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朕与太后甚般配

1

今日是帝后大婚的日子。

我仍旧记得白日里一身大红婚服的皇帝,牵着他的皇后,缓缓拾级而上,往我所立的高台而来。

婚服上金色的纹样映着他金色的发冠,更衬得他面若冠玉,贵气逼人。

他牵着皇后,眼神却落在我脸上。

我双手交叠在身前,面上带着一贯的,端庄的微笑,眼神渺远。

新册立的皇后很美,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她身穿宫装头戴凤冠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自己。

一年前,我还是先帝亲封的皇后。

那日和今日一样晴空万里。

先帝也是这般牵着我的手,一级一级台阶往上走。

一年后,我成为了太后,早早地等在高台,只等新人来向我叩拜行礼。

我将凤印交到皇后手里的时候,皇帝沈昔忽地笑了,眸光潋滟,红衣映衬下,是平日里难见的艳色。

我的手忽地颤了一颤。

那笑容太美,也太危险。

房门忽地被粗暴推开,突然涌进来的夜风吹得我一个激灵。

思绪回到现实,我转头,看见沈昔拿着酒壶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身后一个小太监猫着腰低着头跑进来,放下托盘又赶紧退了出去,顺便把门也给带上了。

托盘上,凤冠霞帔静静地躺着。

房间里弥漫着沈昔带进来的酒气。

我往后退了一步:「今天可不是该你胡闹的日子!」

沈昔闻言轻笑了声,将我捉住,从后头揽着我,温热的呼吸流连在我颈间:「今日不是朕和皇后大婚的日子吗?皇后这是要往哪逃?」

「你放肆得够了!」我挣扎着要挣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箍得更紧。

沈昔又是一声轻笑,伸手便来解我的衣带,「母后知道我一贯是如此放肆的。」

他要替我换上凤冠霞帔,我自是不从,他似是恼了,将我困在他与墙壁之间,双手被反剪到他身后,他的吻便裹挟着怒气汹涌而来。

他的吻霸道至极,攻城略地,毫不留情,直吻得我险些站立不住。

「母后总是如此不听话,亲一亲便好了。」

他的手摩挲着我的脸颊,眼神迷离缱绻,心情似乎是好了些。

最后,我还是穿戴好了这身凤冠霞帔,与他一同立于铜镜前。

「卿卿你看,我们是如此登对。」

他从身后抱着我,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右脸摩挲着我的左脸。

「母后,我们来喝交杯酒好不好?」

看似询问,却没有留给我选择的余地。

他拖着我坐到桌子边上,将酒杯塞到我手里,用眼神恐吓着我喝下了那杯酒。

「母后,我替你画眉好不好?」说着他又把我按在梳妆台前,捏着我的下巴开始替我描眉。

可怜我为了替他筹备大婚忙前忙后,晚上还要被他这样折腾。

他大概是在报复我背叛他嫁给先帝吧。不过这些都是他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半年前,我滚下山坡,再醒来时已经丢失了大部分记忆。

我只清楚地记得,再次睁眼时,沈昔正守在我床前,执着我的手,眼神如此刻温柔缱绻,声音却寒冷刺骨。

他说,「韩卿卿,你就算是死也休想摆脱我。」

那时先帝已然驾崩,却没有留下传位诏书,一众皇子正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最后,是沈昔走到了最后。

画着画着,房间里好像热了起来。

我摸了摸脸颊,烫的厉害。

「你在酒里加了什么东西?」我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娇媚婉转。

羞耻感在心底弥漫开来,我起身想要逃开,他扯着我的手腕将我拉进怀里,吻便落了下来。

那件他亲手帮我换上的婚服又被他亲手扯下,我既渴望着他,又极力抗拒他。

直到大浪涌来,我便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满船清梦压星河,不知今夕是何年。

2

翌日,红珠将我叫醒,说是皇后来给我请安,已经在偏殿等了有一炷香了。

我赶紧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似散架一般。

该死的狗皇帝!

床单上一抹鲜红有些扎眼,我将头别开,嘱咐红珠悄悄处理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丢失的记忆里,老皇帝并没有宠幸过我?

红珠是沈昔放在我身边监视我的,除了她,昨夜过后,福安宫阖宫上下的人都换成了生面孔。

皇后今日看起来有些憔悴,奉茶时我见她眼睛红红的,想来是哭过了。

美人垂泪,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门外的小太监高唱了声皇上驾到,沈昔应声踏进了福安宫正殿。

皇后赶紧给沈昔行礼。

沈昔今日心情极佳,不仅脚下生风,还弯下腰亲手将皇后扶了起来,连声音都比平时温柔三分。

「朕昨夜收到边关急报,实在是脱不开身,冷落了皇后,皇后不要怪朕。」

我一口茶呛到了自己,咳个不停。

帝后二人齐齐往我这里看来,沈昔眼里噙着笑,一如昨日在罗账内。

我咳得满脸通红,只好落荒而逃。

我活得委实太窝囊了。

3

回到房内,又是熟悉的床榻,我心态有点崩,刚想转身出去。

却不知沈昔何时跟了过来,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他转身将房门合上:「母后身体可无恙?」

我觉得大白天的关着门不妥,走过去想要把门打开,他从后面拥着我:「母后要是觉得开着门更好,朕也无所谓。」

我的心态彻底崩了。

那我跟他现在这样算什么?

「皇后呢?」

「这不是就在朕怀里?」

「你!皇帝不是政事繁忙吗?」

「累了,想在母后这里歇歇。」

这人简直是神经病的最高级,一会皇后一会儿母后。

一团乱麻。

说着,他的手便又不安分了起来。

「别闹了。」我无可奈何。

他似乎又笑了,埋在我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笑,「母后,朕从未像今天这样开心。」

呵,狗皇帝。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转身望进狗皇帝漂亮的眼眸里,「我饿了,你陪我用早膳好不好?」

狗皇帝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随即转成喜色,拉了我的手便往外走去。

我跟在后头使劲想要把手抽出来,他回身瞧我,然后举起我的手,与他的手十指相扣,继而朝我微微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都是恶作剧得逞的自得。

狗皇帝还真是幼稚得紧。

所幸他脑子还没彻底坏掉,绕过回廊走进偏厅前,适时地将我的手放开了。

偏殿里侍从们将早饭端上来的时候,我竟有些心虚。

然而罪魁祸首此刻就坐在我身边,右手撑着脑袋偏头瞧着我。

「你们都下去吧,这边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狗皇帝一边盯着我,一边对侍从们发号施令。

我实在是饿得很,夹起一个包子就塞进嘴里。

他维持着刚开始的动作不变,看着我只是笑。

我吃完包子又拿起一碗小米粥,舀起一勺吹了吹。

不行不行,这狗皇帝看得我发毛。

于是我放下勺子:「你一直这样撑着不累吗?」

他盯着我,嘴角弧度不变。

我看了看小米粥,又看了看他,「你不饿吗?这一桌子都没你想吃的?你到底想吃什么啊?」

狗皇帝维持着微笑不变,眼神却暧昧起来。

我去,我发誓我真没别的意思啊!

为了防止他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我赶紧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小米粥递到他嘴边。

「我看你就是想抢我碗里的小米粥,让给你算了!」

狗皇帝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就着我的手喝了小米粥,眼睛还是一转不转地盯着我。

我觉得我此刻要烧开了。

我当初就不该为了离开那个房间而说什么用早饭不用早饭的。

简直是给自己挖坑啊!

这顿早饭吃得我是身心俱疲,与满面春风起身欲离开的狗皇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感觉他是故意的。

他以整我为乐,并且乐此不疲。

果然,下一刻,他都已经迈出门槛了,又折回来俯身摸了摸我的头,「朕晚上再来看你。」

4

傍晚我突然有了兴致,说是这春色醉人,我要去皇宫最最西南角的梅园用晚膳。

于是福安宫并梅园的仆从们赶紧忙前忙后帮我张罗。

等我坐下来吃的时候,月亮都挂上老高了。

暮春初夏的季节,梅园里哪里有什么好景色可以赏,但是已经有了蚊子。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离狗皇帝的清和宫够远就可以了。

我夹起一块鲈鱼放进嘴里,暗暗感叹果然是青山恶水出刁「民」。

这梅园又偏又远,连蚊子都是属电钻的,隔着衣料都能吸血,简直可恶至极。

我现在只觉得哪哪都痒。

「红珠,去给我取些去痒的药膏来。」

红珠领命而去,却迟迟不归。

我等得有些心烦,便想着到处走走。

「你们不必跟着了,我自己随便走走。」

我独自提着灯笼在草木间穿梭,映着月色和星光,倒也是难得的自在轻松。

然而老天并没有让我惬意太久,一个黑影冲了出来,刷地跪在了我面前。

那黑影又自顾自站了起来,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恭敬,「姑娘是忘了主子的嘱托了吗?」

???

我还有隐藏身份!

我决定反套路他。

我往后稍稍退了一步,面上不动声色,将头偏向一边,「你在质问我?」

既然他跪了我,即使跪得不情不愿,我也得端端上位者的架子吓吓他。

果然,他不回话了。

「你来这里就是来向我兴师问罪来了?」

他低头:「主人让我传话,说他下月启程进京。」

我听罢面上无甚表情,冷声说了句:「知道了。」

那黑影刷地离开了。

我猛地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凉。

原来我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前尘往事我大多数已经不记得了,仅有的记忆零零碎碎让人猜不透。

看来那狗皇帝把我留在身边也没那么简单。

我的身份也没那么简单。

我以后的日子也没那么简单。

折回去的时候红珠已经在亭子里候着了,「启禀太后,陛下已经在皇后娘娘处歇下了。」

我的视线在红珠脸上停了一停。

我躲狗皇帝的事情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好吧,管他呢。

我现在只想回去泡个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觉。

一刻也不想在这梅园待着了。

我让小太监一路小跑回去传命备好香汤,铺好床,熏好香。

待到了房门前,我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

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推开房门,鎏金雕花香炉里静静地燃着上等的沉香,我转身关上房门,绕过屏风想要好好泡个澡。

却见沈昔两手搭在桶沿,正端坐在原本属于我的澡盆里。

这厮见我走过来,对我微微一笑。

「你你你……」

他刷地站了起来:「母后叫我?」

妈呀,我赶紧转身。

半天不见有后续什么动静,我慢慢转头一看,却见他正趴在桶沿把我瞧着。

见我转过身来,他对着我甜甜一笑。

我我我……

要不是之前有一次我被他掐得快要升天,此刻一定上去就是一巴掌。

然而求生欲使我卑微。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离开。

沈昔那厮却是得寸进尺,从后头一伸手,把我捞进了澡盆里。

一时水花四溅,花瓣齐飞。

我坐在了沈昔怀里。

「要母后与儿臣一起洗才好。」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红珠,水凉了,进来添些热水。」沈昔高喊了一声。

「你疯了?」

沈昔将我的身体掰过来正对着他,我想起身,却被他按着跨坐在他身上,只能以这个令人羞耻的姿势看着红珠面无表情地进来,又面无表情地出去。

我说不清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只想把眼前这男人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

「怎么,生气了?」沈昔拉着我的手把玩着,挑了挑眉问我。

我把手抽回来转身要离开,他却一步步追了过来,直把我逼到桶壁再无可退。

我刚想开口嘴便被他的嘴堵住了。

他的吻带着怒气怨气,然而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脑子去想我到底哪里又得罪他了。

他将我抱起,重重地扔在床上便欺身而上。

繁复的宫装被粗暴地撕了个粉碎。

一片混乱里,我忽然想起皇后那双生得极为漂亮的眼睛。

「皇后,皇后怎么办?」

回应我的只有沈昔粗重的喘息和一波波更加猛烈的撞击。

翌日,我没能下得了床。

正仰面躺在床上想着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度过,皇后身边的嬷嬷一脸喜气洋洋地进来向我汇报。

她说昨晚帝后同房了,丝帕上有了皇后的落红。

沈昔这厮身体素质倒是可以,从我这里离开之后居然还能有下半场。

我是做不到像嬷嬷那般喜气洋洋的。

似乎还有些失落。

红珠说皇后又来请安了,帝后二人正在外头候着。

我的思绪还留在那一方丝帕上。

「哀家今日身体不适,让他们回去吧。」我无力地摆摆手,翻了个身面朝里头躺着。

心情好时温柔缱绻,心情不好时便强取豪夺。

但我不是沈昔豢养的宠物,受不了这样的阴晴不定。

整天赖床的目标看来今天是注定达不成了。

近午时分,红珠又进来了,说是下个月我二十大寿,礼部的人求见。

礼部的人说,今年皇上特地嘱咐要大操大办,藩王皆要进京为太后祝寿。

藩王?

先帝的皇子早被沈昔残害殆尽,只留下一个沈青岚,在楚地封了个楚王。

这个沈青岚不仅活下来了,还能继续留在富庶的楚地,一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沈昔登基那天,他没有来。

据说自从先帝病危,朝局开始动荡之际,他便不轻易出行,更是绝不踏出楚地一步。

沈昔登基那天,场面其实有些凄凉。

因为没有传位诏书,沈昔是踏着兄弟的尸骨登上的龙椅。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大概就是这样了。

阶下跪着的无不忌惮沈昔的铁血手腕,那些头铁的早就被咔嚓掉了。

沈昔那日穿着明黄色的朝服,低头朝着我邪气地一笑。

他说,「母后,别来无恙啊?」

我望着他身后方向,仿佛看到了前夜死在他手上的先帝第三子。

他立在血泊里,有鲜血从他的剑尖滴落。

啪嗒!

「外面下雨了?」我听着窗外的声响。

红珠小跑出去看了,回来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夜晚很快到来。

今晚我决定去皇后宫里吃晚饭,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皇后今日容光焕发,一双美目流转,顾盼生姿,更衬得我形容枯槁,人老珠黄。

「母后怎么来了?早上不是身体不适吗?现在好些了吗?」

打脸总是来得如此迅速。

我尴尬地笑笑,「小毛病,已经无碍了。」

「那便好。」

果然不出我所料,晚膳之后不久,沈昔便来了。

那我能棒打鸳鸯吗?还不是马上脚底抹油?

小皇后你今晚最好把他给我死死缠住,千万别给他任何开溜的机会!

沈昔来的时候晚膳已经撤了,他对皇后笑笑,皇后便心甘情愿为他亲自下厨去了。

这男人确实长得好看。

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开溜。

「如此,那哀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拉进了怀里,我赶紧转头看了看皇后的背影。

皇后缓缓走着,再一拐角便不见了踪影。

「你疯了!」我推搡着要挪开。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轻笑了声:「这凤栖宫原本就该是你的,有什么不妥吗?」

「你……」

「看来母后想念儿臣想念得紧,不仅自己跑来凤栖宫,现在更是连话也不会说了。」

「你你你……」

沈昔又是一笑,低头找到了我的唇。

你你你你你你!

「母后,我想要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蛊惑,随着温热的呼吸在我的颈间游走。

「这里不可以!」

「那我们就去里间。」

说着他便抱起我往里走,一把把我扔在皇后的凤床上,脱下外袍便欺身而上。

我小心翼翼挣扎着,不想让外头听见。

沈昔却是肆无忌惮。

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嬷嬷拿给我看的那方丝帕,心下不是滋味,眼眶一红,一滴泪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沈昔粗暴的动作微微一滞,将我的脸扳正,吻便落了下来。

我觉得有些窒息,门外似乎是有脚步声。

正是心惊胆战之际,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是在福安宫,我也不知道现在宫里是个什么情况。

内侍们是不是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流言漫天。

沈昔大概是真的疯了。

5

「醒了?还在想着怎么逃跑吗?」沈昔中衣半敞着,正撑着头看我。

冷不丁被说中心事,我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呵,韩卿卿,我早说过,你死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的手在我的腰间徘徊,最后停在我的肚子上。

「母后,为我生个孩子。」

这个世界约莫是疯球了。

我真的受不了了!!!

沈昔见我没有回应,又恢复成平躺的姿势。

「皇后是我的人。」

想起那方丝帕……

呵,这我早就知道了。

「……我的意思是,皇后知道分寸,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今夜过后宫里不会有任何流言。」

嗯?我刷地爬了起来。

这话信息量可太大了!

难怪当时我给他选后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这合着他还求之不得呢。

可恶!

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又躺了回去。

沈昔似乎心情很好,抬头摸了摸我的头,「我就喜欢看你吃瘪的样子。」

这又不是人话,我已经懒得跟他置气了。

「看来皇帝对皇后不是很满意,那不如择日选个妃?后宫也是时候该充实充实了……」

我得再搞些女人进来,越会来事的越好,把后宫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

我听见身边的沈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翻身又压了上来。

「弱水三千,朕有母后一人足矣。」

「……开,开玩笑的。」

我笑笑,一把把他掀开。

他也不再继续。只是说道:「我在同你解释,你却要把我往外推?母后可真是不解风情。」

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开玩笑是不可能开玩笑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开玩笑的。

第二天早上,我就麻溜地开始张罗寿宴的事情,并且悄悄将寿宴选妃的消息放了出去。

原以为晚上又要疾风骤雨的,没想到却是风平浪静。

原来是前朝,又开始不安分了。

忙碌而平静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一个人的到来便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

楚王沈青岚,他来了。

原本只是藩王进京而已,沈昔却说是兄长要来,须亲自迎接。

这时候知道兄友弟恭了?

是吗?我不信。

沈昔自己卯时起来站在城楼上吹冷风也就罢了,还非得拉上我一起。

我打着哈欠站在沈昔旁边,想着这楚王的脸是真的大。

太阳初升的时候,楚王一行远远地缓缓地来了,队伍很精简,只有七八护卫并一名仆从一名侍女。

楚王一身白衣从马车上款款而下,款款而来,衬着初升的朝阳,当真是谪仙一般的风姿。

沈昔的手掩在宽大的袖子里,悄悄伸到我袖子里来掐了掐我的手。

「母后眼神收敛些。」他偏头轻声说道。

哈哈,这么明显吗?

我赶紧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不多时,沈青岚已经行至眼前。

近看更是不得了,这眉眼,这薄唇,这鼻梁。

啊啊啊啊!真的是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

今天算是亲眼见到了!

「臣沈青岚,拜见太后,皇上……」

这结结实实一声太后叫的,我心里的幻想瞬间破了。

我从来没有如此憎恶这个身份。

「不想当太后了?来当皇后也可以……」沈昔凑到我耳边低语。

这明显不合礼数。

我往旁边一让,抬眼看见沈青岚的目光在我与沈昔之间逡巡一圈,眼神微微一动。

沈昔似有挑衅般回视之。

这这这……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我这个想象力可太天马行空了,就很离谱。

6

离我的寿辰可还有足足半个多月呢,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楚王便巴巴地跑来了。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午间,我正坐在蔷薇架下发呆的时候,沈青岚来了。

奇怪的是,红珠并没有来跟我通报。

我以为他又要拜我叫我太后的时候,他开口了。

「卿儿,别来无恙。」

我下巴当时就掉地下了,真的。

许是我的表情过于震惊和茫然,他无奈地笑了。

「听说你滚落山坡之后失忆了,原来是真的。」

他哪里听说的我失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的是,美人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吧。

「无妨,我会帮你找回记忆的,卿儿。」

我望着他不知如何作答。

他略一迟疑,伸手摘下一朵蔷薇簪于我发间。

「我初见你时,也是在蔷薇架下,那年你人比花娇,如今亦是。」

老夫的少女心化了,真的。

「卿儿,今晚民间有烟火夜市,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说真的,过来这么久,我都没出去好好看过。

再说了,美人邀约,哪有拒绝的道理,也太不解风情了。

「可是,我这……」想起沈昔发怒的样子,我突然有点胆怯。

无论何时,都是小命重要啊。

「无妨,我来安排。」

我可太喜欢这无妨了,好似一切都不用我操心,天塌下来也有他给我顶着一般。

沈青岚的到来像是这深宫里透进来的一丝光亮,给我带来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那你要如何安排?」我小心翼翼地发问。

沈青岚弯下腰凑近了些,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红珠是我的人。」

!!!

难怪沈青岚可以无声无息地出入我的宫殿。

那我跟沈昔的事情沈青岚岂不是也一清二楚?

这……

我眼中的情绪瞬息万变。

沈青岚眼里流露出沉痛,他怜爱地摸了摸我的脸,将我拥入怀中。

「卿儿,是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来迟?

难道上次的黑衣人是沈青岚的人?

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

我失忆后沈青岚并没有给我什么嘱托。若是失忆前有什么嘱托,沈青岚既然知道我会忘记,应该能猜测到我会忘记,突然派个黑衣人到沈昔的地盘上打草惊蛇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难道……难道……

那是……

沈昔的人?

是沈昔派来探我虚实的……

难怪那天晚上沈昔如此暴戾。

所以现在在沈昔眼里我是……沈青岚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

救命啊!

深宫里的水也太深了。

7

沈青岚的到来让我意识到,或许我的处境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水深火热。

但是我现在知道的可太少了。

这样我会很被动。

为了接下来能够把握主动权,无论如何我也得跟沈青岚出去一趟探探虚实。

出乎我所料的是,这次出宫居然异常顺利!

宫外的空气果然是更加清新更加香甜。

夜市里人群熙熙攘攘,你来我往。

这才是人间的烟火气啊。

前面卖艺的小摊前围了一群人。

我也好奇地凑上前去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里居然有一只吊睛白额大虎,脖子被两指粗的项圈圈着,铁链子的另一端握在驯兽师手里。

这大老虎居然就如小猫咪一般,让它跑就跑,让它跳就跳。

那驯兽师骄傲地牵着这大型猫咪骄傲地在人群前走了一圈。

我原本还是非常期待能够近距离看看这大老虎的,谁知它一走到我跟前就跟发了疯似的朝我扑来。

所幸沈青岚和驯兽师的反应都很快。

沈青岚挡在我身前,右边手臂被老虎的爪子抓了一下,伤口应该是蛮深的,血一下子就把衣袖染了个黑红。

良辰美景,最后我和沈青岚是坐在医馆里面看完了整场烟火表演。

「其实你不必救我,沈昔要是知道我跟你偷偷溜出来,一定会杀了我的。」

「卿儿,相信我。」沈青岚转头看我,眼里还映着星星点点的烟花。

那烟花仿佛是盛开在他眼中的一般,当真是好看极了。

然而如此的美色,我只是轻轻一瞥便低下了头。

良久,我低低地开口,「沈青岚,我们以前就认识吧?跟我讲讲以前的事情吧。」

夜风吹过空荡荡的医馆。

医馆里的其他人都被清理出去了。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中草药香。

沈青岚轻声将我与他的过往一一道来。

我还很小的时候,沈青岚在街边捡到我,把我带回了府。

我八岁那年,他把我送给自己的兄弟沈昔,我成了沈昔的侍女。

我与沈昔一同长大,沈昔的一举一动我都会向沈青岚汇报。

沈青岚跟我说,等他当上太子,我便功成身退了,我会是他的侧妃。

变故发生在沈昔二十岁的生辰宴上。

我练了很久的舞,原本是想讨沈昔欢心的,不承想,被先帝一眼看中。

来年开春的时候,一纸诏书,我便被接进了宫。

最后的最后,只有一声长长叹息。

这就是我和他的往事。

我倒是很意外,沈青岚没有太煽情,也没有表露太多自己的无奈。

似乎,似乎是真诚得恰到好处。

「卿儿,以前你都是唤我,岚哥哥。」

甫一听到这称呼,不知怎的我眼眶竟有些湿润。

我与他到底有着怎样一段过往呢?他说的是实话吗?

我回到宫里的时候,福安宫前静悄悄的,漆黑一片。

同我离开时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在小门处轻扣三声,小门便轻轻打开了一条缝,红珠将我迎了进去。

「一切安然吗?」夜色里,我就着月色看红珠的脸色。

红珠脸色如常,轻轻嗯了一声。

待进到殿内,我将藏在袖子里的小糕点掏出来递给红珠。

「今日出宫,我觉得这糕点异常可口,比宫里的不知好吃多少倍,你也尝尝。」

红珠笑着接过,说是谢谢我的赏赐。

「你不必同我客气,岚哥哥都同我讲了,你我都是岚哥哥府里的人,以后在这深宫里还要互相照应。」

红珠面上表情一滞,不过一瞬,又恢复成得体的笑意,「红珠先谢过姑娘了。」

「好了,以后人后叫我卿卿就是,今日有些晚了,你快去歇息吧。」

「是。」

我仰面躺在床上,手上还握着出宫前沈青岚亲自替我系上的荷包。

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顺利到令人生疑。

沈昔莫不是故意放我和沈青岚接头的?

躺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悄悄起身从后头的窗户翻了出去。

就着月色走到红珠的房间,里面黑漆漆一片,我敲了敲门:「红珠,你歇下了吗?」

没有回应。

我径直推门进去,拿火折子照了照她的床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被单上没有一丝褶皱。

我吹熄了火折子,轻轻带上门离开。

我在福安宫小门外的矮树丛里蹲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到红珠匆匆忙忙从清和宫的方向走回来,熟练地推开小门,一闪身就进去了。

沈青岚大概还不知道红珠已经另投了主子。

我紧了紧手里捏着的荷包,抬头望了望悬在中天的月亮。

恰好有一片云飘了过来,把月亮遮住了个严严实实。

可恶,连你也欺负我!

8

翌日,我拾掇拾掇,仪态万千地去皇后宫里找她的小波斯猫玩儿。

那小波斯一贯温顺的,今日不知怎的,看到我也要往我身上挠。

像极了昨天的吊睛白额大虎。

我笑笑,将张牙舞爪的小猫咪按了回去。

对付大老虎我可不行,但对付一只小奶猫我可太绰绰有余了。

我随手将沈青岚送我的荷包收了起来。

不多时,那小奶猫就安静了下来,恢复了温顺的本性。

我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喂了它一块小鱼干。

或许是前朝的事情真的将沈昔牵绊住了,也或许是沈昔在搞什么花名堂。

我一连几日跟沈青岚混在一起,沈昔那边居然没有一丝动静。

不过,所幸这几日没有沈昔的叨扰,我的小日子过得异常舒坦。

第七日夜里,我已经梳洗完毕,刚要躺下,红珠来敲门,说是沈昔身边的内侍总管求见。

终于来了。

「哀家已经睡下了,让他明日再来。」

不想那内侍总管径直推门进来,跪在屏风外,咚咚咚结结实实地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这我可真受不住啊。

披衣起身,屏风后内侍总管还跪着,带着哭腔说道:「请太后去看看皇上吧,陛下饮了一晚上的酒了,怎么劝都不停,这酒喝多了伤身啊。」

沈昔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我一听,把衣服挂了回去。

「这事你来找我做什么,找皇后去。」

那内侍总管不说话了,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

得了,我真是怕了你了。

那日沈昔发起怒来把我往死里掐的时候,还是他冲上来制止沈昔的。

我走出屏风时,那内侍总管已经是头破血流。

「红珠,快叫太医来给黄总管瞧瞧!」

「毕竟是哀家的皇儿,哀家去看看也是应当的,黄总管下次不许如此这般了。」

到清和宫的时候,沈昔那模样还是吓了我一跳的。

不过短短数日不见,却不想他发髻散乱,胡渣青青,倚在院里的青石桌边饮酒,一派颓色。

小院里到处都是他喝剩下的酒坛子,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桃花酿的香气。

我认识沈昔以来,从没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沈昔,你怎么了?」

我立在他身前,声音或许比青石板还要凉一些。

沈昔缓缓地抬起他迷离的眼神,找了找发出声音的地方,最后那飘忽的眼神停留在我脸上。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笑,伸手想拎起酒壶继续,却不小心将酒壶摔落,那酒撒了他一身。

他竟喝到连拿酒壶的力气也没有了吗?

四下无人,这夜是死一般的寂静。

酒把我鞋袜打湿了,寒意便顺着脚底爬了上来。

我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抵在沈昔颈上。

他白玉般的肌肤衬着匕首上反射的月光,我问他,你冷吗?

他的眼睛半阖着,眼眶微微泛红,带着桃花酿香气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眉眼,「你长得真好看……」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然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睛也随之闭上,仿佛是,就这样死去了一般。

仿佛是,我就这样将他杀死了一般。

眼睛有些刺痛,有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啪嗒一声,掉在沈昔垂落的手上。

该死的,我竟然没由来的悲伤。

该死的,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干掉沈昔。

在我搞清楚你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之前,先暂且留着你的狗命。

我把匕首收起来,脱下披风裹到沈昔身上,将他半抱半拖着弄进了殿里。

将一切收拾妥当,我忽觉得后背有些凉。

大约已经汗湿中衣了,不知道是当时吓出来的,还是现在忙得出了汗。

我瘫坐在沈昔床前,背靠着他的床沿,脑海里将我与他的一切走马灯般匆匆过了一遍。

最后停在那一句。

你长得真好看……

头忽然疼得厉害。

沈昔似乎也睡得并不安稳。

头痛欲裂之际,依稀听得他说了一句,「韩卿卿,还是那么蠢……」

在对沈昔的指控里,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9

好像是进入了如梦似幻的境地。

梦里,有吊睛白额大虎朝我扑来,这次挡在我身前的却是沈昔,右手臂受伤的,是沈昔。

他面色苍白地倒在我的怀里,「虎爪上有毒……」

沈昔这一次中毒凶险万分,在药水浴里泡了整整七天,才悠悠转醒,却落下了病根。

时不时的,那右手便会力气全无。

眼前的影像一转,整个天地便混沌起来,和沈昔的过往不断闪现,最后定格在我凤冠霞帔封后那夜,沈昔倚在青石桌下喝酒的样子。

一如今日,那日的沈昔似乎是眼前出现了幻影。

他的手朝着眼前的虚空伸去,似乎是在爱怜地摩挲着什么。

然后他低低地说了句:「你长得真好看。」

说完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如同死去一般。

我猛地惊醒过来。

还是在清和宫,此时天已经大亮,我独自躺在沈昔的床上。

沈昔大概是上朝去了,案上的雕龙香炉里只留下香灰一堆。

我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得很。

回到福安宫梳洗的时候,我问红珠,「岚哥哥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姑娘不如今晚亲自去看看主子吧……」

「也好,我也有些想念岚哥哥了。」

我笑着抬头看了看红珠的表情,红珠垂着眸子,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

待到夜里见到沈青岚的时候,他说他的伤好像有所恶化,那虎爪上似乎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医馆的庸医当时没能看出来。

他说他的右手近来常常觉得酸软无力。

我告诉他,我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说是果然没有白来,说我总还是念着以前的情分的,临行前还送了我一方小小的玉印。

玉印上的龙纹栩栩如生。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方玉印收进他上次给我的荷包里。

辞别了沈青岚,我捏着那荷包慢悠悠地往回踱。

一边走一边思考,谁知一不小心竟迷了路。

该死的。

正当我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时候,忽然瞥见一片白色衣角一闪而过。

不会是有鬼吧?

我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便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

沈昔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别叫,是我。」

正当我做贼心虚之际,沈昔拉着我躲到了树丛后面。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我好奇地往前探了探头。

沈昔还维持着从后头拥着我的姿势,一把把我拉了回来。

然而眼尖如我,还是看到了。

月色下,牵手而来的是我亲手选的皇后和这皇宫的侍卫总管。

10

这两人走到合欢树下,嘴巴跟长出了磁石一般吸到了一起。

那侍卫总管的手在皇后身上游走着,峰回路转,将皇后的衣服扒了个干净。

耸立的双峰在月光下闪着如玉般饱满的光泽。

看得我心猿意马口水直流。

不愧是我挑的皇后,这身材,还有谁!

不对。

沈昔还在我后头呢。

我赶紧把沈昔目不转睛的眼睛给蒙上。

老色鬼。

沈昔似乎是笑了。

那边的喘息声传来,我转头一看,好家伙,侍卫总管的身材也是够可以的。

看看这肩,看看这手臂,看看这窄腰,看看……

沈昔一把把我扳了过来,「不许看。」

身后男人的喘息声和女人压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真是……不绝于耳。

沈昔低头盯着我,身体越来越烫,额头汗珠越来越多,呼吸越来越急促。

脸色却是越来越白。

忽地他一弯腰,吐了一口血出来。

不是吧?

被绿到气吐血了?

不愧是我挑的皇后,干得漂亮!

狠狠地给我出了一口恶气!

我强忍住内心的心花怒放,把忍不住要上扬的嘴角狠狠地拉了下来,换上一副担忧的样子,「皇儿啊,你怎么了呀?」

沈昔一把将我的手拂开,微微偏头不让我看他的脸色。

我赶紧从袖子里拿了丝帕出来,假模假样要给他擦擦,不料太兴奋太着急,把沈青岚给我的荷包也给带了出来。

沈昔先我一步把荷包捡了起来,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又摩挲了许久。

那感觉像是在摩挲着我的脖子,一个发狠轻轻一捏。

就狗带了。

我真害怕他会打开那荷包看到里面的玉印。

所幸他摩挲得够了,便将那荷包又扔回了原地,然后径自走了。

像是重新获得呼吸一般,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远处的皇后叫了一声。

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赶紧把荷包捡起来放回袖子里,一抬头,沈昔立在几步远的地方狠狠地瞪着我。

我赶紧狗腿地轻手轻脚跟上。

跟着沈昔在黑漆漆的小林子里左绕右绕,我忽地又想起了皇后,一时没有察觉到前头沈昔停下了脚步,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我什么都没想!」

可恶,怎么还不打自招了呢!

沈昔原本有些怒气的眼神忽然就变得玩味了起来,「哦,母后说想念儿臣?」

沈昔步步紧逼,我退无可退,被困在了大树与他之间。

沈昔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捉住我的下巴便吻了下来。

只是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碰,他抚了抚我的脸颊。

「我……」他刚一开口,又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沈昔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我拿着手帕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着。

「卿卿,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抬眼,撞进他略带哀伤的眼神里。

心口好像有点疼。

我不敢回答。

良久,沈昔放开我,捂着自己的胸口,脚步略显虚浮地走了。

我愣了一愣,还是跟了上去,「沈昔,你到底怎么了?」

他不回我话,只是把手臂搭在我肩上,将我的手牵着扶住他的腰,这样他便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到了我身上。

我差点被压进地里,真的。

「母后对儿臣也是,从来没有一句真心话。」

他凑到我耳边继续说道:「不过有一句话我可以跟母后讲,儿臣很想念母后,儿臣是真心的。」

我信你个鬼!

我真的是要被沈昔压死了,他就差整个人挂到我身上了。

所幸清和宫已经遥遥在望,内侍总管提着一盏小小的风灯在外头守着,见到我们过来,赶紧将沈昔接了过去。

仿佛是卸下了一座大山,我锤了锤自己发酸的腰。

「卿卿,今晚留下来好不好,我不欺负你……」

沈昔,这,是在同我商量吗?

他这样好看的眼睛楚楚可怜地将我望着,加上苍白的脸色瘦削的脸颊,让人不忍拒绝。

算了算了,为了打探虚实,留下来一会儿又何妨?

11

「卿卿,我有些渴,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今天沈昔吃错药了?

「茶壶在这里,你自己不会倒吗?」

「我的右手没有力气。」

他坐在床上,楚楚可怜地望着我。

我将茶杯递给他,他也不接,就着我的手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喝完左手将我一拉,我便跌到了他身上。

「看来母后是真的想念儿臣,这么迫不及待要投怀送抱。」

我真后悔,真的,当初就不应该进来。

我顺势用右手抓住他的左手,举起左手扬起巴掌就往他脸上招呼而去。

他没有反抗,只是淡淡说了句:「我右手真的没有力气……」

我的巴掌在他脸侧堪堪停住,挑衅似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呵,你也有今天?」

他勾唇一笑,左手反握住我的右手,一用力,又把我压在了身下,「母后似乎是得意地早了些,对付你,我一只手便足够了。」

我抓住他的右手,狠狠一捏。

他看着我,没有动作。

看来真的是没有力气。

我一咬牙一把把他掀开,骑到他身上,俯视着他,「你这手到底怎么回事?」

「母后一定要同儿臣在这床单上滚来滚去吗?」

这话说得,我老脸一红,一个不留神,又被他压住了。

我正要再动,他却自己放开了,「卿卿,我有些累了……」

说罢也不等我反应,一手揽着我,将头埋在我颈间便沉沉睡去了。

可恶!我还是什么都没套出来,还白白被占了便宜。

之后的日子,沈昔好像就此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一般。

而沈青岚说是因为被虎爪上的东西伤到了,在药桶里泡了七天,也没什么动静。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很快便到了我生辰那日。

寿辰的晚宴上,因着我之前的疯狂造势,今夜京城的贵女们格外争奇斗艳,一个赛一个的花枝招展。

皇后称病没来。

那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任我随意发挥了。

看看兵部左侍郎家的小女儿,这暖场舞跳的。

看看那身段,当真是婀娜多姿;看看那眼神,当真是媚眼如丝,就跟蜘蛛丝般牢牢地黏在沈昔的身上。

我要是沈昔,当场就把她收了,这谁把持得住呀。

然而沈昔偏偏不走寻常路,刚来就摆着一张冰块脸,好像我过生日欠他二百两银子似的。

沈青岚今日也不对劲,说是大病初愈,脸色却红润异常。

似乎还比原来胖了一些。

他今日给我送上来的寿礼是一匹上等云锦。

这原本没啥稀奇的。

然而古怪的是上面密密麻麻的凤凰花样。

像极了我封后那日穿的婚服。

沈昔眼瞧着沈青岚亲自端着那寿礼,一步一步走到近前,脸色越发黑了。

能允许沈青岚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挑衅,沈昔一定有小辫子捏在沈青岚手里。

事实果然如我所料,沈青岚在晚宴上对我异常殷勤,又是添酒又是夹菜又是讲笑话逗我开心。

沈昔就安静地坐在我的右下手,拿眼神将我和沈青岚剜了个千万遍,却也始终只是静静地待着。

沈昔一定有什么把柄在沈青岚手里。

我确信了这一点。

丝竹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李将军家的大女儿。

她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身随乐动,轻盈曼妙而又不失英气,将剑舞得出神入化,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样的妙人儿可得收进沈昔的后宫。

一个手抖把沈昔刺成筛子最好。

我兴奋地搓了搓手,就等着她舞完我好传道懿旨,今晚就把她送到沈昔床上。

沈昔转头对我微微勾了勾嘴角,眼里警告的意味愈加浓了。

我视而不见,等到音乐声结束,李将军家的女儿还没站定,我就急急开口,「李将军家的女儿秀外慧中,深得哀家心意,着……」

还没说完,沈昔就站了起来打断了我的话,「母后有意将李家女儿指给楚王做正妃,朕也觉得他二人是天作之合,天定的良缘,便趁着母后寿辰,下旨赐婚。」

一时满堂哗然。

李家小姐瞬间面如死灰。

这……

李家手握兵权,沈昔脑子秀逗了,把这么一个帝位强有力的辅助就这么拱手相让?

他不怕有一天李家联合沈青岚造反吗?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昔。

沈昔只回头瞟了我一眼,慢慢坐回了座位上。

就为了和我唱反调,有必要吗?

场上各色人各怀鬼胎,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思绪万千,千回百转。

只有沈青岚一个人,神色安详。

他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遥遥地向沈昔一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沈昔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一敲,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莫名的笑,然后借身体不适便离席了。

贵女们看到沈昔离席,一个个眼神也暗淡了下去。

我晃了晃杯子里的葡萄美酒,忽然觉得无趣得紧。

12

既然无趣那便早早将这晚宴给散了吧。

留在这里强颜欢笑还不如早点回去睡觉。

回福安宫的路上,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房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举头望了望明月又低头思了思菜汤。

房间里乌漆嘛黑一片,看不清里面有啥人。

红珠一行已经自觉地退下了。

有猫腻。

我想了想,觉得好像肚子还是有点饿,不如先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刚一转身还没走几步,就被沈昔拉进了房间里。

房门被啪地关上。

我被圈在了沈昔的怀里,「母后想往哪里逃?」

沈昔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低沉里带着勾引,沙哑里带着诱惑。

「不是,我们就一定要在一片漆黑里,以这个姿势交谈吗?」

「母后喜欢什么姿势?」

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是我没有证据。

我伸手推了推沈昔,沈昔纹丝不动。

「母后今晚原本打算把谁送到儿臣床上的?」

「我……」

刚蹦出一个字便被沈昔的吻给打断了。

吻着吻着他忽然狠狠地咬住了我的唇。

我吃痛,使了大力气挣扎。

他索性将我扛起来,大步朝床榻走去,「今晚无人侍寝,不如母后亲自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薄怒。

我被他甩在榻上,刚想起来他便压了下来,「沈昔,你就这么喜欢用强吗?」

沈昔停止了动作。

黑暗里,他的声音有些落寞。

他将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手从腰间向上停在了我的心口,「那母后教教儿臣,怎样才能获得母后的心呢?」

我捉住他的手。

突然,黑暗中有微弱的一丝声响传来。

沈昔捂住我的嘴巴,我感觉他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拉着我躲到了一边。

有一黑衣人悄悄从窗户里翻了进来,带进来一室的月光。

那黑衣人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我。

当时房间里确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那黑衣人很快便抽出长剑向我刺来。

我总觉得这场刺杀来得莫名其妙,而且充斥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尴尬但又非常危险的气息。

毕竟这闪着寒芒的长剑最后还是刺进了赤手空拳的沈昔身上。

屋子里传出激烈的打斗声,侍卫很快便赶过来,将原本黑漆漆的福安宫照了个灯火通明。

沈昔昏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又是你的哪一个奸夫?」

12

是了,我也察觉到那刺客的杀意是进屋之后才产生的,他夜闯我的屋子,又不是来杀我的,难道真是觊觎我的美色?

但是后面他又拔剑,确确实实是朝我刺来的呀!

诡异到让人撞墙也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不管怎么样,我都感激危急时刻沈昔护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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