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流点血而已，死不了，接下来，想在我身上哪个位置开口子呢？」
说实话，一点都不痛。
手掌上的皮肉一点点绽开时，竟然有种酥酥麻麻的快意，顺着血管爬到我的心尖。
我开始怀疑刀被下了蛊，而那些蛊就在我的伤口上弥留。
否则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我抬起手，盯着掌上大片血迹。
鲜血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眩目。
眼前出现了一虚一实两个染血的手掌。
我知道了。
一定是血的问题。
我往嘴里吸了两口。
不是铁锈味，而是与蒋蕾身上一模一样的鲜甜味。
等等。
为什么手掌上的伤口愈合了？
伤口愈合，血不就没了么？
那我该怎么办？
我抬起头。
盯着面前的三人。
他们的表情好奇怪。
有点像被关在圈子里的山羊，但山羊堆中突然窜进来一只狼，吓得他们四散逃跑。
但是山羊太蠢了。
急的乱跳乱撞，蠢到用羊角撞墙，把自己搞得晕头转向，发出嘶哑的叫声想逃出羊圈。
这时候总会有一只羊落单。
通常来说，是那只最初想要挑衅狼的羊。
其他的羊都逃了，剩下一只被死死咬住喉咙，像漏气的气球，身体愈发干瘪的往下跌。
慢着。
为什么又跑进来一只羊？
哦。
那不是羊……
是陆羽！
我在做什么……
在陆羽惊愕的注视下，我迅速把人甩开。
嘴里充斥着满当的鲜甜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嘴角溢出来了……
我伸手擦了一把。
是血。
原来僵尸病毒副作用的产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并非没有！
原来之前那些让我双眼发晕的血，都是僵尸病毒产生的副作用！
它会让我的主观意识逆转，让我的意识模糊，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陆羽身上的血依旧让我双眼发晕，他手上拿着的那根棒球棍，是用杀我的么……
不对！
我在想什么？
陆羽不可能会杀我啊！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陆羽，我不……」
我想跟他说，我不是丧尸，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但事实在前，不论我怎么解释，都显得无比苍白。
我该怎么告诉他，
陆羽根本没等我解释，那双眼睛像在寻找有力的支柱，为他发软的双腿找到一个支撑点。
他找到了，转身走出储藏室。
我明白，陆羽这时候应该要逃走。
可我又忘了一件事。
陆羽不会逃走。
他本身就是为我而来，换句话说，他这个人本就是因为我而存在，又怎么可能会逃走。
我还愣在原地。
陆羽就拖着一个被敲晕的女孩重返储藏室。
「陆羽……」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陆羽松开那女孩，走到我面前。
未曾沾染血迹的手朝我伸来，用指腹一点点擦拭我的嘴唇。
他递给我的眼光是以安心、宽慰。
然后他才开口说道：「你别怕，等找到我叔叔，研究出了解毒试剂，你就会好起来的。」
可丧尸病毒和僵尸尸毒根本就是两码事。
或许我该告诉陆羽实情。
因为他就和那个阿钟一样蠢。
我被僵尸咬在先，阿钟分明知道，却还是蠢到从棺材里跳出去，自己引开僵尸，到现在我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总之，我没再见过阿钟。
可我又好像见到了。
他们都跟我说：「你可以咬我。」
不过陆羽聪明一些，在无处可咬之前，他让我咬那个被敲晕的女孩。
那女孩就是先前被另外三人支配去杀陆羽的人。
陆羽说，她没有成功，反而被敲晕了。
陆羽敲晕她后意识到不对，听到储藏室里的动静以为我出事了，谁想到有两人尖叫着逃走。
再看到我时，就是我咬人脖子的画面。
「我当时想，是不是在我们从寝室逃出来的路途中，我没有保护好你。」
「直到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
「我做了一个决定。」
「你是人，还是丧尸都行，我一样会保护你。」
我开始觉得有些庆幸。
庆幸每回面对陆羽时，我都没有作出刚才那种疯狂地举动。
这一夜，我的脑子保持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向陆羽阐述了我的世界。
这是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我莫名其妙的就需要去拯救世界，他莫名其妙的被设定成必须爱我，救我。
这对于我们而言都不公平。
我知道，想要打破法则，就必须得违背法则。
陆羽笑笑没有接我的话，反而要走了阿钟送我的怀表，打开表盖，揭开内层。
里头藏着一张阿钟和我的照片。
照片极小，泛着陈年积蓄的暗黄。
我的心脏猛然一沉。
连我都不知道怀表有夹层，更别提夹层中的照片。
陆羽是怎么知道的？
我诧异的望着陆羽。
陆羽却看着窗外。
天光乍现。
陆羽说：「天亮了，我们又该出发了。」
我们找到陆教授时，他正瘫坐在桌子底下，面前还躺着个肚破肠漏的教授。
我站起身环顾了一圈。
教室里死的人太多了。
这里显然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屠杀。
「陆教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陆教授的白大褂外套上染满了鲜血，手上也全是血，明显与丧尸搏斗过。
他气息喘喘，抬头应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变成这样了。」
我发现一件事。
我现在不仅能闻出气味，还能够凭借气味判断出这些人的死亡时间。
他们死亡时间均不一样，死的时间越长，身上鲜甜气味就越浓郁，胜过蜜糖和海鱼。
「叔叔，你的东西都带在身上吗？」
陆羽蹲下身，扶起陆教授。
「我们准备带着你回小伊的寝室。」
「小伊的寝室里有充足的的物资，应该足够撑到救援队来救我们。」
「对了，叔叔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我们带了食物和水，你赶紧吃一些补充体力。」
陆羽说着，就从包里掏出面包和水递给陆教授。
陆教授摇摇头：「你有心了，我想还是不吃了……我犯恶心，吃不下。」
每天面对这些腐肉肠肺，吃不下东西也正常。
陆教授吸了一下鼻子，皱起眉问道：「你俩身上什么味道……怎么闻起来这么奇怪？」
陆羽笑了笑：「是小伊的主意，她把丧尸血抹在身上，掩盖我们身上人类的气味，小伊很聪明的。」
这主意没有任何用处。
如果有用，我和陆羽也不会被丧尸追得满学校乱跑。
我们这几天忙着逃亡，没有时间去关注新闻报道。
陆教授告诉我们。
救援队会在这周安排第一次搜救，搜救地点就是我们的学校。
我们等待救援的人，需要在直升机能够看到的地方，用颜色鲜亮物品作为提示标志，救援队一旦看见，就会来救人。
但现在有个最关键的问题。
陆教授的实验记录在教授宿舍里，只有病毒试剂带在身上。
教授宿舍离女寝楼不远，我们取走实验记录就可以折回寝室内。
可教授宿舍里的丧尸极多。
「这样吧，我和陆羽都是男人，我们去取记录，徐同学你在楼下等着，保护好病毒试剂。」
陆教授给出了不容推拒的提议。
其实我才是去拿记录的最好人选。
陆教授的宿舍在三楼，只要我拿到记录后，从窗口跳下来就行。
但陆教授和陆羽都不同意。
陆教授不同意还说得过去。
陆羽明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也亲眼看见我从二楼稳当的跳下来。
为什么还是不同意？
因为我身上的气味会吸引丧尸么？
等待同伴面对未知危险的结果，总是比自己面临未知危险时要更加恐惧、漫长。
我不希望陆羽有事。
至于陆教授，我的私心告诉我，我有些后悔和陆羽出来救他。
他能够在丧尸流量巨大的教学楼内保全自己一个月，正说明了他有能力。
既然有能力，就可以撑到救援队抵达的那一天。
领着全副武装的救援队去拿记录，难道不比我和陆羽强吗？
而且我瞧陆教授的模样，根本不像表面似的虚弱。
等等……！
陆羽说过，陆教授告诉他，病毒最初泄露于学校的实验室！
陆教授就是实验室里的人，那为什么陆教授没有被感染？
反而还成功逃脱了？！
这不对……这不对！
我不要命似的冲入丧尸成潮的宿舍楼内。
那些丧尸就像装了 GPS 的利刃般，一个接着一个朝我涌来。
我跑得飞快。
也不知哪来的爆发力，将挡在前面的丧尸挨个捅穿了脑子。
这里的丧尸太多了！
那股子鲜甜味灌满我的鼻腔，就像是……
就像先前在实验室旁教室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被感染的时间越久，气味愈发浓郁！
刚才和陆教授待在一起时，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学校里的丧尸多，所以不论走到哪都有浓郁的气味。
但我从来就没想过……
陆教授是第一个就被感染的人！
是了！
陆教授是第一个！
教室里的那些人全都被他吃了！
他饿了，他得找东西吃，他把陆羽骗上门吃！
所以他不吃正常人的食物！
所以他闻到的我们身上的气味，和我所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就是那第四类人！
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他要支开我？
难道是因为气味，他把我当做同类了吗？
但这也不对啊！
这些丧尸闻到我的气味都像疯了似的想要冲上来咬我，他虽然有思想，可还是难逃丧尸的本质！
不……
是混淆了！
是陆教授将我和陆羽混淆了！
他不能确定气味是从我，还是从陆羽的身上散发出来，这才选择最信任他的陆羽下手！
我的脑子里被塞满了棉花，跑到陆教授的宿舍门口时，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最好醒来后发现是一场梦。
陆教授不见了。
陆羽被咬了。
他让我快跑。
我不想跑。
说不定他会像我和陆教授一样呢？
我分明眼睁睁看着他的双目开始充血，心里却依旧尚存侥幸。
我动摇了。
从他揭开阿钟送我的那块怀表起，我就动摇了。
他姓王、姓李、姓秦、姓钟、姓陆，还是姓其他什么，又或者没有姓氏没有名字。
都变得不重要了。
只不过是换了个不重要的名字，换了副不重要的皮囊。
他依然是他。
每个世界里的人都是他。
我开始怨恨这个世界，怨恨让我一次次牺牲他拯救的世界。
拯救世界这么幼稚又中二的事，鬼才去继续做。
他像是洞察了我的心事一般。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静静地看着我。
「你哭什么？」
「拯救世界的人忙得很，没有时间哭。」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下个世界还会再见。」
我知道啊。
但我凭什么非要遵守这个世界给我制定的法则。
凭什么我就不能违背法则。
凭什么还要让下个世界的陆羽继续受法则限制。
我盯着他。
凑近他。
吻他。
我回到了寝室。
这一路上，丧尸好像根本看不见我。
但我却在寝室里看见了陆教授。
他在吃东西。
还转过头来朝我咧嘴笑了。
那只戴着金戒指的手朝我竖起了中指。
旋即，他从嘴里吐出来一个手指。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嘛，我们可是同类。」
我没有应话。
谁和他是同类？
真恶心。
「你知道吗？」
「在我见到你和陆羽时，我就在猜，你们俩究竟是谁的味道如此好闻，我真的很想尝一口。」
「可你们身上都有丧尸同类的气味，我根本分不清。」
「只好先拿陆羽那个傻小子开刀了。」
「不过我咬了几口才发现错了。」
「原来是你啊……」
「我就猜到你会回来。」
陆教授舔着嘴角的肉渣，朝我一步步走来。
我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我很想知道，气味不同，味道会有什么区别……」
他张着嘴正要咬下来，突然顿住。
「你身上的味道怎么变了？」
我看着他。
陆羽从三楼跳下去的画面历历在目。
他该死。
他的表情很失落。
骤然就对我丧失了兴趣。
可我对他来了兴趣。
笑着说道：「陆教授，你研究病毒，应该知道丧尸病毒可以通过哪些途径传播吧？」
X 行为、血液等等，以及唾液。
陆教授冷着一张脸，刚才那副痴迷的模样荡然无存。
「你想说什么？」
「这座城市里存在四类人。」
「丧尸、普通人、以及你这种被丧尸感染的半尸人。」
我凑近他，继续往下说：「原本这第四类人，是被僵尸感染的半尸人。」
「但现在变了。」
「如果第四类人，同时被僵尸和丧尸感染，会怎样？」
他微微怔住，诧异的看着我。
「你要不要猜猜看，第四类人是谁？」
解决问题的办法，向来都是从根源抓起。
陆教授就是根。
如果不是他，学校、城市不可能沦陷。
他还妄想着让其他研究学者，研究出解药，做回正常人。
但我和他都很清楚。
被操控意识的时候，只会沉沦于这种嗜血嗜肉的快感中。
长此以往，会越陷越深。
什么解药？什么清醒？
全都是狗屁。
看吧，陆教授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就像当初那个被我咬死的女孩一样。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教授，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嘛。」
在等待救援的日子里。
陆教授安静得很。
我偶尔会离开寝室转转，像丧尸没有爆发前那样。
这不就是回到了原点么？
和以往没有区别。
这只不过除了同类以外，那些异类都吵得很。
回回都尖叫个没完。
渐渐地，学校里的异类都不见了。
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我想让一切回到原点？
直到收到救援队即将抵达学校的消息后，我明白了。
看着寝室里安安静静的陆教授。
我决定让他消失，不能吓到救援队的人。
学校里的扫荡声持续了好一会儿。
没过多久，我就听见轻悄悄的脚步声落在门口。
门开了。
他们把枪对准了我。
我说，你们别怕，我不是丧尸，不会伤害你们。
他们愣了一下，收起了枪，告诉我，我是学校里唯一的幸存者。
「是么？那太可惜了。」
我垂下头，暗自神伤。
不过这种感觉俨然是假的。
因为我很忙。
我记得有谁跟我说过，让我去下一个世界见他。
下一个世界是什么？
我该怎么去到下一个世界？
救援队队员莫名其妙给了我一个宽慰的怀抱。
这个怀抱，再次让我想起些什么。
好像有谁也这样抱过我，但我当时似乎很难过。
还答应过他，要让一切回到原点。
哦。
我懂了。
我将下巴搭在队员的肩膀上，从喉咙里咳出了一直硌着嗓子的东西。
是一枚金戒指。
站在我面前的队员捡起了戒指，低下头说道：「啧，真是苦了你，一个人被困这么久，饿到连戒指都拿来充饥。」
他从身后的大背包里掏出面包和矿泉水递给我。
「来，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我们带了食物和水，你赶紧吃一些补充体力！」
「不了，谢谢，这段时间看到这些东西……我有些犯恶心。」
其实我吃饱了。
而且，就在刚才，我终于领悟到那句一直搁置在我心头的话如何解开。
我要去下一个世界见那个人。
就得让一切回到原点。
我转过头，看向救援队员的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谁的对讲机响了几声。
「已经抵达救援地点的队员收到请回复。」
对讲机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
原本死寂一般的寝室骤然多了些别样的氛围。
紧接着，不同频道开始给出回复。
我擦掉对讲机上的血迹。
缓缓说道：「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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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住！末日生还者
蓝甜甜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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