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之后,慕白尘想要帮我解下大氅,我摆摆手表示不必了。
我坐在镜前,将梳子递给他:「替我梳妆吧,待天亮了又要进宫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天刚刚亮时,宫里就派了人来请我进宫。
皇帝刚下朝,此时正在书房里处理政务,门口的太监看到我通报了一声,便让我进去了。
我行礼:「舅舅,一早叫南阳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强撑着一夜没睡,就是为了此时眼下这两个脂粉都盖不住的黑眼圈。
皇帝叹了口气,递给我一个奏折。
我打开一看,是丞相参祁越的折子。
丞相的动作果然够快,这折子不会是连夜写的吧。
不过我也并不意外就是了。丞相和祁家本就是联盟,但是两家互相都有自己的算盘。皇位只有一个,但是两个人都想要。
既然当初能为了利益结盟,自然也能为了利益翻脸。
祁越当初带江映雪回来本就是为了威慑丞相,敲打完丞相,那江映雪自然就没用了。
毕竟江家的遗孤,对于他们来说都算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不过我昨日刻意让人强调江映雪诞下的是长子,可能很快就要变成嫡长子的长子。
这在丞相眼里自然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担心祁越先一步动作,这才一大清早火急火燎的过来参他一笔。
毕竟祁家和丞相,单靠他们任何一家都篡不了这个位。
而不论最终谁坐上这个皇位,都要和对方靠姻亲血缘关系制衡。
所以柳盈盈到最后只能嫁给祁越,而祁越的嫡长子,也只能是柳盈盈的孩子。
「南阳,舅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放心,朕这就派人去敲打他,这个孩子以后会记在你的名下。」
我笑了笑:「舅舅,南阳不愿意替人养孩子,南阳要和祁越和离。」
皇帝安慰我的话一下子就被我噎了回去。
「这……」
皇帝自然不愿意看到我和祁越和离,毕竟这样以后就没借口牵制祁越了。
我当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和祁越和离,这么说只是为了给他添堵罢了。
但是毕竟我是一个郡主,祁越这么做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在我的旁敲侧击之下,皇帝命祁越在家里反省一个月。
到最后我带着皇帝赏赐的几车珍宝回了府。
刚回府上,祁家本家的人便派人来问要立江映雪为正妻之事。
自我俩成亲之后,便从祁家本家分了出去另立了新府。
祁家自然是希望能和丞相继续联盟,他们也希望祁越的嫡长子是柳盈盈诞下的。
毕竟祁越这么做相当于单方面和丞相翻了脸。
不过现在祁越被我关着,府里的人也在昨天被全部换成了我的人。
我没让祁家的人进来,只是让手下去通报,说祁越现在忙着陪夫人和孩子,他意已决。
祁家人得了这个消息灰溜溜地走了。
于是隔天我便听说,有人参了丞相的岳家一笔,说是贪污赈灾款。
虽然是丞相的岳丈,但是若是深究下去,丞相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
果然,这两派的人本来就各怀鬼胎,如今我只是稍微推波助澜了一下,便开始狗咬狗了。
互参的奏折像流水一样送到皇帝面前,我知道他最近正在为此事忧心。
他们互参的罪行都是一些可以无关痛痒伤及不到根本的东西,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祁家和丞相更是两棵大树。
皇帝一时半会还动不了他们,但是也不能坐视不管。
他看得头疼,索性就全都推给了大理寺去查办。
大理寺卿是皇帝提拔的寒门学子,本来是想培养成自己的势力所用的。
但是很可惜,皇帝的这个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新任的大理寺卿,是我父亲的学生。
我一直以为我要走的是一条不死不休的血路,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我的父母做的事远比我想的要多,他们似乎早就预见到自己的结局,所以早早地在为我的今天铺路。
大理寺卿秉公办事,很快就把事情处理得利落又干净,顺便抽丝剥茧给皇帝的案头放了一个重磅炸弹。
丞相府意图谋反。
要知道别的可以忍,但是谋反是绝对触犯到了他的逆鳞,他对这个皇位可以说是执念深重。
不然当初也不会把我的母亲逼到绝路。
因此丞相谋反一案几乎都没有怎么宣判,很快就定了罪,丞相一府满门抄斩。
丞相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但是临死前还是攀咬了一口祁家。
皇帝震怒,连带着祁家也一并处罚了。
消息传到将军府的时候,我正逗弄着江映雪的女儿玩。
小家伙不哭也不闹,就知道眨着一双大眼睛冲着我笑。
按理说,祁越也是祁家人,但是毕竟还有我这层关系在,更何况朝中能用的武将也实在没几个,所以皇帝特别赦免了祁越,只是发配他去边疆驻守,连带着我也要一起。
这狗皇帝还真是赶尽杀绝啊。
不过祁越现在已经被我废了,去边疆驻守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主帅得换一个了。
边疆苦寒,但对我来说是个历练的好机会。
更何况驱除蛮夷一直是我母亲未完成的遗愿。
只是有件事让我犯了难,慕白尘身子弱,边疆那种地方未必能受的住。
可是他却执意随我前往。
我同他道:「我此去边疆,京城缺一个人帮我打点,别人我都信不过,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慕白尘一脸纠结,不过最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临行那天,京城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他站在雪中送我,我们的马车走出去很远,他还站在原地,白色的衣袍仿佛要与这天地间茫然一片的白色融为一体。
11
两年后。
我到边关整整两年,边疆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
皇帝有意为难我和祁越,克扣了给边关将士们的补给,但是这一年我仍打了许多场胜仗。
不过关于战场上的消息我一点没让传回去,估计那皇帝到现在都在认为我和祁越在边关吃苦呢。
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把边疆的蛮夷赶回了他们的草原老家,对面想要进贡求和,我同对面的首领道,东西留给我,不必大费周章地运到京城去了,我保证十年内不再同你们出兵。
匈奴给的东西甚是丰厚,够我的将士们吃饱穿暖好一阵了。
既然边疆的隐患暂时消了,我就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班师回京,边疆的冬天总有大风雪,我得在下雪之前回去。
就这么想着,手下将我的信送了过来。
是慕白尘给我写的信。自我走后,他每隔十几天就会给我来一封信,我有时会回,有时战事吃紧就来不及回。
但是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即便我在战场上,信也能准时妥帖地送到我手里。
信里大多数都是问我的近况,叮嘱我边关辛苦要保重身体云云,偶尔也会夹杂一两句他自己的近况。
我也是在信上得知,我走后第二年的春闱,他一举成名,成了当朝最年轻的新科状元,短短两年时间已经做到户部尚书。
我虽惊叹他升迁之快,但是却并没有多意外。毕竟以他的才能,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信中讲他打马游街时的盛况,讲皇帝赐给他的宅邸,讲共事官员的糗事,讲西街新开的糕点铺,又讲皇帝为了诞下子嗣沉迷修仙,最近来的信上讲,说亲的媒婆已经踏破了他三条门槛,他嫌麻烦,索性就把门槛拆掉了。
刚好我最近打了胜仗,准备回京了,便命人拿来纸笔,给他写回信。
「我军大获全胜,不日归京,勿念。」
写完回信,我便命军队准备一下,过几天就要启程归京了。
这一年里,随着我的威名在边疆远扬,军队的规模大了不少。
我将我的亲兵分为两半,一半留在边疆镇守,一半随我回京。
待到京城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终于又回到了阔别两年的京城。
由于我是私自回京,皇帝并不知情,但我并没有瞒着他,在城外安置好军队,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门。
慕白尘一早便候在城门口等我。
同样是一场大雪,慕白尘的样子和两年前并无差别。
他的肩膀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雪,我伸手替他拂去,不知他在这雪地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多久。
他攥着我布满老茧的手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同我立在一起。
我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眼,脸庞更瘦削了些,眉眼也比之前更成熟了,还是同样的清俊好看。
我的脸被边疆的风沙吹了两年都没有在意过,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开始担心自己的皮肤会不会变得粗糙了,难看了。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头所想,慕白尘的手又轻轻触上我的脸庞。
「枝枝越来越好看了。」
我冲他笑了笑,于是拉着他回了府。
早前他来的信上便说了,之前的将军府被皇帝赐给他做宅邸了。我之前的院子还留着,和原来一样。
不过我还未踏进院子,便被皇帝派来的人请进了宫。
慕白尘想同我一起进宫,但是被宫人拦下了,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手放在袖子里摩挲着。
进宫之后我被带到皇帝的寝殿。
皇帝自我走后没过多久,身子便垮了,可是膝下又没有皇子,于是愈发走火入魔,甚至沉迷于求仙问道。
我踏进皇帝的寝殿,烟雾缭绕,一股难闻的焦味充斥着整个大殿。
「南阳,过来,让舅舅看看。」
他冲着站在殿外的我招招手,床榻前伏着一位妃子,正在一勺一勺往他口中喂药。
我抬脚往里走了几步,看到了皇帝的真容。
若不是这地方只能皇帝待,不然我还真的有点认不出躺在塌上的这位形容枯槁的老人会是皇帝。
皇帝才不惑之年,却已经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到这来,到舅舅身侧来。」他无力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就这两下,似乎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身侧的嫔妃立刻识趣地退到一边,低眉顺眼地站着。
这个妃子看着也不过刚及笄的年纪,盈盈的生命力还未来得及绽放便要被闷死在这死气沉沉的宫里。年轻的面庞更衬得我那半死不活的皇帝舅舅时日无多。
「祁将军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我笑了笑:「祁越已经被我废了,现在军中上下都只听我一个人的,也只认我一个主帅。」
皇帝急促地咳了两声,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你像你母亲……不,你现在比你母亲还要厉害些……」
我不置可否,对着那小妃子摆了摆手,小妃子识趣地退了下去。
我凑到皇帝床前,轻声说:「你知道为何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诞下过子嗣吗?」
「因为我的母亲,早就在你成亲前给你下了断子绝孙的药。」
皇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胸口起伏地更加厉害。
「不……不可能……」
「随你信不信,但是不管怎么样,舅舅,我现在都是我们沈家皇室唯一的血脉了。」
「你当时害死我的母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呢。」
「不……朕没有……想过要害皇姐……她若是安分守己些……」
「够了!「我打断他,「明明是你自己无能,反而怪罪起我母亲的优秀来。」
说完,我从袖中拿出那被我祖父藏了十几年的先皇圣旨。
「舅舅,你可还眼熟这个?」
皇帝试图从我手中抢下,圣旨,但是却被我轻松躲过。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沙哑难听的笑来。
随后我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回头看去,是慕白尘,他被皇帝的侍卫押着进来。
「我的好外甥,南阳,你看舅舅把谁给你请来了。」
我站起身来:「你想如何。」
慕白尘发丝乱了一些,但是衣服还是纤尘不染,他冲我摇摇头,示意我没事。
「梦华道长说了,只要你的一点你心头血,朕就能重塑肉身。」
他的眸中迸发出一抹疯狂,死死拽住我的衣角:「南阳,只要你的一点心头血,舅舅便放你们走。」
我嗤笑了一声,拔出腰间长剑,一剑要刺向皇帝的心口。
皇帝冲我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杀了他!」
下一瞬,皇帝的死士便将我团团围住。
「枝枝!」慕白尘话音未落,一柄匕首便抵住了他的脖子。
死士的数量,若是我一个人还能勉强对付,但是若是我还要顾及着去救慕白尘,便应付不过来了。
我冷笑一声,提剑便迎了上去。
死士被我砍倒一个,便会有新的来补上,我渐渐有点体力不支,不知道能否赶上援军。
慕白尘见我的样子,眸中带了些决绝,他抓住那侍卫的手腕,脖子便要撞向匕首。
「慕白尘!」
我惊呼一声,手中的剑便扔了出去。
侍卫的手被我砍掉,连带着慕白尘肩侧的头发也被剑气齐齐斩断,青丝落了一地。
「郡主!臣等救驾来迟!」
援军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我长出一口气,可算是赶上了。
我的援军很快处理光皇帝最后的那点死士。慕白尘站在原地未动,我捡起他面前的长剑,给他拢了拢头发。
我拉着他走到皇帝面前,皇帝自知自己命数已经,临死前还不忘挣扎一下:「慕爱卿……以你的才能,不该……」
慕白尘摇了摇头:「白尘发过誓,为了枝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一剑刺向皇帝心口,皇帝死不瞑目。
皇帝死了,无人继位,国不能一日无君,皇室的血脉仅剩了我一人。
第二天大臣上朝的时候见到我坐在龙椅上全都吃了一惊。
我擦拭着昨夜沾了血的长剑,睨着殿下的众人一言不发。
这时我的祖父从殿后颤颤巍巍走出来,他比我还早回京城一段日子。
我祖父三朝元老,做过两位皇帝的帝师,老来得子还做了驸马,就是我爹。
试问京中谁人不知。
果然我祖父一出来,所有人便都噤了声。
他拿出先皇真正的遗诏,本来继位之人就该是我的母亲,如今我继位更是合情合理。
如此一来我继位一事便少了很多阻碍,只是还有一些顽固的旧派以死相逼。
死就死呗,我又不在乎,空缺的位置正好由我自己之前培养的人顶上。
血溅了几次大殿被我当场任命新官之后,大家就都老实了。该辞官辞官,该任职任职。
12
只是在我的后宫空悬这一事上还迟迟没有解决。
在我登基之后,京中多了不少一见钟情,英雄救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佳话。
一时间京中竟然找不出一个适龄待娶的男子,这一点让我真的很心痛。
慕白尘一进来便看到我唉声叹气的模样。
我故意逗他:「身为一个皇帝,后宫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真是太憋屈了。」
慕白尘将奏折放在我的案前,低眉顺眼道:「白尘不求名分,始终都会陪着陛下的。」
我牙痒痒,京中最大的红娘馆不就是你小子开的,最近这段时间数钱都数不过来了吧。
不过想到遣散先皇后宫时,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怎么安置属实是让我废了一番功夫,这么一想,后宫精简其实也挺好的。
我把慕白尘拉到身侧坐下,头枕在他腿上:「你说,朕明天下旨立你当朕的皇后怎么样。」
我明显感觉到慕白尘身子一僵,但面上依旧不显:「全听枝枝的。」
但是泛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
我翻身起来,拿出一张空白的纸,落笔第一句便犯了难,这种圣旨我还是第一次写。
慕白尘的手覆在了我的手上。
带着我一笔一画写下: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全文完)
作者:一条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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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失莫忘
凤舞天下,我为凰
朱鲤鲤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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