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萋萋之草

他笑:「师姐,你还是这么天真,总把人往好处想。妖怪天生贱命一条,有什么好在意的。」

救命,我捏了捏发疼的眉心:「你不要这么冲动……」

「冲动?师姐可真是误会我了。」他挑眉,「正是因为我太冷静、太不冲动了,才看着谭弈把你坑成这样,才没有把那些愚民杀光,才让你受这么多委屈、经历了那么多危险。」

不不不,目前我最大的危险,除了谭弈就是你……

他见我面色凝重,妥协地张开双臂:「好,我不杀,那师姐抱抱我吧。」

我:「……」

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开始想念谭弈了。

我不动,他无所谓地撇撇嘴:「山不来就我,我就山。」

言罢,他凑过来,轻轻抱了我一下。

  • 在我的要求下,云稹带我回了定安侯府。

    因为术法发作的疼痛,和我每次临死时的疼痛很像,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回去一趟,去西长廊看看情况。

    临走之前,我问他:「你是怎么确定我就是云祈的呢?说不定,是你认错了,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这一切只是巧合。」

    「你的气息消失后,我遍寻不得。觉得累了,就会回到你飞升的地方休息。刚见到你时,你身上妖的气味很重,我便觉得可笑又嫌恶,甚至没想同意再次相见的请求,只是你的脸实在太像云祈了。」他望向我,眸光深深,「王朝更迭,我太久没有回来,只入城时听到有人说起过之前丞相被抄家的事,不过我对这些东西也不怎么挂心,直到我准备离开这里时,突然听到有人说起了定安侯。」

    他为我系上大氅:「谭弈,贪抑,怎么就会有这么巧的事。那一刻,我忽然在想,也许你身上的妖气,不是你自己的,而是别人染上去的呢?」

    怪不得他那天对着我额头吹了口气……估计就是吹散所谓的妖气、认出「云祈」的气息吧。

    「大概懂,不过,那个拍我窗户的女鬼呢?」

    他眉头微蹙:「是被谭弈杀的。剖心而死,无法正常投胎转世,只能滞留人间,被身死之所束缚;只是灵体微弱,没有能力报仇。谭弈在的时候,她们不敢发难;谭弈一走,她们就来找你。」

    我成功地开始愤怒了:「那他为什么要杀人?」

    云稹冷哼一声:「原形毕露了吧。师姐你看,他现在连人都杀,真是板上钉钉的万死难赎。」

    嗯……可你不是也嚷嚷着要杀人吗……

    我疑惑:「现在?以前谭弈没杀过人嘛?」

    他一脸嘲弄:「我没见到过,不过也说不准。」

    我望着纷飞的雪,悠悠叹了口气。

  • 我看着谭弈。

    谭弈看着我。

    我们两个面面相觑。

    如果不是他现在被云稹掐着脖子制服在身下,我一定会打个招呼:「侯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是了。

    本以为谭弈不在,没成想我和云稹刚到,就看到他一脸颓废地坐在大堂,身形清瘦,只着单衣。

    谭弈看到我的一瞬间,本来毫无生机的眸子疏忽亮起了火光,站起身来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我的好师弟按在地上了。

    云稹手中隐隐有电光闪过,看上去一碰就会死人的样子:「原来你在啊,那我也不必费力气去外面找你了。看在师姐的面子上,我可以大发慈悲允许你讲三句遗言。」

    谭弈一直盯着我看,唇瓣翕动。

    第一句是,对不起。

    第二句是,我爱你。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云稹,笑了笑:「想杀就杀吧。只是,我死了,她也活不成。」

    不是,哥,你这一点都不像爱我的样子啊。

    我很疑惑,云稹很愤怒。

    永远年轻,永远怒气冲冲。云稹额角青筋暴起,手中术法的光亮熄灭,转为物理攻击,抡圆了给他两巴掌,又抓着他领子恨恨道:「真是忍无可忍……当年害死她还不够吗?」

    谭弈唇角溢出血痕,轻蔑笑了两声:「这话也轮不到你说吧。」

    我也忍无可忍。

    因为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正僵持着,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口哨声。

    「哟,这么热闹啊。」

    我转头,发现周遭不知何时被白雾笼罩,茫茫中逐现人影,露出一张明艳的脸。

    是封丞相。

    云稹不是那种看到妖就上去弄死的类型——他对所谓驱除邪祟没什么热衷,只是单纯讨厌谭弈——所以第一次见面时他没有动我,所以现在他也只是冷哼一声:「哪来的狐狸,不想死就快滚。」

    谭弈又噗嗤一声笑出来:「这里是我的地盘,该滚的人是你。」

    我百无聊赖,坐下来嗑瓜子。

    封若白闲庭信步走到我旁边,好像在走自己家的后花园。

    然后我们一起嗑瓜子,看着他们吵得热火朝天。

    首先是正方选手云稹同学,慷慨激昂:「你卑鄙,你下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真是肮脏龌龊!」

    其次是反方辩手谭弈同学,气定神闲:「哦?是吗。云稹师兄,您的心思,可比我干净不到哪里去。」

    「你哪来的脸叫师兄?我可没有妖怪做师弟,你出身卑贱,找个地方自己死就算了,还真敢肖想拉师姐下水?」云稹冷哼,「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搞什么把戏,不过贪抑,你死期不远了。」

    「要不是你,师姐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谭弈咳嗽两声,声音逐渐冷了,「师兄放心,我得好好活着,这样,师姐也才能好好活着。」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一个骂你出身卑贱不配苟活,一个骂你心思狠戾不配修行,互呛得很有观赏性。

    封若白兴致盎然,杵了杵我:「他俩一个五百年的妖,一个即将飞升的散仙,吵起架来和小狗一样。」

    我虽然懒得理他,但又打算套话,便直截了当问道:「你和谭弈是什么关系?」

    他闻言转头,眸子清亮,对我眨了下眼:「就是这么个关系。」

    下一秒吹了声口哨,电光石火,谭弈向他的方向掠来,云稹抬手扣住他肩膀,却抓了一手空。

    谭弈衣服塌下去,一条墨色的蛇游鱼般落入封若白手中。

    封若白笑着躲开云稹的攻击,背身向后一跃,姿态轻盈,隐入茫茫白雾之中。

    我好奇走出门两步看了看,白雾如烟消散,云稹偏头嗅了嗅,一脸阴沉:「让他们跑了。」

    跑就跑吧,也是没办法的事。

    之前听他们吵架,搞得我云里雾里,见一时半会儿也没别的办法,我便诚恳讨教道:「谭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

    我给他比划:「就是那句,’要不是你,师姐也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

    我以为他会照常解释,没想到他却沉默了。

    只是听他们的对话时,也多少猜到了一点。

    这位好师弟,或多或少,应当也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我循循善诱:「没事的,你了解云祈,应当也了解我,我听到什么都不会生气的。」

    云稹揉了揉眉心,按住我的肩膀,声音疲倦:「师姐,我只要现在能同你在一起就足够了。以前的事情,有什么重要的呢?」

    我不是好奇心很重的类型,但也不理解他这藏着掖着的态度,正欲追问,远方天际黑云翻滚,泛来几声低低的雷声。

    我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冬天还会打雷?真稀奇。」

    他头都没抬:「大概是某些人的雷劫要到了。」

    我心中一动,刚想说什么,却小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眼疾手快捞住我,我张张口,喉咙里一片铁锈味翻涌,血顺着下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 人快死的时候,会有走马灯。

    我的身体这几日急剧枯竭,记忆也终究透过隔世之冥,想起了许多。

    我想起云稹初到师门时候,他半夜敲响我的门,挪到我床边,淋着月色,同我道:「师姐,我不敢一个人睡。」

    我说,那你太菜了,我就敢。

    他那时候还一脸稚气,不会冷着一张能冻死老鼠的脸。

    只是数年后,会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背后,轻轻松松拿到我踮起脚尖都碰不到的经书,再俯身在我耳边道:「师姐,你太菜了,我就够得到。」

    我叹气,不理会他记仇的这点小心思,转头比划了一下个头,诚恳夸赞他:「云稹,你长高了好多呀。」

    他一瞬失神,又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大抵是山上太冷了,他耳朵都冻红了。

    不过可惜的是,云稹似乎一直不怎么喜欢我。

    他看到我时,总是没什么表情——虽然他对别人也没什么表情,连同着我捡到的蛇一起讨厌。

    贪抑被我养了三个月后化成了人形,想要拜入我师门下,却被云稹极力阻拦,讲我们仙门重地怎么能有妖怪在此云云。在我的要求下,贪抑才留下来,也会跟着大家一起修行。

    云稹日常冷嘲热讽,连贪抑下山为我买的糕点,他都要从我手中抢走扔掉,说怕他下毒。

    我正欲训斥云稹,贪抑却拽住我手臂,眼圈泛红,轻轻道:「师姐,没事的。」

    天可怜见的,我心都化了。

    不过云稹好像更生气了,冷冷道:「真会装可怜,你也配喊师姐?」

    这种事上演许多次,训斥也没用,到最后我只好让贪抑绕着他走。

    每次都要四下张望,确定云稹不在,他才小心谨慎地从掏出桂花糕,一路揣在怀里,生怕凉了破坏口感,一脸殷切地递过来。

    修行人不应贪恋口腹之欲,所以日常饮食清淡,我难得吃到糕点,一脸满足道:「辛苦了!」

    他弯起眼:「只要你开心,我又怎么会觉得辛苦。」

    我又宽慰道:「云稹自小就被送来此处,所以性格有些乖戾,你不要和他计较。如果他在山下,在家人的爱与关怀里长大,应该也像你现在这么可爱吧。」

    「师兄讨厌我也很正常,我不会生师兄的气,」他一抿唇角,伸手擦去我唇边的碎屑,「师姐可不要因我与他生了嫌隙,我只希望师姐能够开开心心。」

    我痛心疾首,多好的一个孩子,云稹怎么就是看不到他的好!

    又觉得心疼,当即暗暗发誓一定要护着他成仙,那时他就不会被人瞧不起了。

    只不过妖类根器天生不足,师门之中已有的修炼法门也是依着人的躯体而展开的,所以我便为他认真规划道:「你要先修炼成人,然后再修炼成仙,一步一步跳出轮回就好啦,不要心急。」

    他点点头,金眸亮晶晶地看着我,温温柔柔,又满怀欢喜。

    我看得也很欢喜。

    我可真是太会捡了,这般漂亮又可人儿,偏生被我捡到了。

    我忍不住掐了一把他柔软的脸颊:「你既然跟着我,那我必然会罩着你。不过,你要依着正法修行,不走歪门邪道。待我飞升,便留你做护法,这样功德攒得快一些。」

    他眨眨眼,很乖巧地问我:「师姐,什么是正法呢?」

    「不贪,不嗔,不痴,不偷盗,不杀生,求证百八三昧,断除百八烦恼。」

  • 飞升的那一夜正是冬日,我在山下为一处居民驱除邪祟,之后回到城外的小屋里休息。

    窗外白雪掩映,我正在抄经,忽然窗棂敞开,一只手伸来。我笑吟吟提笔,蘸墨,在他手心里画上一朵花。

    来人笑意吟吟,按到我手背上,未干的墨痕顷刻间印了朵花,旋即趴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眉目如画:「师姐,累不累呀?」

    我哑然失笑,「这有什么累的,倒是你,快进来吧,站在外面不冷吗?」

    贪抑温柔看了我一会才翻进来,为我披上外袍:「我怎样都好,师姐不要受寒。」

    我顺势摸了摸他的手,很凉:「已经是你冬眠的时日了吧,怎么还在凡间停留。」

    「快到师姐飞升的日子了,我怕师姐出事。」他语气轻快,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反握住我的手。

    我其实不怎么紧张,甚至觉得周围人这么紧张很好玩:「生死有命,全看气数如何。我已经做到了我所能做的一切,若是渡劫失败,大不了来世再走一遭。」

    话音刚落,天际便传来了隐隐雷鸣。

    贪抑俯身,轻声道:「雷劫快要来了,我想为师姐护法……」

    「你趁早给我滚,」门被一脚踹开,云稹的表情如同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你算个什么东西给师姐护法?」

    贪抑受伤似的,有些瑟缩着要抽回手,也没看他,只一双眸子哀戚着将我望着,低低唤我:「师姐……」

    我连忙把贪抑护在身后,转头对云稹痛心疾首道:「善护身口意业,不起嗔恚之心。云稹,你根器比我好,可若是不调伏心性,飞升之日怕是遥遥无期。」

    他冷哼:「谁乐意飞谁飞。」

    正说着,第一道天雷劈下了。

  • 我运气好,修行得还算稳固,又得人身,雷劫比妖类修行要轻很多,只劈了九道,飞升得很顺利。

    所以我天真的以为,成仙之后也会这样顺利。

    只是众生的愿望和苦难,比我想象之中,要多上太多。

    我还算好,尚且是初飞升的神仙,贪抑在我身边帮我,比我做得更多。

    我怕贪抑累到,便去问云稹,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来帮忙,也能积攒福德。

    他却道:「师姐,你错了,众生是不值得拯救的,你撒手不管、挑着一两个帮帮就好了。」

    我听了他的回答,已知无望,摇了摇头,走之前还是叮嘱道:「师弟,法术再高,根器再好,没有慈悲心化解戾气,终将害了自己。」

    回去之后,我以为只要假以时日,境况就能逐渐好起来,可却不知道为什么,情况越来越糟。

    先是有人说贪抑是蛇妖,混在神祠里偷香火,大家对他攻击太甚,导致他无法露面,很多事都不便去做;随后又经历了许多声讨,而被我救过的人,忽然接连染上了瘟疫。

    因为事情太多,又太乱了,我不得不现形稳固信徒的信心,又将神观作为庇护之地,救治病人。

    但怀疑声没有减少,舆论和无端揣测的恶意,发酵到我难以想象、难以承受的地步。

    最终是云稹拉了我一把,让我暂且歇息一段时日。

    他难得说了几句人话:「师姐承受不住的话,可以先休息个几十年一百年的。世人爱憎来得快去得也快,先让其他看护此地的神明帮你管着,等消停了再回来。」

    如若平时,我可能会撑到底;但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实在承受不住,也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我回去躺了多少天,贪抑便陪了我多少天。

    我一直沉默不语,一旬之后才开口:「贪抑,我做错了吗?」

    「如果当初没有师姐,我如今也不会在这世间苟活。」他握住我的手,「不管师姐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跟在你身旁。」

  • 我决定出去玩。

    我成仙之前,一直都勤勤恳修行;成仙之后,又为苍生疲于奔命。

    所以消沉了一段时间,我就拉着贪抑去游山玩水了。

    不得不说,云游的日子比在京城里强多了。

    没什么操心的事,偶尔救一两个人、行个神迹之类的,还能被捧着供着,成就感爆棚。

    这么一路走一路玩,差不多到了南方人烟罕至的地方,谭弈和我说他去探探路,摸清地形后再与我一同前行、让我省些力气。

    我乐得清闲,在原地躺着看云。

    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来。

    我突然心脏漏跳一拍,猛地起身,隐隐觉得出了什么事。

    不行,我要去找他。

    我急急搜索附近,却像老套的话本一般,拨开芦苇,看到他身受重伤,跪坐在地动弹不得,大口大口喘息。而他面前,一个陌生的妖类正挥剑刺下。

    我想都没想便冲了过去,挡在他身前。

    那把剑穿过我心口。

    因为我是仙,平凡的兵器不能伤到我,所以我放心大胆地用身体作诱饵,卡住剑,转身斩断对方头颅。

    好了,没事了。

    我看向贪抑,正欲探看他的伤势。

    贪抑面色苍白,唇瓣颤抖,瞳孔放大。

    他手抖得不成样子,缓慢抚上我的脸,试图张口,嗫嚅出的却是破碎的字节。

    我想笑,刚想说这么紧张做什么,忘记我的身份了嘛。

    一张嘴,却喷了他一身血。

    我很疑惑,低头看向那把剑,纹路和样式十分眼熟。

    我愣了一会儿,认出来了。

    我怎么会认不出呢?

    那是云稹的剑。

    他天赋高,师父很欣赏,送了他一把剑。

    下可降妖,上可斩仙。

  • 我醒来时,云稹正在我身边,兴奋道:「师姐,找到术法的资料了,我知道该怎么杀掉他,又不会波及到你了——」

    我打断他的话:「当初引导众人攻击贪抑、说他是妖不配混迹神祠的,有你的手笔吗?」

    他的表情凝固了。

    我望向他的眼:「我拯救的人被妖邪缠上,有你的手笔吗?」

    他别过目光。

    我深吸一口气:「贪抑差点被杀,间接导致我沉睡几百年,有你的手笔吗?」

    他沉默不语。

    哪怕反驳一句都好,可惜他一句都没有反驳。

    我觉得头昏,胸腔一片凝滞,缓了很久才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呢?」

    他的声音很低,又很理直气壮。

    「因为我爱你。贪抑太碍事了,除掉他,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我难以置信:「你难道,就没有一丝的后悔、一丝的愧疚吗?」

    「我当然是后悔的。」

    我眉头舒展须臾,又听他咬牙道:「后悔当时做得不够干净。」

    我这一刻终于深切了悟。

    他没能成仙,真是苍生之福。

  • 窗外雷声轰鸣,我的头越来越痛:「你刚刚说的那个办法是什么?」

    他眼睛亮起来:「女娲,破局在女娲补天的石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又和女娲扯上关系。

    我一时半会儿责不了他什么,甚至胸腔轰鸣,头昏脑胀,还要靠在他身上,一点一点的捋清楚:「先不说女娲,先说我。既然你找到了破局,想必也对这阵法有了解。」

    「正是。」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沓纸,看起来将本府好一顿搜刮。

    我接过去细细翻看,也看不懂,只好听他道,「这是逆天改命之法,发动时需要汲取的灵气极多,所以才挑了这么个洞天福地,所以才要吃人心采补气血提高修为。他将你的命与他绑在一起,我杀不得他,但你可以,也只有你才可以。」

    「逆天改命?」我蹙眉,「逆什么天,改什么命?」

    他攥着我手腕,碎光浮动,输了灵力缓解我身上的疼痛:「师姐仙人之躯,他必然是要偷了你的神力与命格,方便自己飞升。」

    还不待我说话,他又点点我眉心:「师姐总是不肯信我,可外面的雷声你也听到了,这么大阵仗,除了谭弈没人能有这规模的雷劫,也是因此,才会加快对你性命的索取。」

    我不语,他继续道:「不是我慈心不足,是师姐信错了人。你好心收留,他却一而再再而三误你。就算当初我没做什么,妖留在你身边,早晚也惹非议;如今他杀人剖心不说,还要献祭你来成就自己。」

    我抬头,对上他墨色清冷的眼:「说到献祭,西长廊应该堆叠许多我的尸体罢,那些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翻了几页纸,充分展示了什么叫术法天赋高,从那堆鬼画符里给我推导,平均每句夹杂十个我听不懂的术语。

    我抬手:「止,止,说人话。」

    云稹看着我的手势,低低笑了笑,凑过来亲了亲我指尖,惹得我急急收手。

    你知道吗,你就像个变态一样。

    不过我没说出口,因为还要等着他为我解释,「禁术施展要耗费大量资源,也有极大的副作用,其中之一就是逆转时间。」

    我惊讶:「回到过去,不是他原本的目的,而是副作用吗?」

    「这个术法目的是类似『换命』的操作,如果你在中途死去,他就要救活你,但一切都会重来,被迫回到术法开启的地方。」

    他随手捡了根笔,画了条线,又分割成不同节点,在中间节点画了个折返回去的箭头,「这样一次又一次,直到顺利成功。那些尸体则是术法失败的产物,也是那段被抹去的过往里唯一的证明,所以即使重来,你的身体也会保存下来。」

    我似懂非懂,心底隐隐有些疑惑。

    术法尚未完成时,我中途死去,谭弈会救活我,随即一切重来;可是有很多次,是他亲手杀了我。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云稹继续说下去:「这种术法对灵力损耗极大,你死了十七次,他便催动了十七次,此番撞上冬眠,雷劫又至,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结合着前世云祈的一些记忆,再联系这一生的过往,终于明白为什么谭弈一到冬日就消失,原来是去睡觉了。

    我若有所思:「修炼了这么久,按理说,谭弈应当不需要冬眠了才是。」

    「禁术太耗神了,就算吃人都追不上消耗的速度。人间终究不比山里,灵力枯竭时还要回深山休养生息。」

    他低头,鼻尖蹭了蹭我鬓角,「我知师姐不喜杀戮,只是此事关系到你的性命,我不能就这么带你离去;他杀了那么多人,洞天福地,地处龙脉,都挡不住冤魂肆虐,于情于理,无法放他一条生路。」

    他难得说得委婉,但我知道,他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亲手杀他。

    只是云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只顾忌着我想不想,没考虑过能不能。

    就算我真是神仙,那也是早八百辈子的事儿了。

    眼下我又吐血又腿软的,连只鸡都杀不死,叫我杀谭弈?做梦呢。

    「再说回女娲,」我头脑清明了些,「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要杀他,和补天石有什么关系?」

    「你肯杀他就好办了,」云稹看起来很高兴,「补天石是术法里提到的,一般这类特殊的冷门术法,也都对应着稀缺的神器,恰如五步蛇周侧必有稀世药草。只有用掺杂着当年补天石材质的兵器,才能真正杀死他,将你从诅咒中解脱。」

    我也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儿:「醒醒,去哪弄劳什子补天石,还没找到,雷劫就要劈了。」

    云稹变戏法儿似的,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颇为眼熟。

    哦,原来是我的匕首。

    更确切地说,是谭弈的。

    毕竟我第一次自己摔死之前,这刀当啷一声从他身上掉下。

    我怕他再拿这个杀我,便有意无意,一直带在自己身上。

    云稹带我走之前,揣了防身,后来与他诉说这一系列怪事之时,除了塞给他那张绘有纹样的纸,还顺手带出了这把匕首。

    「师姐,他用来杀你的这把刀,正是补天石所制。」云稹将这把匕首塞到我手心,缓缓握住我手指,附在我耳边低声道,「你杀他,也应萧规曹随。」

    是啊,他杀我,杀了我很多次。

    只是他将匕首送入我心口时,虽然唇角带笑,却是眸光复杂,悲切隐隐,仿佛他才是受苦的那一个。

    且不论云稹说的是真是假,谭弈杀人是我切切实实看到的,冤魂索命也是我切切实实经历的。

    被推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别的路可走。

    只是往昔记忆陡然浮现眼前,忍不住感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类心思诡谲,捂不热,师姐从一开始就不该救他。」云稹又开始发表那套种族歧视言论,「但师姐可以完全相信我,普天之下,只有我不会变,只有我不会背叛师姐。」

    ……差不多得了。

    你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好吧。

    雷声越来越近,我定了定心神,又问:「有了匕首,又有什么用?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他抚上我后脊,指节敲敲几处穴道,继续为我疏解身上的痛楚:「雷劫追着。劈在哪,便知他在哪。」

    我沉默,云稹耐心等了会儿,医了会儿,这才开口:

    「师姐,我知你不舍。你念着旧日情分,他可不念,该做出个了断了。」

    不舍确是不舍,不过我倒没纠结这个,思考另一件事:「那只狐狸,为什么要帮谭弈呢?」

    大抵在云稹的逻辑里,谭弈不是好东西,敌人的朋友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等这事罢了,再薅出那狐狸杀了。」

    我已经懒得说他了。

    电闪雷鸣。

    第一道天雷劈下。

    与此同时,我又往云稹身上喷了口血。

    起初他身着墨色道袍,最近却身着一袭白衣,就好像刚拜入师门那时一般。

    所以染上朵朵血梅,格外显眼。

  • 西长廊被劈烂了。

    我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我就在废墟前。

    封若白倚着尚且坚挺的柱子,笑意盈盈,和我打了个招呼:「云祈上仙真是惹人怜爱,去哪都被拥着戴着。」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种话。

    可能是因为我此刻被云稹抱着吧。

    有一种身体不好,叫做你师弟觉得你身体不好。

    他怕我再出什么事,非要用这种方式带我过来。

    我拍拍云稹肩膀,示意他放我下来,他不肯。

    我悠长叹了口气,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肯了。

    好在云稹吃软不吃硬,毕竟我真硬不起来。

    至于这里为什么被劈烂了,因为谭弈在。

    裸露出的地板绘有完整的式样,隐隐现起红光,周侧堆叠的骸骨随着光分崩离析,摧枯拉朽,向上飘散于天际。

    谭弈坐在图纹中心,脸比平时更白,下颌挂着血迹,看起来吐血情况比我严重许多,看得人怵目惊心。

    他抬头,看到我的那一刻忍不住勾起唇角,眉眼温软,一如当年,递来桂花糕那般:

    「萋萋。」

    匕首从袖子里滑出一点,被我不动声色推回去。

    「我不愿你来……」他垂眼,自嘲似的笑笑,「萋萋,我真不愿你来。我这副样子,唯独不愿你看到。」

    我心一软,却又想起云稹的话——雷劫一过,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我向他走去,封若白刚起身,却被谭弈的话口截住:「不必拦。」

    身后窸窣几步,旋即云稹的声音传来:「什么东西?」

    我转头,看到他在空气中锤了几下,像被透明的屏障拦住。封若白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又响起:「诶呀,别费功夫了,你灵力越强,这结界也就越坚固,进不来的。」

    云稹额角青筋暴起,又阖目平定心神,再睁眼定定望向我:「师姐,你不要有事。」

    封若白自来熟地和我勾肩搭背,嘴很欠:「左右你这小师姐也不会有事,不过,若是沾上你,可就不一定了。」

    云稹脸一白:「哪来的狗,狺狺狂吠,一会儿就剥了你的皮给我师姐做外袍。」

    封若白哧了一声,金边折扇摇了摇,姿态清雅,倒像出游踏青:「听起来倒也情真意切,一口一个师姐、师姐的,当年害死她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忒煞情多啊。」

    这事儿确也无可辩驳,云稹沉默了。我看他那表情,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封若白又凑过来,作出耳畔厮磨悄悄话的模样,实际大声密谋:「小师姐,这世间人模狗样的多了,看起来像爱的东西也太多了,你可要擦亮眼睛,仔细甄别呀。」

    我没功夫搭理他,趁着第二道雷还未劈下,走到谭弈面前。

    他温柔地注视我,再见不到我了似的,仿佛要将我的模样烙印在脑海中。

    他伸手,想要抚上我的脸,见我没有躲开,才轻轻道:「萋萋,你瘦了。」

    我望着他的眼。

    「谭弈,你亲口和我说,你为什么要杀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 他只笑,眼眸弯弯:「萋萋,时间不多,我们不说这个。」

    我张张口,喉咙艰涩,说不出话。

    「萋萋都记起来了罢。」他素色长睫颤了颤,额角受了伤,血珠子顺着脸颊落下,如同一滴泪,「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身为仙人的时候,一身素白;在这一世,才有机会一身红装。

    新婚夜里,他同我道,好久不见。

    是啊,我们真的,好久不见。

    他从短暂的冬眠中醒来,驱散冤魂,披着风雪,推开我的窗: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那时也是这样的冬夜,风雪掩映间,我随手捡了条血迹斑斑的蛇。

    自知道真相后,一直都没什么起伏跌宕的情绪;到了此刻,看到他的瞬间,反倒委屈了起来。

    谭弈什么都不肯说,我急得上手打他:「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啊?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吗?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事?为什么要伤及无辜?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成仙啊,只是慢一些……」

    「我不想成仙,」他本来安安静静受着,突然道,「我只想你活下去。」

    我愣住。

    他握住我的手,放到自己脸侧,有些疲倦地靠着:「师姐,云稹的剑,斩断了你的仙骨。神仙的陨落,从骨节的消亡开始,这么多年,我做了无数努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仙骨一点点破碎,万般无奈之下,才选了这么个方法。」

    我算是听懂了,云稹和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除了一点——谭弈要献祭的人,是他自己。

    我的手颤了颤,终究是忍不住,劈头盖脸给了他一巴掌。

    雷经了几轮,他已经很虚弱了,我又头一次用这么大力气,他被我打偏了脸,脸颊上的掌印鲜红。

    我气得头昏,眼泪和情绪一齐涌出:「都和你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通过努力成功飞升,做过人也做过神,我已经没有遗憾了。你想让我活,可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呢?他们难道就不想活吗?」

    我又拽着他衣领,恨铁不成钢道:「还有你,妖类修行有多难啊,你走到现在这么不容易,为什么要毁掉这一切……」

    还想再说什么,一张口,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杀人剖心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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