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等初雪

我问他怎与书中设定不同,他却说他都是装的。

他知道我是从不同的世界来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何连镜。」他呢喃我的名字,「镜儿。」

「求求别离开我。」他唇色苍白,视若珍宝地将我紧紧搂在怀中,像要将我揉进他身体,「哪怕,再陪我一段时间……」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害怕的模样,「好。」

他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光,但你来了,我才看见光。」

真正意义上的光。

在这轮回的孤寂中,当一个提线木偶,只为了给主角烘托剧情,促成只属于主人公的幸福大结局。

万幸有人让他窥见了天光,那个人是我。

我摸他的脸颊:「阿冥,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想留在这个世界,留在你身边。」

「嗯。」李煦冥的手在颤,「以后你身边所有的吃的用的穿的,我会一一把关。」

我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体温,「阿冥,我们还会有无数个春夏秋冬,一起看很多场初雪。」

我说完这句话,再次失去了意识。

身体不停地下落,坠入了一个冰冷的无底之洞,睁开眼睛我大喊:「阿冥!」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挥舞手臂,想要重新握住他宽大的掌,却发现周身雪白,身边是冰冷的生命仪器,早已不是那个烛火盈盈的温热床榻。

一种剧烈无比的刺痛从心间远处,蚀骨一般。

滚烫的热泪从眼眶涌出,「李煦冥。」

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医生她醒了」,我耳边的世界嘈杂一片。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拔掉了脸上的氧气罩,我要见他,回去找他。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告诉我,我由于工作过度劳累,晕倒在茶水间,在 ICU 里躺了好几天,现在已经抢救过来了。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父母,孑然一身。

唯有赚钱与看小说能给我和我带来短暂欢愉。

此刻陪伴在我病床边的,是我从小到大的至交两个好友。

我头疼无比,怀疑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试图告诉好友,我去了另一个世界,好友安慰我道:「小镜,你应该是做了个噩梦,现在醒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了,别担心。」

可我分明记得。

他那双孤寂的眼睛,像黑夜里晦暗的月亮,笑起来缀着璀璨星子。

他在我耳边祈求着,让我不要离开,让我再陪陪他。

而我答应会和他在一起,度过往后余生,许下了春夏秋冬。

这不是噩梦,是我不愿离开的桃花源。

出院后,我的生活恢复正常,我辞去了 996 的工作,把自己封闭在家中。

以前的领导打来轰炸电话。

说给我减轻工作量,待遇提高了很多,让我回去上班,我置之不理。

好友登门说:「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我茫然:「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以前的你很爱笑,很爱吃,工作也很拼,但是工作之余很喜欢在网上看各种沙雕视频,说话的时候全都是是梗。」她说,「现在的你变得很沉默,不爱笑,像是失恋了,丢了魂似的。」

我不置可否:「是吗。」

我没有失恋。

我只是永失我爱。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醒来。」

出院后回到家,我失魂落魄地继续我的生活。

以前感兴趣的所有事情,现在对我而言都提不起兴致。

我翻出那本压箱底古言小说。

试图证明这一切真的只是昏迷时的梦境,真实到能以假乱真的梦。

可书上的文字,分明却发生了改变——

他在落英纷飞的桃花树下,轻吻她的唇。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指尖抚去她嘴角沾上的糕点碎,任她笑闹。

在雪花扑簌的寒夜将她裹在怀里,说:「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注定共白头。」

——我与李煦冥之间发生过的所有点滴,分明都变成了有迹可循的文字,清楚印在了其上。

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

所有的温存缱绻,都真实存在过。

往日的甜蜜此刻都化作利刃,字字诛心。

我越翻越快。

疯狂地往后翻,找到李煦冥的结局,颤抖了许久才敢继续看——

下雪了,无人再同他看雪。

李煦冥独自立与雪中,孤寂地望向远方的天际,苍穹无光。

霜雪染白他的眼睫与鬓角,在他眼尾消融成水,滑落:「此时若是卿在侧,何需淋雪作白头?」

流星划过天际,他以为有幸窥见了天光,但那光只一瞬便消逝。

李煦冥拂去剑上风霜,于雪中自刎,寒剑落地,雪地里瞬间被大片朱砂浸染。

「若无她,生死何异。」

他躺在松软的雪中,攥紧那枚玉佩,意识仅存之际,留恋着曾拥有过的温存。

大雪将他覆盖、吞噬,无声却震耳的想念,亦被风雪吹散。

他的爱热烈且极致,在失去最爱之人后,世界尽数坍塌。

有一朵蝴蝶在他眉间停驻,又离开。

——李煦冥在我离开的第二日,便去世了。

泪水早已决堤,心痛到几欲窒息。

为何我改变了这一切,却没有改变他的结局,为何!

我撕下这页纸,将这一张写着他的结局的书撕扯得粉碎,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不停渗出。

我不要这样的结局,不要我的阿冥就这样彻底死在了书中。

好想他。

真的好想他。

冷静过后,我对好友说:「我不想留在这儿了,想换一座城市生活。」

「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会下雪的城市。」

「你疯了?你以前不是说自己很怕冷,不想去北方的吗,北方冬天可能会到零下几度,你确定要去那儿吗?」

我没有顾及身边人对我的劝告,同她们拥抱分别,坐飞机去了北京。

我也不知道我在执着什么。

很快,秋去冬来,我迎来了在北京的初冬,在这儿我没有再 996,而是成为了一名自由摄影师。

我裹着大衣,在萧瑟的街灯下穿行,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回着客户:「你稍等我一下,我快到了。」

忽的,天上突然飘起了飞絮。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望着这漫天飞雪。

有雪花落在我眼角,濡湿了我的眼角,我又想起了第一次初雪时,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个人。

月光稀薄,天空灰蒙蒙的。

我看不真切。

有人说:「这是今年的初雪诶!」

周围的人都纷纷惊喜地停住步伐,拿手机拍照,成双成对的情侣们牵着手,在雪中合照。

我默默退回到街角,发着

这时,有人走到了我身前,我没抬头。

挪到了旁边,那人却又挪到我面前,雪花落在他黑色皮鞋上,「何小姐。」

我一怔,这个声音……

我急急地抬眸,那人身穿深色呢子大衣,黑色皮鞋,白色围巾,低垂着狭长漂亮的丹凤眼,「何小姐,你好。」

世界万物开始复苏,沉睡许久的思念沿着我的四肢百骸开始叫嚣。

周遭的喧嚣都被玻璃容器隔绝。

只剩下我与他,飞扬的雪花在我们四周欢呼。

他下巴藏在围巾里,露出我两片我曾经亲吻过千百次的薄唇,色泽艳丽如天边霞光。

极力控制着不让声线颤抖:「请问你是在等人吗?」

他笑:「我在等你。」

我心中微恸,他说他在等我。

「何小姐,我们在

我强迫自己从记忆中抽离:「原来您就是李慕连先生,抱歉让您久等了。」

他淡淡说:「不碍事儿。」

我和他慢慢地沿着街道往走,雪花还在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存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我不相信。

但看到李慕连时,我想我不得不相信,也许,真的有这个可能性呢?

我的阿冥是长发,而他是短发,漆黑如墨。

男人额角两侧散了些许碎发,驼色的长外套,让他整个人气质如同温驯有礼的绅士,声音仿佛清泠泠的玉石之音。

「走吧。」

不知道他要去哪,我也没问,本能地对这个人产生信任感。

跟着他就好了。

跟着他。

穿过热闹的街头,他带我上了他的车,我看着这个曾经在我印象中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人,熟练无比地拉开车门,发动车子。

我没说什么,只是在看他,看这个对我来说熟悉到极致却又陌生的男人。

我不知不觉跟着他去了他家,他很绅士地让我先进。

听到身后门「砰」地关上,我问:

「李先生您打算拍什么风格……」话还没说完,我忽然被他从身后按进怀中,后背忽的抵在门上。

身上雪花碎片抖落一地,熟悉的体温缠绕而来。

男人冰冷的指尖托起我的下巴,我随着他的动作仰头,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来,吻得又凶又急。

我怔了一瞬。

却又立即感知到,这是我最熟悉的吻,最亲密的爱人,我热烈地回应他,环着他的颈。

抑制许久的思念与挣扎通通由这个吻,传递给他。

他抵着我的额:「夫人,我回来了。」

再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夫人」二字,湿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滚出。

「我来找你了,」他说,「再也不走了。」

「你到底是李煦冥,还是李慕连。」我又哭又笑,「干嘛还编个名字来骗我。」

「我是李煦冥,」他吻去我眼角的泪水。「但这个名字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有些格格不入,所以我改成了李慕连,你觉得如何?」

李煦冥爱慕连镜,所以是——李慕连,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含义。

「刚才还假装不认识我,你怎么这么坏啊。」我捶他的胸膛。

男人脱下外套,露出黑色的高领毛衣,这男人的颜值果然能打,无论是古代服侍还是现代服侍,都能驾驭自如。

「想先带你回家。」他说,「外边冷,要是你哭了眼泪会结冰,很冷。」

我抱着他不撒手,他轻轻拍我的背。

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李煦冥身上,生怕撒手的瞬间他就又跑了。

原来在我撕碎那书写着结局的那一页时,他来到了我的世界,为我而来。

「你都是怎么学会这些东西的?」我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翻炒着虾仁,熟练地撒着调味料。

「我在你眼里连这点东西都学不会?」

「才不是,你又不知道你以前在书里当世子那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什么都有下人帮你准备好。」

「在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在为见到你的这一天做准备,为的就是能以最好的面目见到你,镜儿。」

我,何连镜,世界又彻底明亮了!!

我爱的男人回来了!!哈哈哈哈!!

高兴得我在社交平台上狂发几个朋友圈。

和李煦冥拍了好多张照片,发在朋友圈上,「我男人来见我了。」

好友们纷纷震惊,「早知道你交个男朋友就可以恢复活力,姐们就给你介绍几个帅哥好了。」

「这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沙雕连镜嘛。」

「连镜,你这高颜值男朋友是哪里找来的啊??」

我开玩笑地回复:「用半条命换来的。」

吃完了李煦冥给我做的第一顿饭。

他搂着我,坐在他的腿上,听他讲他的故事,讲他如何短时间内飞速适应现代生活。

他问我:「今晚还回不回去?」

「你说呢?」

他说:「我说的话,自然是别回去了,今晚留在这儿吧。」

我低头趴在他胸口上:「好害羞啊。」

他蹭我的头发:「夫人,现在害羞是不是为时尚早,一会可能有让你更害羞的,走,去洗澡。」

他浴室有个超大的浴缸。

他放了满满的热水。

他胸口上的疤痕也不见了,胸腹绵延起伏,薄肌线条漂亮,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时隔许久,再一次!洗了鸳鸯浴!

他从身后环抱着我,那双手温和有力,我头发湿淋淋地搭在肩上,回头吻他的唇。

一池春水在此时揉碎,热水水汽模糊的玻璃门上,留下了一个暧昧手印。

窗外风雪扑簌,天寒地冻。

我们的体温在交融。

后半夜他抱我回床上,我搂着他,像抱枕似的。

他在我耳畔呢喃:「没能和你见面的日夜,我每晚都有在想你。」

我和他走在落满雪的街道上。

他摘下脖颈上的白色围巾,围在我的颈上,风雪落在他眼睫上,微微湿润。

他单膝下跪:「镜儿,嫁给我。」

「以前你稀里糊涂许配给我,这一次,我想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婚礼。」

我和李煦冥订婚啦。

朋友们都震惊:「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嘛,虽说这个男人确实又帅又优秀,北京也有房,但是没记错的话,你好像上周才官宣吧?!」

「是啊,要不要再接触接触,看看他靠不靠谱。」

我让她不要担心:「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很早很早前我就认识他了。」

我也早就嫁给他一次了。

我们的婚礼在春天举行。

枝桠冒出了新绿,我们在草地上举行婚礼,我第一次看见李煦冥哭,男人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哭起来也超让人心动。

「谢谢你来到我的世界,选择成为我的夫人。」

我闯入了他的世界。

他进入了我的世界。

新婚之夜。

严格来说,这是我们第二次新婚之夜。

上一次我都快昏睡过去,才等来姗姗来迟的他。这一次,我们都很精神。

刚进房间,我被他压进了柔软床榻。

「还记不记得第一次,你先把我吓了个半死,然后又要我帮你按摩的事??」我跟他算上次的账。

他无奈地笑:「行,那这次我为夫人按摩,如何?」

「好呀好呀。」我开心地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要好好按噢。」

真是风水轮流转。

曾经我害怕到死的男人,现在对我俯首称臣,按着按着,我觉得他的手位置不太对劲:「你不老实。」

他那双狭长的眼中带着欲,扯松领结,一手解着纽扣,一边俯身吻我:「夫人,这是新婚之夜,你让我如何老实?」

第二日,我在他怀中醒来。

窗外春光明媚,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他亲吻我的额头:「早。」

「我来到你的世界之初,有个声音告诉我,在今年第一场初雪到来的那天,我会等到你。」

「那你等到了吗?」

「嗯,等到了,不止是第一场初雪,也等到了我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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