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温夏

我还没来得及答,就见一群小伙子有说有笑的拎着水朝苏榕的方向走来,见到我后,声音比苏榕还大上一倍,一群小伙子气势如钟的齐声朝我打招呼,「姐姐好!」

我尴尬地挥了挥手以示礼貌,保持着标准的微笑,职业化地坐在座位上不出声了。

小男生们倒是自来熟得很,和苏榕打趣了几回就围着我坐成了一个圈,周围的座椅被挤得连点缝隙都没有,铺面而来的雄性荷尔蒙差点没把我掀翻过去,苏榕坐在我旁边,抓着我的手就不肯松。

他们在聊方才的球赛,那些专业语言我听得一知半解,坐在那里也是无趣,索性犯了职业病,暗暗打量着这群人的穿搭和身材。

看到其中一个人的时候苏榕忽然捂住了我的眼睛,男孩们的笑声响了一片,伴随着「怎么吃醋了」「哟哟开始酸了」以及呜呜泱泱的嘘声,我脸有些发红,轻轻拉下苏榕的手腕,只憋出了两个字,「别闹。」

男孩里面一个个子最高的笑着问了话,「姐姐说说,我们谁身材最好?」

我瞥了一眼苏榕那个酸到有些赌气的模样,也好笑的很,便答道,「自然是苏榕。」

男孩们便笑了,苏榕的耳朵红了一片,连看都不敢看我,倒是那一开始问话的人接着追问,「那除了他呢?」他笑嘻嘻的,「姐姐瞧我怎么样?」

他这话一出口,我便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得不说小孩的演技还是拙劣,我一眼便看了个透彻。

这般上赶着吃软饭的人我见的多了,我轻轻挠了挠苏榕的手心,佯装没看见他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腿,神色自然的答道,「身材不错,不过可惜了,看起来胃肠不太好。」

小孩来了兴趣,「怎么说?」

「胃肠不好,就只能吃软饭。这样的人外刚内柔急于求成,哪是过来打球的?」

于是那人看起来便有些不高兴,许是面子上挂不住,连声音都有点沉下去,「那苏榕胃肠就好了?」

我浅笑着微微挑眉,「谁告诉你,苏榕是个吃软饭的人?」

(十六)

护犊子这件事,我一向做得很到位。

好在那群小孩里心术不正的人倒是不多,我话一说到这份上,便有有眼力见的男孩把话题引开了,只有苏榕压不住心底的小雀跃,做出一个酸酸的样子来和我咬耳朵,「姐姐以前,就是这么对付其他人吗?很有经验嘛。」

我笑着戳了戳他后腰某个地方,惹得他咬住了嘴唇,身体都有些僵硬,我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扫过某处,「所以还不紧张着些?小心哪天我把别人拐回家去。」

苏榕气哼哼的,在临上场前又凑到我耳边,「姐姐,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紧张。」

苏榕没有食言,那天最后,我足足紧张到昏昏欲睡。还听见他在我耳边小声地嘟囔,带着心满意足的欣喜,「姐姐对我真好。」

我累的睁不开眼皮,懒懒地窝在他怀里,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什么事对他好了,只是嘟囔,「我哪敢对你不好。」

苏榕抱着我轻轻地笑,笑够了,他又低低地喊我,「姐姐,我好喜欢你呀。」

我迷糊的嗯了一声。

「姐姐,我给你写了首歌,」苏榕贴着我的耳朵,把我严丝合缝的搂在他怀里,「你要不要听?」

我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于是我听见男孩略带磁性的嗓音在一片寂静的夜里低低响起,温和干净的旋律中带着十足的温柔,七分是爱意,三分是欢喜,浅浅地、浅浅地在漆黑一片的房间中漂浮着,和着微凉和煦的夏风,和着少年身上清浅的皂角香气,那一刻,连心跳都成了节拍。

(十七)

我想了很久,还是去赴了许偃的约,在他给我打电话的一个月后。

我化了精致的妆,也尽我所能穿戴成最为亮丽,但我不是去和他重修于好,而是要告诉他我过得有多么好。我和他之间,需要这么一场彻底了结的对话。

出门的时候是下午,苏榕正哼着小曲准备晚饭,他今天好像很是高兴,见我要出门,就摇着尾巴乐呵呵地跑过来,「姐姐要去哪?」

自那天球赛以后,他越发得黏我,有事没事便将喜欢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我被他哄的几乎要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倒也是欢喜的。

我瞧着他手上的面糊,忍不住弯了唇,可是犹豫半天,还是没有和他说实话,「去开个会而已。」

苏榕用审视的目光将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幽怨地撇撇嘴,「姐姐骗人,开会才不会穿得这么漂亮。」他咬了咬嘴唇,如临大敌一般地问我,「你是不是又要去酒吧?」

我不免觉得好笑,连他也知道管我了,只能无奈的应付,「不是去酒吧。」见他不肯信,我又补充道,「放心,真的不去。骗你我是小狗。」

苏榕这才由阴转晴,目光黏糊糊得又在我身上滚了一圈,「好吧,那姐姐记得回来吃饭。」

「好。」我答应着,看了眼时间后便不再纠缠,穿好鞋子出了门。

许偃定的地方,是在一个隐私性极好的咖啡厅,一个单独的小包间,隔绝了所有人声和可能存在的摄像头。

几年不见,他仍旧如当年一般,只是眉宇间多了份成熟,更添了几分韵味。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见到我后便浅浅露出一个苦笑来,「抱歉,身份特殊,让你折腾一趟。」

我神色自如的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也轻声笑,「大明星么,是该特殊些。」

(十八)

「夏夏,我和她订婚了。」

这是许偃,在被我第三次打断他的回忆往昔时,迟迟才说出口的一句话。

我低垂着眸,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烦闷,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是淡淡地用小匙划着咖啡上漂浮的白沫,「所以呢?恭喜?」

我们已经顾左右而言他的聊了快两个小时,大多数时间是他在说,我在听,可我不想再和他浪费时间了。

家里还有人在等我。

「夏夏,我——」他像是极为痛苦一样地扶住头,看向我时连眼睛都红了,「你知道的,我——我一点都不想,当年也是——其实我从来、从来——」

「从来都不喜欢她?从来都不是你的本意?从来都只想和我在一起?」我嗤笑一声,「许先生,您这是想出轨,还是想收了我做三?」

「不、不是的……」他似乎更痛苦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可是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物是人非,他如今已经是个演技出神入化的大明星了。

「夏夏,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你……」他颇为痛苦地抱住头,看得人格外揪心,「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原谅我,但我,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人,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跳板,也从来不想吃软饭——你知道我的,我一直都是个有原则的人,对你也是真心的……」

我有些不耐烦,再受不了他这个喋喋不休的样子,更怕再听下去,真的会动摇我心底最柔软的那根筋。我拎起包,站起身来就打算直接离开。

「夏夏!」他猛地站起来,紧紧拉住我的手腕,「当年是我酒后驾车,撞死了她的弟弟……」

我往外走的身形一顿,不受控制地停在了那。

「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我太怕了,夏夏。我不能坐牢的,那样我这辈子就完了,我的梦想,我的事业,我的一切——我不能就那么去坐牢的。我是被酒精迷了大脑,可是夏夏,她同意私了的唯一一个条件,就是让我跟着她……我很久之后才知道她那个弟弟是她爸爸的私生子,她巴不得她那个弟弟赶快消失,可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手里有我的把柄,我没办法了,夏夏。」

「夏夏,我从来不喜欢她,我一直都爱的是你,她不允许我联系你,我真的没办法……」

(十九)

几个小时后,我呆呆地坐在酒吧里,神思有些迟钝地,想着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我是许偃,阴差阳错的酒后驾驶,又撞死了人,而此时此刻,我面前的天平上,一边是牢狱之灾和梦想破灭,一边是我的身体和前途光明,我会如何选?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付出身体,也是付给一个身材长相俱不赖,还能帮我在我想要的道路上推我一把的人。

这样一想,许偃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我不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但是我可以理解他的选择。

甚至,如果不是他已经有了新欢,如果不是苏榕提前渗透进了我的生活,他以这样的理由来寻得我的原谅和我重新在一起,我也不见得一定会拒绝。

毕竟,我和他真真切切地爱过三五载,他当年一声不响的离开,一直都是我心里最大的结。

我不知道我选现在该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我很清楚我急需一些酒精来麻痹我自己,麻痹负荷过重的神经。我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太多,回想到我和许偃曾经的一幕幕,也回想起那段一起在时尚圈里闯荡的日子。

许偃对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我的青春。

我喝了很多。

这几日烦心的事总是太多了,我明明已经很久没有酩酊大醉过,可是近几日,却一次又一次的在酒吧宿醉。

醉的很了,便想要发泄。吐了三轮后,我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不知东南西北地拽住一个人,瞧着面相还不错便想要往他身上扑,却不知为何又被人拉住了。

一个长的极像许偃的人出现在我面前,半拖半抱地哄着我,而我撒着泼耍着赖,又哭又笑地闹着,再然后我放开了心底束缚着我的所有枷锁,所有的事,又忘得一干二净。

(二十)

喝酒断片这件事,着实恼人。

宿醉醒来,我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嗓子也哑得厉害,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我用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这是我自己的家。我躺在我的床上,身上穿着整齐的家居服,被单与被罩都是新的,干净的皂角味道,很好闻。

我有些发愣,看着那边床头柜上的男士用品,半晌才想起来,家中还有一个苏榕。

正想着,门被轻轻推开,我看着眼下一圈乌青的苏榕愣住了,而他不声不响地走过来,倒了杯水给我。

他像是一夜未睡,连神色都憔悴了许多,眼睛里的红血丝让他的目光没有往日里清澈,甚至下巴上还有些短短的胡碴。

气氛安静得过于诡异,我回想起昨日出门前所答应他的话,难免心虚。

「那个……」我不敢看他,只盯着水面小心地解释,「我昨天……本来没想去酒吧的。」

苏榕一言不发。他甚至没有看着我,只是低垂着眉眼,神色既落寞,又孤单。

我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在我的生活中也从来不需要挑起话题来暖和气氛。和云棠相处时是她在说,我在听,和苏榕也一直都是一样。

所以此时此刻,我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好该说个什么话出来,只能安静地看着杯里的水出神。

「姐姐,你知道吗,」良久的安静后,苏榕忽然开口说到。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的就像是飘渺的云朵,我忽然有种抓不住的无力感,却只能安静地听他讲述。

「我七岁的时候,爸爸和妈妈闹离婚。他们都不想要我,因为无论我对于他们谁来说,都是个累赘。所以那一年过生日的时候,妈妈问我想要什么,我就说,我想要爸爸妈妈永远也不分开。」

「因为他们不分开,我就还能有个家,但妈妈告诉我说,只要我够乖,他们就不会离婚。于是我拼了命地变乖。」

「我学着拖地扫地,学着洗碗做饭,也尽我所能考出最好的成绩,我让自己变得很乖、很乖,可是他们还是离婚了。」

「我很难过。我问叔叔,为什么?叔叔告诉我,那是因为妈妈和爸爸没有心。因为如果是有心的人,就从来不会食言。」

「那句话我记了很久,也正是因为那句话,没有让我变成一个生性多疑谁也不肯相信的人。可是姐姐,你食言了。」

我有些难堪地抿紧了嘴唇。

我没想过这件事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打击——我记得喝酒前曾经接到过他的电话,但因为心中过于烦闷,转手又把电话关机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时我的确在想,只是没有回去吃饭而已,不算什么的。

「抱歉,我——」

「姐姐听我说完。」苏榕不客气地打断了我。

「我昨天做了蛋糕,因为昨天是我生日。」苏榕安静地说着,好像没有一丁点的沮丧,「我没有告诉姐姐,是因为不想让姐姐给我准备礼物——我已经不是过个生日还要朝别人讨礼物的小孩子了,可是没想到姐姐给我备的礼物,就是往家里领回一个男人。」

我哑口无言。许偃会知道我家在哪并不奇怪,他不知道苏榕,却也知道云棠,可是我没想到他会送我回家,更没想到事情还有如此戏剧化的一面。

「姐姐昨天吐了一身,我不肯让他进屋,可是姐姐昨天醉的那么厉害,是因为他吧。」

「叔叔说有心的人不会食言,我想姐姐不是没有心,只是,心都在他那。」苏榕抬起头看我,一双漂亮的眸子里饱含着复杂的情绪,「姐姐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还肯留着我?姐姐就真的,只把我当成床伴、或是……炮友吗?」

像是难以启齿,苏榕嘴中吐出的这几个字眼,都满载着疲惫感和沉重感。

我没由头地觉得有些慌,而他的问题也让我不得不再次正视自己。

当时我所说出口的那个「平等对价关系」,真的和所谓长期床伴关系存在差别吗?

可我从没有一次只将苏榕当成床伴来看,甚至比起床伴这个词,伴侣这个词语要更为贴切,不过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我的生活,成为了一种习惯,但是,我没有想过要真的和他成为伴侣。

不是不负责任的海王心理,而是潜意识里,觉得我们并不搭。

就像是一开始被我淘汰掉的那张设计稿,当整件衣服从材质到构造到风格都不属于一个调的时候,便绝不会将其作为终稿所呈现。

而现在,我面对着男孩认真的问句,再也没法忽视掉那些曾被我刻意忽视掉的问题。

我,喜欢许偃吗?

喜欢过的。甚至就连我们分开,也不是因为不喜欢。我用了那么久去释怀一个人,我选择忘记许偃这个人带给我的所有欢和悲,可是当他回来,那些被我忘记的也就一并踊跃于脑海。

但也绝对不是名为喜欢的那种情绪了。

或许我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许偃。就像是画稿时脑海里那具模糊的躯体,又像是当我看见苏榕那场球赛时所回忆的自己的青春时光。

许偃在生命中留下的印迹过于浓重,所以我即便将那些印迹再怎么清除抹去,他们仍然留有印痕,可同样我也很清楚,那种印痕与喜欢并不相同。

就像是小时候喜欢吃的冰糖葫芦,可长大后却再也吃不出从前的味道。

有隐约的不甘,有叹息,有遗憾,或许还有些许念念不忘,却不会有回响,也不会有半丝心动。

但苏榕有。

温柔,干净,不似骄阳耀眼,不似月光冷冽,他站在那,便永远都是心动本身。

没有女孩会不喜欢这样的男生吧。

(二十一)

我又去了酒吧。

调酒师看见我的时候嘴角咧到了眉梢,想来这个月我为他们的「KPI」做出了不少贡献,而云棠坐在我旁边,唉声叹气地强调着一个事实。

「心动也不会是常态的,你最开始和许偃在一起,难道就不是因为心动吗?但随着日子慢慢变久,再强烈的悸动也会慢慢被磨平棱角的,你没办法去承诺一生都维持着心中的这份悸动感。」

云棠不愧是恋爱老手,看得总归比我透彻。

「所以你是在劝我和许偃符合?」我冷静地喝了一口酒,「但是他已经订婚了。他和白沐的订婚宴占了整整三日的热搜,而且我很确定我不会吃,也不想吃这口回头草。」

云棠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而又迷惑不解,「那你还有什么可纠结的?AB 两个选项,你去了 A,不就只剩下 B 了?难不成你是在纠结要不要找个 C?」

「没有,」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是觉得,许偃的那番话让我把曾经放的彻彻底底的东西又拿起了一些来。而不彻底放下前一段感情就开始下一段,是对下一段的不尊重。我和苏榕,或许确实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云棠眯着眼睛想了半天,然后嘶的一声,「你这是在唾骂我无缝衔接?」

「哪有,」我无奈道,「这只是我自己的感情观而已,观念问题从来就不存在对错,我不像你那么潇洒,总需要一点时间。」

云棠提醒我,「那你这点时间尽量不要拖得太长,苏榕那样的人,像是个多线风筝似的,你一撒手,别人可立刻就把勾伸过去了。」

我沉默良久,又想到那天球赛,帝音里那群青春靓丽的啦啦队小姑娘来。

(二十二)

苏榕的东西还放在我家,可他人却不肯留在我那住了。

他拿着些必需品回到了一开始给他租的那个房子里,美名其曰彼此静静。

而我也同样回归到了没日没夜画稿的工作里,新的初稿已经基本确定了下来,工作室里的人看了一圈,都说我这是缪斯重现,我只是笑笑,隐约觉着还缺了些什么。

许偃没再找我,想来他也没空再来找我,只是一得空便给我发条信息,又被我无情的拉黑了。

快了吧。我想。

等到我不会再有事没事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我就可以心无旁贷的去找苏榕了。

(二十三)

一个月后,初稿在第三十七次修改后终于定稿,工作室开始加班加点的赶制衣服——我的工作算是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只要盯着衣服的加工,再找一个能穿出味道来的模特,一切就大功造成,等着评委打分就可以了。

工作完成后,我轻松了许多,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苏榕。

我们之间闹的矛盾不算小,他放在我家里的那些东西也被他一次又一次上门拿得七七八八,我笑他,想来找我就直说,可他气囊囊的,就再也没来过。

我该给他道个歉的。不仅是为了生日那天的食言,也要为了这些天来的所有。

想了想,我让司机绕道去了一趟蛋糕店,挑了一个浅绿色的蛋糕后,拎着去了帝都音乐学院。

清新,干净,薄荷一样的,一如苏榕这个人。

我知道苏榕在哪个专业哪个班,也有他当下的课表,只是没想到,那节课的老师我认识。

因为我爸的缘故,帝音的老师我多多少少认识几个,但是恕我记忆力有限,实在记不清他们音乐学院各种乱七八糟的专业课程,就连我爸,我也只晓得他教编曲理论,却也不知道他那门课的全称。

所以我在课间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探了个头的时候,就被那位经常上我家和我爸喝茶的老教授逮了个正着。

「夏夏。」老教授当着一整个班的面,笑眯眯的,堂而皇之地喊住了正准备溜之大吉的我。

我僵硬的停住,深呼吸了好几轮后,才做好表情管理,笑得比哭还难看,在这群未来乐坛新星面前缓缓伸出手,「hi~」

老教授热情的很,这点我非常明确——犹记得当年上大学的时候,这位老教授明里暗里暗示我许多回,跟他回家当他的儿媳妇,要不是我爸拦着他,估计我也不会遇上许偃那档子破事。

而此时此刻,我面对着一屋子的人异样的目光,冷静,且淡定的找到了苏榕的位置,对着他旁边正发呆的男生礼貌地问话,「你好,能往里串串吗?」

男生眼睛都没离开过我,面上仍旧是震惊到无以复加地,连滚带爬地往里侧挪腾了三个位置,而我淡定地把苏榕推到方才那男生坐的位置,一屁股坐在了苏榕的位置上。

满室寂静。

老教授笑眯眯地看着我,又打量了一遍我旁边的苏榕,唉声叹气了几轮后,「我还以为你是找你爸爸的,原来是找个小男朋友……你爹那个老鬼头,竟也不告诉我一声……」

末了,老教授又高声介绍到,「介是你们温教授的闺女啊,你们得喊一声师姐。」

我受不了这种受刑一样的社死现场,保持着脸上标准且礼貌的微笑,「李伯伯,您讲课就好,我只是坐一坐。」

(二十四)

苏榕的耳朵红翻了天,那节课听得无比认真,一双眼睛看都不敢看我,而对于我那只因为无聊而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小手,他死死地攥住,不给我半点调皮的机会。

直到下了课,他耳朵上的红还在,更别说老教授离开的时候,还特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苏榕的耳朵还爆红着,我伸出手去捏了捏,手感好得很,忍不住又捏了捏,而苏榕欲哭无泪地拉下我的手,「姐姐……」

我不再逗他,站起身来顺了顺他脑袋上的毛,「走吧,男朋友。」

好嘛,这回不止是耳朵,连脖子也一块红了。

「走呀。」我喊他到。

见他不动地方,我不由得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又严肃地坐了下来,低声问他,「我认真的,也不是在逼你。你有选择的权利,你若是有喜欢的女生,就当我没来过,从前的事,也就都当做没发生过。」

苏榕气得不轻,憋得脸更红了,「没发生过??我喜欢谁姐姐看不出来?我和姐姐说过那么多回的喜欢,每一回都是认真的,可姐姐这才刚认真。」

「喜欢我?」我轻轻笑了笑,见周围人早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便干脆耍起流氓来,「我不信,你亲我一下。」

苏榕的目光飘忽的在周围的人身上转了又转,急得甚至浅浅跺了跺脚,才气急败坏的,啵的一声亲在了我的脸上。

动作之迅速,我甚至都没能闻见他身上那股我喜欢的皂角香。

小孩怕羞,我也不再逼他。这一哄就好的人让我心里面更加释然,连带着心情也越发好了,「给你备了蛋糕,算是那天的道歉。」

只是苏榕依然没有动地方。

我奇怪的很,索性松了他的手等他自己说,苏榕吭吭哧哧,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姐姐,我一会还有课。」

噢。

我看过课表,好像确实有节课,确实是我忘了。

不过我上大学的时候可谓是逃课旷课都成了习惯,来的时候自然忽略掉了他后面的安排,不过也没关系,陪他去上就是了。

然而得知我还要跟着他的时候他更慌了,就在我开始琢磨是不是那节课上有个他稀罕的小姑娘时,苏榕又委屈巴巴地,求饶一样地喊我,「姐姐,是、是温教授的课……」

好家伙,原来是我爸。

「你慌什么,」我笑他,「我都没慌。」

既然是认真的好好谈恋爱,爸妈早晚也会知道——何况从我看见那老教授开始,我就知道已经逃不过我爹的法眼了。与其等着让他从别人嘴里知道,还不如我主动坦白给他看,苏榕条件又好学习也不错,有什么可慌的。

「那不一样……」苏榕拉着我的手,可怜兮兮的,「姐姐你就等一小会儿,我、我去和教授请个假,就十分钟——不,就五分钟!」

我自然不能逼他逃课陪着我这个闲人,只能嘱咐他好好听讲,我自己则上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等着去,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清新的蛋糕,越看越是欣喜。

或许恋爱的确会让人心情变好吧。

大学的课程一节要两个钟头,再加上我爸那刹不住闸的讲课风格,苏榕多半还要好一会儿,就在我无聊地刷着最近上映的电影,想着一会要不要把人拐去电影院的时候,有个人忽然坐在了我的对面。

即使他带着口罩墨镜帽子,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一个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又是许偃。

我第一个反应便是去看时间,估摸着这会儿苏榕不会出来,又赶忙去环视四周,生怕有摄像头在,扭曲了事实。

在确保这是个可以说话的环境后,我冷下脸,「你来干什么?你怎么会来?」

许偃慢慢摘下口罩。

他的眼睛里好像满含着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浓重到像化不开的雾气,苦笑着喊我,「夏夏。」

我不想理会他。

「夏夏,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仇人了呢?」他的嗓音低低的,连手指都微微曲着,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可是既然选择彻底放下,我不会再给自己找麻烦。我冷漠地开口,「不是仇人,但也应该是陌生人。」

许偃张了张唇,定定地盯着我看,看了很久,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我不想和他待太久,更怕苏榕会阴差阳错看见这些,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会闹僵,索性想要一次把话说明白。

「许偃,在我的字典里,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没有回心转意,没有死灰复燃,更没有破镜重圆。」我严肃地板着脸,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既然你订婚了,你就应该去过好你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想着捡起亲手被你摔碎在地上的东西。」

许偃沉默了很久,他有些僵硬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连指尖都有些微微的颤,「……你已经和他在一起了是不是?夏夏,我以为他被你赶了出去,我以为你们没有在一起,所以我才来找你……夏夏,你真的喜欢他吗?」

「我和谁在一起,我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和你许偃没有丝毫关系了。」我有些不安的看了看表,时间临近苏榕下课的时间点,我便越发紧张。

而许偃像是着了魔,又或者说残忍的现实让他的精神已经有些错乱,他呆呆地看着桌子上那个清新的蛋糕,忽然开口,「你当年……也曾经给我亲手做过一个蛋糕。」他笑了笑,又垂下眸,「奶油都没有抹匀,里面的芯还是糊的,就连上面生日快乐几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可是我再也没吃过那样好吃的蛋糕了。」

「夏夏,我真的好后悔。」

这是许偃走前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甚至没搞明白他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问了一大堆没有意义的东西,又惺惺作态的回忆过往,可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他打扰我的生活。

也许是表情有些难看,苏榕兴致冲冲地跑到我身边来时,第一句话便是问我,「姐姐,你怎么了吗?」

我摸了摸有些僵硬的嘴角,轻轻笑着去拉他的手,「没怎么。」我轻松地回答道,「你是想在这吃,还是回家?」

(二十五)

苏榕对于那个蛋糕的颜色颇有微词,说是绿色不吉利。我哪能不知道他心里那点别扭的情绪,可是也不过就几句话的事。

我笑着亲亲他的嘴角,便什么都哄好了。

吃过蛋糕,苏榕拉着我在校园里闲逛,他像是个跟家长炫耀自己手里的好东西一样,指着一栋栋楼和我介绍,殊不知早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跟着我爸把这里逛了个遍。

帝音的校园很美,路边一丛丛的桔梗花争相开放,如同散落的星子,让一切都变得诗意起来。苏榕捡了一朵被风吹掉的桔梗花,红着脸别在了我耳后。桔梗干净清新的味道从耳畔幽幽传来,就好像是苏榕在亲吻我的耳朵。

他拉着我一路走到僻静的地方,面上既冷静又淡定,可是那点少年心思我怎么可能会看不穿,不过是由着他罢了,何况他的耳朵还泛着红。

等到人声尽散,我们周围只剩下郁郁葱葱的绿和星星点点的白,苏榕慢慢转过身拥住我,头才刚落下一点,我就踮起脚尖迎合了上去,我们迫不及待地拥吻在一起,很快就变得难舍难分。

那是一个亲密而绵长的亲吻,心脏跳动的声音让我的呼吸乱了套,苏榕扶着我的腰,托住我的后脑勺,面色虔诚的就好像在亲吻自己最珍爱的东西。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许偃血色尽失的脸,可是下一秒,又被面前的温暖夺去思绪,脑海中就只剩下苏榕两个字起起伏伏。

一吻结束,苏榕抱着我缓和了好久,他轻笑着凑到我的耳边,「姐姐喜欢吗?」停了停,又小心地补充了一句,「喜欢……我吗?」

我笑着,又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颊,我看着他的眼睛,也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着的我,慢慢拉起他的手,放在我仍在激烈跳动的心脏上,轻轻回答,「喜欢。」

(二十六)

那天的最后,苏榕拉着我去了他们学校的琴房,因为天色已晚,琴房中静悄悄的并无来人,他拉着我一起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黑白琴键,我竟然一瞬间有些恍惚。

因为父亲的缘故,小的时候我也没少学些乐器,虽然大多数都是被迫,但让我记忆最深的,也就是这架钢琴。

借用职业便利,父亲总带我来这里,那个时候的我年纪尚小,以至于记忆都有些缥缈,可是我还能清楚地记得,爸爸的那些学生们争相带着我练琴的样子。

虽然一直到最后我的钢琴都学的一塌糊涂,但这架钢琴却也算是满载着回忆了。

「姐姐在想什么?」苏榕小心地问了我一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对我有什么期盼一般。

「没想什么,」我含糊到,「怎么非要带我来这里?」

苏榕眼睛里面的光淡了些许,很惋惜的样子,见到我那莫名其妙的视线,便沮丧地问道,「姐姐是不是不喜欢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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