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重生后我跟将军跑了

1

我再醒来的时候,实在是不知身处何方。

我记得我在凤仪宫里昏昏沉沉不知几年之久,最终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我想着我做皇后十几年,倒也还算合格,当得起一句贤良淑德,我的手上既是不曾沾染鲜血,总归是不至于下地狱的。

这是哪儿呢。

我躺着的地方倒像张床,这床上的帐子还有几分眼熟。

我想坐起来,尚一翻身,守在帐子外面的侍女就先麻利地掀开了帐子,「小姐醒了。」

我一看,居然是早就病故的文芝。

文芝随我入宫,早在七八年前就病死了,如今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真是叫人百感交集。

「这儿,是极乐世界还是阿鼻地狱?」我握着她的手问道。

「小姐当真病糊涂了不成,这儿既不是阿鼻地狱也不是极乐世界,这是咱们太傅府的清兰苑,小姐的闺房。」文芝的嘴,又快又脆,叫人又恨又爱,「小姐病了七八日,眼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却是一阵恍惚,这是我的闺房?!

我伸手扯住这帐子,我年少时喜欢素色,这帐子是亚麻质地,拿金丝细细地绷了边,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件,粗糙的质感极为真实,我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身子还难受不成?」有人急急忙忙地从外间进来,是我的乳母崔娘子,我母亲早逝,我的衣食住行一向由她操心,只是我入宫后她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我就放她出宫荣养了。

这么多年不见,我见她格外委屈,「嬷嬷!」

「哎呦呦,」乳母搂我入怀,「我的小姐,这是怎么了,饿了还是冷了,身上还不舒服吗,嬷嬷给你炖了瘦肉粥,小姐最爱吃的是不是啊?」

我也不知怎的,扑进乳母怀了就是止不住眼泪,乳母搂着我,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我的姐儿受委屈了,委屈了。」

我哭得昏天暗地,早有人去回禀了父亲,我爹站在门外问道:「婉儿,爹能不能进来啊?」

我点点头,我爹这才进来,我乍一见到还在壮年、满头乌发的父亲,眼泪又止不住了。

「爹爹!」

我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婉儿这还有点烧呢,可还是不舒服?怎睡起来这般委屈,可是谁欺负我儿了?」

我哭得不成样子,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上辈子我恨他。

为了林家将我送入东宫的人是他,可后来为了打消新帝疑心保全我主动告老还乡的也是他,我最后见他的时候,他满头白发,早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如今我再见他一面,他关切的目光看得我好不自在,我鼻头一酸,又掉下泪来,乳母急得绞湿了帕子替我敷眼睛,「小姐再哭眼睛可要肿了。」

「爹爹不疼我了。」我委屈极了,「爹爹好久好久都不来看我。」

我爹不知道我在嘟囔上辈子的事情,「这两日爹爹公务忙,婉儿病了,是爹爹疏忽了,回头爹爹把《临沭字帖》孤本给婉儿好不好?」

「不要。」我摇头,又落下泪来,「我要……我要爹爹陪我。」

「好,」我爹对病里的我百依百顺,「等婉儿大好了,爹爹带你出去吃醉仙楼的糯米鸡可好?前几日你还念叨呢。」

我哭得直打嗝,又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表示答应了。

爹爹和乳母哄了我好久这才安抚住我,爹爹起身要走,我却不想他走,我眼巴巴地看着爹爹,「婉儿,爹爹还有事。」

他是三皇子,也就是将来会登基成为皇上的人的老师。

他嘴里的事情,多半和他最费心思的学生三皇子有关。

我不高兴,我爹还当我闹小孩子脾气,安抚了我几句,又叫乳母给我加些炭火,还是匆匆走了。

我怔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唤文芝拿了镜子过来,这是上好的西洋镜,整个太傅府也只有我这里有一块。

镜子里的姑娘年轻秀丽,眉间平坦,荡着春花秋月,眸里含光,盛着莺飞草长,因为刚刚哭过还添了几分楚楚可怜,这是十四岁的林婉,朝气蓬勃的林婉,会哭会笑的林婉。

三十四岁的林婉,落泪也不过是略略掉下几滴来,总是不自觉地蹩着眉头,眉眼间都是宫闱深深锁住的忧愁。

我回到了十四岁,回到了一切还没发生的最初。

黄粱一梦,大梦一场。

2

第二日我在府里闲逛,还是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我走路轻飘飘的,文芝只觉得我风寒初愈,也不疑有他。

上辈子陪我最久的文杏,现在不过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罢了。

我逛着园子里的每一条路,文芝倒是惊奇我今天好兴致。

在深宫里关了那么多年,所有的花木都修整得整整齐齐,不敢有一丝出格,如今看着园子里的一草一木,比不得宫中精致,但是生机勃勃的样子也格外可爱。

转角我差点撞上一个白衣少年。

这么毛毛躁躁的,只有他。

他身上还有皂角的香气——京中公子小姐多喜熏香,唯独他嫌不够阳刚之气。

「婉儿,你可大好了?」少年眉梢都写着喜意,唯有藏在身后的手隐隐约约透露出他的忐忑。

我看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有上去抱住他。

我看着他想哭。

这才是我的少年该有的模样。

干净,明朗,温柔。

如朝阳,如春风,如滔滔江水,充满希望,让人想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堆在他身上。

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后来的模样。

一点也不喜欢。

我嫁作人妇的第十一年,再见到他,他沉默内敛,历经沧桑,眸中无光。

我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倒叫他手足无措,「可是我又惹婉儿生气了,」他慌了,「婉儿若是有气,打我几下便是,别哭伤了眼睛。」

「我哭我的,与你何干。」我止不住泪水,转过身去不理他,不知怎的,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四岁一样蛮不讲理。

他的耳根一下子红了,说起话来支支吾吾,「我自然是心疼的……」

我听了这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又没忍住翘起嘴角,只好故作恼他,扯开了话题,「你又翘课。」

「我听闻你病大好了,来看看你。」他解释着,从身后拿出一支青玉簪子,「前儿陪同窗给他姐姐挑生辰礼,顺手买的。」

「我觉得还挺好看。」他心虚地摸摸鼻子。

我瞧着那簪子,上辈子,我好像是「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没有接,叫他碰了一鼻子灰。

「你这是私相授受。」我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

他的眸子本是充满了欣喜,闻言黯淡了下去,手也收了回去,我却又不高兴了,「不是说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他的耳朵越来越红。

「那你……给我带上嘛。」我又不肯看他,自觉孟浪了,心跳也愈发快,脸上烧得很。

文芝瞧着她家一向自持端庄的小姐当着她的面私相授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赵修念则手足无措,最后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替我插了上去。

「好看吗?」我眼泪尚未擦干,却起了坏心思去逗他。

「好看。」他的耳朵快烧起来了。

少年嘴唇蠕动,像是搜肠刮肚想找些词句,极力证明我带着这只簪子极为好看。

我却突然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看向他身后,「爹,表哥又逃课!」

赵修念身后站的是我爹。

我舅父去得早,家中也没有别的兄弟,我爹怜惜赵修念年幼丧父,时常接他来林府小住,顺带着承担了给赵修念启蒙的任务,这么多年,赵修念也算是我爹的半个弟子。

我爹黑着脸回了书房,赵修念则乖乖跟在他身后,临走还往我手里塞了个荷包。

是我上辈子最喜欢的梅子糖。

3

我含着甜丝丝的糖,慢慢悠悠往回走,却又撞见了我爹的另一个学生,三皇子刘晟。

也是我上辈子后来嫁作的夫君,最后与我闹得死生不复相见的人。

我见了他,不慎咬碎了嘴里的糖。

「……莲宝。」他清了清嗓子。

我却是晃了晃身形,险些打了一个踉跄。

莲宝是我的乳名,只有我娘生前喊过的乳名,上辈子还是明年元宵节的时候我才告诉了赵修念,现在的刘晟不可能知道。

我咬着牙,强装淡定,「……臣女见过三皇子殿下。」

「许久不见你,听说你病了,倒是消瘦了不少。」他轻咳一声,假装关心道。

「谢殿下关心,臣女已经大好了,」我怎不知上辈子刘晟话这般多,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臣女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我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若不是有文芝扶着我,我险些要跌倒。进了清兰苑,我这才敢坐下定定神。

他不可能知道我的乳名。

自我娘去后,没有人这样叫过我。我是我爹的「婉儿」,是赵修念的「婉儿妹妹」,是旁人嘴里的「林姑娘」,是林府里的「大小姐」。

我虽与他夫妻近二十年,奈何我二人感情一向不好,不过是维持着面上功夫,我是他的「皇后」,他是我的「皇上」罢了。

我敬他,他敬我,我替他管理后宫照顾子嗣,他给我皇后的体面,一向如此。

只有一个解释……上辈子我病入膏肓的时候,我的乳母曾经进过宫,抱着我哭的时候喊过。我记得,只有那一回他听见了我的乳名。

那我回到了十四岁,刘晟会不会……也回来了呢。

我背后发凉,握紧了手里的茶杯。

我已经决心这辈子不会再和他纠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入宫了。

我本以为刘晟还是十六岁的刘晟,我要避开他轻而易举,可是如果刘晟也是三十六的刘晟,我真的要好好谋划谋划了。

他会放过我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会放过他。

刘晟此人,薄情寡义,疑神疑鬼,自私自利。

他害得我父请辞归乡,我儿病死宫外,我妹不治身亡,我的心上人远走他乡。

我不会和十六岁的刘晟算账,但是我不会放过三十六岁的刘晟。

他欠我的,我得讨回来了。他害的人,我得护住了。

我合上眼,许久,我再睁开眼,已经平静下来了。

重活一世,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已经死了,我是林婉,又活过来的林婉。

4

没几日又是什么赏花宴,顺宁长公主自丧夫之后没什么事做,总喜欢把一群京城贵女聚在一起,小姑娘们热热闹闹的,她看着也高兴。

我也收到了长公主的帖子,这次是赏梅宴。

腊月初十,我踩着点儿进了长公主府,不少姑娘已经在懿梅园看梅花了,只是我上辈子见多了名贵品种,如今实在是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我今儿来,是为了故人。

「林姐姐!」人群中一个粉裳小姑娘冲我招手,看年纪不过十岁上下,她穿得毛茸茸的,见我来了,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上辈子她是皇上的顺妃安菁菁,最喜欢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只是不过陪了我几年时光,就得病殒了,只留下一个女儿静姝交由我抚养。

「慢些跑。」我见她兴冲冲的样子也是极为欢喜,却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她直冲冲地撞进我怀里,「姐姐!你怎么哭了?」

「没事,」我摸摸她的头,「冬日风沙大,姐姐迷了眼。」

「我替姐姐吹吹!」她凑上来,又在我耳边小声告状,「姐姐,她们欺负我年纪小,不跟我玩。」

「那咱也不理她们,」我一把搂住她,小姑娘间的小心计我如今只觉得可爱,「走吧,陪我逛逛园子。」

我牵着她的手,并不往人群里扎,只是找了个隐蔽些的角落,二人坐下吃吃喝喝。

众人围着赏梅,我则专心致志地看着菁菁一口接一口地吃点心,不一会儿就到了写诗的环节。

上辈子我心性高,刻意做了首《青玉案》,赞叹了一番极品红梅,又暗含了长公主和驸马的定情信物,长公主见了自是极为喜欢,拉着我的手连连称赞,众人也附和长公主的意见,一下子叫我成了京城里有名的才女。

如今我看淡了,反而更喜欢低调行事,叫当今皇上注意不到我才好,只随手写了首《冬日观顺宁长公主府懿梅园有感》,混在一群卯足了劲想讨好长公主的姑娘写的诗里,实在是不出众。

果然长公主没有注意到我写的诗,今日拔的头筹的是户部侍郎之女,王慈。

长公主极喜欢知礼懂事的王慈,这姑娘笑得温婉得体,端的是落落大方,众人也簇拥着她阿谀奉承,如今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倒是落在她身上了。

我端起杯茶,混在人群里,朝众人簇拥着的王慈勾唇一笑。

福兮祸兮,不知相依。

5

没几日就要除夕,皇后娘娘又借口与我有缘,召我入宫去陪她礼佛。

上辈子的皇后娘娘贤良淑德,一直是我敬崇的榜样,只可惜她在刘晟登基后没多久就逝世了。

「婉儿来了。」皇后娘娘慈眉善目地看着我,「好长时间没见你,听闻你月前病了一场,如今可好了?」

「谢娘娘挂怀,」我垂下眸子,「不过是旧毛病罢了,臣女如今也大好了。」

「旧毛病?」皇后娘娘凤眉一蹩,「可需本宫唤太医来替你瞧瞧?」

「娘娘不必麻烦太医,」我连忙拒绝,「臣女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这么些年一直喝着药调养呢。」

我说罢咳嗽了几声,故作身子不好的样子。

上辈子我实在太傻,在宫里怕做错一件事走错一步路,战战兢兢,就连身子不适也强忍着。

殊不知现下皇后早已和三皇子刘晟联手,如今正替他挑皇子妃呢。

果然皇后娘娘犹豫了一下,却仍是叫身边的大宫女拿了一套镯子出来,「这是新贡上来的蓝田暖玉,本宫想着你既是身子弱,暖玉养人,就给你带罢。」

我面上喜不自胜,连忙站起来同皇后娘娘道谢,手上却是极为无力,没想到这装暖玉的匣子这般沉,一个手滑,一对上好的镯子掉在地上,又被沉重的木匣子一砸,便是碎了。

「皇后娘娘恕罪——」我连忙跪下请安。

殿中一时无人敢吭声,我跪在那里,已是寒冬腊月,格外冰冷,但是我知道,这副镯子我接不得。

这是刘晟的镯子。

不过是跪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来通报,说三皇子来了。

刘晟进来,分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却仍故作惊讶,「儿臣给母后请安,只是不知出了何事,婉儿妹妹跪在这里?」

「也无旁事,你前些日子送本宫的暖玉镯子,本宫本想着今儿赏给林家小姐,奈何她一时没接住,碎了一地。」

「儿臣还以为什么大事,母后若是喜欢暖玉镯子,儿臣日后必定为母后寻副更好的来,只是还请母后饶了婉儿妹妹这一回罢,婉儿妹妹大病初愈,若是再冻病了,儿臣也不好和老师交代。」

许久,皇后娘娘放下茶盏。

「罢了,既是三皇子求情,本宫就罚你闭门思过一月罢。」

刘晟上来扶我,寒冬腊月,我早已是手脚冰凉,只是我并不贪恋他手心的温度,快速收回了手,倒叫刘晟有些尴尬。

「婉儿妹妹,我送你回去吧。」

「谢过三皇子殿下,臣女自己回去便是。」我行过礼,「殿下留步。」

6

我回去之后,父亲罚我跪了佛堂。

我心下了然,乖乖跪好,总归得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不是。

摔了皇后娘娘赏的东西,我不仅不后悔,反而感觉痛快极了。

上辈子我不情不愿地抱着镯子回来了,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别扭极了。虽说是察觉到了什么,又不能上赶着说明「我不喜欢三皇子」,只能默默忍下。

如今,也值。

我跪到半夜,却听见有人敲小佛堂的窗子。

我吓了一跳,却听见窗外那人说道,「是我。」

赵修念。

我打开窗户,他跳了进来,带着一股寒气,我连忙关了窗户,「你怎么来了?」

「我听闻你冲撞了皇后,」他说得急切,「不知道你受伤了没有。」

「我没事,」我笑笑,「爹爹做做样子罢了,怎舍得真罚我。」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没事就好。」

「你吃饭了没有?」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几样我爱吃的东西,「我给你带了些吃食,你先垫垫。」

我俩坐在一块,我吃着他带的东西,他看着我吃,我递了一块给他,他却直接把嘴凑过来吃了下去。

那么大一块桂花酥,也不怕噎死。

我白了他一眼,认命地起身给他倒茶。

茶水滚烫,他也不喝,只拿在手里,嘴巴鼓鼓的,像只贪食的猫儿。

我没忍住噗嗤一笑,他见我笑了,也跟着笑了,好容易咽下去那么大一块点心,这才小口小口喝着茶水。

这时候我爹敲门,我二人俱是一惊,我撵着赵修念躲到了佛像后面,这才给我爹开了门。

我爹进来了,他站着,我跪着,余光瞟到赵修念带来的点心还未藏好,我脑仁一紧,我爹则冷哼了一声。

好在赵修念打小习武,我爹是个实打实的文人,他屏气凝神,我爹也没发现他。

「婉儿,你一向稳重。」我爹盯着我,「今日冲撞了皇后,是怎么回事?」

我爹自然不相信我是不小心打碎了皇后赏的镯子。

我则回答得耿直,「爹爹,女儿不想嫁给三皇子。」

「你胡说什么?!」我爹低声喝止了我,四下张望,「天家选妃,岂是你能揣测左右的!」

「就算皇后娘娘真的有意如此,那也是你的福气!」我爹低下声音说道。

「这不是女儿的福气,这是女儿的劫。」我平静极了,直挺挺地跪着,「天家这般高的门槛,女儿高攀不起。」

「你……」我爹气得指着我,又指着地上的糕点,徐香坊三个字印得清清楚楚,「你这是与人私定终身了?」

「不曾。」我爹一口气还没顺开,又被我噎了回去,「不过女儿心里有人了。」

「胡闹!」我爹被我气得手指都在抖,「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女儿,你女德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学什么不好学人家私相授受!」

我倔强地跪在那里,并不肯松口。

这辈子,说什么我也要为自己争一争。

我爹怎么说我都不吭声,气得直哆嗦,他想打我,却还是下不去手,最后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

「爹爹!」

他制止了我,失望到不肯看我,「把你教成这样,是为父的疏忽。」

「你好好在佛堂里反省反省吧。」他说道,「没有什么事就不要出来了。」

7

我爹走了。

他吩咐下人看好小佛堂,不许旁人靠近一步。

我跪在原地,赵修念从佛像后面走了出来。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扶住了我。

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听见他艰难地开口道,「婉儿。」

我知道他有很多很多想问的,比如我喜欢谁,比如为什么我不想嫁给三皇子。

我跪不住了,浑身都在抖,几乎是靠赵修念扶住我,我才没伏到地上去。

「赵修念,」我认真地叫他的全名,「你喜欢我吗?」

他看着我,很慢很慢地点点头。

郑重其事。

「我也喜欢你呢。」我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呢。」

他扶住我的手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把我搂进怀里,我二人跪坐在地上,我听见少年心跳加速,他嘴唇颤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不想嫁给三皇子,那你嫁给我好不好。」

「……等你及笄,我就上门提亲。」 他说得紧张,平日里磁性的声音如今有些磕巴,「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枕在他的肩上,委屈地直掉眼泪。

「来不及了。」我说起胡话,佛堂里光线昏暗,我眼前一片朦胧,一时间分不清这辈子和上辈子,「我要嫁给刘晟了。」

「赵修念,我不想嫁给他。」我委屈死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他对我一点也不好,他对我一点也不好啊。」

「那就嫁给我吧,」他哄着我,「我发誓,我会对你好……」

「没有用,」我哭得稀里哗啦,「你走了!」

「你去了西北,一去十几年,音信不通,再也没回来!」

「我在宫里住了十几年,」我闭上了眼睛,「每天睁眼就是空荡荡的床,空荡荡的桌上,空荡荡的大殿,我守着这座宫殿,熬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不过后来我终于解脱了,因为我死了……」

我颤抖起来,钻进赵修念怀里,「我不想嫁给他,我不想入宫了……」

「婉儿,婉儿!」赵修念见我魔怔了,急得直喊我,但是我反复嘟囔着,「求求你了,不要让我再入宫了……」

「婉儿,」他扶住我,「不会了,不会了,没有人能逼你入宫,你,你还有我呢,我绝不让你入宫……」我软塌塌地倒了下去,听不见他的话,早晨在宫里跪了那么久,我还是冻着了。

他摸上我的额头,是烫的。

「婉儿,你发烧了。」他把我打横抱了起来,「你大概是烧糊涂了,我带你去找郎中。」

我任由他抱着出了小佛堂,丫鬟婆子的惊叫声我听得不真切,赵修念拿披风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只知道我爹看着我脸更黑了,好像我俩被他捉奸在床一样。

但是作为他唯一的孩子,他还是口嫌体正直地撵了管家跑快点去请郎中。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赵修念则被我爹提溜走了。

我做梦了。

梦里我回到了凤仪宫。

我的孩子来看我,他来请安,我想摸摸他,却呼啦啦涌上了一群看不清脸的宫人带了他出去,我想追出去,却同样被一群看不清脸的宫人按住,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被他们带走,离我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不见。

栎儿!

栎儿!

我急得大叫,却只能看着他消失不见。

我醒了。

赵修念坐在我床边。

他握着我的手,温暖的触感提醒着我,这已经是下一辈子了。

我的栎儿,上辈子死于人痘。

死于他父皇一意孤行给他种下的人痘。

「栎儿是谁?」赵修念握紧我的手,目光关切。

我摇摇头,并不愿意与他说。

「你发烧的时候,一直在喊他。」他说道,「喊得撕心裂肺。」

「婉儿,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他叹了口气,「只是你若有什么事,总该告诉我,我能为你做到的,一定尽全力去做。」

他起身想替我倒杯水,动作却有些僵硬,我没有松开他的手,「你被我爹打了?」

「拐了他的宝贝女儿,挨一顿打也值了。」

「你放心吧,等你及笄,我就上门提亲。」他看向我,「我说我娶你,我就一定会娶你。」

少年目光灼灼,赤诚得让我不能继续隐瞒他。

我信他啊。

「赵修念……」我说得艰难,「你信前世今生吗?」

他的手探上我的额头,却被我用另一只手抓住,「你信不信我?」

他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我知道,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可能难以接受,毕竟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我又活过来了。」

「可是我上辈子,确确实实死了。」

「上辈子我嫁给了刘晟。」我望着床幔,像是自言自语道,「你去了西北,是被外祖父打晕了带走的,刘晟成了太子,我做了太子妃,然后他登基称帝了,我做了皇后,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但是后来我怀孕了,我有了一个孩子叫栎儿,他很争气很乖。我做皇后好多年,做得特别孤寂,没意思。支撑我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栎儿,我想着我得养大他。但是,但是后来他死了,死在春天,然后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说得语无伦次,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缓了几息,「然后,我再睁眼,居然回到了十四岁。」

「是那次风寒吗?」他静静地听着,却突然发问。

我点点头。

「难怪。」他抚上我的额头,「总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你哪里奇怪。」

「大概是你没那么容易被我逗笑了。」

我委屈地想掉眼泪,总觉得我现在真的像十四岁的林婉一样爱哭。

他替我擦去眼泪,「莫哭了,你眼睛都哭肿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事,急急地说道:「今年的腊月二十八,庄老将军一时兴起自己去郊外纵马,结果从马背上摔下来去世了!」

庄老将军是大周数一数二的老将军,一套枪法耍得出神入化,他无儿无女,多少大周儿郎想拜入他门下,奈何他始终没有挑中关门弟子,旁人不过是学了个皮毛罢了。

今年他也不过五十七八,若是说他纵马能摔死,谁也不信,毕竟庄老将军可是马背上长大的,只是奈何他醉酒之后又碰上了狼群,这才殒命于此。

「你后儿下午去郊外杏树林那边,必能救下庄老将军。」

我急急地撵着赵修念,上辈子他听闻庄老将军殒命还惋惜了好一阵子,毕竟赵家擅刀法,若论起枪法,当属庄家。

我推不动他,「你信我!」

「好了,」他把我按回床上,「我信你。」

「只是呢,你先好好养病。」他的眉眼里不复以往的轻松,带上了一抹凝重,「你还有我呢。」

「……我一向不信什么鬼怪之说,但是我知道婉儿一向不会骗我。」

「我对你保证,我会娶你,我会护住你,你梦里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没有人能把你关在宫里,也没有人能害死你的孩子。」

「婉儿,我一定一定会娶你。」

眼前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间长大,眸间都染上了几丝坚毅之色,他一字一字地向我承诺,护住我。

护住我。

8

那日赵修念回去之后,我还是躺着养病。

我爹也不肯来见我。

他心中有气,对我尤为失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养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儿,像我娘一样。

却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大胆极了,像那些风尘女子一样轻浮,居然对旁人家的儿郎告白。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我爹,只是等一个时机罢了。

腊月二十八,赵修念果然去了京郊。

腊月二十八日下午,听闻赵修念恰好路过,救下了醉酒的庄老将军。

腊月二十九日,庄老将军醒酒之后对赵修念极为赞赏,决意收其为关门弟子。

腊月三十日,除夕。

这一夜我爹终于肯见我了,我讪讪地笑着,我爹则板着脸。

「你娘走得早。」他斟了一小杯果酒给我,「临终前,她嘱咐我,一定要好好把你养大。」

「我答应了。」

「所以我这些年,一直不肯续弦,因为怕继母对你不好。」我爹顿了顿,「我也怕我对你不好。」

「你娘活着的时候,一直想把你教成大家闺秀。」

「所以这么些年,我教你琴棋书画,教你读书识字,教你学女德女经,」他说道,「我一直觉得我把你养得还不错,起码没有辜负你娘的期望。」

「但是我现在看来,好像我也不是很会教养孩子。」

我爹说罢一饮而尽,桌上一时间寂静无声。

「爹爹。」

「您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爹爹。」

「我知道您想让我成为一个像我娘一样的女子。」

「我以前也觉得这样很好,但是后来,我怕了。」

「那日我入宫的时候,见到了苓妃娘娘。」我自言自语道,「她是周叔父的妹妹,我小时候最爱缠着的苓姑姑,娘还在世的时候,苓姑姑常来家里玩。」

「我记得苓姑姑脸圆圆的,很爱笑,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手心热热的,会做好多好多糕点。」

「但是苓妃娘娘坐在高高的轿辇上,她现在很瘦,穿得很华丽,冷冷地冲我点点头,一句话也没同我讲。」

「引路的小宫女说苓妃娘娘急着去见皇上,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爹爹,我看见苓妃娘娘我就害怕了。我不想成为下一个她。」

「我入宫好多回,见了好多娘娘,都是一样的温婉沉默,一样的衣装华丽,珠翠满头,像一个个影子一样。」

「爹爹,我不想成为她们。」

「我娘是说过希望我成为大家闺秀,但是我娘还说过,希望我平安喜乐。」

「……对不起爹爹。」 这一世我可能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我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大厅里寂静无声。

我爹叹了一口气,「莫哭了。」

「你这爱哭的性子,真是随极了你娘。」

他伸过手来,摸摸我的头发,「你不想入宫,爹爹不勉强你。」

「这几日爹爹也想明白了。」他叹了口气,「我的婉儿平安喜乐,比什么都重要。」

「爹爹。」我低着头,却朝着我爹的肩膀靠了过去。

我爹用另一只手摸摸我的头发,不必言语,我搂住了我爹的胳膊。

我偷偷擦去眼泪,「爹爹,吃饭吧。」

「好。」

我二人一边吃,一边聊,说着家常话,说着我幼时的趣事,一时间屋内极为温馨。

吃至深夜,窗外放起了烟花。

我一怔,却又笑了,「爹爹,新年好。」

「新年好。」

新年好啊。

9

大年初二,我爹带着我回了赵家。

外祖母仍是健壮的很,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跟着外祖父上过战场的,如今虽说年纪大了,也仍是英姿飒爽。

外祖父驻守西北,寄回来的红包是实打实的厚,附赠了十几页的长篇大论……忽略就好。

舅母温柔,拉着我问东问西,她自舅父去世后立志守节,一心礼佛和……炖汤,我在舅母那里喝了三碗枸杞鸡汤才被放人。

然后我在赵家后花园溜达的时候又见到了赵修念。

少年长身玉立,立于这雪色之间,我脑子里只有人间绝色四个字。

「婉儿。」他唤我上前,要脱了大氅给我,「我不冷,」我止住他的动作,「舅母拿了鸭绒的披风给我,我暖和的很。」

「手很凉。」他很自然地替我暖手,「进去说。」

我二人进了后花园的小亭子,如今天冷了,亭子四周都被厚厚的布帘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点上炭火,倒也暖和。

「庄老将军说,想收我为徒。」他看着我,「我遇到他的时候,他真的正在和狼群搏斗。」

「我真的没骗你。」我低下头去,颇有些赌气的意味,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伤疤扒开一遍一遍地给别人看,他不信我就算了。

「我没有不信你,」他顿了顿,「我只是觉得,上辈子……你一定过得很苦吧。」

「为什么我会在西北十几年不回来呢?」他神情悲伤,「你在睡梦里都喊得那么撕心裂肺……我怎么会舍得你呢?」

「不是你舍得,是你不能回来。」我一边烤火,一边尽量平静地说道,「林家站队刘晟之后,他登基称帝,清算了不少世家……外祖父为了保全你,把你拘在西北。」

「刘晟一直怀疑我对你有私情,故而对你我一直避嫌,书信都不敢相通,更何况相见。」

「我没怪过你。」我低着头,「但是我也曾经做过梦,希望你能把我带走,哪怕带我去西北和你一起受冻吃沙,我也乐意。」

「但是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啊,我们身后站的是两家,是赵家和林家,赵家三十四口人和林家一百二十一口人。」

我低着头,却被人从背后搂住,我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低声在我耳边说道:「这辈子,在我这里,你排在赵家和林家前面。」

我无声地哭着,他搂紧我,温柔地替我擦着眼泪,我凶巴巴地责怪他,「你又惹我哭。」

「我错了,我错了,婉儿,莫哭了。」他并不辩解,极为耐心地一遍一遍地哄我。

许久之后。

我止住了泪水,问道:「你还想知道上辈子什么事?」

「我上辈子,可曾因为轻信什么人或什么事而犯下大错?」

「不曾。」

「我上辈子,可曾错过什么人或事?」

「……唯有我。」

「如此说来,我上辈子唯独负了你。」

「是我负了你。」

「那你这辈子,可不能负了我。」

「……一定。」

他吻了过来,我没有躲。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吻。

青涩却甜美。

他嘴里是上好的竹叶茶的味道,清甜极了。

我没接过吻,他也没有。

这辈子没有,上辈子也没有。

但是好在他很温柔,一点一点攻城掠地,也不算体验太坏。

许久。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了。」

「没了?」

「前尘往事都忘了吧,因为这辈子都不会发生了。」

「好。」

10

这年元宵节,皇后娘娘还是邀我入宫了。

我本想着皇后本应厌弃了我,接到帖子的时候还有些惊异,转念一想,只怕是刘晟的意思。

正巧,我想入宫会会故人。

如果我没记错,今年元宵,刘晟应该纳了孙家女为妾。

孙馥香,上辈子的孙嫔,后来的德妃。

她有多爱刘晟?

刘晟遇刺,她奋不顾身地为他挡过一刀,从此不能生养。

但是刘晟给了她什么,夜夜独守空房。

她不能生养,在刘晟眼里,就失去了侍寝的资格。

但是好在她及时收回了自己的心,套上了淑顺端庄的壳子,一路做到四妃之首。

后来我死了,我把顺妃的女儿又托付给了她。

故而这一世,我还是想帮帮她。

我在元宵宴的角落里找到了她。

「孙家姐姐。」我笑得真诚。

她此时还是性子冷清又要强的孙家姑娘,对我还有戒备,并不搭理,「林姑娘有事?」

「我一见姐姐,就觉得投缘,姐姐手里的帕子,像是上好的苏绣。」

「不过是我自己绣着玩的小东西,」她提起了兴趣,展开帕子给我看,「这边绣的是腊梅。」

我照办了后来德妃教我的绣法,毫不心虚地交还给她,听得孙馥香连连称赞,直说我的绣法好。

我二人聊得起劲,连身边来拉扯我们的小宫女都没在意。

上辈子,孙馥香明明已经在去年的选秀中被撂了牌子,可今日,她被刘晟骗去了御花园后面的小树林,小宫女来请孙馥香,是请君入瓮的请,不过是给刘晟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罢了。

刘晟想借助孙家的实力。

但是天真如孙馥香,真的对刘晟一见钟情。

我二人聊到散了宴会,孙馥香也没起身过,她是家中幼女,今日孙夫人病了没来,唯有孙二夫人带着她赴宴,这才给了刘晟可乘之机。

想来孙夫人不日病愈,定能护好这个一心喜欢刺绣的单纯姑娘。

我二人依依不舍,话别于宫门口,她只觉得与我一见如故,她一口一个「婉妹妹」,我一口一个「孙姐姐」,约好了日后再相见。

至于刘晟,就在御花园后面吹风吧。

11

尚未出正月,父亲忙着各家应酬,我则闭门不出,除了菁菁和孙姐姐,旁人的帖子一律不肯接。

这一日刘晟来拜访我父亲,恰好我父亲去张府赴宴,三皇子身份尊贵,在门厅干等着也不像话,偏生家里也没有正经的夫人坐镇,我只好出来待客。

我偷偷使人去请了赵修念来,左右我记得他今日无事。

自己磨磨蹭蹭先往前厅去待客。

「臣女见过三皇子。」

「旁人都先下去吧,我同婉儿妹妹有话说。」

我挥手叫管家先下去,左右他也不敢怎么样我。

「林婉,」他端起茶杯,「我昨儿晚上,梦见我们有了一个孩子,叫栎儿。」

他怎么配提栎儿。

我充满恨意地瞪了他一眼,不料他却突然抬起头来,恰好和我对上了视线。

「三皇子自重!」我先发制人,「臣女与三皇子殿下清清白白,哪里来的孩子!」

「三皇子不拘名节,还请替臣女考虑考虑,林家家风极严,三皇子要逼死臣女不成?!」

「是我糊涂了,」他皮笑肉不笑,「一个梦罢了。」

「自然是做不得真的。」他笑得虚伪,我只觉得恶心。

「什么梦叫三皇子如此念念不忘?」赵修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臣倒是看过些解梦的杂书,不知道能否有幸替三皇子解解梦?」

他走进来,把我护在身后。

「婉儿胆子小,三皇子莫吓着她。」

「我自然不会吓着莲宝 。」刘晟挑衅一笑,「我来拜访老师,赵公子来做什么?」

「臣来看看臣的未婚妻。」

「我怎么不知道,莲宝是赵公子的未婚妻?」

「殿下,」我「好心」解释道,「臣女和念哥哥是指腹为婚,早在臣女出生之前就许给念哥哥了,不过是父亲觉得臣女体弱,不知能否顺利履行婚约,这才没公开罢了。」

「只是念哥哥确确实实是臣女的未婚夫。」

我悄悄握住赵修念的手,我二人十指相扣,毫不避讳。

「你刚刚还说林家家风极严,怎么,到了赵修念这儿,这倒不严了?」

「未婚夫妻,既不是独处一室,又有什么好避嫌?」赵修念丝毫不退让。

我二人齐刷刷看向屋子里极为碍眼的刘晟,差点没给他鼻子气歪,屋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刘晟喝茶的声音。

直到我爹回来了,我二人还是大大方方地牵着手,我爹瞪了我一眼,我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

刘晟被我爹叫走,赵修念则送我回去。

我看向赵修念,眸子里满是担忧,「他也回来了,上辈子的刘晟也回来了,我们怎么办……」

「你莫怕,」他握着我的手,「有我呢。」

我定了定神,少了几分慌张,又怕他多想,「莲宝是我的乳名,上辈子他也不知道的,只是后来我快病死了,乳母进宫看我,这才叫他知道了……」

「上辈子他也没喊过我,永远是一口一个皇后的……他还纳了一个很喜欢的民间女子,纳作莲妃。」

我嘟起嘴,本是无所谓的事情,却被刘晟弄得恶心,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好了,你刚刚唤我什么?」他含笑逗我。

我知道他也必定心中不快,不过是为了哄我,面上不肯显露罢了,我有意哄他,娇滴滴地喊道,「念哥哥。」

喊完之后倒先把我自己恶心得不行,我一脸嫌弃,他倒是高兴了,在我的小院子里放声大笑。羞得我伸手去捶他,奈何他练武出身,一身腱子肉捶得我手疼,他还反过来替我揉手。

末了他搂住我,在我耳边说道:「什么事都不要怕,他回来了又怎样,你只要记得,你还有我呢。」

对啊,我还有他呢。

12

出了正月,赵修念就忙起来了。庄老将军既是收了他为徒,天天带着他狠狠地操练,从黎明练到傍晚,一刻都不肯饶过他,仅仅是一个转身提枪上马的动作他就练了不下一千遍。

我则忙着另一件事情。

上辈子安菁菁死后,我一直在查她的死因。

太医院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国手,若是普通的病,没有他们治不好的。

即便是治不好,也不可能查不出来。

我翻阅古籍,又悄悄着人去民间查询,终于在顺妃死后的第四年,有个民间郎中,说顺妃的病他或许见过。

这不是北边的病,这是来自南边的病。

闽南一带的人,喜食生鱼生螺,螺中长带有寄生的虫卵,若是被人食用之后,虫卵进入人体,就发育成了成虫,寄生在人体内。

那郎中说他走南闯北十几年,也唯有在闽南一带见过,这病短时间内不会要人性命,只是会使人四肢愈发消瘦,肚子却一日大过一日。

我推算一番,现在菁菁应该还未能得病。

菁菁十一岁的时候,她父亲与另外几名言官不知为何冲撞了皇上,被贬官闽南,直到后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又起复了她父亲。

自我十四岁这年,与她有四五年不曾相见,唯有书信来往,想必是这几年里,她在闽南染上的病症。

我将此事告知了赵修念,想同他商量商量,该如何拦下此事,也该救菁菁一命。

谁知赵修念这人实在是浑,直接给菁菁她父亲,御史安大人下了实打实的泻药,安大人足足请了七日的病假没能上朝,等安大人病愈归朝,另外几名言官已经去闽南吃苦头了,安大人摸摸鼻子没敢再吭声。

好在赵修念这人还有些良心,他着人去寻了闽南地方的有些名气的郎中,告知了闽南这种怪病与生食鱼虾螺蟹之间的关系,也给他们防治此病提供了新思路。

我本想捶他一顿,替安大人报了下药之仇,可是这人收到我的信儿,乐颠颠地上门挨打,我又下不去手了。

原因无他。

赵修念这厮被庄老将军操练得太狠,身上没有我能下手的地儿。

反而我被他的控诉哄得心疼极了,又被他占了一回便宜。

13

不知不觉,居然又到了祝春宴。

大周民俗,祝春神才好下种,祈祷这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作物顺利生长,秋日好丰收,冬日才好过。

我又收到了皇后娘娘的请帖。

我实在是头疼,这必然还是刘晟的意思。

我怎不知上辈子刘晟对我用情这般深。

论家世,论助力,上辈子的丽妃,李淑君,现在正对他穷追猛打呢,若是他愿意娶李淑君为妻,也对皇位是一大助力。

难不成他看中的是我的理家能力?我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得不入宫。

毕竟皇后娘娘的帖子我拒过两回了。

我入了宫,小宫女带着我七拐八拐进了御花园,我心下了然。

刘晟这厮还想玩一出英雄救美呢。

我不紧不慢地上了石桥,静静等刘晟出现。

毕竟,他是不会水的。

「婉儿妹妹,」刘晟又带着一副温文儒雅的壳子走了过来,我则不得不强忍着恶心同他应付,「三皇子殿下。」

「夜景这般好,婉儿妹妹也出来赏月?」

「臣女是被小宫女领错了路。」我腹诽「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温婉的模样。

「今晚月色这么好。」他用扇子敲敲手心,「倒叫我想起我的第二个女孩,静姝。」

「她也是出生在这样好的一个日子里。」

我只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三皇子魔怔了,您连三皇子妃都还没娶呢,哪里的孩子。」

「嗯,可惜了。」他叹息一声,「我对静姝那么好,她却怪我没有把她嫁给状元郎。」

「她后来郁郁寡欢,我送了多少东西她都不见好,最后死于心郁气结,和我的发妻一模一样的病。」

「刘晟——」我气极了,瞪着他,却还是不小心暴露了我也是重生的真相。

「林婉,你果然回来了。」他冷笑一声,「从你阻拦我纳孙馥香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我咬牙瞪他,却是突然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大声喊道:「还请三皇子殿下自重吧!」

随即悲愤欲绝地跳了湖。

春天的湖水还是有点凉,我打了个哆嗦,屏住呼吸,任由身体下沉。

刘晟站在桥上,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他不会水。

上辈子他瞒得所有人都不知道。

只是后来他做了皇上,有一回金才人在汤池邀宠,差点淹死了皇上。

那次温泉行宫之行回来之后,金才人冷宫自缢,伺候的人手全部乱棍打死,我也是推算出来的罢了。

刘晟站在桥上,身后是饶有兴致来赏月的皇上和一众世家公子。

我早就看见了赵修念,这才敢赌命一跳。

果然我的少年飞扑而来,奋不顾身。

湖下光线幽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少年逆光而来,我于黑暗中挣扎堕落,他是来救赎我的神明。

再回到岸上,我早已被赵修念的外衣裹得严严实实。

皇上看重三皇子,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谁家的姑娘落水了,还不快下去换身衣服。」

「皇上!」我跪地磕头,势必将此事闹大,「臣女林婉,状告三皇子调戏臣女,出言不逊——」

「林婉?」皇上眯起了眼,「可是林致远之女?」

「正是臣女。」

「既是林致远的女儿,想必德行能随了父亲,你父亲正直高尚,朕且信你一回,你且说说,三皇子是怎么调戏你的?」

「皇上,三皇子明知臣女早有婚约在身,还对臣女多次出言不逊,今日三皇子将臣女引至御花园,居然满口胡话,口口声声说臣女与三皇子育有儿女,臣女实在是害怕,只言请三皇子自重,谁知竟惹怒了三皇子,臣女无奈,只能以死明志!」

「皇上,臣与林姑娘是指腹为婚的婚约,只是因为林姑娘体弱,又尚未参加选秀,不曾公开罢了。」赵修念跪在我身边,不着痕迹地往前一步,把我护在身后。

皇上沉默了,他有意立三皇子为太子。

调戏臣女事小,乱语怪力神事大。

我还在赌,赌刘晟的自大。

上辈子他做了那么久的皇上,御花园里自然是他的人手,但是这辈子,他不过是一个三皇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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