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同学们在午后闷热的教室里昏昏欲睡,窗外的蝉鸣不怎么清晰,像是隔了层厚厚的玻璃才传过来耳朵似的。
我用手支撑着沉重的脑袋,眼皮重得快睁不开了。
砰——一声巨响,教室的门被踢开。
一个满脸惊慌的白衬衫少年闯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讲台上瞪圆了双眼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
班主任抬了抬老花眼镜,放下手里的教案,绷着脸指向他,准备开骂。
白衣少年忽然朝我冲过来,抓起我的手就往外跑……
他拽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底撞碎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抱着我跳了下去。
整个人失重地往下坠,我挣扎了一下,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白衣少年那放大的脸,他在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周边围了一圈人,都在低头看着我,嘈杂的人声冲击着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胸腔中仿佛又一股气没缓过来,刺激着我剧烈地呛咳了起来,他扶我坐起来,不断地给我拍背顺气。
这时人群里走出来几个工作人员,他们交谈了几句就把我抬上一个担架要带我去医院。
在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的他。
他有着熟悉的眼神,熟悉的面孔,他湿哒哒的短发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珠。
后来脑子清醒过来之后,我才猛地想起来那个救我的少年为何这样熟悉,因为他长得太像徐望了。
可我的白无常哥哥,是个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差,他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我,还让工作人员赶紧把我送去医院呢。
我怕不是脑袋进了水,太想念徐望,以至于看谁都像徐望罢了。
11
在医院里,急诊科医生检查了一番表示没什么大碍,因为救得及时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就是气管进了点水。
但还是建议留院观察一晚,因为溺水后容易引起隐匿的肺部并发症。
爸妈给我办理了住院手续,他们回来病房的时候,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笑眯眯的老医生。
因为我从小心脏不好,这位老医生便是我这么多年来的主治医生,我一直叫他冯爷爷。
头发花白的冯爷爷进门的时候还笑眯眯的,来到我病床前就开始严肃地绷起脸了:「我看看是哪个旱鸭子被水呛着了。」
他背着手装模作样地凑近我的脸看:「哦哟不得了,原来是我们的安安小朋友啊,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又把我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啦?」
「冯爷爷,你怎么知道我来医院了,冯爷爷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老当益壮、容光焕发、风趣幽默啊!嘻嘻嘻!」我心虚地来了一顿夸夸大法,赶紧转移话题。
果然冯爷爷绷着的脸瞬间就破功了,直接被我逗笑。
「刚刚在楼下办手续的时候碰上冯医生的,冯医生心里惦记着你,这么忙还一定要抽空过来看看你才安心。」妈妈在旁边解答我的疑问。
「谢谢冯爷爷的关心,我就是游泳的时候不小心喝了几口水,现在已经没事啦,冯爷爷不用担心,我好着呢嘻嘻嘻。」我赶紧乖巧地道谢。
「来都来了,你也好久没复查了,这次就顺便检查一下你的小心脏吧。」冯爷爷从白大褂掏出一个听诊器,「来,让我听听小心脏跳得怎么样了。」
之前因为要准备高考,就在学校封闭式学习了几个月,一直没来复诊。
听爸妈说冯爷爷还特地打电话来问,冯爷爷真的是我的续命贵人。
每个人都这么用心地去维护我这颗脆弱的小心脏,想想我之前为了学习经常熬夜,还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熬得两次心跳骤停,我现在又心虚又愧疚。
冯医生拿着听诊器如往常般耐心认真地开始给我检查,但他听着听着,表情开始不对。
这次听诊比以往都要久,好一会之后冯医生忽然直起身,念叨着让我赶紧去检查,带着我爸妈匆匆地去开检查单了。
病房里剩下一脸茫然的我,这时窗外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泳池边救我的少年,以及当时在他怀里那种真实的触感。
那时我分明听到了他的心跳声,真实有力。
手上似乎还摸到了他身上紧实的肌肉,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传来温热的触感。
那个白色身影从窗户钻进来飘向我的时候,我刚好还在回味那个手感,手里的水杯一颤,险些把水洒出来。
我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徐望哥哥你怎么来了?」
原本正要盘腿在隔壁空床上坐下来的徐望,听见我的询问后像触电般整个人弹了起来。
「你能看见我?」
「对啊,刚刚你从窗外飘过来我就看见了。」
「怎么会……该不会是溺水后遗症吧?」他自己在那小声地嘀嘀咕咕。
「什么意思?我本不该看见你的?」
他这个反应让我想起了一些坊间传闻,说是人在濒死状态时会激发一些特殊的能力,比如看见一些本不能看见的东西,只是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极小。
那我死过两回,刚刚溺水差点又死一回,三次就开中大奖,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在梦里才见到你啦?嘿嘿!」我开心得手舞足蹈。
在一旁的他却蹙着眉,满脸担忧。
「徐望哥哥,在泳池救我的是你对不对?」我伸手想拽住他的衣袖,却扑了个空。
「什么泳池,你去游泳了?」他装作一脸疑惑的样子,但他闪躲的眼神瞬间出卖了他。
居然不敢承认,越是遮掩越是有问题。
心底有个强烈的预感,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对啊,你不知道,刚刚可恐怖了,有水鬼扯我的脚!」我瞪大了眼睛陪他一起演。
「什么水鬼,你那是抽筋了,下水前要充分热身啊笨蛋!」
「哈!被我抓到了吧,你怎么知道我抽筋,除非你在现场!」
说谁笨蛋呢,一下就被我诓到了吧!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撇开脸不敢看我,双手手指不安分地搅来搅去。
正在这时房间门被打开,爸妈拿着检查单回来了:
「检查单开好了,安安咱们到旁边那栋楼做检查去。」
12
很快检查结果出来了,我的病房塞满了人。
全是我认识和我不认识的医生,一部分是一直关注我这个病例的,一部分是实习医生来学习的。
我和爸妈都很紧张,没见过这种阵仗,冯医生站在我的床边,他和另外两个专家反复看着我的检查结果。
又拿着我之前的检查结果在反复对比,其他的医生全都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开始害怕起来,手心一直在冒汗。
我下意识看向窗外的徐望,他反而一脸淡定地看着室内的情况,碍于室内太多人了,他只能在窗外晃晃悠悠地飘着。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冯爷爷才一字一顿地宣布结果。
我的心脏疾病竟然自愈了!
理论上来说这种自愈一般是幼儿时期出现的可能性更大,成年后基本不可能。
也就是说,奇迹降临在了我的身上。
冯医生的话音刚落,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爸妈在震惊过后,竟互相抱着哭了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久好久才终于相信,这困扰我多年的疾病竟然自己消失了。
夏日的微风拂过高高的树梢从窗台吹进来,惹得窗户上悬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响。
条件反射般,我抬头越过人群看向窗外,目光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淡定,就像是提前预知了后面的剧情。
一瞬间,仿佛所有血液一齐涌向心脏,涨涨满满的,挤压得眼泪快要汹涌而出。
哪有什么奇迹呀,不过是遇到了一个心软的死神罢了。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一次又一次帮我、救我的,不是奇迹,是他!
要不是房间太多人,此时此刻我只想飞奔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一边忍住内心的激动,一边应付着一群医生的七嘴八舌的提问,余光注意到窗外又飘来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他俩并肩飘在窗台上小声交流着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可我一回头,窗台处空空的,早已没了那两个飘在空中的黑白身影。
窗台的风铃丁零作响,就连夏日躁动的蝉鸣在此刻听来都觉得特别悦耳动听。
13
没过多久,高考成绩也要出来了。
我的成绩以黑马之姿夺得了学校的文科状元,在选择学校的时候我没有一秒的犹豫便决定好了。
看着我笃定的样子,所有人都以为我一开始便是以这个学校为目标而努力的。
殊不知,这是后来才有的念头。
因为某人在高考考场上一脸骄傲地说自己是「北大数院」的,从那一刻起,这个学校的名字便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头。
坐在飞往学校的飞机上,我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白云出神,他的身影仿佛与这万里高空的美景浑然一体。
那绵密的云层,让我想起某人温暖扎实的怀抱。
当飞机越飞越远,越来越靠近学校的时候,我心里竟越发紧张,喜悦的心情也越来越强烈。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我对那所学校的期待值瞬间达到了顶峰。
脑海里不断地想着他走过的林荫小道,他上过课的教室,他吃过饭的食堂,还有曾经教过他的老师,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能开心一整天。
这是我能想到的,而且我能做到的最接近他的方式了。
人们总是试图去了解一个人的过往,来弥补没早一点认识他的遗憾,我也不例外。
我总觉得只要我能多了解他一点,那么我便也离他更近了一点。
强压住内心翻涌而出的雀跃感,我等在行李传送带旁准备拿行李。
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我的旁边,一开始我还没注意到他,直到我看见他戴着大大的耳机和墨镜,还有把自己整个脸挡住的口罩,我才多看了他两眼。
这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的紧张范,说不定是某个明星偷跑出来玩呢,以前没见过活的明星,挺新鲜的。
在我看向他时,他恰好也在看我。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总觉得他好像有点慌张,他皮肤很白,显得他微微发红的脖子特别显眼,大概是热的吧。
拿好行李,我推着行李箱往出口走。
大厅里很吵闹,广播不断地播报航班信息,混杂着人群熙熙攘攘的嘈杂声。
可能是因为人生地不熟自然而然生出一种警惕感,总感觉有人一直在盯着我,心里毛毛的。
我加快脚步想快点往学校赶,慌乱中手臂被身后冒出来的人拽住了。
因为害怕我下意识开口呼救,却没等喉咙发出声音,前方距离我不到两米的空地,轰隆——发出一声巨响。
一块巨大的指示牌从上方砸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下把我震惊住了。
我僵在原地,后怕地咽了一下口水,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直到工作人员纷纷赶来处理,人群才又移动了起来。
这时后面走过来一个漂亮女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小望你走这么快,怎么不等等我?」
小望?这名字有点熟悉。
「刚刚有东西掉下来了,还好没砸到人。」拽住我的男生看了身后女人一眼,开口回答。
这温润的声音,似乎也有点耳熟。
「噢,没事就好。你能把你那奇怪的墨镜摘了吗?整个大苍蝇一样。」女人不耐烦地看着他,估计是忍不住了,直接上手把他的墨镜拿了下来。
墨镜下露出了一双更熟悉的眼睛。
果然是,徐望!
14
「白……」我下意识地喊出声,却被他眼疾手快捂住了我的嘴巴。
「嘘!」他对我眨眨眼,压低声音示意我别出声,「晚点说!」
他虚放在我脸上的大手传来温热的触感,跟之前周身的冰冷完全不一样。
这是活生生的徐望!
跟那天在游泳池救我的,有着真实触感和强有力心跳的徐望是一样的。
我没猜错,他果然还活着。
「我刚遇到同学校的同学了,一时着急就没等你。」徐望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啊,同学吗,那正好同路,坐我车一起走吧。」徐妈妈看着我露出和善的笑容。
徐妈妈开的车,我们一行三人很快就到了学校门口。
徐望帮我把行李拿下来,徐妈妈在驾驶座探头跟我扬了扬手便绝尘而去,没多一句废话,果然是个冷酷的妈妈。
徐望背着自己的背包,手里拿着我的大行李箱,留了一个小的让我自己拿。
「走,我带你去新生报到处。」他憨憨地笑了一下,印象中他本该是苍白的脸颊,此刻透着少年人的健康红润。
浅浅的阳光从林荫道两旁的树缝里投下来笼罩着我们,给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的绒线,这样鲜活又充满朝气的徐望我是第一次见。
把我直接看呆了。
「跟上来啊,愣着干嘛呢?」他往前走了几步,见我还呆愣在后面便转头催促我。
我看见徐望身后有一串明显的脚印,还看见旁边走过的几个女生纷纷回头看他,有个别胆子大的女生还嬉笑着掏出手机偷拍。
我松了一口长长的气,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么多天来一直处于轻飘飘浮在云上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回到了地面上。
我赶紧小跑了几步追上徐望:「来了来了,校门好好看,我就多看了两眼。」
「以后你天天都会看见的,今天开学人多,别跟丢了。」
「好!」我悄悄伸手抓住他衣摆的一个小角,在熙熙攘攘的路上紧紧跟在他身后。
走着走着,他把行李箱换了一只手拿,腾出来的那只手悄悄地往后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抬头看向他的侧脸,发现他仍目视前方认真带路,只是抿着的唇角多了一抹笑意。
手心里原本软软的布料,换成了温暖的大手,掌心一片温热潮湿。
还没等我从逐渐加快的心跳中镇定下来,旁边垂下来的长长的柳条中突然窜出来了一个黑影,他挡在我们面前,双手叉腰,胖乎乎的圆脸透着一股郁闷。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天在医院窗外飘过来找徐望的黑鬼,看他这身黑长袍黑高帽的打扮,跟徐望的工作服是同款的,只是颜色换成了黑色。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徐望的同事黑无常吧。
然而徐望根本没有停下脚步,拉着我继续往前走,就跟看不见面前的黑无常一样,目不斜视地穿过了他。
「哎哎哎,又装看不见我,我说你都好几天没上班了,留我一个天天加班你还是人吗?」
他飘在徐望身边,双手交叉抱胸,满脸幽怨。
「徐望哥哥那是你同事吗?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看着那黑鬼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有点不忍心无视他。
「嗯?你能看见我?」黑无常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迅速从徐望那边飘到了我这边,从头到脚不断地打量我。
「哟哟哟,这小手都牵上了,你小子速度够快的啊,不愧是斥了巨资下了重本的。」黑鬼在旁边一脸姨母笑地怪叫,还苍蝇搓手。
不是,咱就是说,牵手的明明是我和徐望,这个黑鬼在旁边瞎激动什么。
他跟了我们一路,也叽叽喳喳地念了一路,身形是徐望两倍宽的他飘在空中着实有点像一只大型苍蝇,十分滑稽。
我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路。
15
徐望带着我轻车熟路办好了入学,带着我找到了宿舍,四人间的宿舍空空荡荡,我是第一个到的。
没有外人在,徐望方才抬头看向黑无常:「谁让你天天摸鱼不好好工作,我这个月的指标可是超额完成了啊,别想道德绑架我。」
黑无常胖脸一皱,嘴一噘,扑上来趴在徐望半边肩膀上,不断地扭来扭去:「我错了,我不该偷懒,徐大爷徐官人你就帮帮我吧,这都月底了,完不成任务又要扣工资了,求求了求求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原来黑白无常是一对反义词。
这两个家伙不仅颜色黑白配,身形一胖一瘦,就连性格都是相反的,徐望冷静理智冰山脸,黑无常活泼好动表情丰富。
徐望害羞内敛容易脸红,而黑无常撒起娇来简直厚颜无耻。
这娴熟的撒娇技术,是怎么做到如此行云流水又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简直辣眼睛。
显然徐望对这种场面已经十分习惯并且免疫了,无动于衷地帮我收拾行李,收拾好才拿上自己的行李跟我说回去宿舍放一下东西,等会带我去食堂吃饭。
徐望出门时对着黑无常招招手:「走了,赖在女孩子宿舍你要不要脸。」
「工资都没了要什么脸,我就赖这了,赖到你答应为止,有本事你离体来打我呀,略略略……」大苍蝇……额,黑无常干脆一屁股坐在床上,把耍赖进行到底。
徐望走后,黑无常又跑来我面前撒娇,硬要我劝劝我家男朋友助人为乐。
我搬了个椅子在他面前坐下,笑嘻嘻地盯着他,不说帮也不说不帮,只是对着他挑了几下眉,眨了几下眼。
几秒后,他黑眼珠滴溜一转,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傲娇脸:「问问问,你尽管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行了吧。」
果然是鬼精鬼精的,怪机灵的嘛。
「首先,徐望到底死没死?」
「没死,跟你一样是活生生的人。」
「没死,怎么做了鬼,我是说怎么做了白无常?」
「兼职,地府人手不够的时候会在人间招一些有这方面天赋的人来帮忙,这种我们叫『生无常』。」
「之前你说的徐望斥巨资下重本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本该几个月前就随我下黄泉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生生站在这,徐望那小子可费了不少劲。」
「费了什么劲?展开说说。」
黑无常盘腿坐在床板上鬼鬼祟祟地四周张望了一圈,伸出小胖手朝我招了招,示意我靠近些。
我挪着椅子往前一步,伸长脖子凑过去。
正在此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徐望走之前在我手机存下的号码。
我接起来却一直没听到声音,但也没出现挂断的嘟嘟嘟声响,心里感到有点隐隐不安。
「可能是信号不好。」我把电话挂断,又拨了回去,响了好久没人接听。
「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跟黑无常的豆豆眼对视了一下,飞快地奔出宿舍往徐望那边跑。
男生宿舍楼下,黑无常制止了我无头苍蝇般乱跑,自己飘了上去,从阳台处钻进徐望的宿舍,不一会又快速地飘了下来。
「他人在宿舍椅子上,但离体了,不知道飘哪去了。」
「他刚刚才说等会要带我去吃饭,怎么会一声不吭自己跑了,肯定是出事了,怎么办?」我急得双腿发软,声音都虚了。
「别急,我给他传了信,先等等看,你先回宿舍待着别乱跑,我下去一趟打探一下消息。」说完,黑乎乎的身影便快速地飘走了。
16
在宿舍等到外面天色渐暗,黑无常才姗姗来迟,他慌慌张张地从阳台飘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徐望被抓起来了!」由于着急他声音都有点发虚。
「怎么会?」难怪今天眉头直跳。
只见他满脸疲态地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幽怨的小眼睛盯着我,哼哼唧唧地说:「还不是因为你。」
心里忽地一沉,浑身发凉,这么快东窗事发了吗?
徐望两次为我延长死亡倒计时,还用不知道什么手段让我的心脏病痊愈了,我知道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他这么护着我,反倒使自己陷入了危险。
可我却连怎么帮他都不知道,心里满是愧疚和不安。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也怪我,我不该瞎给他出主意。」他趴在椅背上,嘴里碎碎念着。
「可是我不告诉他,我又怕他自己乱来,惹出更大的祸端,啊啊啊怎么办啊!」他苦恼地乱抓自己的头发。
「你俩什么都忘记了,只剩我自己记得所有事,你俩受罚,为啥折磨的是我,我也太难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他突然顿住了,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僵硬地转头看向我。
「什么意思?」我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的闪躲。
黑无常轻叹了口气,小眼睛转了好几圈,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坐直了身体。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我神神秘秘地说:「你俩,本来认识,只是都不记得了。」
「怎么说?」我把椅子往他那边挪了挪。
原来,徐望不是兼职白无常,他原本就是白无常。
而我,原本也是地府的公务员,在桥头熬汤的孟婆。
徐望每天带着要过桥的鬼来我这喝汤过桥,据说,徐望为了多看我两眼,每天勤勤恳恳工作,愣是熬成了每个月的业绩标兵。
「一开始还以为他想要在奈何桥边买河景房呢,这么努力工作,后来发现这小子是想谈恋爱了。」他嗤笑了一声,「虽然他后来确实买了,还是独栋别墅。」
就在徐望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时候,乐极生悲的戏码可就来了。
徐望的情敌是一个富二代,靠着钞能力当上了一个小地方的城隍爷,爱而不得总是容易产生怨恨,他处处刁难徐望。
在知道我和徐望在一起之后,他恼羞成怒,把自己收受贿赂的事情嫁祸到我俩身上,于是我和徐望被停职,还要到人间轮回受罚。
「所以徐望投胎到一个缺爱的单亲家庭,承受七情六欲的惩罚;而我天生就有心疾,承受病痛的惩罚。」原来这一切都有所谓的因果循环。
「嗯,你们进入轮回道投胎前都喝了汤,之前的记忆都没了。」黑无常轻轻点头,眼神失焦地盯着某处虚空。
作为工作中的好搭档,也是认识很久的好兄弟,黑无常目睹了整件事情发生的始末,清楚其中为人知和不为人知的细枝末节。
虽然无法制止悲剧的发生,但他后来想尽办法去弥补当中的遗憾。
在地府开始招新一批实习生的时候,悄悄地把徐望加上推荐名单,还找了关系把徐望弄来自己身边,又开始了跟徐望搭档工作的日子,就跟之前一样。
黑无常还以为这次以自己的经验,总可以在徐望面前威风一把,让徐望也崇拜一下自己。
谁知徐望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上手之后工作能力还是远远在黑无常之上,这把黑无常的自信狠狠地打击到泥土里。
黑无常索性摆烂了,又恢复了旧时跟在徐望身后望哥长、望哥短的样子。
「不过也挺好的,有时候恍惚间还有一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说到这,他憨憨地笑了一下。
本以为小情侣两个各自在人间历练时,体验过与不同人的情情爱爱,在历尽千帆后即使死后回到地府恢复了记忆,两人也不会在一起了。
「我得不到的,你们俩也不能好过。」富二代当初看着两人进入轮回道时,曾叉着腰狞笑着放过这样的狠话。
可想不到,缘分这种东西确实是有它的奇妙所在的。
即使到了人间,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却还是相遇了。
就是那天,在女生宿舍里,白无常来接猝死的我。
「难怪我见他第一面的时候,虽然害怕,却总有一种熟悉感,好像以前见过似的。」我想起那天晚上我俩蹲在床尾的场景,又好笑又心疼。
「话说,我还没告诉徐望这件事呢,他呀,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俩以前在一起过。」他苦涩地笑笑,「就怕他知道了会不顾一切地违反地府规定去跟你在一起,然而事实证明,就算不知道他也会这样做。」
我张着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冲,晕乎乎的。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告诉他呢,你知道吗,那天他突然问我如果违反了地府规定会怎样,我吓了一大跳。」
那天徐望答应再给我三个月时间,让我参加高考了结心愿,他回去后把这件事告诉了搭档。
工作这么久徐望从不会出这种差错,黑无常问他为什么。
「嘿,你猜怎么着?这小子竟然说不知道,说看着你亮亮的充满向往的眼睛就是没法拒绝。呸呸呸,塞了我满嘴狗粮!」
因为觉得很奇怪,黑无常跑去查了我的信息,而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对苦命鸳鸯又看对眼了,怪不得。
后面的事情也就十分说得通了,这高考还没结束,徐望就急不可耐地跑去接我了,以为我只是想感受一下高考的氛围,谁知我是真的热爱生活,热爱人间烟火。
为此,他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只是单纯地延长我在人间的时间,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如果下次我的死亡单被系统分配到别的组,而他又没办法提前截住的话,我就真的要被别的阴差带走了。
于是,他开始往源头去思考。
黑无常曾带徐望去过一次黑市,这是介于人间与地府之间的中间带,以吃阴间饭的能人异士为桥梁的交易场所。
徐望把工作得来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还管黑无常借了一大笔,才买到那颗珍贵的药丸,可解决人间医学无法解决的任何疾病。
却被徐望轻描淡写地说成是缓解考试时紧张的「定心丸」,其实是从源头摘除我死因的利器。
「为了给你逆天改命,我这兄弟真是没话说。」黑无常的豆豆眼斜瞥过来,剜了我一眼。
听到这,我脑子里嗡的一下,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徐望那时的一句玩笑话:「我的老婆,我自己宠,我要让她金榜题名,走上人生巅峰。」
那时我只当是玩笑话听了,根本没想这么多,更没想到他在背后认真地做了这么多努力。
「那徐望被抓是因为我逃避死亡,是不是需要我去自首才能解决?」
虽然我真的很想继续在爸妈身边成长,很想继续在这所我做梦都想上的学校读书,还有很多人生体验我都想一一尝试。
但我没办法在别人替我受着苦,而我假装不知道继续享受这一切。
我来人间这一趟,本应是来受罚的,不能所有苦难都压在徐望身上,自己却择得干干净净,逍遥法外。
「原本是,现在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17
黑无常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千斤大石压在我心上,沉重得无力招架。
他说,当我的死因被人为消除的瞬间,地府的命簿系统上我的信息确实改变了,变成了一个没有特殊死因的人,这样就会被默认为活到寿命尽头才会自然死亡。
但是,由于命簿系统的信息是实时变动的,因信息量庞大,很多时候其中一个信息的改变是很难注意到的,这样就容易遗漏。
所以为了避免有心者钻这个漏洞,地府系统后来加了一道纠正程序,每天的死亡名单都会自动备份,与实际到地府登记的鬼进行核对。
但凡有未登记的,就会被自动拨到意外身故的池子里。
「意外?我最近确实遇到挺多意外的!」我怔怔地点头。
其中离死亡最近的,就是那次溺水事件了。
一股凉意从脊椎蹿上来,心脏和喉咙忽然发紧,头皮发麻。
死亡本身并不可怕,但一件件事情引导着你走向死亡,这种躲在暗处的恶意却令人后怕。
「我知道,而且每一次都刚好有人帮了你一把对不对?」黑无常的目光从眼角处扫过来,轻描淡写,却一针见血。
「对,是徐望每次都刚好……」
「哪有什么刚好,他就是特意跑去保护你的。」他忽然提高音量打断了我,「他早早地就把这个月的工作做完,好腾出时间跑去你的身边,必须得整个人过去才行,因为离体的状态很多事做不到。」
我瞬间呆愣住了,脑海里浮现出溺水时及时把我拉出水面的他。
还有刚好跟我一起出现在机场的他,在机场大厅里默默跟在我身后的他,然后「顺便」再救了我一次的他。
臭徐望,在我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天都不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怕不是修炼忍术的忍者吧,这么能忍。
对他的生气只持续了一秒,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心疼。
一想到为了我的自由甘愿折断自己羽翼的大男孩心里就闷堵得厉害,鼻子一酸,视线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这种意外事件会持续不断地出现在你身上,直到你出现在地府完成死亡登记。」他叹了口气继续补充,只是情绪不再激动,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同情。
「望哥说他不忍心看着你每天都遭受飞来横祸,而且他不可能每次都能及时出现,总有他顾不上的时候,所以……」
「所以他冒更大的危险跑去改系统的信息?」
「对,想要一劳永逸地解除危机,只能在系统的备份死亡名单里把你剔除,再把你的信息从意外池里捞出来,这样你就彻底安全了。」
所有的真相如海水般源源不断地扑向我,把我淹没在原地。
一时间我没办法消化全部事实,大脑一瞬间死机了。
看见我愣在原地,脸色煞白,黑无常嘟哝了一句:「我去找朋友商量看看有没有办法。」便匆匆飘走了。
这件事我不是没想过个中缘由,之前也一直在担心徐望的处境。
可能是因为想要继续活着的私心,以及看见过徐望厉害的一面,心里便不断地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徐望没问题的,他这么聪明他会有办法处理好这些。
我不断地暗示自己,别管,什么都不用管,你只要无条件相信他就好,永远相信他。
这也是为什么我心里一直有矛盾,但不敢问他,我不敢问他你为了我这样做,你会不会有相应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