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桂花糕

等侯爷快步离开,我学着梁顾惯常的抱臂动作,侧目看向他,「付出得越多才会越珍惜,《民间志异录》还能教你这些?里头哪个精怪教的?」

他神色恹恹,就跟课上被太傅抓起来背书一样,干脆破罐子破摔,反过来说我,「让你见人识物只看表面,但凡你多看一眼内容,你也不会被书皮给蒙骗过去。」

「那你看得是什么?」

他显然纠结了一阵,在我好奇的催促下,他咬牙道,「《….. 宝典》」

声音太过含糊,我只听清了后面两个字,再让他说,他死活不说了,他不想说的话,谁也不能从他嘴里撬出来,硬得很。

我也找不到那本书,这就成了我心中一大疑云:梁顾看得究竟是什么书?

这个问不出来,我就换了一个问题,「我平时对你还不好吗,你还要搞这种小心计。」

他没多加思考,张口就说,「你对我好,都是在你有求与我的时候…..」

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但说到这里他已经意识到了他说了什么,怔了一下后,遮掩掉那一瞬间的慌乱,刻意摆出一贯的散漫,「趁这次你对我有愧疚,我不得好好使唤使唤你?」

我知道他这个时候是在等我骂回去,他挨两下,这一茬就可以顺势揭过。

但他那句无心的话却开始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他本一直靠着柱子,见我一直低头不说话,就站直身子,好像有些慌乱,戳了戳我的肩膀。

「饿了,没力气骂我了?」

我攥住他戳过来的那根手指,「你对我很重要。」

他的手指僵了一下,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要不要给我个机会,让我一直对你好?」

他抿着嘴,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要什么我没给你?」

我小声说,「你没同意做我驸马。」

…… 空气安静了几分,鸟雀的声音此时分外响亮。

「我一直对你好,你要不要做我驸马?」我摸了摸小腹,「做我没成型的孩子的爹?」

他把食指抽了回去,我见到他的手掌有些发抖,「为了应付我家老头?」

「为了你。」

我的心一直悬着,说出去这句话我才开始慌乱,反复猜想他对我好是不是仅仅因为我是他的玩伴,他三年不理我真的是因我他见不得我没出息,他是不是对我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这段沉默的时间是我这辈子最漫长的一段时间,比我因温殊卑微,因他崩溃的那三年还要难熬,光是我自己大脑层出不穷的猜想都足以让我的心数次碎裂又融合。

到后来我竟然不敢听到他的回答,在他嘴唇稍动之后,我向后退了几步,「我回府了。」

但他抓住了我,身子向我倾过来,如瀑的黑发从他的背后滑过来一半,荡在我与他之间。

「我还没说话,你急着走什么?」

我不敢看他,更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他说,「那好吧,我给你这个机会。」

我猛地抬头,他挑着眉,眼中含笑。

「你再好好哄我,不因为我的伤,也不因为有事求我,就是为了我,你能对我有多好?」

番外

如果连潇说她是为了应付我爹才让我做她驸马,我也会同意的。

我喜欢吃甜的,大哥说娘喜欢吃甜,小时候也多用甜食哄我,我这就上了瘾,可能那些甜糕已经成为了一种寄托。

大哥从不给我任何压力,他只要我过得快活就好,他还说,老头功绩甚高,侯府不能功高震主,但也不能没落,要有制衡。

恰好那时候宫内有个公主在寻伴读,这个公主就是连潇,说她无法无天,把皇宫闹得鸡飞狗跳,厉害得很,换过好多伴读。

我就和大哥说我去,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制衡?

小丫头再能闹,还能比老头的藤条抽人还疼?

但她对我还挺好,见到我眼睛一下变得特别亮,凑到我身边,笑盈盈地说,「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以后潇潇嫁给你好不好?」

这个小丫头,真是不知羞。

我这么想,但是我的脸很烫。

和她在一块的日子,怎么开心怎么来,她是公主,我是南平侯府二少爷,想要对付她的人会忌惮我,看不惯我的人会害怕她。

胡闹就是了,反正我心里都有数,不过越了分寸,因此皇上很烦我,但是对我也很放心,对我和连潇的闹腾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一直觉得我和连潇会一直在一起,哪家小姐嫁人,哪家公子娶亲,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连潇会喜欢上别人,她也会成亲生子。

她看上温殊的时候,我只是觉得不舒服,不高兴,怎么看都不觉得温殊有哪点比过了自己,连潇天天面对我,为什么还会喜欢上他?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种滋味是吃醋,也不知道我已经对连潇爱慕已久,经年累月的情感累积,让我意识不到这种感情有何特殊。

连潇追逐温殊的那段日子,她好像忘了我,无论我是和她作对,还是又为她打了掩护,她都是随意敷衍过去,又全身心放在温殊身上。

她不会拿着桂花糕求我,甜甜地叫我小顾哥哥。她的世界里有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与她而言,比我重要。

后来他们成亲的那一晚,我真切地意识到我和连潇回不到过去,而我心里有她。

说不出的后悔,醒后心口都是疼的。哪怕在和她一起胡闹的日子里多看一点风花雪月的书,我也不至于现在才醒悟。

可是已经晚了。

我只能不去见她,不去想她,她和温殊过得好那就算了。

谁让我明白得迟,我活该,不去打扰她就是了,可她也不来找我了。

真是见色忘义!

离开了她,我照样是南平侯府二少爷,我可以在皇城横着走,我可以一掷千金包下花魁,可是花魁再美都索然无味,她们打叶子戏都不会,连潇一个公主都会!

她成亲的三年,我闹出了许多事情,多多少少是希望她能听到我的名字,不至于完全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我自以为我伪装得挺好,可是每次偶然看到她的时候,都会对着她的方向发很长时间的呆。

花魁为我吟诗,她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不是连潇公主府的桂花糕都没有那股甜味。

每逢过节,连潇都会和温殊一起出行,他们两个人并排一起走在人堆里,和寻常夫妻没什么两样,他们不知道,每到那个时候,我都会坐在一家店里,就为了看连潇一眼。

看到他们在一起,心很疼,越看越生气,为什么自己醒得那么晚,要是我早明白事,还有他温殊什么事?

他连连潇都照顾不好,留她一个人在人堆里,他却不知所踪。

而我戴上面具拉她出去,连句话也不敢和她说,生怕自己一说话就漏了馅。

我让小厮去把市面上所有才子佳人侠客侠女风华雪月的书都买了来,里面夹了一本奇奇怪怪的书——《驭夫宝典》。

我起先没看书名,就看了眼内容,第一页是,「若即若离,欲擒故纵」。

人都没了,还擒什么纵。

破书。

我还以为我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呢,但连潇还是连潇,她嫁了人还能闹事,有温殊在她还广纳面首。

她那么喜欢温殊,为什么会广纳面首?

我就去找了她,天知道她说要和温殊和离的时候我有多高兴,但我一点也没显露出来。

她还说要和我成亲。

好啊!

我心里一下就答应了。

但嘴上莫名地别扭,一定要和温殊比个高下。

那晚上我都没睡着觉,嘴角没有下来过。大晚上爬起来,让人点了灯,翻出了那本《驭夫宝典》,挑灯夜读。

我要让连潇喜欢我胜过喜欢温殊,我肯定比温殊值得她喜欢。

在给大哥的接风洗尘宴上,我的牙很疼,因为连潇对我的好体现在了为我全城搜罗甜糕上。

糕点有多甜,我的牙就有多疼,为了不让人看出来,我只能托腮撑在桌上。

我这厢深沉地好好的,没出什么怪,皇上突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连潇叫人带我去见她,她站在一棵金桂底下,见到我就跑了过来,挂到我的脖子上,缓缓说,」我让父皇给我赐婚啦,他肯定会同意的。「

我的心跳好像停滞了一下,随后跳动地越发猛烈。

而这种猛烈在连潇凑上来亲了亲我的唇瓣后达到了巅峰。

她像是喝醉了的小狐狸,笑眯眯地挨近我,」小顾哥哥,你怎么是桂花味的?「

有句话是说,纸上得来终觉浅。

没有错,我看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欢喜悲戚的故事,我的心早该古井无波了,但现在却因她的一个动作,一句话而方寸大乱。

本来说句什么好听的话,可我大脑空空,只想到了解释。

「刚刚喝的是桂花酿。」

番外——温殊

「我是你的妻子!」

公主歇斯底里地对我说,我看着她几欲疯狂,心中只有悲哀,悲哀她在我身上执迷不悟,悲哀我的困局。

我曾想过和她相敬如宾,她那样喜欢我,若是爱上她,我几乎窒息的心可以得到释放,会过得舒服很多。

我想过,可我骗不了她,也骗不了我自己。

即使她并非有意,我仍在怨自己的前程被她毁去,怨她让我不得与欢喜之人白头终老,我这么怨她,又怎么会喜欢上她?

我身上缠着重重枷锁,有她带来的,也有我自己给的。

公主虽骄纵,却不是个心机狠辣的,我看得出来,却更让我在烈火上烹熬,如果她真如传言中那样是一个混世魔王,我还可以有发泄的余地,可她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喜欢了会索取,不高兴了会闹,在身边的人失意后又会悉心地去宽解。

喜欢不上,恨不彻底,只能反复煎熬,我的岁月无光,亦知她的也因我覆上阴影。

我不想让她对我执念更深,赤诚的心也不该得到虚情假意的回应。

驸马是天子之臣,是公主之臣,我便是那个臣。

我将西湖初遇藏在心底,也做好这样度过余生的准备,没有想到公主会将我藏起来的画像翻出来,将我已经尘封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我或则完全成为皇权的傀儡。

那是我第一次对她动怒,将心中怨恨发泄出来,不是对她,而是对运道的不公。

事后亦有后悔,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想过去问她若是知道我有心上人,她是否还会和我成亲。

但也只在脑中过了一会儿,便抛到脑后,现今木已成舟,我和她都不是可以随便和离的身份,再问出来,无论结果如何,只会让两个人更加难熬。

我知道陈婉性情倔强,头一次看到她就知道,将不服输三字刻在眼底,将西湖一众才子说得颜面扫地。

或者,我不该凭性情去结交,就不会有情愫的生长。

家世给我带来了身份的显贵,同时亦有相应而生的身不由己,那时的我就和公主一样,因为无知便无畏,想不到各种后果,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婚事会没有自己的一言之地。

成亲之后,我不去想陈婉,已经是过往,她会有她的将来,我和她是有缘无份。

她说,若非心中所想所念之人,嫁人如同入坟。

我便,盼望她有新的知己出现。

成亲后唯一的交集,便是节上她被挤到我身边且要摔倒,我拉了她一把,人群裹挟着我和她走远。

被公主看到后,我慌乱了一阵,怕公主气急对她下手,心中亦有对公主不起的感觉。

我想和公主解释,但公主仿佛释然了。

她开始广纳面首,冷落我,将我置在一边。

我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我和公主的夫妻之路将要走到尽头。

在乞巧节上,公主不再要我同行,我又看到陈婉,她甩开她的丫鬟,跟其他女子比穿针引线,见到我怔愣了一会儿,随后与我同行。

并未言说什么,只是沉默地一道走了一段路。

我看到公主和梁顾站在床头上,相视而笑,那时公主眼中的光芒,比刚刚燃过的烟花还要亮。

心中恍有所得,或许她自己还不知道,从前她看我的目光炽热执着,近来只余平淡与后悔,那也好,这段互相折磨的姻缘本就不该出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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