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云下有川

云下有川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我爹是个大奸臣,毫无悬念地被抄家了。

我那名义上的哥哥,却摇身一变成了太子。

「兄长,请自重。」

他却目光灼灼,「我不许你亲近别的男子。」

「柔儿,过来,你不是最喜欢哥哥了吗?」

  • 「柔儿,别胡闹。」牧云川面露愠色,烛火映在他那精心雕刻般的侧脸上,仿若神明。

    「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清泠的声音响起,一下一下,拨人心弦。

    「我们是兄妹!」他捏住我不安分的手,艰难开口。

    我好笑地看着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也算是兄妹?」

    他的脸色几经变换,最终抿紧的薄唇开口了,「那也不行。」

    我伸手理了一下他凌乱的衣襟,趁他不备,在他脸颊留下一抹温热。

    然后得意地看着他的耳尖、眼梢,慢慢染上绯色。

    「啪嗒」一声,门关上了。

    我被牧云川毫不留情地丢出了门外。

    我却并不恼,轻轻拍了下他的门框,「哥哥,别忘了你上次答应我的,陪我看花灯!」

  • 牧云川是我爹捡回来的。

    我爹是个大奸臣,大约是亏心事做多了,遭了报应,年过四十才得了我这么个闺女。

    可偌大的家业总是要有人来继承的。

    于是牧云川来了。

    我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来的那天,寒风扑簌,大雪纷飞,我爹牵着他的手,披着一身的雪水走了回来,指着他说:「柔儿,这是哥哥。」

    他站在我爹身旁,小小的脸上满是淡漠,嘴唇微抿,然后轻轻瞥了我一眼。

    只一眼,就叫人无端生出不敢触及的疏离感来。

    我躲在奶娘身后,怯生生地叫了声,「哥哥。」

    他天资聪颖,学东西总是很快,出乎我爹的意料。

    我爹给他取名叫牧云川,对外统一口径宣称,这就是他的儿子。

    于是牧云川理所应当地成了牧家的继承人。

    也成了我的哥哥。

  • 我对新来的哥哥充满了新鲜好奇,整日就爱跟在他身后。

    他的眼里满是防备与疏离,不让我靠他太近,给他的糕点,他一块也不吃,给他的玩具,他一下也不碰,只微微点头致歉,从来不失礼数。

    整天捧着四书五经,嘴里念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假正经,我心里想着。

    可他又是淡漠的,极白的肤色平添几分清冷感,眉目清隽如诗画般,深邃平静。儒雅中透露着疏离,就像那只可远观,不染纤尘的谪仙。

    这极大地勾起了我的征服欲。

    他越是表现得不感兴趣,我就越想看看他能忍到几时。

    好吃的,好玩的,我统统搬到他面前。

    终于,他的眼神从坚定变得动摇,也不再排斥我靠他太近。

    不过还是不让我碰他。

    但是小孩子怎么可能没有弱点呢?

    我牵着他的手,赶走了冲他龇牙咧嘴的恶犬,他眼里的冰霜,终于一点一点消融。

    后来,他会主动教我识字念书,可我实在没有学习天赋,不是揪着毛笔上的毫毛玩,就是靠在牧云川的肩上沉沉睡着。

    直到一次我把口水流到他的袖子上,他才忍无可忍给我立了规矩:不认真学习就不给出门。

    我迷迷糊糊地拉着他的袖子,胡乱地擦了口水,幽邃的墨香混着竹子的清香,从牧云川身上,被风一阵一阵地吹起,拂过我的鼻尖,我忍不住开口道:「哥哥好香啊。」

    一抬头,瞥见牧云川突然面色通红,一抹红晕爬上了眼梢。

    我被罚了半个月禁足。

  • 正月十五,花灯节。

    牧云川与一抹窈窕身影并肩走着,时不时两人发出轻笑声,牧云川还小心翼翼地,帮女子手上的花灯遮挡凛冽的寒风,脸上挂满了温柔的神色。

    是对我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他穿了一身月白锦纹的衣衫,在五颜六色的花灯照耀下,更衬出他一身清冷矜贵的气质。

    而那抹窈窕身影,则是一身藕粉,头上点缀着金钗,明艳的五官上荡漾着笑意,颇有些人间富贵花的意味。

    郎才女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集市人来人往,小贩吆喝声,观众欢呼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街上高挂着的,形式各样的精美花灯,把街上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可我却无心欣赏。

    我走在他们身后,闷闷地踢着路上的石子。

    牧云川确实陪我来看花灯了,但是陪的对象不止我一个,还有爱慕他的对象,江家小姐江蓠。

    江蓠爱慕哥哥多年,最近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哥哥答应了陪她同游花灯会。

    真的是,碍眼。我赌气跑到河边。

    拿着捡来的树枝一下一下地打着枯草。

    河边的积雪尚未消融,寒气逼人,四下无人,阴森森的。

    正当我感到害怕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柔儿,柔儿!」

    牧云川发现我不见了,提着灯寻了过来。

    我赶忙丢下树枝,把自己的头发揉得凌乱,向那抹月白色身影扑了过去。

    「哥哥,这里好黑,我害怕。」声音带着哭腔,丝丝颤抖。

    他狐疑地看着我,「牧云柔,你在闹哪样?」

    他身上的墨香混杂着竹子的清香,好闻得让人心弦一颤。他又是危险的,月光柔柔地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没有被遮住的喉结,在月光的戏弄下,光影分明。

    我的脑海里顿时出现四个大字:光风霁月!

    夜色寂静,昏幽的河岸,远离了集市的热闹烟火。

    我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刚刚突然头痛,可能是受了风寒,本想先行回去的,可是不知道怎么迷路就走到这里了。」

    牧云川眉头微微一皱,眼里的狐疑之色加重,好像在说:「编,继续编。」

    男人太聪明也不好,不好骗。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抬手理了理我凌乱的头发,「下次说谎之前,别再咬嘴唇了。」

    「……」

    见牧云川并未上当,我赌气扔掉手上的帕子,背对着他,「我就是见不得哥哥把温柔分给别人的模样。」

    「柔儿。」他无奈开口。

    「你还小,分不清兄妹之情和……男女之情,很正常,但是哥哥不能分不清,更何况,我们还是兄妹。」我回过头,只看到他站在月光下,神情复杂。

    「兄妹,会深夜去妹妹的房间给妹妹掖被子吗?」我盯着他的眼睛。

    「兄妹,会在我搭着你肩旁睡觉的时候亲我额头吗?」

    「兄妹,会在房间藏着妹妹的画像吗?」我步步紧逼。

    牧云川神色怔怔地望着我,衣袖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 我失败了,牧云川就是一块朽木,满嘴的礼义廉耻,坚决不为所动。

    饶是我将心意活生生地剖给他看,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将心给我装回去,缝好之后还不忘和我说:「这事就当没发生过,我还是你哥哥,今晚过后一切照旧。」

    照旧?如何照旧。

    我厮混在酒馆里,炙烈的酒划过喉咙,一杯又一杯,身旁的男伶喜笑颜开,嘴角快要咧到耳根,我喝得多了,就高兴了,高兴了,他的赏钱就多了。

    我咬咬唇角,眼神迷离,单手撑着头看着身旁的男伶。

    精致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眉目深邃,柳叶薄唇,面部线条虽不像牧云川流畅精致,倒也已经有五六分相像。

    慌什么,世间又不是只有一个男子,我满不在乎地想着。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指间划过男子的眉眼,细细描摹着那雕刻般的线条。

    男伶眉开眼笑,笑得眼波荡漾,抬手间,又给我斟满酒杯。

    「是奴家的荣幸。」

    「可惜不是他。」心里嘀咕着,我接过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酒劲上头,朦朦胧胧间,一抹青色的身影快速靠近。

    高大挺拔的身影,与周围的灯红酒绿格格不入,男人此刻面露愠色,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牧云柔,你就是这样作践自己的?」

    说话间,就直直地将我往外拉。

    来人是李砚书。

  • 我抬眸,醉眼迷离地看了李砚书一眼,痴笑一声,「这个哥哥,我曾见过的。」

    李砚书满脸黑线。

    他拎着我脖颈,咬牙切齿,「牧云柔,你给我睁开眼看看清楚!」

    皎洁月光下,男人一身青色长袍,凤眼微眯,薄唇抿着,明明该是个儒雅风流的模样,此刻却风度全无。

    我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径直凑到他面前,笑得一脸谄媚,「好巧啊,李大人,你也是来看美男的?」

    李砚书算是我的青梅竹马,只是为人有些古板,想必是我豪掷千金的大手笔传到了他耳里,所以,他来抓人了。

    李砚书深吸一口气,极力忍耐着,「牧、云、柔!」

    「哦,李大人见不得我看美男?」指尖划过青色的绫罗锦衫,最后停留在他的心口。

    「……哪个世家贵女,会在酒馆厮混,还天天点一群男伶作陪?」他皱着眉头说道。

    从小到大,李砚书总爱拿着世家贵女的条条框框来说教我,前些年担任了礼部侍郎后,更理所当然地对我指指点点。

    「李大人这叫什么话,我一生积德行善,这是我应得的。」我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笑得坦荡。

    我偷偷抬眼一看,果然,他的脸又黑了。

    「牧云柔,为了个男人,你就要自甘堕落?天底下什么男人不好找?」他企图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懂什么啊?你有过心动吗?」我小声嘟囔着。

    「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他是你哥哥,你最好趁早断了心思。」他的语气满是警告意味。

    是,这个秘密,只有我和他知道。

    「那又怎样,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啊。」我满不在乎。

    「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但你们以兄妹的名义相称,不管你们有没有血缘关系,对于外人而言,你们就是亲兄妹。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会被钉上不伦的耻辱柱,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他扶着我的双肩,认真地说道。

    「或者说,你对他是真的是男女之情吗?」

    我沉默了。

    一时的爱意真的能抵过世俗的目光吗?

    正当他想要开口时,一抹月白色身影匆匆走来。

    暗香袭来,清冽的竹香混杂着冷冷的气息,随着微风一阵阵地拂过鼻尖。

    我赶忙扶额,「哎呀,这风一吹,怎么感觉更醉了呢,不行了,头好晕。」

    我作势倒在李砚书怀里。

    「这段时日不见踪影,原来就是在这里厮混?」牧云川瞥见我的身影,在我面前直直站定,脸色极为难看。

  • 马车内,逼仄的空间,昏暗的光线。

    我百无聊赖地扣着雕花窗沿,无视我身旁浑身冒着寒气的男人。

    一刻钟前,他把我从李砚书身上扒下来,然后丢进马车里。

    气氛尴尬又压抑,我深吸一口气,「哥哥……」

    他冷不丁开口,打断了我的话,「牧云柔,我平常就是这样教你的?」

    「酒馆厮混,捧男伶,当街和外男搂抱……」

    他冷笑一声,「我竟不知,我的好妹妹还有这样的癖好。」

    隐隐约约的光影下,他面色冷峻,眉眼间满是愠怒的神色。是很少见的动怒模样。

    我愣了愣神,转而无谓一笑。

    「若是嫌我碍眼了,大可给我找个夫婿,把我嫁出去了事。」

    「省得大家都不开心。」我不怕死地补充了一句。

    抬眸望向窗外,深夜街景荒凉,是乍暖还寒之时,只有零星几个小贩,还在摆着馄饨摊,等着客人光临。

    「碍眼?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他还在生气。

    「难道不是吗?」我回过头,「你不是也快要,和江家小姐成亲了吗?」

    「夏天?还是秋天呢?」我压下满腔酸涩,可压不住,往上奔涌的雾气。

    帘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细碎的光没了遮挡,尽数洒在他的侧脸上,他抿着唇,久久无言。

    不等他开口,我自顾自地说道,「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我们以兄妹的名义生活了十几年,在外人看来,我们就是亲兄妹,不是吗?」

    「从前那些僭越的行为,哥哥就当是我任性妄为吧,以后再不会了。」我满不在乎地说道,模样极为潇洒。

    空气安静了半晌,他突然气笑了,「行,牧云柔,你真行!」

    光线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

    马蹄声骤然停下,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起身,掀开帘子,下车,动作一气呵成。

    我心神不安地绞着手上的帕子,眼看着月白色身影渐渐远去,明明我按照他想的去做了,现在他又发什么疯?

  • 自那晚被抓回来后,我大病一场。

    各种寻医问药,总也不见好,大夫来了一批又一批。

    最后一个大夫来了,又摇摇头,走了。

    最后病急乱投医,甚至我爹路上拉了个和尚就想给我驱邪。

    我哭笑不得。

    和尚临走前,只是说了句:「阿弥陀佛,施主这是气血郁结,需要在安静的环境静养一段时日。」

    我自请去了永安寺。

    永安寺远在京郊,来回需要花费好些时日,虽然偏僻了些,倒也是个清净的好去处。

    出发那天,就连牧家的大黄狗都来送别了,也没见牧云川。

    罢了,这样也挺好。

  • 芳菲四月,桃花灼灼盛开。

    李砚书坐在桃树下,慢条斯理地煮水烹茶。

    他不同于牧云川的清冷矜贵,在他身上更多的,是书生儒雅的气质。

    说来也怪,这段时间跟着寺里的师父,吃斋念佛,修心养性,原先孱弱的身体,竟也慢慢见了起色。

    我撑着头,坐在李砚书对面,百无聊赖地,捻着桃花枝条把玩。

    来到永安寺两个月了,只有李砚书隔一段时间来永安寺,小住两日,看望我。

    时不时地,给我带来都城的消息。

    ——听闻江贵妃近期又怀上龙嗣,圣上龙颜大悦,破格封了皇贵妃。

    ——大将军得胜而归,又一次打退了蠢蠢欲动的蛮夷,守卫住了大祁的江山。

    ——当今圣上开始了朝堂肃清,处置了一批贪官污吏……

    偶尔也会聊起他的感情现状,比如哪家的小姐看上了他,派了人想探探他的口风。

    我笑得前仰后翻,有一种养了多年的猪终于被别的白菜看上的感觉。

    他沉着脸,「很好笑吗?」

    我笑得喘不过气,「一点也不好笑。」

    才怪。

    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一脸正经,「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没见哪个世家公子对你有意思。」

    我止住了颤抖的双肩,是啊,我也老大不小了。

    碍于我爹是个大奸臣,随时都有被清算的可能,那些朝廷官员都避之不及,怎么敢和大奸臣的女儿沾边。

    我佯装惆怅,叹了口气,「那怎么办?不如……」

    我冲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李砚书手一抖,茶水洒在他的衣襟上,湿了一片,他压了下眉,「牧云柔,我好心来看望你,你不要恩将仇报。」

    我轻笑一声,揉捻着指尖的花瓣,对他的反应早已见惯不怪。

    从小一起长大,互相都见过对方最糗的样子,不能说是相亲相爱,但最起码互相嫌弃。

    都看不上对方。

    他擦了擦衣襟上的茶渍,话锋一转道:「御史林家被抄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御史林昭,算是我父亲的心腹。

    知道这段时间开始了朝堂肃清,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查到御史林家。

    我感到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收拾东西,我要回去!」

  • 李砚书没拦住我。

    马车颠簸一日后,终于停在丞相府门前。

    已是傍晚,丞相府门前本该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异常冷清。

    朱门紧闭,往常的看门小厮不见了踪影,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会的,也许只是小厮都被喊去干别的活去了,我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

    可什么样的活需要连看门小厮也用上呢?

    我发了疯般地,破门而入,入眼是冷清的宅院,悄无声息,满地狼藉。

    再定睛一看,昔日总是活泼的大黄狗,血淋淋地躺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息。

    怎么会这样?

    我大脑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地来到父亲的书房,灯亮着!

    我抱着一丝希望,走到门前。

    冷剑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紧接着一道声音传了出来。

    「牧南风,你该上路了。」慵懒的,带着青年男人特有的清冷嗓音,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叫人胆战心惊。

    烛影摇曳,挺拔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执剑的身影,和身穿甲胄的官兵,将一道苍老的身影重重包围。

    光影昏暗,寒风萧瑟。

    苍老的笑声响起,不过一瞬,一声闷哼过后,万物归于寂静。

    耳中一片嗡鸣,屋内的人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

    父亲很早之前就叮嘱过,牧家树敌太多,无数双眼睛盯着想要牧家垮台。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屋内的人动作极快,「吱呀」一声。

    门开了。

    我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拿下这个漏网之鱼,一个都不能放过。」那道慵懒的声音继续响起。

    那道声音的主人一身玄衣,随意地伫立在光影下,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嘴角还勾着叫人寒彻心扉的冰冷笑意。

    我认得他,是七皇子祁衍之,掌管着京都禁卫军。

    是杀人不眨眼,笑里藏刀的祁衍之。

    转睛一看,牧云川那抹月白色衣角还在门后忽隐忽现,我还在心存侥幸。

    「哥哥……救我!」我连忙冲着门后大喊,可一出口,声音就颤抖起来。

    禁卫军持刀迅速逼近,门后的身影依旧岿然不动。

    我终于反应过来,现在不逃,我这条小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 月色缠绵,夜风凛凛。

    沉甸甸的石块滚落山崖,半晌也听不见回音。

    身后是万丈悬崖,面前是夺命追兵,我已经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我捏紧手上的匕首,和禁卫军对峙着。

    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自禁卫军身后缓缓走出。

    是牧云川和祁衍之。

    山顶的风刮得我眼睛生疼,视线被雾气遮挡,朦朦胧胧。

    「为什么?」我盯着牧云川,看他冷若冰霜的模样,看他不染纤尘的模样。

    多讽刺啊。

    祁衍之嗤笑了一声,「牧南风结党营私,以下犯上,买卖官爵,证据确凿,还问为什么?」

    「你闭嘴!」我几近崩溃。

    「牧云川,你为什么站在他们那边,他杀了父亲!」我冲着月白的身影大喊,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被杀,他还能安然无恙地和凶手站在一起。

    牧云川眼眸低垂,往日的意气风发随着晚风消逝,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皇兄,给你一刻钟时间,好好告个别吧。」

    「反正,这罪臣之女,插翅难飞了。」祁衍之勾了勾唇,抬手示意禁卫军后退了几步。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牧云川。

    「皇兄?」

    祁衍之是皇子,如果称呼牧云川为皇兄,那牧云川的身份?!

    我看着那张与祁衍之有几分神似的脸,心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民间早有传闻,十五年前那场宫变,年幼的太子并未死去,而是流落到了民间。

    只是碍于圣上亲手举办了太子的丧葬,众人对这个传闻也只是猜测。

    只是谁也没想到,传闻是真的,那个流落民间的小太子,就是牧云川!

    我怒极反笑,父亲啊父亲,你养了个亲手把你送上黄泉路的白眼狼!

    原来,一开始就错了。

    渴望权力巅峰的皇家,怎会允许一个权臣只手遮天,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所以,一开始,我们就是站在对立面的,曾经的亲情、温暖,都是可以舍弃的。

    父亲死了,我唯一的希望,我的哥哥。

    竟然就是杀死我父亲的帮凶。

    一夜之间,我从全京都,最骄纵的世家贵女,沦为一个孤魂野鬼。

    「所以,其实你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柔儿,你不要冲动,我会尽力保全你的。」他的眼里满是哀求。

    「你能眼睁睁看着养育了你十几年的父亲死在你面前,自然也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个便宜妹妹被杀。」我冷笑着,眼眶却蓄满热泪。

    我已经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再后退了!」

    看着我一点一点地挪向悬崖边缘,他慌了。

    可那又怎样。

    我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如果,我和你回去,我会怎么样?」

    「要么处死,要么发卖香满楼。」祁衍之把玩着那柄通体银白的剑,冷不丁开口道。

    香满楼,是京都最大的销魂窟,聚集京都各路达官贵人。

    香满楼的姑娘,都被调教出了一身能让人欲仙欲死的本事。

    但是,去那里的客人,喜欢玩的手段也很残忍。

    时常会有姑娘被折磨得不死半残地,被丢去乱葬岗,生死由天安排。

    处死和发卖,又有何区别?

    「牧云川,不对,现在该尊称您一声,殿下。」

    我冷笑着,「这就是你说的会尽全力保全我?」

    「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会护着你,你永远是我妹妹,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洁白衣袖下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他的神情满是真诚,就像小时候的他对我说,会一辈子护着我一样。

    如果他的身后没有那群禁卫军的话,我大概也就信了。

    「是吗?你想让我活下来对吗?」我放下手中的匕首,朝着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去。

    寒风刺骨,吹得我有些哆嗦,绯红纱衣在晚风的拨弄下,沉浮飘动。

    「对,就是这样,你过来。」他的慌乱出卖了他。

    「求我啊。」我睥睨他,捕捉着他脸上的微妙神情。

    「柔儿,求你,我求你!」

    从来都处事不惊的他,居然也有低声下气哀求的时候,我竟然有种报复的痛快感觉。

    我勾着唇,望着他,抬手,将要搭上他的手掌时。

    猛地转身,纵身一跃。

    眼看牧云川那张慌乱绝望的脸,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你不是想要我活吗?那我偏偏就死给你看。

    求而不得,才是对一个人最极致的惩罚。

  • 北周,皇帝寿宴上,我跳了一曲霓裳舞。

    绯红纱衣随着乐律翩翩舞动,惹得席间的男人,挪不开眼光。

    只是,当面纱被野风吹落时,一道锐利又具有十足压迫感的眸光,始终跟随着我。

    如芒刺背,扎得我心慌意乱。

    趁着转身的间隙,我准确地找到了这道目光的来源。

    一袭月白色衣衫,皮肤白皙,眸光清亮,桃花眼波光潋滟。

    本该是个霁月清风的模样。

    此刻,却压着眉眼,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眼熟,太眼熟了。

    可偏偏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一曲舞毕,我更衣后回到了席间,坐在贤王周肆旁边。

    北周皇帝的寿宴,总是办得声势浩大。

    而北周与大祁两国交好,所以宴席上除了北周的臣子官员,也有大祁的皇室中人。

    据说,这次来的人,是大祁的太子。

    我垂下眼眸,对那道目光仍有些心悸。

    「婠婠,在想什么?」周肆含着笑意,给我倒了杯桂花酿。

    我乖巧地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想,听殿下说,我跳得如何。」

    「婠婠跳的霓裳舞,自然是最美的。」

    他的眼里溢满柔情,像是在欣赏一件亲手打造的艺术品。

    宴上依旧歌舞升平,丝竹声,击磬声,声声入耳。

    不多时,我便感到脸颊一片烧红,还看到了两个周肆,在我眼前摇摇晃晃。

    北周人爱酒,即便是桂花酿,也爱喝浓香扑鼻、醉到人心扉里去的烈酒。

    我向周肆请示,要出去散散酒气,免得在御前失态。

  • 此时已是入秋,阵阵桂花香气扑鼻,掸也掸不开。

    迷迷糊糊间,我不小心走到了御花园。

    秋风送爽,我却冒出一层薄汗。

    都怪周肆,硬说我身子弱,吹不得风,要我穿上这繁复的宫装。

    热!我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伸手扯了扯身上的衣物,想要更多的凉意。

    此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趁着我不备,捂着我的嘴,猛地把我拉到假山后。

    背后靠的是假山,面前对着的是御花池,目之所及,人影空荡。

    我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是宴席上那个人!

    男人一双精致桃花眼微微上挑,五官棱角分明,锐利又充满禁欲感。

    眼尾捎着的一抹薄红,像是要把高高在上的神明,扯落云端。

    他将我抵在假山上,宽大的身躯将我笼罩。

    一抬眼,便叫人跌进那双冷艳深邃的眸,如墨色渲染般的眼。

    我伸手,想把他推开,用尽了力气,推到他身上,力道却软绵绵的。

    颇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

    男人缓缓松开捂在我唇上的手。

    独属于他身上的清冽竹息,还有弥漫开来的浓烈酒气。

    扑天漫地的,朝我鼻尖袭来。

    「柔儿,柔儿。」他猛地将我按入怀中,那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嗓音,沉沉地呢喃着。

    炙热的鼻息喷洒在我颈窝处,滚烫炽热。

    「放……放肆!快松开我!你是何人,再不松开,贤王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我害怕极了,却动弹不得。

    「我是谁?」男人松开我,目光危险。

    「牧云柔,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男人荡漾着些许不羁的脸,慢慢朝我凑近,他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

    发什么酒疯!

    虽然,北周民风开放。

    但,还没开放到陌生人见面就可以搂抱的程度!

    「可我叫婠婠,你说的牧云柔,我不曾见过。」我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

    他靠得极近,我不得不别开头。

    这是实话,我每日跟在周肆身边,除了近身侍女,很少见外人。

    「婠婠?别以为你换了身衣服,我就不认得你。」

    他冷笑了一声。

    「牧云柔,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男人捏着我下巴,强迫我直视着他,语气不容置疑。

    「我真的不认识什么牧云柔,我自小便跟着贤王殿下,从未离开过北周。」

    憋屈,在周肆的庇护下,从未有人敢对我如此不敬。

    「你再不松开,我可喊人了。」

    我威胁他,却没来由地眼眶一湿。

    男人只是眯着眼。

    很显然,对我前面说的话,他不相信。

    就这样对峙着。

    直到缱绻的晚风拂动他的发梢,天色逐渐与他的眸色重叠。

    冗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缓缓垂下眼眸。

    强势霸道的凛冽竹香,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时。

    「婠婠?」一道清润声音,自假山的另一头传来。

    我心下一惊,是周肆。

    他那近似偏执般的占有欲,尤其不喜欢我与他人有任何接触。

    如果被发现……我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趁着男人失神的瞬间,我连忙挣脱男人的禁锢,朝周肆的方向跑去。

    见周肆的神情没有异样,我才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好在,没有追来。

  • 「婠婠,怎么脸色这么差?」

    周肆把我带回了席间,他揉了揉我的头,脸上的笑意和煦如春风。

    当着满朝文武、别国使臣的面,周肆从来不吝啬对我的关怀。

    这是,在宣示主权。

    坐在龙椅上的老皇帝,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不怒自威。

    我知道,他认为我是个祸害,本欲把我除之而后快。

    但是,扛不住周肆把我护得紧紧地。

    表现得很明显吗?

    我垂下眼眸,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正欲开口时——

    「祁国太子远道而来,应当喝得尽兴才是!」

    老皇帝打断了周肆对我的注意,他对着左侧的白色身影遥遥举杯。

    一举一动,尽显帝王威严。

    派遣使臣前来祝寿,是两国之间秘而不宣的传统。

    一来是促进两国友好,二来,也好探探对方的虚实。

    放眼望过去时,那个男人已回到席间,端坐在我对面。

    他那神态自若的样子……跟刚刚把我抵在假山上时,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那个男人,是祁国太子?

    一国太子,也是个爱占别人便宜的登徒子么?

    我暗自思忖着,全然没注意对面男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衡之认为,喝酒须得有佳人,你说是吧,贤王殿下?」

    他把玩着酒杯,唇角勾着一抹深深的笑意。

    眼神大胆,又赤裸裸地毫不加以掩饰。

    他在看着我。

    原本喧闹的大殿,突然安静了下来。

    静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在座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众人皆知,婠婠姑娘是贤王周肆捧在心尖上的人。

    而这位远道而来的祁国太子,祁衡之,竟当着贤王的面,想撬他的墙脚。

    贤王是谁?

    那可是出身低微,却能凭着狠厉雷霆手段,在老皇帝的众多子嗣里,站稳脚跟的人。

    如今,竟敢有人当面挑衅贤王。

    他,疯了。

  • 「祁衡之,北周美女如云,本王再给你十个,都不成问题,但我身边这位,不可以。」

    果然,周肆的声音沉了下来。

    他不高兴了。

    「肆儿,不得无礼。」龙椅上的老皇帝,面露威严。

    「是吗?可我怎么看着,你身边的小娘子,这么像我那失踪的妹妹?」

    「祁衡之,你看清楚了。」周肆的目光阴沉了下来。

    「婠婠从小便跟着我,在座的各位都清楚。」

    「更何况,你们祁国的公主,怎么会在我北周?」

    两人针锋相对,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

    ……别人遭不遭殃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在老皇帝心里,我又被记了一笔。

    人生,寂寞如雪。

    不过,妹妹?

    如果不是刚刚他的那些举动,我差点都信了。

    可以有亲密举止的……妹妹吗?

    还是说,男人都是这样,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随口说出不用负责任的话。

    恍惚间,鼻尖还萦绕着那抹幽香,一阵一阵地,扰得我有些乱了心神。

    一声轻笑响起。

    「是我眼花了,祁国的公主,的确不会出现在北周。」

    祁衡之举起酒杯,向周肆行了个礼。

    温润有礼,风度翩翩,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不知为何,我总有种心悸的感觉。

  • 三年前,我受了很重的伤。

    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周肆。

    我不记得所有的前尘往事,连我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周肆说我叫婠婠,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我信了。

    周肆说他是乡野村夫,而我是他未过门的妻。

    我信了。

    周肆说我是上山采药途中,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的。

    我信了。

    直到一天,一群身穿银甲的士兵来到我们的小屋。

    他们叫他贤王殿下。

    周肆背对着我,沉默了许久。

    终于,他转身了。

    他说:「婠婠,和我一起回去吧。」

    现在想来,周肆虽然生活在乡野,却不需要谋生计。风度翩翩,满身贵气,用来形容他,最合适不过。

    一个乡野村夫,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质呢?

    也许有些欺骗,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 帝王大寿,连贺三日。

    窗外大好风景,烟花闪过的火光,在桌案上细碎地飞过。

    外面的热闹,和屋内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此刻,周肆一脸阴沉地坐在我对面。

    那双精致的桃花眼,正因为他的皱眉,被破坏了几分完美。

    我正想停笔,揉揉酸痛的手腕。

    对面的周肆似是察觉到我的想法,沉声道:「不准停笔。」

    「……」

    我「啪」地把笔摔下。

    「谁愿意写谁写,我不写。」

    自回到寝宫,他便阴沉着这张脸,还要罚我手抄佛经。

    周肆将我带回北周后,不论是跳舞还是骑射,我都一点就通。

    唯有写字,那回他让我代笔写封信。

    我自认为我写的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我自己满意得不得了。

    他却皱着眉,咬牙切齿憋出了一句:「写的什么东西。」

    侍女将信件拿去烧毁时,瞥见上面的字,憋笑的神情实在……太过明显。

    但我实在不爱写字,一看到满纸密密麻麻的字体,就开始头疼。

    从那时起,周肆便发现了我的弱点。

    只要一不高兴,就爱罚我手抄佛经。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再耍小性子,就加十遍。」周肆轻飘飘地开口。

    三十七度的体温,竟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我颤抖着双手,又执起笔来。

    抄完眼前这些,还是赌气再加十遍。

    我还是拎得清的。

    蓦地,我瞥见佛经上的字,烦躁极了。

    下一刻,就听到我的声音响起,「这佛经,是孟晚吟写的吧。」

    是的,我不但要抄写,我还要按着佛经上的字形工工整整地临摹。

    而我从回来第一天起,就总能听到孟晚吟这个名字。

    在下人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拼凑出了个大概。

    果然,话音刚落,周肆神情微动。

    他放下手中的书,「你说什么?」

    「我说,这佛经,其实是孟晚吟写的吧?」

    我不怕死地重复了一遍。

    「你听谁说的?」周肆眯着眼,目光有些危险。

    「是谁说的很重要吗?」

    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阿肆,我真的是婠婠吗?」

    「那是自然。」周肆脸不红心不跳。

    「你在御花园遇到了什么人?」他话锋一转,目光阴沉沉的,看得我心发慌。

    「……」

    我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罚我。

    「什么人也没遇到……」我不自觉地咬了咬唇,眼神心虚地瞥向别处。

    只要他没看到,我就没有遇到任何人。

    「撒谎。」

    他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

    抬手,擒住我下巴。

    「婠婠,我是怎么教你的?」

    「不可以撒谎,你忘了?」

    我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着。

    我的任何小动作,在这个抬手间便能翻转风云的男人面前,都无处可藏。

    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只见他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浓烈地晕染开来。

    我总能感到,他似乎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世人只知婠婠姑娘被贤王捧在心尖。

    却不知人后的周肆,是何等阴暗偏执。

    别人不知道,但我,清楚得很。

    刚被带回北周时,我觉得一切都新鲜,景物新鲜,人也新鲜。

    我不过在他面前,与近身的公公玩笑了几句。

    第二日,那公公便消失了。

    直至几日后,在废弃的枯井里被找到尸体。

    一次,是巧合。

    直到第二个,第三个人……都是莫名横死。

  • 「婠婠,我们成亲吧,是时候了。」低沉,又略带嘶哑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

    他松手,又将手掌,扣在我脑后,我们对视着,靠得极近。

    我心尖上颤了颤。

    如果,他只是个乡野村夫……

    与他平淡一生,未尝不可。

    可他是贤王啊,高高在上的贤王,他注定要在权力的漩涡里沉浮。

    他该站在高处的。

    可是……

    若真的与他成亲,这高高的朱红宫墙,便是我的归宿。

    一眼就望到头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或者说,我真的爱他吗?

    「阿肆,我现在,不愿意了。」

    我垂下眸,闪躲着他的目光。

    「嗯?」

    空气停滞了一瞬,不过很快,周肆又反应过来。

    「婠婠,除了待在我身边,你没得选。」周肆的语气,似是已经将我精准拿捏。

    我怔了怔。

    是啊,我无依无靠,在这世上,孤身一人。

    没有一技之长,没有谋生手段,离开周肆,我什么也不是。

    可就算这样,我也不想在这束缚一生。

    「阿肆,自由的鸟儿,不该被锁在金丝笼里,不是吗?」我颤抖着声线,缓缓开口。

    「与我成亲,做尊贵的贤王妃,不好吗?」他反问我。

    「你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他身形微动,火光照耀在他的刺金玄袍上,晃得有些刺眼。

    「可我与你成亲,我便不能随心所欲,我只能是贤王的女人。」

    「我必须要循礼守法,时刻谨记着端庄、稳重,做符合我身份的事,穿符合我身份的衣服,做符合我身份的人。」

    「如果非要在荣华富贵和自由之间选择,我会选择自由。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阿肆,放我走吧,北周那么多女子,她们会是一个好王妃的。」

    滚烫的泪珠不自觉地滑过脸颊。

    没有心动过吗?也不见得。

    这么久以来的朝夕共处,那些无名的情愫,也许是在我的心底扎过根的。

    可这些心动,还不足以让我为他捆绑自己的一生。

    我凝视着周肆,他的神情有些动容。

    我在赌,赌他对我有几分真心。

    如果他不想放我走,他有的是手段,可我要自由。

    「早些歇息吧。」没有明确的回答,模棱两可。

    周肆眼中的神色变幻莫测,阴沉沉地盯着我许久后。

    他松手,丢下一句话,离开了。

  • 日薄西山,融化了一片烧得火红的流云。

    周肆跪在天子脚下,脊梁挺得笔直,不卑不亢,身旁还摆着一头血淋淋的死熊。

    坐在高堂的天子,怒不可遏。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

    「儿臣只想迎娶婠婠为妻,望父皇成全。」

    周肆语气坚定,全然不顾皇帝难看的脸色。

    就在半个时辰前,侍女兰心慌慌张张地前来通报。

    她说周肆射猎下今日的头彩,却……却……

    兰心慌得,话都说不利索,我一见她这副模样,便心下一沉。

    难怪,难怪。

    帝王寿宴,第二日的安排,是秋猎。

    所有人都会参加,若是能夺得头彩,便能向皇帝请愿一个要求。

    看来,今年获得头彩的,是周肆。

    我急匆匆赶到围猎场时,便听见周肆的声音响起。

    婠婠,哦,是我。

    娶妻。成全。

    每个字,我都听清了。

    怎么组合在一起,就叫人听不懂。

    我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周肆,这样偏执自私的人,我怎么敢奢望,他会放我自由。

    我太天真了。

    我赌他对我有几分真心,他赌我这条小命能不能活过今日。

    口口声声说,要娶我。

    转头,又把我推上风口浪尖,呵……

    ……

    人头攒动的猎场,陡然闯进一袭红衣的女子。

    众人一见女子,便重重松了一口气。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毫无疑问,这个姗姗来迟的红衣女子,就是罪魁祸首。

    她出现了,就意味着旁人可以全身而退了。

    众臣纷纷请退离场,赏赐也顾不得要了。

    天家的家事,听多了,容易丢掉小命。

    赏赐嘛,也得有命花才行。

    一时间,整个猎场就剩下一众皇子及家眷。

    哦,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祁衡之。

  • 儿子要娶我,老子要杀我。

    我想,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事。

    刚踏进皇帝的目光范围,我就被擒下了。

    「周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怀的什么心思吗?」皇帝脸上积涌着愤怒。

    「好!那我便成全你!」皇帝转过头,面向我。

    「妖女,你可知罪?」

    其实,我何罪之有?

    但为了活命,「民女知罪。」我颤抖着身躯,恭恭敬敬。

    周肆这个疯子!

    明知道老皇帝将我视为洪水猛兽,恨不得把我就地处决。

    我在心里剐了周肆一万遍。

    「你这妖女,如此妖媚惑主,来人!赐纸贴刑!」

    话音一落,我倒吸了口凉气,我认罪是为了活命,不是为了丢命啊!

    「谁敢!」周肆连忙挡住上前的侍卫,将我护住,浑身的威慑气质。

    日落黄昏的金光,一点一点打在他的身上。

    好吧,看在他护着我的份上,原谅他。

    我忍不住转头去看看周肆,可在他背后,我瞥见了一个身影。

    突然,我感到浑身的血都凝住了。

    他身后那名女子。

    一袭端庄繁复宫装,雍容华贵。

    一眼望去,那张脸,与我神似。

    唯一看得出来的区别,是我眼尾多了颗泪痣,更显妩媚妖娆。

    担忧、失落、伤情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砸在周肆的身上。

    孟、晚、吟。

    出于女人的直觉,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在脑海里蹦出了这三个字。

    孟晚吟,周肆的青梅竹马,如今的端王妃。

    周肆以为只要把我藏得够深,我就不会知道。

    呵……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父皇,若婠婠有恙,儿臣绝不独活。」

    周肆这个疯子,竟敢威胁皇帝!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举起他的佩刀,抵在颈上。

    「你……你!」皇帝气极,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周肆。

    谁不知道,众多皇嗣,死的死,残的残。

    就剩下周肆这么个独苗苗,文能治国,武能御兵,可堪大任。

    若周肆也死了,这江山,后继无人。

    「父皇,儿臣心意已决。」

  • 人心的对弈,没有赢家。

    皇帝要杀了我,打消周肆娶我的念头。

    果真是,无情帝王家啊。

    执掌权力的皇帝,不会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成为一个王妃,当然,也不需要。

    可周肆却拿自己性命威胁,要求皇帝兑现诺言。

    关键时刻,孟晚吟挺身而出跪下求情。

    仪态端庄,话术完美得挑不出错处。

    祁衡之也在一旁补充,只要不娶为正妻,倒也无伤大雅。

    三言两语就救下了我这条小命。

    这一刻,我更深深感到,作为一个草芥,命运被别人轻易拿捏的悲哀。

    最后他们各退了一步。

    皇帝不杀我,但周肆也不能娶我为正妃。

    ……

    烛光下,我细细地为周肆上药。

    他的背,被鞭子打得血肉模糊,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他顶撞了圣意,被罚了鞭刑,皇帝说,该让他长长记性。

    我执着棉棒,轻轻地划过他的肩胛、肋骨、腰窝。

    周肆忍不住「嘶」了一声,似是倒吸了口凉气。

    我连忙问:「阿肆,可是弄疼你了?」

    「婠婠。」周肆嗓音嘶哑地唤我。

    「嗯?」我迷茫地应了一句,抬眸,凝视着他。

    他转身,昏暗灯光,气氛旖旎,那双桃花眼中,眼底的情欲正肆意生长,毫不掩饰。

    我后知后觉,心知大事不妙,忙要起身退后。

    谁料这回,他不纵着我了,强壮有力的大手,捏着我的手腕,就轻易让我动弹不得。

    「阿肆,你先放开我!」心底无端生出一抹惊恐,我喝止住他。

    他从未强迫过我。

    「婠婠,你下手太重了。」他慢慢凑近,眼底裂出炽热火光。

    我楞了一下,啊?就这?

    周肆眯了眯眼睛,似是口渴,不经意地舔舐着他干燥的唇。

    此刻,一股莫名的气息在身侧流转,再靠近一点,仅有的距离可就没了……

    嘶,这可不行。

    「阿肆,我说过,我不会与你成亲的。」

    话音刚落,周肆的眼神便阴沉下来,眼底的炽热一扫而空。

    他总是阴晴不定,人前温和,人后阴郁。

    「你以为你能拒绝得了?」他玩味地看着我,变脸可真快。

    什么意思?我忐忑地看着他。

    「婠婠,你不能这么自私啊。你该多想想身边的人。」他自顾自地挑起我一缕头发,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我感到脊背一僵。

    我身边的人?只有兰心。

    「你难道要让这些人,都为你的自私陪葬?」

    「……所以,那些莫名横死的人,都是你杀的?」

    「看着碍眼,就让他们消失了。」无所谓的语气,仿佛那些人只是蝼蚁。

    「果然是你。」我苦涩地说道。

    那些人,不过与我说了几句话,就遭了毒手。

    他们何其无辜,兰心更是,不过就因为与我关系好,就要遭受这些吗?

    她还有病重的老父亲,等着她寄月钱回去,买药续命。

    她说,她离家时,弟弟妹妹还是孩童的年纪,还指着她的月钱糊口。

    若是兰心也因为我……我痛苦地阖上双眸。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

    我太清楚周肆了,他能说得出,一定做得到。

    「婠婠,想清楚再回答,嗯?」犹如鬼魅般的声音。

    「我嫁,我嫁,你别动她。」我哀求着,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兰心。

    「拿出你的诚意来。」他居高临下。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升头顶。

    我的双手颤抖着,眼泪也一滴滴砸向地面。

    剩下最后一件了。

    我凝着泪,望向周肆,他挑了挑眉,示意我,继续。

    「阿肆,你背上还有伤……」我挣扎着,怀揣一丝希望。

    「无碍。」他打断我,虎视眈眈,像卑劣的豺狼,盯准了目标,绝不放手。

    我绝望地低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门被敲响了。

    侍卫来报,祁国太子求见。

    周肆皱了皱眉,那双潋滟桃花眼,满是寒意。

    他迅速地穿衣,束发,走了。

    我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上,重重松了一口气。

  • 婚期在一个月后,周肆迎娶我,位份侧妃。

    他对我说,免得夜长梦多,对外人说,怕我受委屈。

    真是冠冕堂皇啊。

    我冷冷地看着成堆的金银珠宝,流水般地往我寝宫送。

    负责抬送的公公说,这是给我的聘礼。

    估计他攒的老婆本全都在这了吧。

    啧,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有多深情呢。

    兰心在一旁惊得瞪大了双眼,她摸着那堆奇珍异宝,感慨地说道:「原来当侧妃就这么有钱了?!姑娘真是好福气!」

    我冷冷笑了一声,「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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