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转眼就是五月十五了，这天早早地就能听见钟声乐声，连冷宫都能听见，仔细想想原来是黄贵妃今天回家省亲。
真是吵着我睡觉，我翻个身，继续睡。
「秦妹妹怎么还不起来！」
隔老远就能听见我的闹钟来了。
只要黄仙儿进屋，我就不要想睡了，干脆认命地起床洗漱更衣。
「姐姐每天都这么早，今天来找我，又是有什么好事？」我随口问道。
「今儿天气好，大家都收拾收拾，咱去御花园踏青。」
我听她这么说实在有些吃惊，要知道我们都被打入冷宫了，还能去御花园？更何况，这大热天的，去御花园晒太阳，那不要热死？
「姐姐可别想一出是一出，这天气出去要热疯的！我们还是在房子里待着吧，还能凉快一点。更何况要是我们去御花园玩，让人碰见了，真是要被打死的！」
黄贵人却不依，「从皇帝上回来救你就能看出，他一定是疼爱你的，只要有你在，谁敢打我们？你是我们的护身符，别人可以不去，你不能！」
我们就这样跑到了光秃秃的御花园消夏。
「实在是热！我知道湖边假山那里有个洞，咱一起去那里躲着吧！这样就不用怕被太阳晒到了。」黄仙儿又建议。
听她这么说，我干脆地转身，「我觉得不好，既然热，还是回房间躺着好了。」
说着抬腿便走，却被她拽住，硬生生拉到了小池塘边假山上的小洞里。
我们几个人，就被迫在小山洞里待到黄昏，每次要走，我都被她死死地拽住。
「黄姐姐你直说吧，把我们扣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然我可走了。」我实在受不了了，不顾她拽着我，强行要走。
黄仙儿纠纠结结，到底是说了，「我姐姐要借着回家省亲，带一队侍卫回来，里应外合，打开紫禁城的大门。黄家和王家合作，王大人听说你杀了她孙女，要求那群人来了，第一时间杀了你，我把你带过来是为了救你。」
我面无表情，「为了救我，你甚至背叛你爹你姐姐？我配吗？」
「是皇帝让我救你的，我的姨娘在他手上，而且我爹爹他本来想让我回家省亲，可他甚至不打算让我知晓他的计划，只待我晚上回宫时偷偷把侍卫换成他的人。在我爹的眼里，我只是一个生死无论的弃子，肯定是活不了的，而皇帝让我保住你，我或许能活下来。」
16
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假山哗啦啦地掉灰。
风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火药加焦臭味，还有叮当的兵戈交接的声音。
这时，又有声音往这边来，俨然是有一小队人马往这边跑来。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有叛乱，并没有宫女或太监来这里点灯。幸好今天月亮又大又圆，能看见是一队步伐七零八落的乱兵，看上去像是被打败了，过来逃命的。
「这可怎么办！」看着他们逼近山洞，我焦急地低呼。
黄仙儿连忙转身，在山洞的角落里掏出几个带把的细长黑圆管，端起对准了往这边逃的乱军。
只听轰隆一声，那边似乎有人倒下了，黄仙儿仿佛受了好大的推力，往后面一仰。
我们连忙扶住她，又听见外面轰隆轰隆个不停，地面仿佛炸开了，泥土沙石飞得漫天都是。
「那是地雷！」黄仙儿低声向我们解释，「我手里的是燧发枪，都是皇后娘娘弄来的。」
这对我们都是新鲜的名词，却不知道从何问起，黄仙儿看懂了我们的疑惑，却并不解释。
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却是整齐有序，竟然有百来人！我们好不容易稍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时，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妹妹。
我连忙推开挡着我的黄仙儿，大声朝那边道，「哥哥！哥哥！我在这里！」
却被黄仙儿拉住捂住了嘴，「王显光大人借口你哥哥在战场上立了功，特意将你哥哥叫回来掌控御林军，你哥哥领的是叛军啊！」
我却依旧死命挣扎，不管我哥哥叛军不叛军，他都是我哥哥，不会伤害我的。
我再也无法发声，幸好哥哥已经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处，带着人过来了。
黄仙儿干脆放开我，复又端起了那把枪，她抖好一会儿，只听噗一声，什么也没有发生——燧发枪只有一枚子弹。
我趁着她愣神，从洞口窜了出去，黄仙儿反应不及，我已经跑到哥哥面前。
「妹妹，你先跟着我，我等会儿就带你出宫。」哥哥拉住我，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随着哥哥到了太和殿，殿前，两队人马正在对峙。
「谦之！你可算来了！有你这个大将助阵，区区一座太和殿有什么攻不下来的！」一位四十来岁，留着长须美髯的文士冲着我哥哥大声道。
这人我认识，是王显光老大人的孙子，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黄贵妃的父亲黄国公。
我哥哥却不再向前走，而是举起一把枪，只听轰地一声，王显光的孙子倒下了，半边脑袋炸得血肉模糊。这枪声仿佛是一个信号，我哥哥的士兵开始列队射击，而太和殿门口的守卫也端起枪来。
哥哥怕我受伤，没有身先士卒，而是守在了我身边。
我好不容易结束了短暂的宕机，望着我哥，「哥，哥，你是不打错人了？」
「没有，我被小皇帝策反了。」哥哥笑道，「宫里传来你杀了王显光大人孙女的事，王大人的儿子王有才是个只爱女儿的糊涂虫，当初为了缓和小皇帝的戒心，争取谋反时间，王显光老大人硬逼王宝珠进宫，为此王有才还闹过自杀呢！要是有朝一日他们赢了，第一个就要清算你。」
「哥哥，是我不好，让你背叛了伙伴来照顾我。」我有些愧疚地说。
「你没事就好，一家人说得这么见外。更何我当时愿意跟随王显光大人进行宫变，无非是听说他告诉我宝珠是被太子冤枉死的。可是我后来才得知，宝珠刺杀太子确有其事，为的就是弄一个诛九族的罪名，弄死王家人，给她姨娘报仇。」
「哥哥」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角，不知道如何安慰。
哥哥却轻轻摩挲我的脸颊，「没事，我已经不伤心了。你瞧小皇帝的武器，叛军赢不了的。」
叛军果然很快落败，皇后陪着皇帝出现在台阶上。死了的躺着，没死的站着，只有一个黄国公在骂着。
17
皇帝领着一堆功臣去议事，我被皇后带到了坤宁宫。
待坐定，皇后笑道，「妹妹你今天见了枪和地雷，没有被吓到吧？」
「没有，就是觉得新奇，皇后姐姐你竟然可以发明这些神物。」
「这可不是我做的，我娘小时候在西洋长大，这是她替我跟洋人买的。」
我倒是了解皇后的父亲，她父亲马关西中举前世代务农，家里虽有几十亩田，可要供个读书人却也是捉衿见肘。皇后出生那年马关西中举，因此给皇后取名叫马鹿鸣，只是皇后小时候马关西只是个小官，虽然拜在我爷爷门下，却不受重视。
马鹿鸣七岁那年，马关西受人牵连被投进大狱，马家人甚至求到我爷爷跟前，可是当时我爷爷门下弟子众多，那次案子牵进去的也多，哪里有功夫理会当时一文不名的马关西。
幸而马关西的岳父帮着朝中那个洋人画师做事，朝中大小官员认识了一堆，其中恰好有马关西的主审官。
那主审官卖了马岳父一个好，终究还是把马关西放了出来。那马关西受尽折磨从那鬼地方出来后，一改曾经敦厚朴实的农家官员做派，变得机灵又会钻研，最终钻成我爷爷最得意的弟子，待我爷爷死后，又把我家钻倒，可以称得上一个奇人了。
却没想到皇后娘娘母亲的经历也是这样不凡。
「您娘亲可真是了不起，我平时见了洋人都害怕，她竟然还敢和他们做买卖呢！」
「哈哈哈，我娘小时候在西洋长大，自然不怕这些。不过我也觉得她了不起，却不是因为这个，她小时候曾在西洋看见过许多利国利民的技术、制度和作物，她的梦想就是将这些教给自己的国人，我觉得最了不起的是她这个梦想才对。」
我心里有些好奇，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惋惜道，「确实了不起，可惜我却是不懂这些。」
「会懂的，先不说这些，妹妹你兄长立了大功，这次陛下应该会立你做贵妃的。」
这黄贵妃死得惨，据说被几枪打得血肉模糊，我可一点也不想顶着贵妃这个不吉利的位分。更何况我傻，小皇帝又是个没底线的，屡屡利用我，我实在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了。
「谢谢陛下与娘娘的美意，妾身实在愧不敢当。我不求能有朝一日得封贵妃，只求有生之年能出宫养老。」
「妹妹你何必出宫，陛下对你这么好！若是因为我，你放心，待你当了贵妃，我绝不讨你们嫌。」只见皇后娘娘掩着嘴哈哈大笑。
这话说得，像极了宫斗！待我进宫，再找个法子逼死我还不简单？怎么看都比放一个皇帝的白月光在宫外安全。作为宫斗弱鸡的我瑟瑟发抖。
「还是别了，妹妹自知没这个本事，哪里敢在后宫混。」
「妹妹你这话意思可就不可爱了，你放心，我肯定是没害你的意思。」
我一时被她这快言快语堵得不知道怎么回，半天都在「这这这」，说不成半个句子。
「知道你不信，我给你说个故事，你且听听。」
「我外祖家本来在广州有队海船，我娘小时候还在西洋住过几年。可万贯家财却遭了人嫉妒，两广总督一句话就给我外祖家定了罪，幸好我外祖父和一位洋人画家有些交情，只有那人不惧总督的淫威，找到总督说要找个熟悉洋文的人当翻译，整个广州城只有我爷爷合格，就这样保住了我爷爷。
待我爷爷跟着洋人画家到了京城之后，打定主意要子孙做官，他再也不肯做买卖，家中男子被逼着科考，女孩子全被嫁给了读书人。我娘就是这样被嫁给了我爹爹——一个十六岁过了会试的穷秀才。
我娘小时候读了很多书，去了很多地方，比一般男子更有远见，怎么受得了这里对年轻媳妇的『管教』。所以我小时候她很不受尊长的喜欢。直到我爹被诬陷进了牢里，我外祖把爹爹救了出来。我爷爷奶奶一来是感激，二来是碍于强权，才对我娘有些尊重。
事实证明，我娘比我爹适合当官得多，自从我爹办事愿意听我娘的见解，他终于开始升官，我娘当时对这种相夫教子的日子还是满意的，她觉得即使站在男人的背后，但依旧可以借着他的手，实现自己的一些想法，如让女子也能上学什么的。
直到你爷爷去世。
我爹以为他已经没了掣肘，再也不听我娘的话，对你家动手，说什么报自己贫贱时之仇，弄得自己一下子成了光杆司令。
我娘对我爹彻底失望，从此之后她一直对我说，女子还是要自己掌握权柄，而不是站在一个男人身后出谋划策，不然你只能得到他的背叛。
所以，当我爹要送我入宫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我不想当一个相夫教子的女人，我要自己掌握权力，我要干成我娘没有干成的事。」
「皇后姐姐，你和你娘都是了不起的人。」
「所以妹妹你要相信，我不会对你动手，我想的是在庙堂上为天下苍生而喜而忧，而不是在后宫为了个男人斗来斗去。」
「姐姐说的我自然相信，可小皇帝是不会停止利用我的。或许你会说他对我有感情，可是你也看出来了，从头到尾，感情对他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从小就和他有约定，做他的妻子，可他没有遵守约定。后来到了宫里，他将宝珠的死推到我身上，挑拨我哥哥和王大人的关系也是毫不犹豫，并没考虑我可能面临的风险。」
「妹妹，他是皇帝啊。」
「是啊，他是皇帝啊。我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我从小就傻，被利用到死也不能觉察，姐姐还是让我出宫吧。」
18
「朕不答应！」这时，小皇帝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陛下，我没见过世面，实在不能担当贵妃这重担，还请您放过我吧。」我说道。
小皇帝脸色却沉下了，「你究竟为什么不愿意？还是介意朕当时没有娶你当太子妃？」
皇后这时说话了，「妹妹若是介意这个，我当时当上太子妃的时候就与陛下说明了，这个皇后之位，臣妾随时都是可以让出来的。」
我虽然不擅阴谋，却最清楚这些阴谋家。
「臣妾连贵妃之位都不敢肖想，又怎么敢想皇后之位了！德不配位，必遭其殃。陛下还是放我出宫吧！」
皇帝一甩袖子「你既然不想当贵妃便不当也罢，但是出宫就别想了。」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
皇后却笑了，「妹妹啊，你想出宫也要为你哥哥着想吧。哥哥立了这么大的功，你却惹怒皇帝让他白干。好好在宫里当你的贵妃吧！我乏了，你回去吧。」
19
我到底还是留在宫里当了贵妃。这世间，有又几个人能凭着性子行事。皇后说得对，我身后是哥哥，是家族，容不得我任性。
皇后履行承诺，对我多有照顾；皇帝也如他所说，我独得恩宠。
但我跟小皇帝，到底是情分已了，做对表面夫妻罢了。
几年后，我和皇后陆续生了儿子。
又过了几年，小皇帝突然死了，皇后的儿子成了新的皇帝，皇后理所当然成了太后。
皇后突然想起我想出宫的愿望，便下了懿旨，让我们这些有儿子的太妃都出宫随儿子住。
我进宫时，穿着淡粉的纱衣，还是个小姑娘；出宫时，穿着湛蓝的宫装，成了个寡妇。
所有人都不同了，只有宫墙，还漆着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