯,嘴巴一咧,忽然爆发出一阵肆意大笑来。
疯狂的笑声夹杂着掩饰不住的苍凉。
「也是,我们安国灭了,再夺一个不就是了。」
「你对我安姐姐倒是真心,但徐青竹,你不许动,她不该替她兄长还债。」
左惠妃早早就等在我宫里。
「青竹。」
「我太寂寞了。」
「鸡鸭鱼鹅我都养遍了。」
「我想养个孩子。」
她躺在我的床榻上,无聊地翻看画本子。
「我想看着孩子长大,而不是像小猫一样发胖。」
「长得比我还要高。」她用手比划。
「我也想感受我娘亲养我时的感受。」
我不想养孩子。
我和我哥,一个没头没脑,一个没心没肺。
我爹娘操碎了心。
最近边境不太平,纷争不断。
但相比战争来说,还算是小打小闹。
哥哥时常有捷报传来,今个劝降了谁,明个打服了谁。
后来突然有一支军队奋起反抗,甚至势头愈猛。
据说领头的年岁不大。
但是打起来不要命,而且极其凶残。
颇有安朝那个建国皇帝的风范,并且这支军队武器精良,马匹丰富。
不出几日,占领了邻国的五座城池。
邻国的皇帝急匆匆向周围求助。
周围的国家哪个不虎视眈眈,巴不得分一杯羹。
看到他的求助,都持观望态度。
「你说,我们该不该出兵,还是等着瓜分土地。」
皇帝看着我,我依旧是昏昏欲睡。
「如果是唇亡齿寒,我们就得打。」
不然助长他人气焰,危险的就是我们。
「而且我们近年来国泰民安,较为富足,小打小闹不伤身,防患于未然最为稳妥。」
我都怀疑他让我入宫,是想得我这个免费劳动力,提供无偿使用的大脑。
「明晚我去看看左惠妃,你不必等我。」他放下奏折。
我知道,这仗他想打。
他想让左将军出战。
徐府来信。
宋小姐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八两,是个吉利数字。
娘亲还说等宋小姐出了月子就来看我,把娃娃也抱来看看,让我给他选个名字。
哥哥不在家,宋小姐拿不定主意。
还没等我见到孩子。
我就知道一件噩耗,哥哥被擒了。
他为救山民,却落入了圈套。
我这才意识到,敌军声东击西打了半天邻国。
原来目的在我们。
难怪之前邻国求救,周围无一人出兵,怕是都勾搭好了。
敌军的将领在城前叫唤。
徐尚书的妻子刚诞下麟儿,以子换父,可饶徐青山一命。
既然他允诺,绝不会阵前失信。
宋小姐月子都没出,就递了拜帖求见。
她更瘦削了,再不像清晨的朝露。
「参见娘娘,娘娘如意安康。」
她眼眸乌沉沉的,嘴唇也透着白。
身上还带着窗外北风的寒气,疏离而客套。
怀里的婴儿粉雕玉琢,咂巴着嘴,睡得安详。
我看着她偏头露出的小半张皎洁的侧脸,一簇睫毛浓密得横斜出来。
「你可知道安平遥。」
她睫毛颤了颤,她知道。
她还知道我兄长因为相似的眉眼爱上她,又因为心怀对安平遥的愧疚远离她。
她统统知道了。
「嫂嫂,我知道你的选择。」
「这也是兄长的选择。」
她漆黑的眸子蓦然闪现出微光,又要哭了,我习惯性掏出手帕。
她摆摆手,抱起孩子,转身出门。
出门前,她又顿了顿,终于还是抬起头看向我。
「娘娘,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
「青竹,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
宋小姐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向城门处。
军旗猎猎,将士们让开一条道。
我兄长被绳索束缚于高台之上,却板板正正,微微颔首。
漆黑如墨的发丝黏着血,附着在脊背之上。
为首的将领带着一狰狞面具,无情地嘲弄我兄长还用稚子换命。
兄长看见宋小姐,浅褐色的眸子里情愫一闪而过。
「青山。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宋小姐抱着孩子,送到兄长面前。
孩子发出嘹亮的婴啼,在辽阔的天地里回荡。
「叫晏清吧。」
「带孩子回去吧,皖眉,这里风大。」
兄长眉目舒展,疏朗秀雅,此刻真宛如烟雨迷蒙里的青山,不疾不徐。
「真可惜,不能抱抱他。」
我们都知道结局,兄长早已放下自己这条命。
突然,兄长的笑凝在嘴角。
「皖眉,动手吧。」
他看向宋小姐的袖子,又留恋地扫过孩童的脸。
寒光一闪,只一瞬,兄长的身体就不再温热。
皖眉的手沾满了鲜艳的红,兄长送给她的匕首开了刃,扎在他的胸前。
皖眉亲手给了兄长最后的体面。
我不知如何面对这与我血脉相亲的人。
哥哥爱天下,却总不能好好爱自己的爱人,也不能好好爱自己。
从此以往,世上只有我一个徐青竹,再无徐青山。
有一滴什么东西落下了,先是一颗两颗,后来变为许多条河流。
「青竹,他很疼吧。」
她双手捂着脸蹲下去。
那瘦弱的脊背,无声地抽搐起来。
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滑落。
远处为首的男子拿下狰狞的面具,挑衅似的看着我。
果然是安沐阳。
他黑眸涌动着,里面像是巨兽,要把我吞没。
他成长了不少。
像一匹野心勃勃的狼。
母亲收拾了哥哥院里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说哥哥又可怜又可恨。
为了皇命伤了自己的爱人,又不肯放过自己,伤了爱自己的人。
哥哥死了,战争也开始了。
周边的小国联盟,皇帝也有些忌惮了。
左将军奉旨出征,虽宝刀未老。
但也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
皇帝一咬牙决定御驾亲征,朝臣劝阻,因为皇帝尚没有子嗣。
但是皇帝还是去了。
他说左蕴年有孕了,如果他回不来,就辅佐左惠妃直至皇子诞生。
由左惠妃垂帘听政。
没人好说些什么。
左惠妃的父亲战功赫赫,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了胎儿。
我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我参与许多人的人生,自己却像个局外人。
左惠妃这些天累坏了。
她说不该抱怨之前太闲了。
她每天坐在帘子后面。
听着百官叽叽喳喳,真是头疼万分。
「你辛苦了,有孕本就辛苦。」
我想着她怀孕了,心疼地看着她。
「我怀孕个屁。」
她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一旁,顺手抓起葡萄。
「皇帝的笨主意,要是他回不来,我可就倒霉。」
「为什么不用我当借口呢。」
我帮她取下发冠。
「傻子,你哪有我背景硬啊,我爹是掌兵权的,别人奈何不了我。」
「而且,他不想把你扯进来。」
「他还说,如果他回不来,就放你出宫。」
「你看他多狠,考虑你的未来,把我放着当苦力。」
左惠妃好像很爱说话,她独自倚在一旁,烛火明灭,噼里啪啦。
「你在担心。」
我看着她,心中笃定。
「怎么看出来的?」她一个眼波扫过来,有些惊讶。
怎么看出来的,左惠妃以前懒得一塌糊涂,惜字如金。
如今这么勤勤恳恳,滔滔不绝,能是为了谁。
她心里不安,怕皇帝真的回不来。
如果女儿不喜欢,以左将军的性子,怎肯把女儿送进来。
没想到左姑娘马马虎虎,这么久才认清自己的情感。
皇帝毕竟也是马背上出来的,骁勇善战,和安沐阳打得难舍难分。
祝砚卿是皇商。
联通几个国家的商路,富可敌国。
他爱慕安平遥,之前靠近我是想为安嫂嫂报仇。
但他没想到我入了宫。
还救了安沐阳,他就又串掇安沐阳报仇。
他真金白银地供着军队,谁知道打了这么久,钱财像流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突然有些心疼,奈何安沐阳的军队规模已经成了,他还摆脱不了。
但他又发现新商机,让王公贵族下赌注,看谁能赢。
联盟的小国退出了一个又一个。
只剩下皇帝和安沐阳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天,两方终于休战了。
这场战争持续得太久,实在耗民伤财。
二人瓜分了落败小国的土地。
安沐阳自立为王,国号平阳。
这场赌局无胜无负,祝砚卿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皇帝和安沐阳,想着法子加重了祝砚卿名下商户的税收。
几国格局达到诡异的平衡。
纷纷扰扰,最终都被利益左右。
我每天都帮左惠妃往衣服里塞枕头。
已经九个多月了,再拖下去真要瞒不住了。
她倒是心大。
她说院子里那么多猫啊狗的,到时候随便抓一只,就说生了个怪胎。
「呸呸呸。」我忙让她去去晦气。
皇帝回来了,我心里又欣慰又有些惆怅。
欣慰的是左惠妃不用提心吊胆,可以继续偷懒了。
惆怅的是我不能随心所欲睡到日上三竿了。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处理怀孕这件事的,但是左惠妃晋升了。
如今也是惠贵妃了。
左将军经过此战,也交了兵权。
自请告老还乡,当一个山间闲人。
皇帝百般挽留,还是收了兵权,赏了左将军一个不痛不痒的爵位。
他第二次翻了我的牌子。
只不过吃了晚膳和我大眼瞪小眼。
临门一脚时,他又停下了。
他问我,是侍寝还是出宫。
如果侍寝,此次过后我就是皇后,如果出宫,他也不会阻拦。
我想到了安平遥,想到了宋皖眉。
爱和自由,为什么要相互矛盾呢?
我选了出宫。
徐贵妃病重离世,香消玉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毕竟徐青竹还是徐小姐时,就体弱多病。
我坐着一个小小的马车,被悄悄送出宫门。
蝉鸣阵阵,蛙声片片,我心里却宁静一片。
再过半个时辰,我就到家了。
宋小姐说晏清现在白白胖胖,牙牙学语,可爱得很。
晏清叫宋晏清,和宋小姐姓。
这是只属于宋小姐一个人的孩子。
父亲母亲把半数家产给了宋小姐,和左将军一道游山玩水去了。
走的时候还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祝砚卿和宋小姐也熟悉起来。
说来也巧,晏清、砚卿,实在容易听错。
马蹄声戛然而止。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马车的帘子。
我透过掀开的帘子,看见随行的车夫和兵士都七倒八歪。
「姐姐。」
那双黑夜之中犹如星辰的眸子熠熠生辉。
他微微俯身,满眼欣喜。
他的发丝带着露水,仿佛等了我许久。
手里还捏着一捧路边的野花。
「安沐阳。」我看他手里有些蔫垂的花。
脑子里想的是宋小姐包的什么饺子。
宋晏清白白胖胖,到底有多胖。
他小心搀扶我下马车。
看着他宽阔的脊背,我猛然发觉,不知不觉间。
他早已不是温泉里那个湿漉漉的少年了。
我伏他炽热的怀里,心中却冰冷。
我夜半出宫,仅有宋皖眉一人得知,为何安沐阳能在此守株待兔。
往日如走马观花一一浮现。
丝丝缕缕缠绕,织成一团乱麻。
宋小姐的脸,安平遥相似的脸在我脑海中重合交叠。
反反复复。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生出。
我抚上安沐阳的脸,手克制不住微微颤抖。
「你们姊妹姐弟三人,如今真真是天各一方。」我状似无意。
他握住我的手,细细摩挲,似有所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猛然他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我的手被捏得疼痛。
我了然,随即改口。
「说错了,是二人天各一方。」
他别过头,不再看我,仿佛我真的是口误一般。
一到平阳,我就长病不起。
梦魇不断。
梦里是兄长临别的淡然一笑。
兄长早就知道了?
他给孩子取名晏清,莫不是在提醒我?
晏清,砚卿。
祝砚卿怕是爱的从来就不是安平遥,而是宋皖眉吧。
不,应该是安皖眉。
为什么她和安平遥如此相似?这真的是巧合吗?
为什么安平遥一死,兄长就遇到宋皖眉?
为什么祝砚卿时时出现在我身边,我们定亲时我入了宫?
为什么安沐阳孤身一人,可壮大到如此?
仅仅因为祝砚卿的万贯家财?
她在利用我兄长对安平遥的情谊。
只怕她们的根早已扎在北襄肺腑。
思绪渐渐清明。
我一睁眼,心中百转千回。
最后一个问题,安平遥的死,到底是不是我兄长所为?
她的死,难道也是宋小姐苦心孤诣,层层布局的一环?
北襄死了个徐贵妃,平阳多了个徐夫人。
徐夫人?呵,亏得安沐阳大费周章把我抢过来。
但我病了这些天,安沐阳衣不解带。
亲自在我身侧照顾我,倒显得心意十足。
我倚在床头,想不透他的所作所为。
真是爱我吗?因何而起?爱怎么那么草率。
「为何待我这么好,是想替平遥报仇吗?」
「让我爱上你,再杀了我?」
我撑起身体,懒懒倚在床边,眼睛就那么直直瞅着他。
他顿时手忙脚乱。
勺子都反放在碗里,用勺子柄舀汤给我喝。
洒了一手。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这么想的。
毕竟当初他哭喊着不想报仇,只求我陪伴,与我离开。
「青竹,你我之间,从来与他人无关。」
他湿漉漉的手捧着碗。
「青竹。」
「你也别把我与他人做比好不好。」
我怎么回答呢?
我们二人往昔带刺,带着刺拥抱,只会更疼。
我从来没真心爱过谁。
只想着安稳度日,浑水摸鱼。
日子过好了,爱不爱的重要吗?
安沐阳,为什么非要爱才能存活。
清晨传来消息。
在二国边境的小庙里。
外出治水的宋相国发现了左将军的尸体。
左惠妃的父亲,一生戎马,死的时候周身残垣断壁,杂草丛生。
尸体腐败,已露森森白骨。
所有线索都指向安沐阳的军队。
因为残留的白骨破损处呈现不规则的齿状,是安沐阳军队特有的齿刀。
我心下不由担心起我云游在外的父母。
安沐阳一直未解释,似是有所顾虑。
皇帝久等不到安沐阳回复,气急,刨出了安平遥的尸骨曝晒。
我愤怒至极,又有些惊讶。
原来皇帝一直都知道安平遥的尸骨葬在哪里。
对我们的无伤大雅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又见到了祝砚卿。
「徐夫人,好久不见。」他笑着,心情很好。
身后还跟着一头戴斗笠之人。
他们进了安沐阳的书房,从白天到黑夜,貌似争吵不断。
我侧耳细听,吵的都是些废话。
明显是要防着隔墙的耳朵。
我看着乌云压城,风雨欲来,转身离去。
这天,要变。
有些事,不能再拖。
「徐小姐,等等,要下雨了,带一把伞吧。」
祝砚卿有些步履匆忙,递给我一把伞。
看着伞面上烟雨迷蒙的青山。
我鬼使神差接了下来。
「多谢。」
祝砚卿出了宫,他是个大商人。
哪里都有他的产业,着斗笠之人住在了行宫。
我悄悄潜入。
我躲在花丛中,任雨水打湿。
「你。谁?」
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他举着一个硕大的叶子,蹒跚靠近我。
这个孩童长着与我兄长极为相似的脸。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拐角。
「晏清,不是说了等等娘亲。」
我抱着晏清,与她相视。
「好久不见,宋小姐。」
「青竹,喝点热茶。」她殷勤照顾我。
还说是安沐阳想给我个惊喜,才会将她们母子二人接来。
「那天你究竟包的什么馅儿饺子啊。」
「还是根本没包,知道我反正回不去了?」
「嗯?」
「安小姐?」我根本没给她回答的机会。
我迫切地想知道一些事情,我想知道心里这把剑,该指向谁。
「安平遥并无谋逆之心,究竟是给谁当了替罪羊?」
「安小姐,你心里清楚,安平遥的死,到底是谁造成的?」
我早就看到窗外的黑影,想必是出来寻我的安沐阳。
宋小姐抿了口茶。
「不过是我弟弟养的小玩意儿,想的还挺多。」
突然,她靠近我,在我耳边一字一顿,极其细微又清晰。
「安平遥的死,好用极了。」
确实好用。
一石二鸟,毁了徐家,激发安沐阳的仇恨,催生安沐阳的野心。
安沐阳现在就是她一手打造出来的狼崽子。
我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面上指印鲜红。
房门应声而动,安沐阳阔步走来,拉住我还未放下的手。
宋小姐挑衅看着我,仿佛在告诉我,绵绵情谊也比不过骨肉至亲。
晏清吓哭了。
迈着小短腿过来,不住捶打我的小腿,仿佛是在气我打了娘亲。
我挑眉看向安沐阳。
他看着眉眼冷峻的我,嘴角还莫名地一弯。
「青竹,手疼吗?」
他看向我同样赤红的掌心,拉开我与宋小姐的距离。
「长姐,青竹年幼,海涵。」
比我还小几岁的安沐阳脸不红心不跳。
宋小姐瞪了我一眼。
「我还低估你了。」
「没想到我的好弟弟还是个大情种。」
安沐阳虽说没听见宋小姐说的话,但对于我的责问表现得太过平淡。
要么他早就知晓,要么他自有安排。
夜深露重,他带着一身清冷拥住了我。
他环着我,轻吻我的耳垂。
他的嘴唇很冷,吻得我一身战栗。
「告诉我实话吧。」
我转身,四目相接,细微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他的脸又是一片红。
「青竹。」他呢喃。
「我们确实是姐弟三人。」
「宋相受我父皇恩泽,他有意收养我们三人,培育我们,兴复前朝。」
「平遥姐姐与我无追名逐利之心,回归山野,当了土匪。」
他将头埋在我颈间。
「长姐不满我们懦弱,与我们分道扬镳。」
「后来平遥姐姐离世,长姐苦心孤诣,用多年部署助我复仇。」他娓娓道来。
「你是否已经知晓,我兄长并不是告密之人。」
我直接看着他感人肺腑的演说,戳破这层纸。
他不动弹,良久,发出低笑。
手也不老实,穿过我的衣襟游走,
他鼻腔中溢出的情欲越来越浓烈,像是越界的警告。
「我家青竹,真是聪慧。」
他手指划过我胸前的柔软,在顶端挑逗,摩挲着欲望的边缘。
「我在你兄长大婚那日,就知道是宋皖眉告了密。」
「我心里不甘,就找了个时间告诉了你兄长。」
他禁锢住我,俯身满意地欣赏我的疑惑的神情。
「谁知你兄长竟然自请出征,并没有为难宋皖眉。」
「他不是爱上宋皖眉,他已一心求死。」
我了然,兄长转嫁了一腔热忱,到头来发现一步错,步步错,再无法挽回。
在我看来,懦弱至极,用死来躲避。
「青竹,你可知她为什么扶持我?」
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安沐阳是唯一的男丁。
宋皖眉有野心,有手段,有金钱,有兵马。
独独缺了名正言顺即位的由头,就因为她是女子。
所以她不择手段逼迫安沐阳,借助安沐阳的名头起兵。
「她想让你当个傀儡皇帝。」
她想让安沐阳当傀儡皇帝,自己掌权,再把我这么个小玩意儿赏给安沐阳把玩。
「聪明,青竹。」
「我的老底都透给你了。」
「我们应当是夫妻了吧。」
他衣襟松散,从胸膛到腰腹一望无遗。
「今夜,我不放过你。」
我看着他起伏的胸膛,伸出莹白的脚,轻轻勾住他的腰,吻住他的唇。
「安沐阳,我来教你,如何做皇帝。」
月色溶溶,烛影摇曳。
他好似不知疲倦,不给我停歇的机会,把我拽进一片又一片沼泽。
脚上的细铃响了一夜。
我死死抓住他的肩,留下不少鲜艳的划痕,他却很开心。
「青竹,我今日上朝都不想穿衣服了。」
他紧紧贴着我,露出满足地喟叹,仿佛这些羞人的红痕是勋章一样。
「随你。」我嫌弃他烫得吓人,一直往旁边钻。
我挪一下,他挪一下。
一不留神,我已悬空,他赶忙大手一搂,我们两个一齐跌落在地。
两具赤裸的身体相贴。
「殿下,该上朝了。」门外的宫人打断这绮丽的氛围。
晏清与我兄长简直一模一样,想必是我兄长的骨血。
那为何取名晏清,与砚卿谐音。
我仔细端详着祝砚卿给我的伞。
整把伞精巧无比,唯独伞柄处有些粗糙。
我细细抚摸,突然发现伞面青山上长着几丛青竹。
顺着山的阳面排列。
我按照竹生长的方向扭动伞柄。
「咔嗒」伞柄脱离。
我从中抽出几张纸来,上面的字迹,赫然是我兄长。
兄长曾经向祝晏卿购买过死士百人,落款时间是安平遥行刑前一日。
原来啊,原来兄长他,早就抱着不成功便成仁。
背负与前朝余孽勾结的骂名,想去拯救安遥。
原来他,不曾软弱。
那百名死士为何没出现?
嫂嫂,我的好嫂嫂,安平遥至死都以为,是她的爱人背叛了她,如何瞑目。
我抢过一匹马,策力奔驰。
这马就是皇宫里的玩物,身形矮小,跑得不快。
但足以让我追上城门口祝砚卿。
「那百名死士哪里去了。」
我一手扬鞭,发丝飘飞。
将手中的伞丢向他。
祝砚卿接过伞。
「行刑前一日,死士已经提前行动,她自己拒绝离开牢狱。」
「为何?」
「怕你徐家勾结叛党,满门抄斩,遗臭万年。」
「她知你兄长心意,足矣。」
他站在硕大的城门前,阳光洒在他的眉梢。
心事浮沉,终于淹没于细长的眉眼之中,转身离去。
我的背后,宫娥提裙赶来。
她们呼喊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
祝砚卿说他是商人,一颗心是可以分割的。
报恩与求利。
他告诉完一些真相,还了安平遥与我兄长曾经的恩惠。
再往后,我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安沐阳还穿着朝服,同样骑着宫里的小马。
看起来有点滑稽,他的脚都要拖到地上。
「青竹。」他焦急万分。
额前的珠串打着脸颊两侧。
「你别乱跑。」
他翻身下马,走来牵着我的马的缰绳。
「走,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最近要打仗了,左将军是宋皖眉杀的。
逼安沐阳背下这口锅,安沐阳还未全部吞下宋皖眉的势力。
不能轻举妄动,此举太过危险。
「只能硬着头皮打仗吗?」
他点点头。
「安沐阳,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做部下心中的好皇帝,收拢势力。」
我随手给他夹了一块鸡屁股。
「真的要吃掉吗?」他抬头。
「对,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喜怒不形于色。」我又给他夹了一块。
「好事成双,加油。」
战争又开始了。
安沐阳此次骁勇异常。
以往的他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显得太过青涩,像一颗蒙尘的珍珠。
这孩子确实脑子不太好使,不过我已经将这颗珍珠擦亮。
他带着军队一往直前,连破三城,势如破竹。
平阳众将领一步一步被这位少年帝王所折服。
我立于窗前,听着捷报频发。
一只圆滚滚的鸽子停在了窗台边,朝我摇头晃脑。
我喂了一把小米,伸手拿下它脚上绑着的细小竹节,抽出一小团纸。
宋皖眉还真有点本事,在北襄的细枝末节安插人手。
不过,惠贵妃也不赖,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剥丝抽茧,跟着宋皖眉知道了我的踪迹。
也多亏了她爱养动物,没有这只如此圆滚滚的鸽子,我还真联系不了她。
我又将一幅手绘的地图塞了进去,将鸽子放飞。
安沐阳一路打到了北襄的皇城。
横驱直入,所向披靡,军队士气高涨。
皇帝亲自出门与安沐阳交战,受伤而归。
城门将破,宋皖眉今日隆装盛饰了一番。
一袭红衣,登上城门,像城门上绽放的一朵红梅,俯瞰城外的平阳兵士。
等这一刻,她等了太久。
「祝砚卿,动手。」她殷红的嘴唇微微颤动。
祝砚卿一声令下,无数甲胄之士从他的商铺涌出。
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安沐阳带着一部分精锐与宋皖眉会合。
宋皖眉一步一步向他走近,脚步很慢,裙摆纹丝不动,眸深如潭。
「这天下,就是你我二人的了。」
她目光灼灼,拥抱安沐阳。
突然,她的袖口寒光一闪。
匕首扎向安沐阳的胸口。
「现在,是我的。」
「辛苦你了,弟弟。」
安沐阳捂住胸口,轰然倒地,满眼不可置信。
「为何?」
「我不想留着一个掌控不了的人。」
「晏清即位,我当个垂帘的太后不是更好?」
她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毒。
「义父,速将我的晏清接来。」她呼唤宋相国。
却发现宋相国神情诡异,他一步一步从拐角走出。
背后的左贵妃举着寒刃。
「原来还有个漏网之鱼。」
宋皖眉早就派人绑住后宫众人,看到左惠年身旁无人,以为她在负隅顽抗。
「皖眉,我的女儿。」宋相颤颤巍巍。
她走向龙椅,睥睨着繁复的花纹,抚摸着,稳稳坐下。
「那你杀了他吧,他看着我如此,黄泉路上应该满足了。」
她冷冷看着面容枯槁的宋相,波澜不惊。
「未曾想,你如此六亲不认,倒真有做皇帝的潜质。」
安阳缓缓起身,今早我刚让他穿上金丝软甲。
卸磨杀驴的事情,宋皖眉干得出来。
她的亲信也意识到不对,屋梁之上悬下数位黑衣人,与她的亲信缠斗。
她慌忙躲闪,向门外跑去,她的部下都在城门口。
可宫门已闭。
此时,祝砚卿像拎小鸡似的,将我提了进来。
祝砚卿火急火燎带着一堆人从平阳的宫殿里把我抓出来,想用我当个人质。
我一路打着瞌睡。
「你怎么不怕。」
祝砚卿一直拉着我,生怕我从马上摔下去。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犯困。
宋皖眉和祝砚卿以我为人质,逼迫我们放他们出门,还要安沐阳自刎。
我一看到安沐阳这小子就知道完蛋,安沐阳竟然真的在考虑。
「蠢货。」我一个转身,直接靠上宋皖眉手中的剑,剑穿身而过,鲜血倾泻而出。
「反正我要死了,还不拿下?」
我咬牙切齿,看向左惠年和安沐阳。
安沐阳眼眶通红,提刀就干。
随即我拔下金簪,快速扎向祝砚卿,他一躲闪,被我扎到肩头,松开了禁锢我的手。
我又是一个扫堂腿,拔出插在身上的刀,一刀砍向她的腿。
你说我为什么不怕,你说我为什么不怕?
当年在朝堂上我连脑袋都不要。
怼天怼地,出门当使者,和外邦人吵得昏天黑地,口吐白沫,用脑袋碎大石。
我命都可以不要,你说我为什么不怕。
安沐阳忙扯下衣服堵包我的伤口,把我抱住不让我乱动。
我挣脱不了,看向左惠年。
「惠年,放狗。」
左惠年点头,口哨一吹,四面八方涌出几只肥胖的狗。
它们用最快的速度挪动着,滴着口水,凶狠地嚎叫。
然后趴在了左惠年脚边。
全场静默。
宋皖眉的部下忍俊不禁,憋不住笑。
突然,「嘎噶。」一阵响彻云霄的鹅叫让我虎躯一震。
「安沐阳,快躲起来。」我慌忙拽住他。
浩浩荡荡的白鹅大军雄赳赳出现在我们的视野。
无数脚蹼发出吧嗒吧嗒地声响,我永远也忘不了被白鹅支配的恐惧。
白鹅发起攻势,扇动着翅膀,蹦跳飞跃,啄人尻股于无形。
一时间,满屋子惨叫和纷飞的鹅毛。
「谁训练的鹅啊,啄人家命根子。」安沐阳一阵后怕。
「皇帝哪里去了?」安沐阳疑惑。
我:「在你皇宫里。」
安:「嗯?」
我:「我给的地图。」
「为什么?」
「都让你一直打到皇宫了,不得未雨绸缪一下,防止你叛变。」
又到了两国签订盟约的时候。
宋皖眉带着重伤的宋相逃走了。
我们对外放出消息,本来平阳国即将战胜。
关键时刻,宋皖眉利欲熏心,导致功亏一篑。
她原有的部下一时间对她的所作所为颇有怨言。
安沐阳因此次战争积攒了大量的威望。
我和他一起去把安平遥的尸骨带回了家。
一把火,她的往昔就封存在一个陶罐中。
只可惜,我兄长的尸身从未找到,怕是踏碎在铁蹄之下。
我心里隐隐胀痛。
「青竹,回家吧。」
安沐阳暗中筹备了封后大典。
这次被我溜了去,我还偷走了安平遥的骨灰。
皇帝问我要什么赏赐。
我说我想做回徐青山,做回徐尚书。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朝我摆摆手,把禁卫军的玉牌丢给我。
左惠年挺着孕肚送我,看来皇帝与她已经心无芥蒂。
皇帝不曾碰我。
一方面是怜惜我,一方面是心中装着左惠年。
此前碍于左将军的兵权与朝堂局势。
他有意冷落左惠年。
左惠年有些不舍。
「真不留下?」
「不留下。」
「那安沐阳。」
「就当我一晌贪欢。」
「徐尚书,是否出发剿匪。」
等候我多时的禁卫军朝我行礼。
「出发。」
我装好陶罐。
荒风落日,旷野无声,唯有我马蹄飞快。
安平遥,青山青竹,带你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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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天下,我为凰
朱鲤鲤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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