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以后,我再没有见到牧云川。
她们说,大将军已经年迈,再也举不动刀枪,勒不住缰绳了,所以这时候,只能由当朝太子带兵御敌。
昔日的翩翩公子,怎会是舞枪弄棒的人?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个月,边关传来战报,我军连连告捷,眼见着胜利在望,最关键的一战,却败了。
前线传来牧云川身殒的消息。
此时,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该欣喜吗?他毕竟是与我有过十几年亲情的人,我难抑心中伤痛。
该悲伤吗?可造成我家破人亡的刽子手,也是他。
就在这种没日没夜的矛盾与煎熬中,一位故人来了。
是李砚书。
他消瘦了许多,乱糟糟的胡茬,还有乌青的眼眶,早已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
一见我,他的眼里瞬间迸发出一点星光来。
「你来了。」
「嗯。」
无需寒暄客套,一个眼神便是千言万语。
我与他在茶桌前对坐,给他斟了一杯茶。
空气沉默了半晌。
他从怀中掏出了两封信。
「这是?」我诧异地看着他。
「这里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我将信将疑地拆开第一个信封。
开头便是醒目的「吾妻柔儿」四个大字。
「柔儿,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
「以前不敢告诉你真相,是担心在敌人面前露了馅,可现在敌人已被铲除,你有权知道真相。」
……
「蛮夷猖獗,在大祁安插了无数卧底,企图一举灭我大祁,幸好恩师牧南风及时发现,可为时已晚,蛮夷势力早已根深蒂固。为引蛇出洞,恩师以身为饵,诱敌放松警惕,造成大祁朝纲腐败的表象……」
「近日,我将蛮夷安插在大祁的势力一举拔除,他们敏锐地感到了大祁的变化,便向大祁发起了凶猛进攻。此行凶险,若我战死沙场,打退蛮夷,守住疆土,也算是了了恩师的遗愿。」
落款,牧云川。
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信,直到信纸上出现点点泪渍。
我摇头,不愿相信,「不会的,不可能,真相不是这样的。」
「李砚书,你该不会为了骗我,特意伪造出来这两封信的吧?」我强扯着笑,含着泪,抬头看向李砚书。
「是与不是,你的心里最清楚。」李砚书难得的安静。
我连忙拆开另一封信,苍劲有力的字迹,一切尽在不言中。
「吾女牧云柔:自大祁王朝开辟以来,牧家世代皆为忠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如今国家有难,我自当挺身而出,拔除奸佞,还大祁王朝一个太平盛世……布局十几年,如今已是最好的时机……牧家儿女当自强,莫要为儿女情长钻牛角尖,我已将你托付给牧云川全权照料,在事情解决之前,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落款,牧南风。
十几年前,牧云川还是太子时,遭受宫妃的迫害,为了保全太子,皇帝用一场火灾,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死去的是与太子身形相似的小太监,而真的太子,则被我爹带回家,以牧家长子的身份抚养。
皇帝与我爹布了一个长达十几年的局,就是为了一个一个揪出那些潜伏在朝廷、后宫的卧底,我爹以奸臣的身份作为伪装,暗中调查卧底的身份,假装与他们同流合污,终于彻查出那些潜伏的卧底,可那些卧底一个一个消失,只有我父亲平安无事,势必会引起怀疑。
为了打消那些势力的怀疑,我爹干脆破釜沉舟,用自己的性命,为大祁的安稳铺了路。
李砚书眼看着我一会哭,一会笑,脸上溢出担忧之色。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李砚书。」我失魂落魄地转头看向他。
「我在。」
「我没有父亲,也没有哥哥了。」
李砚书对我表明了心意,我从未想过,他会倾心于我,但我拒绝了。
也许他会是一个好的丈夫,会是一个好的父亲。
但是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是吗?
我抚着还未隆起的小腹,小心翼翼,满心期许。
是的,那晚后,一个全新的生命,在我身体中悄悄地扎根、生长。
我变得越来越嗜睡,腰身越来越臃肿。
皇帝让我安心住在东宫养胎,牧云川的东宫种满了桃树,我总爱搬个凳子,抱着糯米坐在桃树下,一坐就是一天。
有时我会想腹中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像我还是像他呢?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他便是我唯一的指望,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转眼间,冬去春来,桃树上冒出点点绿芽,又开出朵朵桃花,沁鼻的清香飘遍整个东宫。
贴身的侍女与守门的侍卫相爱了,厨房掌事的嬷嬷告老还乡了,一切都在正轨上,慢慢向前发展,只有我期盼的那个人,回不来了。
桃花瓣开始飘落那天,全城上下,都不约而同地响起了烟火燃爆声,连绵不绝,糯米惊恐地躲在床底下,怎么也哄不出来。
侍女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语无伦次地说着:「太子殿下……他……他!」
一听到有关于他的字眼,我就心跳如擂鼓,顾不得等她说完,便快步走出房门。
一抹月白色身影立于桃花树下,她来了,他的眼里就有了光。
刹那间,满树桃花不及那抹月白色身影半分风华,天地万物黯然失色。
我不敢置信地凝着泪,呆呆地站在原地。
春风拂过满树桃花,那花瓣便扑簌簌地落下。
牧云川眼眶微红,向我伸手。
「柔儿,我回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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