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有些刺痛,有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啪嗒一声,掉在沈昔垂落的手上。
该死的,我竟然没由来的悲伤。
该死的,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干掉沈昔。
在我搞清楚你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之前,先暂且留着你的狗命。
我把匕首收起来,脱下披风裹到沈昔身上,将他半抱半拖着弄进了殿里。
将一切收拾妥当,我忽觉得后背有些凉。
大约已经汗湿中衣了,不知道是当时吓出来的,还是现在忙得出了汗。
我瘫坐在沈昔床前,背靠着他的床沿,脑海里将我与他的一切走马灯般匆匆过了一遍。
最后停在那一句。
你长得真好看……
头忽然疼得厉害。
沈昔似乎也睡得并不安稳。
头痛欲裂之际,依稀听得他说了一句,「韩卿卿,还是那么蠢……」
在对沈昔的指控里,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9
好像是进入了如梦似幻的境地。
梦里,有吊睛白额大虎朝我扑来,这次挡在我身前的却是沈昔,右手臂受伤的,是沈昔。
他面色苍白地倒在我的怀里,「虎爪上有毒……」
沈昔这一次中毒凶险万分,在药水浴里泡了整整七天,才悠悠转醒,却落下了病根。
时不时的,那右手便会力气全无。
眼前的影像一转,整个天地便混沌起来,和沈昔的过往不断闪现,最后定格在我凤冠霞帔封后那夜,沈昔倚在青石桌下喝酒的样子。
一如今日,那日的沈昔似乎是眼前出现了幻影。
他的手朝着眼前的虚空伸去,似乎是在爱怜地摩挲着什么。
然后他低低地说了句:「你长得真好看。」
说完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如同死去一般。
我猛地惊醒过来。
还是在清和宫,此时天已经大亮,我独自躺在沈昔的床上。
沈昔大概是上朝去了,案上的雕龙香炉里只留下香灰一堆。
我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得很。
回到福安宫梳洗的时候,我问红珠,「岚哥哥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姑娘不如今晚亲自去看看主子吧……」
「也好,我也有些想念岚哥哥了。」
我笑着抬头看了看红珠的表情,红珠垂着眸子,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
待到夜里见到沈青岚的时候,他说他的伤好像有所恶化,那虎爪上似乎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医馆的庸医当时没能看出来。
他说他的右手近来常常觉得酸软无力。
我告诉他,我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说是果然没有白来,说我总还是念着以前的情分的,临行前还送了我一方小小的玉印。
玉印上的龙纹栩栩如生。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方玉印收进他上次给我的荷包里。
辞别了沈青岚,我捏着那荷包慢悠悠地往回踱。
一边走一边思考,谁知一不小心竟迷了路。
该死的。
正当我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时候,忽然瞥见一片白色衣角一闪而过。
不会是有鬼吧?
我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便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
沈昔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别叫,是我。」
正当我做贼心虚之际,沈昔拉着我躲到了树丛后面。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我好奇地往前探了探头。
沈昔还维持着从后头拥着我的姿势,一把把我拉了回来。
然而眼尖如我,还是看到了。
月色下,牵手而来的是我亲手选的皇后和这皇宫的侍卫总管。
10
这两人走到合欢树下,嘴巴跟长出了磁石一般吸到了一起。
那侍卫总管的手在皇后身上游走着,峰回路转,将皇后的衣服扒了个干净。
耸立的双峰在月光下闪着如玉般饱满的光泽。
看得我心猿意马口水直流。
不愧是我挑的皇后,这身材,还有谁!
不对。
沈昔还在我后头呢。
我赶紧把沈昔目不转睛的眼睛给蒙上。
老色鬼。
沈昔似乎是笑了。
那边的喘息声传来,我转头一看,好家伙,侍卫总管的身材也是够可以的。
看看这肩,看看这手臂,看看这窄腰,看看……
沈昔一把把我扳了过来,「不许看。」
身后男人的喘息声和女人压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真是……不绝于耳。
沈昔低头盯着我,身体越来越烫,额头汗珠越来越多,呼吸越来越急促。
脸色却是越来越白。
忽地他一弯腰,吐了一口血出来。
不是吧?
被绿到气吐血了?
不愧是我挑的皇后,干得漂亮!
狠狠地给我出了一口恶气!
我强忍住内心的心花怒放,把忍不住要上扬的嘴角狠狠地拉了下来,换上一副担忧的样子,「皇儿啊,你怎么了呀?」
沈昔一把将我的手拂开,微微偏头不让我看他的脸色。
我赶紧从袖子里拿了丝帕出来,假模假样要给他擦擦,不料太兴奋太着急,把沈青岚给我的荷包也给带了出来。
沈昔先我一步把荷包捡了起来,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又摩挲了许久。
那感觉像是在摩挲着我的脖子,一个发狠轻轻一捏。
就狗带了。
我真害怕他会打开那荷包看到里面的玉印。
所幸他摩挲得够了,便将那荷包又扔回了原地,然后径自走了。
像是重新获得呼吸一般,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远处的皇后叫了一声。
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赶紧把荷包捡起来放回袖子里,一抬头,沈昔立在几步远的地方狠狠地瞪着我。
我赶紧狗腿地轻手轻脚跟上。
跟着沈昔在黑漆漆的小林子里左绕右绕,我忽地又想起了皇后,一时没有察觉到前头沈昔停下了脚步,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我什么都没想!」
可恶,怎么还不打自招了呢!
沈昔原本有些怒气的眼神忽然就变得玩味了起来,「哦,母后说想念儿臣?」
沈昔步步紧逼,我退无可退,被困在了大树与他之间。
沈昔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捉住我的下巴便吻了下来。
只是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碰,他抚了抚我的脸颊。
「我……」他刚一开口,又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沈昔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我拿着手帕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着。
「卿卿,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抬眼,撞进他略带哀伤的眼神里。
心口好像有点疼。
我不敢回答。
良久,沈昔放开我,捂着自己的胸口,脚步略显虚浮地走了。
我愣了一愣,还是跟了上去,「沈昔,你到底怎么了?」
他不回我话,只是把手臂搭在我肩上,将我的手牵着扶住他的腰,这样他便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到了我身上。
我差点被压进地里,真的。
「母后对儿臣也是,从来没有一句真心话。」
他凑到我耳边继续说道:「不过有一句话我可以跟母后讲,儿臣很想念母后,儿臣是真心的。」
我信你个鬼!
我真的是要被沈昔压死了,他就差整个人挂到我身上了。
所幸清和宫已经遥遥在望,内侍总管提着一盏小小的风灯在外头守着,见到我们过来,赶紧将沈昔接了过去。
仿佛是卸下了一座大山,我锤了锤自己发酸的腰。
「卿卿,今晚留下来好不好,我不欺负你……」
沈昔,这,是在同我商量吗?
他这样好看的眼睛楚楚可怜地将我望着,加上苍白的脸色瘦削的脸颊,让人不忍拒绝。
算了算了,为了打探虚实,留下来一会儿又何妨?
11
「卿卿,我有些渴,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今天沈昔吃错药了?
「茶壶在这里,你自己不会倒吗?」
「我的右手没有力气。」
他坐在床上,楚楚可怜地望着我。
我将茶杯递给他,他也不接,就着我的手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喝完左手将我一拉,我便跌到了他身上。
「看来母后是真的想念儿臣,这么迫不及待要投怀送抱。」
我真后悔,真的,当初就不应该进来。
我顺势用右手抓住他的左手,举起左手扬起巴掌就往他脸上招呼而去。
他没有反抗,只是淡淡说了句:「我右手真的没有力气……」
我的巴掌在他脸侧堪堪停住,挑衅似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呵,你也有今天?」
他勾唇一笑,左手反握住我的右手,一用力,又把我压在了身下,「母后似乎是得意地早了些,对付你,我一只手便足够了。」
我抓住他的右手,狠狠一捏。
他看着我,没有动作。
看来真的是没有力气。
我一咬牙一把把他掀开,骑到他身上,俯视着他,「你这手到底怎么回事?」
「母后一定要同儿臣在这床单上滚来滚去吗?」
这话说得,我老脸一红,一个不留神,又被他压住了。
我正要再动,他却自己放开了,「卿卿,我有些累了……」
说罢也不等我反应,一手揽着我,将头埋在我颈间便沉沉睡去了。
可恶!我还是什么都没套出来,还白白被占了便宜。
之后的日子,沈昔好像就此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一般。
而沈青岚说是因为被虎爪上的东西伤到了,在药桶里泡了七天,也没什么动静。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很快便到了我生辰那日。
寿辰的晚宴上,因着我之前的疯狂造势,今夜京城的贵女们格外争奇斗艳,一个赛一个的花枝招展。
皇后称病没来。
那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任我随意发挥了。
看看兵部左侍郎家的小女儿,这暖场舞跳的。
看看那身段,当真是婀娜多姿;看看那眼神,当真是媚眼如丝,就跟蜘蛛丝般牢牢地黏在沈昔的身上。
我要是沈昔,当场就把她收了,这谁把持得住呀。
然而沈昔偏偏不走寻常路,刚来就摆着一张冰块脸,好像我过生日欠他二百两银子似的。
沈青岚今日也不对劲,说是大病初愈,脸色却红润异常。
似乎还比原来胖了一些。
他今日给我送上来的寿礼是一匹上等云锦。
这原本没啥稀奇的。
然而古怪的是上面密密麻麻的凤凰花样。
像极了我封后那日穿的婚服。
沈昔眼瞧着沈青岚亲自端着那寿礼,一步一步走到近前,脸色越发黑了。
能允许沈青岚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挑衅,沈昔一定有小辫子捏在沈青岚手里。
事实果然如我所料,沈青岚在晚宴上对我异常殷勤,又是添酒又是夹菜又是讲笑话逗我开心。
沈昔就安静地坐在我的右下手,拿眼神将我和沈青岚剜了个千万遍,却也始终只是静静地待着。
沈昔一定有什么把柄在沈青岚手里。
我确信了这一点。
丝竹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李将军家的大女儿。
她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身随乐动,轻盈曼妙而又不失英气,将剑舞得出神入化,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样的妙人儿可得收进沈昔的后宫。
一个手抖把沈昔刺成筛子最好。
我兴奋地搓了搓手,就等着她舞完我好传道懿旨,今晚就把她送到沈昔床上。
沈昔转头对我微微勾了勾嘴角,眼里警告的意味愈加浓了。
我视而不见,等到音乐声结束,李将军家的女儿还没站定,我就急急开口,「李将军家的女儿秀外慧中,深得哀家心意,着……」
还没说完,沈昔就站了起来打断了我的话,「母后有意将李家女儿指给楚王做正妃,朕也觉得他二人是天作之合,天定的良缘,便趁着母后寿辰,下旨赐婚。」
一时满堂哗然。
李家小姐瞬间面如死灰。
这……
李家手握兵权,沈昔脑子秀逗了,把这么一个帝位强有力的辅助就这么拱手相让?
他不怕有一天李家联合沈青岚造反吗?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昔。
沈昔只回头瞟了我一眼,慢慢坐回了座位上。
就为了和我唱反调,有必要吗?
场上各色人各怀鬼胎,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思绪万千,千回百转。
只有沈青岚一个人,神色安详。
他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遥遥地向沈昔一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沈昔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一敲,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莫名的笑,然后借身体不适便离席了。
贵女们看到沈昔离席,一个个眼神也暗淡了下去。
我晃了晃杯子里的葡萄美酒,忽然觉得无趣得紧。
12
既然无趣那便早早将这晚宴给散了吧。
留在这里强颜欢笑还不如早点回去睡觉。
回福安宫的路上,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房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举头望了望明月又低头思了思菜汤。
房间里乌漆嘛黑一片,看不清里面有啥人。
红珠一行已经自觉地退下了。
有猫腻。
我想了想,觉得好像肚子还是有点饿,不如先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刚一转身还没走几步,就被沈昔拉进了房间里。
房门被啪地关上。
我被圈在了沈昔的怀里,「母后想往哪里逃?」
沈昔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低沉里带着勾引,沙哑里带着诱惑。
「不是,我们就一定要在一片漆黑里,以这个姿势交谈吗?」
「母后喜欢什么姿势?」
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是我没有证据。
我伸手推了推沈昔,沈昔纹丝不动。
「母后今晚原本打算把谁送到儿臣床上的?」
「我……」
刚蹦出一个字便被沈昔的吻给打断了。
吻着吻着他忽然狠狠地咬住了我的唇。
我吃痛,使了大力气挣扎。
他索性将我扛起来,大步朝床榻走去,「今晚无人侍寝,不如母后亲自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薄怒。
我被他甩在榻上,刚想起来他便压了下来,「沈昔,你就这么喜欢用强吗?」
沈昔停止了动作。
黑暗里,他的声音有些落寞。
他将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手从腰间向上停在了我的心口,「那母后教教儿臣,怎样才能获得母后的心呢?」
我捉住他的手。
突然,黑暗中有微弱的一丝声响传来。
沈昔捂住我的嘴巴,我感觉他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拉着我躲到了一边。
有一黑衣人悄悄从窗户里翻了进来,带进来一室的月光。
那黑衣人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我。
当时房间里确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那黑衣人很快便抽出长剑向我刺来。
我总觉得这场刺杀来得莫名其妙,而且充斥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尴尬但又非常危险的气息。
毕竟这闪着寒芒的长剑最后还是刺进了赤手空拳的沈昔身上。
屋子里传出激烈的打斗声,侍卫很快便赶过来,将原本黑漆漆的福安宫照了个灯火通明。
沈昔昏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又是你的哪一个奸夫?」
12
是了,我也察觉到那刺客的杀意是进屋之后才产生的,他夜闯我的屋子,又不是来杀我的,难道真是觊觎我的美色?
但是后面他又拔剑,确确实实是朝我刺来的呀!
诡异到让人撞墙也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不管怎么样,我都感激危急时刻沈昔护下了我。
至于为什么那个时间点沈昔会在我的房里。
我的解释是,皇儿在哀家寿辰之际回忆起过往,忍不住要与哀家促膝长谈。
足见母子情深异常。
演戏要演全套,我衣不解带在沈昔床前守了三天,实在是母子情深。
皇后都比不过我。
沈昔武艺高强,或许是紧要时刻右手失了些力气,才让刺客刺中了右肩。
原本不是什么要害部位,沈昔却昏迷了如此之久。
沈昔,你为何还不醒来?
我突然舍不得你死了。
我好像……
唉。
你再不醒来,我都不知道还能拿什么借口来解释你为什么不上朝。
沈青岚在寿辰宴结束的第二日便来辞行。
直觉告诉我不该就这么放他走,却又不知将他留下是不是更加不妥。
要是你醒着就好了……
那剑上并无不妥,无毒,可沈昔为何迟迟不醒?
一向负责照料沈昔身体的钱太医支支吾吾拿些无关紧要的话搪塞我。
我也不想多废话,拿着当日刺客不小心落下的长剑架到了他脖子上。
钱太医扑通一下便跪了,「太后恕罪,臣有皇命在身,不能说啊!」
「皇帝现在正躺着呢,他不能立刻要你的命,但是哀家可以。」
这是我的高光时刻,我从未像此刻这般霸气。
跟在沈昔身边久了,约莫也学得了一些上位者的威压之势。
钱太医又擦了三回汗,最后终于服了软,示意借一步说话。
「回禀太后,当年您尚在王府的时候……曾遭遇白虎袭击,是当今圣上不顾自己安危将娘娘护下。」
「不料虎爪上有毒,圣上昏迷的第四日,娘娘带回来一颗解药,服下解药后又三日,圣上才醒来。」
「但是……其实圣上体内的余毒尚未完全除净,右手时不时便会无力,近来,毒素似乎已经渗透到了心脉,圣上常常在深夜觉得心痛难忍,近来圣上呕血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如今圣上昏迷不醒,是因为肩头的伤引得余毒发作,这次格外凶险……」
「我的记忆有什么办法可恢复吗?」我突然冒出个问题。
钱太医一时没有跟上我的思路,微微停了停才继续回答。
「太后娘娘当年摔下山坡伤及头部,或许多接触旧人,多看些旧物能帮助恢复记忆,其他的,下官医术拙劣,并无他法。」
好,既然你都说了这许多了,也不介意再多说点了。
我起身亲自倒了杯茶递给钱太医。
钱太医又要跪,被我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关于哀家当年,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哀家重重有赏,否则,就算哀家不杀你,你有违皇命,皇帝也留你不得了。」
钱太医捧着茶哆哆嗦嗦,大约是腿软,最后还是跪到了地上。
连带着声音也是哆哆嗦嗦的。
我知道能换的人沈昔早就换掉了,对于一时换不掉的,沈昔一定是下了死命令封口的。
不然我之前也不会一无所获。
「在臣负责照料圣上之前,娘娘就已经在圣上身边了,圣上母妃仙逝之后的艰难时光,也是娘娘一直陪在圣上身边。圣上与娘娘感情甚笃,圣上一直对娘娘宠爱有加,当日更是豁出性命替娘娘挡下白虎的攻击……
「不料……不料……圣上刚刚从昏迷转醒,便得知娘娘献舞于先帝,被先帝看中……更是当场呕血不止,又病了数月……娘娘封后那日,圣上在小院里喝了一夜的酒,至此病情便恶化得更加厉害了。」
钱太医说到此处似乎是哽咽了一下。
「臣……臣……臣只是心疼圣上日子过得艰难……臣也不知娘娘为何不让臣告诉圣上解药是娘娘给的,娘娘或许也有自己的苦衷……」
说着他换上一副悲壮的神情,仿佛下一刻便要光荣赴死。
「臣不知其中许多隐情,但……但臣当日曾经奉命救下二皇子的正妃,或许……臣可以带娘娘去见见她……」
钱太医说到最后是声泪俱下。
他一个旁观者都悲伤至此。
难以想象这个故事里受伤最深的沈昔,是怎样一番心境了。
钱太医说得委婉,原来当初是我攀龙附凤,背弃了沈昔。
难怪之前沈昔阴阳怪气时而温柔时而暴戾。
换了是我,我说不定能把人当场掐死。
我递了块帕子给钱太医擦眼泪,「时间紧迫,今晚便带我去见见她。」
14
二皇子的正妃才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无端生出许多白发。
皇权更迭之际,是她亲手毒杀了对自己深信不疑的二皇子。
亏我之前还一直以为是沈昔动的手。
然而真相是,二皇子的正妃一直都是沈青岚的人。
当日她原本是要一杯毒酒随二皇子去的,却不承想被沈昔的人给救了下来。
于是她苟延残喘至今。
她说,
「你同我一样,是沈青岚手下养着的细作,是沈青岚登临大宝路上的垫脚石。
但是你可比我狠心多了。
我在与二皇子的朝夕相伴中迷失初心爱上了二皇子,又难以违背沈青岚的命令,最后只能选择殉情来弥补对二皇子的亏欠。
你却可以背叛与沈昔曾经的患难与共,转眼就去勾引沈昔的父亲。
朝局更迭风云变幻血流成河,三皇子受沈青岚怂恿举兵包围了皇城。
那一夜战局惨烈,三皇子兵败身死,沈昔亦是身受重伤。
而沈青岚这样阴谋算计的人却毫发无损,最后成了统领一方富庶之地的楚王。
而你这样薄情寡义的人竟能安然无恙,最后还成了这个王朝地位最尊崇的女人。
你不配。」
「所幸苍天有眼,玉玺没有落到你们这对狗男女手里,沈青岚筹谋多年,还是功亏一篑!哈哈哈哈……」她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
原来,原来是这样……
今夜还真有些森凉啊。
是打心底透出来的寒。
太阳再一次升起,一切好像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一切又好像跟原来又都不同了。
沈昔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轻轻执了他的手放在心口,「所以你现在是怎么看我的呢?一个失忆的傻子?还是装傻的细作?」
「你再不醒过来,龙椅就要被别人抢走了!我可不会帮你!」
沈昔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就跟痴傻了一般,在那絮絮叨叨跟沈昔说了许多。
「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骗你了……」
一旁正好将药端上来的黄总管忽地啜泣了一声。
我抬头,才发现黄总管眼睛红红的。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
「太后娘娘,求您以后好好对待皇上吧……」
这……
「皇上,皇上他日子过得很苦。别人都道他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他只是一个深夜会心绞痛的孤家寡人。」
「当年还是七皇子时,皇上心里就只有娘娘,当日娘娘被白虎攻击,是圣上豁出性命救了娘娘!」
「可是娘娘却在他昏迷之际献舞于先帝……被先帝接进了后宫……」
「皇上醒来悲愤交加,缠绵病榻许久也不见起色。」
「慢慢地他想开了,只道是自己命不久矣,无法再给娘娘荣华富贵,娘娘另择枝头也是情有可原……」
「当时皇位争夺场面何其凶险,皇上心里顾念的,也只有娘娘一人而已。」
「就在您生辰晚宴前夜,圣上特意召见了楚王殿下,说是皇权更替成王败寇,无论结果如何,您都必须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太后。日后皇权争夺不要再将娘娘牵扯其中,作为交换条件,楚王殿下求娶李将军家的掌上明珠,圣上允了……」
「圣上知自己或将不久于人世,事事殚精竭虑为娘娘谋划,娘娘……」
黄总管说道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清和宫里弥漫着一股死虐死虐的味道。
真的扎心了。
当初我对沈昔的误解有多深,现在的愧疚就有多深。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沈昔轻轻的呢喃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他说,「卿卿,我有些渴,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我喜极而泣。
15
沈昔还是日渐虚弱下去了。
往日的霸气明艳气质褪下去不少,如今清瘦苍白的他更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仿佛一放手就会被摔个粉碎。
我也顾不上其他人怎么想,天天就守在他宫里盯着他喝药。
「母后,这药太苦了,朕不喝……」
还是这么幼稚。
但是谁叫我吃软不吃硬呢……
终究是我亏欠他的。
每每如此,我便会亲自舀起一勺,吹凉了才放到他嘴边。
等他乖乖喝完,还要亲自喂给他一颗蜜饯。
他乐此不疲。
一日他正在看折子,我在一旁看兵书,不仅看,还要记笔记。
可认真了!
他忽然凑过来看了看我的字。
我毛笔字写得可难看了,赶紧挡住不让他看。
其实我那几个鸡爪一般的字他早早就看过了。
这不是要给有些悲伤的日子添点乐趣嘛。
他浅浅地笑了。
美人笑起来真好看!
「卿卿,你近来如此乖顺,是在可怜我命不久矣吗?我最不愿的,便是你可怜我……」
我忽地想起钱太医之前说的,沈昔最多只剩下十个月了。
我将宣纸不情不愿地递给他。
他要嘲笑便让他嘲笑吧。
谁知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只盯着我的眼睛不放。
有句话盘桓在我嘴边好久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有小太监一溜烟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高喊,「大喜大喜,皇后娘娘有喜了!皇后娘娘有喜了!」
沈昔面上没有多少喜色,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见我不说话,便垂眸离开了。
我活得确实窝囊!
之前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喜欢就要追到,见到美人就要扑倒。
其实只是有那贼心没那贼胆罢了。
回想起沈昔失落的眼眸,我胡乱抓起兵书就冲了出去。
我要向沈昔表白!
爱就要大声说出来!!!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刚要开口。
沈昔转身了,目光灼灼地将我瞧着。
我……
我我我我……
「我要保护你!」
我在说什么鬼话?
这什么场合啊,说这样的脑残话……
我一边懊恼一边举起兵书向沈昔证明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沈昔目光灼灼地将我瞧着。
最后,他只是伸手抚了抚我的脸颊,「你长得真好看……」
「不过我还是更希望你能为我生个孩子……」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你说想要一个孩子,是因为因为自己命不久矣吗?
你是真心想要一个你我的孩子吗?
16
翌日黄昏,我派人去请沈昔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而我沐浴焚香完毕,穿着黄总管偷偷拿给我的凤冠霞帔,端坐在福安宫静静地等着。
这凤冠霞帔原是当年准备给我嫁于沈昔做正妃时用的。
没承想,到了这时才派上用场。
因着头上的大红盖头,我的视线被局限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大概可以想象沈昔一路匆匆而来的严肃神情了。
一推门,见到一身鲜红嫁衣的我,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心里有点小期待又有点小忐忑。
待会儿他掀开我盖头的时候,我应该说些什么?
……
有人推门进来了,不多时,视线里多了一双龙纹锦靴。
沈昔来了。
空气仿佛是凝住了。
他不动。
我也不动。
我又想起他那句:「不过我还是更希望你能为我生个孩子……」
我还是更希望你能为我生个孩子……
生孩子……
沈昔伸手揭开了我的盖头,我下意识抬头,鬼使神差般说了句,「我想和你生孩子!」
……
沈昔的眼神由温存忽地转为暧昧。
眼神一秒开车,沈昔绝技。
喝完合卺酒他就把我往床上放。
这也太直接了!
不过我喜欢。
唇齿相依,沈昔的嘴里有淡淡的桃花酿的香气,缠绵悱恻,婉转悠长。
「那日我故意让红珠撞见我们共浴,就是为了气沈青岚……」
沈昔呢喃间呼出的温热气息撒在我的耳边,激起我一阵战栗。
「他果然坐不住了,早早地便来了。」
沈昔的手一路蜿蜒向下,解开了我的衣带。
香肩半露,衣襟半敞,若隐若现,欲拒还迎,最是诱惑。
「城楼上你看他的眼神,让我嫉妒得发狂……」
我抱着他的头,感觉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我知道他想勾起你往日的回忆,却不承想用的竟都是你我之间的点点滴滴,那么……那么或许……其实你心里的人不是他,而是……」
他不再流连于我的心口,抬头望着我,眸光潋滟,两颊灿若桃花,是天地间一等一的艳色。
「我心里的人是你。」
我张嘴才发现声音有些沙哑,映衬着这暧昧的气氛更添了一丝欲色。
我扶着沈昔的头,微微起身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回应热烈而又隐忍。
空气里弥漫着桃花酿的香气,有时浓烈至极,有时似有若无。
潮起潮落,婉转缠绵。
嗯?
嗯。
极致的快乐。
沈昔这厮倒是傲娇得很,绝口不提往日深情与情殇。
如此,我便更加心疼他。
虽然我还没有恢复记忆,可脑海中时而闪现的片段,他人口中的桩桩件件往事,还有,我的心,都让我无比确定,自己爱着沈昔,从前是,以后更是。
17
「沈昔,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好好过。」
「皇后已经有了孩子,但不是我的,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沈昔撑着头看我:「卿卿,我想要个我们的孩子……」
帝位需要一个继承者,那个人绝对不能是沈青岚。
想到沈青岚,我起身把荷包拿给沈昔看。
「或许之前袭击你的白虎,也是沈青岚的手笔。」
沈昔只看了那荷包一眼:「是的,之前也是荷包引得白虎袭击,虎爪上的毒,也是沈青岚设计的。」
看来沈青岚这次特地前来情景再现,是想要唤起我的记忆。
他图什么,他为什么要唤起我的记忆?
沈昔:「钱太医前几日才同我说,当时我中毒昏迷之际,是你拿到解药救得我,但那解药只有半颗……」
钱太医真是的,说好了保密的,居然失信了。
真是的。
干得漂亮!
我:「所以我是为了另外半颗解药,才听沈青岚的指使去勾引先帝的。」
那我最后也没有换得解药……
我需要拿什么去跟沈青岚换解药?
能引得沈青岚亲自前来的东西……
想起荷包装着的那枚玉印,上面的龙纹栩栩如生。
「是玉玺。」沈昔同我异口同声。
沈青岚送我玉印,上面的龙纹,不过都是他在试图唤起,我对玉玺的记忆。
荷包里装着的玉印正静静地躺在沈昔的手掌心里。
沈昔:「沈青岚说遗诏在他的手里,上面写的不是我的名字。但是如果我敢动他分毫,那么遗诏就会公诸于世。」
我:「所以我滚下山坡那天,就是在给沈青岚送遗诏和玉玺换解药?」
沈昔望着我:「然而玉玺最终没有落到沈青岚手里。」
我:「而且遗诏上写的一定不是沈青岚的名字……」
否则沈青岚早就拿出来宣扬了。
那么知道玉玺下落的或许就只有我一个人了……这才是他要想方设法恢复我记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