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东西从家里搬走的那天,恰好是除夕。
我披着毯子坐在飘窗上,怔怔地看着窗外无数绽放的烟火。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
妈妈身体不好,总是去医院,每次都是我陪着。
小诊所里阴凉的风,医院走廊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构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时候,我妈对我最大的祝福,就是身体健康。
「吃药很苦的,希望我们静静能健康平安地长大。」
但我很没用,病了这些年,没能像她说的那样健康开朗。
后来我曾无数次地回想过,那个噩梦般的傍晚。
我是不是不该穿裙子,不该涂唇彩。
在表哥醉醺醺地进门时,我是不是应该先躲在小房间里。
被他们拖进卧室时,我的挣扎是不是该再剧烈一点。
呼救声是不是该更大一点。
或者更早一点,在感知到表哥总是有意无意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时。
我就该更警觉一点,给他一点警告。
或者干脆搬出去住。
或者……
想来想去,那天的每一秒,都被放大到无限漫长,变成了困住我的梦魇。
但那——
其实,不是我的错,是吗?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不是重复过无数次的痛苦过往。
是温暖的春天,我和我妈坐在草坪上。
天空蓝得清澈,没有一丝云,只高高地飘着几只风筝。
她说:「静静,你已经迈出了最难能可贵的第一步。」
「接下来,就勇敢地往前走吧。」
16
春天来临的时候,宋真雨气急败坏地找到了我。
我其实并不意外。
在把她发给我那些短信和照片打印出来,寄到他们公司的时候,我已经预料到这样的下场。
公司正处在融资上市的关键时期,不能容许一点舆论上的风波。
秦彦是项目上的核心成员,暂时不能调动。
但裁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宋真雨,还是轻而易举。
何况,我还把同样的东西,发了一份给她的父母。
宋真雨的父亲本就有高血压,被气到住了院。
她母亲在高中教书,如今事情已经在她的学生中传开,她被学校暂时停了课。
「你有什么报复行为,冲我来。」
她眼圈都发红,却依旧高昂着头,「不要去打扰我的父母,他们年纪都大了,经不起刺激。」
我温和地笑笑:「宋小姐,这么一点小事也至于你来找我,不觉得矫情吗?」
她瞪着我,好半晌才说:「秦彦会和我结婚的,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周静。」
「很不幸,你的未婚夫在和我离婚的时候,选择了净身出户。」
我语气依旧平静,「所以宋小姐,短期内你应该收不到玫瑰花,也收不到那些礼物。还是尽快找一份新工作,帮忙养家吧。」
「啊,我差点忘了,稍微正规点的公司都会做背调吧?那他们如果知道,宋小姐被前司辞退,是因为个人作风败坏,道德底下低下,破坏别人家庭,还会聘用你吗?」
「或许,对你别有企图的人,会给你一个机会吧。」
「周静!」
她尖叫一声,扑过来想要打我,高高扬起的手却被我握住。
我反手,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
「宋真雨,你该找的人是秦彦。」
17
那天下午,我出门时,发现秦彦站在楼下。
他指间夹着一支烟,倚着路灯,就那么怔怔看着我。
距离我上一次见他,已经有两个月。
他的头发留长了些,人也瘦了一圈,显得本就冷峻的脸颊轮廓更加凌厉。
望着我的眼睛隐隐发红:「静静。」
「前两天,我妈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让我带你回家一趟。」
「她说,已经这么多年了,有再多的不满也该过去了。何况你妈妈住院的时候她也去看过,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啊,想起来了。
当初秦彦为了陪我,执意要复读一年。
他妈怎么劝都劝不动,气急之下,说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
秦彦就带着我,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小出租屋住。
后来除了正常的学费和生活费,她没有再多给秦彦一分钱,也不肯再联系他。
秦彦也就真的没有服软。
我们能走到今天,无论是好是坏,都全然出自我们自己。
「后来,我自己回家了一趟,把我们离婚的事情告诉了我妈。」
「她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既然当初那么坚定要带你走,要拯救你,又为什么不能坚持到最后。」
秦彦的声音里隐约带着茫然,「静静,我们之间,本来不该这样的。」
是不该。
可那是谁的错呢?
我不再理会他,扔掉手里的垃圾,转身回家。
回去之后,莫名想起秦彦的妈妈。
其实那是个很好的人,面对秦彦那样的义无反顾时,也从来没有找过我的麻烦。
她劝阻的对象,从来只有秦彦一个人。
这天晚上,我接到了秦彦妈妈的电话。
她的声音里隐约带着疲倦和愧疚,跟我道歉,说是她没教好秦彦。
我迟缓地摇摇头,随即意识到她看不到,又开口:「没关系的,阿姨。」
「我和秦彦之间,或许是我有错,或许是他有错。任何后果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您不必感到愧疚。」
她在电话里哭了。
秦彦开始给我发短信,打电话。
他说了很多很多,几乎是情真意切地求我再给他一个机会。
「静静,我还爱你,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这话是怎么能被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的呢?
荒唐到我忍不住大笑出声。
「秦彦,你知不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我们这段感情,在外人看来,总是你付出比较多,是我占了便宜。可这世上没有谁能真的永远无私奉献,其实你很清楚,我只是病了,但我所给你的爱意,并不比你给我的少半分。」
「那么多次,你下班回来,抱怨工作上的困境,被领导刁难的时候,我可能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还是会紧紧抱住你。你说想辞职,我说好啊,我有稿费可以养你。」
「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不是你救了我一次,我就从此永远低你一等。」
「我真心实意地感谢和爱着的,是十七岁的秦彦。他热情坦荡,毫无保留地爱着我。不是二十六岁的你,只肯分出一半的热忱,却妄想得到我全部的真心。」
「秦彦,我们已经永远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18
那天之后,秦彦没有再联系过我。
而我再一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竟然是在新闻里。
宋真雨怀了他的孩子,秦彦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和她结婚。
两人争执间,宋真雨被秦彦推倒,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孩子没了,器官被切除,她从此再也不能生育。
医生出具了验伤报告。
宋真雨的父母把秦彦告上了法庭,他也将面临牢狱之灾。
那场大雨里跑遍全城寻找戒指的,热烈的爱情,也是一场骗局。
人性的撕扯过后,就只剩一地鸡毛。
难看至极。
我买了一束香槟玫瑰,去医院看望宋真雨。
套在病服里的身躯瘦骨嶙峋,像一株半路枯萎的花朵。
她看着我,嘴唇因为失血而惨白,眼睛里没有神采。
我把花放在床头,凝视着她,轻声说:「一点小事而已,会过去的。」
「别惦记。」
她看着我,眼睛里浮现出的情绪。
或许是懊悔,或许是厌憎,是真切的恨意。
我已经懒得再分辨。
回去的路上,夕阳西沉。
我坐在车里,低头看着手机。
有读者发来私信,问我下一个要写什么样的故事。
我垂下眼睛,弯了弯唇角:「《自救》。」
「一个人爬出深渊,也能赶上明早的日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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