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很难过。
好像是为他,又好像是为了我自己。
14
贺祈那晚喝了太多的酒,晚上睡觉时忘了关窗,许是受了风寒,这几日病的厉害,他怕过了病气给我,便一直待在房里不出来。
这让周昀梁懊恼不已,连连自责不该让贺祈喝那么多的酒。
我有些担心贺祈,想去看看他,可到了门口,他却闭着门不见我。
我说:「贺太医你还好吧,都说医者难自医,用不用给你请个郎中?」
贺祈在屋内对我说:「劳夫人挂心,我现在还好,就不用请其他郎中了。
但我听着他这声音虚浮无力,看起来是很不好。
我还是想进去看看他到底如何了,可贺祈说什么都不开门。
无奈之下,我便想着等过几天,等他病稍稍好些了再来看他。
可没等几天,周昀梁跑来和我说,宫里的淑妃娘娘突然头痛的厉害,太后便急召了贺祈回宫。
淑妃娘娘是周昀梁的小姑姑,和周家也算是亲戚。
我突然心里有点着急,我问他:「那贺祈还回来吗?」
周昀梁说他不知道。
我有些怅然若失。
周昀梁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没事,贺太医不在,我也可以找其他的郎中,不会耽搁咱俩的大事。」
我无心和他辩驳。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之前早上醒了贺祈就出现在我面前,带着他那温和的笑容给我把脉。
中午午睡醒了,他端着刚熬好的药来,我置气说这药太苦了我才不喝,贺祈从袖管里掏出一包蜜饯,笑着对我说:「你昨日也这样闹。」
晚上我燃着灯看书,他催我睡觉,说晚睡伤身,我当时烦透了他。
如今,却是都没了。
但我想着既然之前贺祈来,是奉了太后的旨,那等淑妃娘娘病好了,他也就能回来了吧。
但过了几日,周昀梁兴冲冲地和我说,贺祈要娶妻了。
我心中突然一惊,险些摔了手里的茶盏,问他:「什么?」
他道:「那天贺太医进宫看淑妃娘娘的病,往回走时看见了徽宁公主不慎落水,他二话不说,直接就下水把公主救了上来。」
他看着我问:「你猜怎么着?」
我说:「怎么了?」
他笑道:「徽宁公主看上他了,要寻他做驸马!」
我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过了许久,我突然想起那天贺祈受了风寒,病还没好,这又下水救人,便又忙问道:「他病还好吧?」
周昀梁敛了笑容,叹了口气:「我听说发了高烧,有些不省人事了都。」
但他又安慰我:「你放心吧,有公主照顾,肯定没问题。」
是啊,都是要做驸马的人了。有公主照顾,自然没什么大事。
可我,我究竟在难过什么呢?
15
渐渐的,徽宁公主不慎落水,贺太医舍命救助的传言越传越广,在京城里都成了一段佳话。
贺祈的病逐渐好了起来,这佳话传着传着,内容也日渐丰富。
什么二人同游御花园,公主撒娇让贺太医背着她走,什么公主给贺太医喂药,喂着喂着两个人都低着头脸红羞笑。
大家都纷纷慨叹,果真是神仙眷侣,天赐姻缘啊。
我不知为何,一听到这段佳话心里就发闷,索性关起门来图个清净。
但我还是有点儿担心贺祈。
可我又觉得我担心贺祈算这么一回事呢,我要是巴巴地跑去看他,结果看着他和公主谈情说爱,我算什么?
我把头闷在被子里,我越想越气,我甚至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周昀梁看着我说:「我觉得你最近很不对劲。」
我嘴硬:「没有啊,我怎么不对劲了,我好得很。」
他沉默半晌,说:「你刚刚给自己茶盏里倒了茶,结果喝的却是我的。」
我低头一看,我果真拿错了茶盏。
「那有什么,我一不小心拿错了。」
我继续嘴硬。
他叹了口气,「春红是新来的小丫头,我对她没那意思,你不能看见一个生的不错的就这般置气吧。」
我这心里的气没处撒,他倒好找上门来,我真的不知道他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从一开始就警告我不要馋他身子,不要对他图谋不轨,这倒还怀疑上瘾了,我哪有那么多心思打他的主意吃他的醋。
再说了我们明明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我怎么可能会打兄弟的主意,他到底拿没拿我当兄弟啊。
我扔给他一个凶悍的眼神,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我明日就打发她伺候别人!」
周昀梁在我身后喊。
我没理他。
结果他喊得更大声:「那我现在就打发她伺候别人!」
16
我再次见到贺祈,那都是半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他那身子骨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拎着他那药箱来找我,我屏退了所有人,屋里只有我们俩。
他笑着问候我:「夫人。」
我其实挺想他的,但是如今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却又不想看他。
他察觉出了我的异样,又叫了我一遍:「夫人?」
我抬起头看他:「不敢当,您都是要做驸马爷的人了。」
他的笑凝滞了一下,渐渐地消失了。
他道:「你也听说了。」
我说:「这样好的佳话,我不想听也是听的清清楚楚。」
他垂眸,后又抬眼,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并没顺着我的话往下说,把他那药箱打开。
「之前在府里住过一段时间,大致还是能摸准些夫人的脾性。我写了一些方子,都是顺着夫人的脾性在通常方子上改动过一些,您看这个……」
贺祈唠唠叨叨地说了起来,他那小小的药箱里写了厚厚的一沓方子,有治失眠的,有安神的,有治风寒拉肚子头疼脚麻腰椎痛什么病的都有。
我就坐在那儿听,但我什么都没听进去,最终他讲完了,在一沓方子的纸下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罐。
他把白瓷罐递给我。
我接过它,顺手打开看看,里面放着几朵秋海棠。
我数了数,一共七朵。
加上他之前送我那一朵,正好八朵。
八年,八朵。
我突然很想哭。
但我忍住我的哭意,看着他问:「贺太医今日准备地如此万全,是打算日后做了驸马,不再同我再见面了吗?」
他没回答我,自顾自地说:「人的脾性都在变,这些方子用之前还是请个郎中来瞧一下比较好。」
我问他:「那我还能请来太医院最好的郎中吗?」
他愣了一下,随后又道:「当然,太医院永远都有最好的郎中。」
是啊,太医院永远都有最好的郎中,只是这个郎中,不再是他了。
他看着我,带着些略有勉强的笑祝福道:「夫人比我幸运,嫁给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那我便祝夫人一生顺遂,无虑无忧。」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终于是没忍住,扑上去用双手从后面揽住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后背上。
他僵住。
我说:「贺祈,我最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我只记得我接到赐婚圣旨那天,我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我起初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想到不喜欢这三个字。」
「如今我想我可能明白了,或许在八年前的那个冬天,人群里的少年抬头看我,自从我第一眼见到那双眼睛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我若说你听到那些我和周昀梁的传言,其实是个误会,你信吗?」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待了许久,他慢慢地把手放在了我环着他腰的手上,他的手心有些发凉,带着绵密的汗水,越握越紧。
他一直叫我夫人,他一直对我以礼相待,从未越矩,原来今日不仅是我荒唐了一回,他也荒唐了一回。
突然他的手一松。
我听见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夫人,这不妥。」
「我知道。」我把头靠在他的后背上,闭上眼,泪水渐渐湿了他的衣衫,「就让我不妥一回吧,驸马。」
17
贺祈最终还是没能做成驸马。
我听说那日他从周府离开,去徽宁公主殿门前跪了整整一天。
那天不知怎的,明明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却突然下了大雨,他的病刚好,终于公主不忍心,答应了他不让他做驸马。
他在第二天就向太医院递了辞呈。
我想他那日来,或许就是与我做最后的告别。
我想贺祈就这么离开了太医院,他会去哪呢?他身子刚好又淋了雨,又病了吗?
我们这辈子还能再相见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徽宁公主在知道贺祈离开了太医院的时候,伤心欲绝,也大病了一场。
徽宁公主是淑妃娘娘的女儿,淑妃娘娘是周昀梁的小姑姑,徽宁公主也算是在周夫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于是周夫人就打算进宫安慰安慰徽宁公主。
她去的时候,也叫上了我。
我本不想去,可也不好推辞,便也就和她进了宫。
到了启承宫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宫里摆满了盛开着的秋海棠。
我叫住了一个公主的侍女,问道:「公主喜欢秋海棠吗?」
她面上有些不满,向我抱怨:「什么呀,我们公主之前才不喜欢什么秋海棠。也就是落水那一日,在御花园里摘了一朵秋海棠别在鬓边。那姓贺的救了公主之后,还向湖里望,公主问他望什么,他说什么秋海棠落湖里了,寻不见了。」
说罢她啐了一口吐沫,骂道:「还不都是那个贺祈不识好歹。我们公主看上他,他还……」
她后面骂什么,我都没听见,好似失聪了一般。
原来他不顾自己病重的身体执意下水救人,救完人让自己病得高烧不退,神智不清,竟只是为了一朵秋海棠。
只是一朵秋海棠。
突然周夫人叫我,我恍然回过神儿。
她招呼我:「玉儿,愣什么呢,快进来。」
我整了整自己狼狈的心绪,冲她点了点头。
18
贺祈离开快半个月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和公主在坊间的传闻也渐渐地离开了人们的闲谈。
我有时会想,这是不是我做了一场梦呢?
我在梦里遇见了八年前的少年,我在梦里爱上了他。
然后梦醒了,他便也离开了。
可是我看着白瓷罐里的八朵秋海棠,我又告诉自己,这好像不是梦。
我承认那日我抱住他,是我的一时冲动。
我曾以为这婚事我不愿意,周昀梁不愿意,那我们早晚有散伙的那一天。
可我现在渐渐好像意识到,这婚哪是能说和离就和离的,既然是陛下赐婚,那我怎能轻易就离开周家。
我有些后悔,或许那一日我就不该冲上去,我就该把这份情感压在心底。
我常常想,若是我不叫成玉该多好,若是能让我自己选该多好。
可能我与他,到底还是命运捉弄吧。
我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发呆,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被微风画开淡淡的波纹,盛开着的荷花随着风轻轻地摇。
周昀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看着我说:「我都望了你半个时辰了,你怎么动也不动。」
我回过神儿看他,笑了笑:「许是身子乏,懒得动。」
他说:「今日天气好,我要不带你出去逛逛吧。」
他想了想,「我们去骑马如何?」
我摇摇头,说:「我不会骑马。」
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仰着头看我:「你我乃是兄弟,我可以教你呀。」
我突然觉得他今天特别反常。
他很久没提过我们是兄弟这回事了,总是怀疑我要打他的主意吃他的醋。
今日他蓦地一提,倒让我有点不适应,但好在他总算是没怀疑我馋他身子了。
我想我应该跟他去,毕竟贺祈已经走了,我们如今已没什么可能,或许我要逼着自己忘了贺祈。
我说:「好呀,那你得好好教,毕竟我很笨。」
他看着我笑道:「没事,我不嫌弃你。」
19
夏天的蝉鸣渐渐消失在树荫间,秋风扫过满地的落叶,待那枯败的秋叶落完,光秃秃的树枝上又缀满了白雪。
冬天到了。
我突然病的很厉害。
许是出了汗着凉染了风寒,我整个人发着高烧,请了很多郎中来看都不见好。
我烧得迷迷糊糊的,似乎听见有谁在我耳朵边哭。
我很累,连眼皮都睁不开,使劲地去听这哭声,依稀辨认出来好像是周昀梁。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后来,后来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已经记不大清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疲乏的眼皮,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大清,模模糊糊之中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有着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眸。
我觉得我真的是病的太重了,竟然都出现幻觉了。
我最后一次见贺祈,那还是夏天,转眼间冬天都到了。
这半年周昀梁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终于不再莫名其妙地冲别人生气,也不再莫名其妙地怀疑我吃他的醋,整日带着我跑东跑西,不是去骑马,就是去赌钱。
他问我:「你高兴吗?」
我说:「我高兴。」
他看着我,突然正经起来:「那我们兄弟二人就这样,一辈子吧。」
我想了想,觉得跟着周昀梁骑马喝酒赌钱逛青楼,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我好像真的要和我兄弟过一辈子了。
慢慢地,我感觉我好像有些淡忘了贺祈,我开始觉得,他只是我长长岁月里的一个过客。
过客过客,过了便过了吧。
可今日,哪怕我知道这只是幻觉,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可当我看到了他的那一刻,我以为我那已经死寂的心又涌动出了涟漪。
我就这样在病中,在这样神智不清的幻觉中,毫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我看到他转身拿帕子给我擦眼泪,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我安慰我。
我张着嘴骂他,但我又实在没力气,说的话也含含糊糊的,可我就是难过,我就是气恼,我骂他这么久了都不来看我,骂他负心汉,骂他没良心,骂他忘恩负义。
反正是幻觉,骂就骂了吧。
在我含着眼泪的的隐约视线中,我好像看见贺祈哭了。
他面容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紧紧地抿着唇,那双好看的凤眼红红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大颗大颗地向下落,一滴接着一滴,接二连三地砸到了我的手上,甚至还带着他的温度。
我有些惊住,这幻觉也太真了吧。
不过发泄了一通,我感觉心里爽利多了。
真好,我很久没这么轻松了。
我安心地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20
或许是那天哭闹了一通,让我心情舒畅,又或许是郎中的药终于起了作用,我感觉在我出现幻觉之后,病竟然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冬日的寒风夹杂着漫天的大雪,在外头纷纷扬扬地下着。
今日是除夕。
周昀梁掀开厚厚的帘子,跑进来看我,他披着的大氅上落满了零碎的雪花,我屋子里很暖,这雪花刚一进来就消失不见了。
他走上前对我说:「等会儿阿福要放鞭炮,你要不要去看看,可热闹了。」
我说:「好呀,我也好久没热闹热闹了。」
我裹上厚厚的衣服,跟着周昀梁去了前院。
除夕夜里,灯笼的光好像格外亮,照的像是白日里一般,府里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到处充斥着欢乐的叫嚷声。
我和周昀梁刚到那儿,便看见阿福支着挂着鞭炮的竹竿,火柴划过一道光,紧接着鞭炮声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我觉得这声音太响,想要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可一双温暖的手已经盖在了我的双耳上。
我歪着头看他,周昀梁的手捂住了我的耳朵,仰着头看着前面的放着的鞭炮和欢声笑语的人群。
他不嫌自己被这鞭炮声震到吗?
于是出于好心,我就伸出手也捂住了他的耳朵。
在我手触及他皮肤的那一刻,他突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猛然转过头看我,眼里有着震惊。
我猜可能是我手太凉了,我就把手拿了下来,在嘴边哈了哈气,用力地搓了搓,又捂上了他的耳朵。
鞭炮声戛然而止。
我把手收了回来,可他的手却像是定住了一般僵在我的耳朵上。
我叫他:「周昀梁?」
他恍然缓过神儿,惊慌失措地缩回了手,移开了眼神。
天上一朵烟花在这时突然绽放,我抬头去看那烟花,暗黑的天空中炸出了一朵金灿的花朵,整个天空仿佛都被照亮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昀梁,我发现他没看烟花,他一直在看我。
我觉得有些奇怪,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下一秒突然将头靠近了我。
他的唇碰上了我的唇,克制地轻轻扫过。
天上的花朵继续你争我抢的开着,周昀梁的脸被烟花的光衬得忽明忽暗。
我看他动了动嘴唇,像是要和我说些什么。
但他终是没说出声儿。
21
说实话,我之前是一直把周昀梁当兄弟来看的,我知道我们拜过把子,我知道他总怕我馋他身子,所以我对他从没有过那种想法。
我从始至终都只把他当成兄弟,我也以为他也只是把我当兄弟。
哪怕昔日周昀梁对贺祈助我早生贵子这件事那么殷勤,我当时也没觉得是他喜欢我,我仍旧以为我要是表现出一点点对于生孩子的期待,他又能跳起来说你看看,我就知道你不怀好心。
所以之前我喜欢贺祈,我从没有过愧疚,因为我知道我们俩只是空有个夫妻的名头,他日后若是喜欢旁的女子,我也为他高兴。
可如今,当周昀梁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当我知道他对我好,不仅仅因为我们是兄弟,还带着他对我的情感,我却对他生出了深深的歉疚。
我觉得我对不起他的喜欢,我也对不起他妻子的这个身份。
我突然感觉,我竟然一下子辜负了两个人。
这样的念头挥之不去,使得我这几日心烦意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周昀梁。
正值我烦心之时,府里丫鬟来向我禀报说,夫人找了个郎中,来看看我身子恢复得怎么样。
我现下病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有时还是会咳嗽几声,我觉得看看也好,也让病好得利索些。
那郎中进来给我号脉,他闭眼抚须,一副深思的样子。
突然他的眼睛睁开,充满惊喜地望着我。
我觉得奇怪,整的像是我要生孩子了似的。
他忙起身向我道喜:「恭喜少夫人,您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我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嗡的一下。
我真的要生孩子了?
可是,我怎么可能有身孕?
22
我怀有身孕的消息突然传遍了周府,周昀梁的爹娘都拉着我的手问东问西,我说用不用找个郎中再看一遍。
周夫人向我打包票:「许大夫可是这京城里有名的郎中,断然不会错的。」
可我明白,我和周昀梁什么都没做过,怎么可能有孩子。
这天晚上,我听周夫人说了一天的话,实在有些疲乏,便打算早早歇息。我正要熄烛灯的时候,周昀梁突然推开门摇摇晃晃地跌了进来。
他喝醉了。
我心想他肯定以为是我给他戴了绿帽子,所以才愁成这样,我便说:「你信我,我真没怀孕。」
他看着我,满脸醉得通红,说:「我信你。」
我倒是没想到他信的这么干脆。
他继续说:「因为许大夫,就是我找来说你有孕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说我怀孕了?」
他睁着他那迷蒙的眼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却突然走进我,大力地将我抱到了床上。
他把我按在床上,我惊道:「周昀梁,你干什么?」
他喘着粗重的气,说:「成玉,我后悔了,我要和你做夫妻,做真正的夫妻。」
我挣扎着要起来,可他的手劲儿实在太大,我骂道:「周昀梁,你抽什么风!」
「你那日和贺祈在房内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俯下身子,炽热的气扑在我的脸上,他带着些恳求地对我说:「我不怪你喜欢他,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我被他按的动弹不得,我知道我对不起他的喜欢,我知道如今我是他的妻子,我应该和他在一起,可这太突然了,我真的没办法这么快就接受。
我使劲地摇头,说:「周昀梁,你再等等,你再等等好吗?」
他说:「我已经等的够久了,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不怪你,毕竟你我的婚事来的荒唐。我曾告诉自己,你我做一辈子的兄弟,我日日看着你就够了。可是人总是贪心的,不是吗?」
他没理会我的反抗,伸手来抽我的腰带,刹那间我便衣衫不整,大半个身子裸露在外。
他将脑袋伏在我的颈间,不断地吻我。
我哭道:「周昀梁,你别这样,我求你了,你别这样。」
他突然停住,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松开了抓着我衣裙的手,仰面躺在了床上。
我赶紧将身上不整的衣服整理好,转头看见他闭着眼躺在那儿。
一道清泪从眼角缓缓流下。
23
我觉得我可能伤了周昀梁的心,他自那晚过后,再也没来看过我。
我真的很懊恼,事情总是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我想如果这件事来的让我有一点点准备,我大约也不会那么反抗。
我实在是对不起他对我的好,对不起他的喜欢。
可我又觉得很委屈,我做错什么了呢?
皇上赐婚时闹出了乌龙,我和周昀梁就这样荒唐地成了亲。
明明大婚当日我们就拜过把子,明明周昀梁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我不要对他有非分之想,明明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就是贺祈,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最后,我那晚反抗了周昀梁,我感觉却是我自己做错了呢?
为什么就没人问我一句,我愿不愿意呢?
我蒙着被子,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我死活想不通,只觉得胸口发闷,便想着出去走走,可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我娘的坟前。
我看着那块冰凉的墓碑,突然不想说话,我静静地待在那儿,前尘往事全都涌入心间。
我不是个好朋友,我让贺祈丢了他的大好前程,我也不是一个好的妻子,我做不到爱他,我也做不到把我自己给他,我也不是一个好的女儿,我娘走的时候我七岁,我没向她尽过一点孝道。
我趴在我娘的碑前哭,冬日里的风很凉,我感觉我的泪痕干在脸上,经风一吹,火辣辣地疼。
突然我感觉我的脑袋被什么东西使劲敲了一下,剧烈的疼刹那间传遍全身,登时双眼一黑,再没了意识。
24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全身被死死地绑在一根柱子上。周遭暗沉无光,仅有的一丝光亮从破败的窗子里透出来,能看出这房内弥漫着的沉重的灰尘。
这好像是一座破庙。
门突然来了,恍然出现的阳光闪的我闭上了眼睛。
「嫂嫂,你还记得我吗?」
我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待眼睛稍稍适应了这光,才看清竟然是程玉。
她看着我笑:「吃了我那么多糕点,你竟还能怀孕?」
我心下有着隐隐的不安,问她:「你想干什么?」
她含着盈盈的笑,俯下身子看我:「成玉,这婚事本就是我的,是你抢了我的。」
她目光突然狠戾。
「若是你无子,几年之后我大可让昀梁哥哥休了你,可如今你既然怀了子,那我母子二人,是一个都留不下了。」
「你想杀了我?」
她没回答我,起身拍了拍手,走进了几个壮汉,朝着庙里泼着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庙里渐渐地弥漫着煤油的刺鼻味道。
我看着她:「原来你是想烧死我啊。」
她笑道:「怎么嫂嫂,你怕了吗?」
我笑了笑,闭上眼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缓缓道:「我记得我的名字是我娘给我取的,她说我生下来就喜欢拽着她身上的玉佩。那玉佩是我爹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觉得这是个好兆头,预示着我日后一定能嫁给我心仪的男子,所以就给我取名为成玉。」
程玉有些不解,问我:「你在说些什么?」
我睁开眼,自嘲似的笑笑:「我如今便也想明白了,是是非非,或许都是命吧。命运捉弄,我没办法。」
我看着她,又道:「若是你以后真的嫁给了周昀梁,帮我和他说一声对不起,这都是我欠他的。」
旁边的几个壮汉倒完了油,拿着燃好的火把递给了程玉,随后又纷纷退了出去。
程玉叹了口气,略带着一些惋惜地对我说:「嫂嫂,永别了。」
她说完,将手里的火把一扔,熊熊地烈火就烧了起来。
她走出了庙。
火势凶猛,刹那间燃便了整个屋子,冒出的滚滚黑烟呛的我喘不过来气。
我已经在想我见了我娘我该说些什么,我想我要怨一下她给我起的破名字,成了我这一生无数糟心事的源头。
我被黑烟熏的迷迷糊糊的,恍惚间似乎感觉有人把我抱了起来。
我睁开眼。
我好像看见了贺祈。
他的脸被火光照的红红的,一袭白衣笼罩在浓浓的黑烟之中,他抱着我,艰难的穿过火海,向着门口奔去。
我想我应该是快要死了,原来人死之前是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的。
门口已经近在眼前,我看见旁边的一根房梁带着可怖的火舌,摇摇欲坠。
我突然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好像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我痛的惊醒,抬头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房梁砸过了贺祈的身体,白衣被火舌吞噬,刹那间半分都瞧不见了。
我挣扎着起身要冲进火海里,两臂却被人狠狠地拉住。
是周府的人赶到了。
我就看着那火,越燃越旺,越燃越旺。
25
那天过后,所有人都知道我被大火吓坏了,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周昀梁来看我,他安慰我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问他贺祈不是早就离开了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天的大火里?
他说因为我之前那场大病,怎么也治不好,他没办法,就找人去寻了贺祈。
他说贺祈怕我的病没好利索,放心不下,就没出帝京,住在郊外一处宅子里,那宅子离庙很近。
我崩溃地大哭,我说我欠贺祈的,我拿什么还,我拿什么还。
我疯了许久,直到那日,太后亲自到了周府来看我。
我抱着那一罐子秋海棠在床上坐着发呆,太后进来时,我稍微动了动,想要下去行礼,她按住了我,说:「好好歇着吧。」
我淡淡地说:「谢太后。」
她看了看我手里的罐子,笑道:「哀家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抬起头看太后,我实在不知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她说:「程家勾结敌国,意图谋反,现已被抄家流放。」
我有些听不懂太后在说什么。
太后笑盈盈地拉过我的手,说:「陛下子嗣稀少,只有三皇子一个儿子,但陛下兄弟众多,却都有着各自的算盘。三皇子乃淑妃所出,若是来日三皇子继承大统,周家便是太后母家,程氏一族不太安分,是为大患。」
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太后瞧出了我的不解,继续说:「你当真以为昔日陛下赐婚你与周昀梁,乃是笔误?陛下亲笔圣旨,会如此草率?程家早晚要除,绝不可与周家有任何牵扯。而你们成家,背后清白,你哥哥成黎又少年将才,忠心耿耿,可堪大用。所以你,只能是周昀梁的妻子。所谓姓名笔误,只不过是托词罢了。」
她伸出手拍了拍我抱着的白瓷罐,言语中带着些警告:「有些事,别人不知道,哀家知道。哀家劝你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为好。哀家不论你心里有谁,你怎么想的,你只要记住,你至死都只能是周昀梁的妻子。若你让陛下功亏一篑,那陛下也会让成家满门付出代价。」
我震惊地看着太后。
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是掌握在我自己手里的。
我曾以为我的赐婚是命运捉弄,所以我对此心有不甘,我无数次在夜里想着如果我不叫成玉,如果我没有那道赐婚圣旨,如果让我自己去选,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可我没想到,这从始至终都是一场计划好的大网,将我死死地笼罩在里面,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卷入在了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
原来无论我叫什么,我都至死是周昀梁的妻。
原来我和贺祈,不是命运捉弄,而是被那滔天的权力压制,毫无喘息的机会。
那我,那成玉这个人,究竟算什么?
26
太后离开了许久,我抱着那一罐秋海棠一动不动。
半晌,我起了身,燃起了火炉,看着那火越烧越旺。
我打开了装着秋海棠的罐子,从中拿出一朵秋海棠,将它扔进了火炉里。
火舌肆意,顷刻间就将这朵秋海棠化成了灰烬。
我就这样,一朵接着一朵地烧着。
我突然想到了我小时候跟着阿姐去寺庙烧香,阿姐让我快去拜一拜,日后好寻个心仪的夫君。
那天我只想着去庙门口买新做的糖人,草草地拜了一下就跑了出去。
现在想想,应该是神明觉得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糖人,如今种种,都是给我降的惩罚。
我烧完了所有的秋海棠,又开始烧贺祈当时给我写的方子,那时候贺祈唠唠叨叨把每一个方子都讲了一遍,可是我当时心烦意乱,什么都没听进去。
我突然有点后悔了,其实就该听一听的。
我一页一页地烧着,我这才发现贺祈写了好多好多,我烧都烧了这么久,他一字一字去写,又要写多久呢?
我一张张地往火里扔,直到扔到最后一张时,我看着手里的这张卖身契愣了一下。
贺祈的方子写完,我一次都没看过,我这时才发现,这张九年前的卖身契竟也夹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