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言和

言和

古风甜饼 2,扑通扑通的今生限定

我爹宿敌的儿子和我订婚了,可那晚逛花楼的时候,我看见他走进一个异域美人的房间。伤心之余我大醉一场,迷迷糊糊随心所欲了一番。

第二天,我对太子霸王硬上弓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

  • 那日我爹又和往常一样在御书房与他的宿敌因政见不合而争吵,而我和我爹宿敌的儿子在一旁习以为常地下棋。

    突然他道:「不许悔棋。」

    我面上一红,将趁他喝茶之时把动过的棋子移了回去,却仍旧嘴硬道:「堂堂太子殿下,竟与我区区一个弱女子计较,当真有失君子风度。」

    太子李慕言淡淡扫了我一眼:「成天上房揭瓦、打架斗殴的……弱女子?」

    这一眼可谓极具挑衅之意。

    世人皆传太子殿下君子端方,虽性子冷淡些,但待人谦和有礼,连一向不假辞色的太傅都对其赞赏有加。

    然而在我眼里,他分明就是个睚眦必报、处处与我作对、毒舌又腹黑的小气鬼。

    我回怼道:「我是与你打架斗殴了还是上你家房揭你家瓦了?要你管这么多!」

    李慕言慢条斯理道:「你在宫中撒泼打滚的事干得还少么?」

    我气得龇牙咧嘴,一拍桌子将棋子都震得乱颤:「你信不信我嫁到东宫去也把你的东宫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李慕言闻言一愣,清冷的眸子看着我,有一丝不可置信。

    我虽是气急了说出此等混话,但难得看见他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继续恐吓道:「本郡主今日还就不服气了!你再惹我,我便向圣上请旨赐婚,让你知晓本郡主的厉害!」

    哪知这厢李慕言还未说话,那边不知何时停下争吵的圣上爽朗地大笑起来:「好好好,正合朕的心意!来人,拟旨!」

    我:「……」

    我爹:「……」

    像是怕我反悔似的,圣上以极快的速度拟好圣旨,在我伸出手还来不及阻止的那一刹那,用玉玺戳了印。

    玉玺按下去的那一刻,我也跟着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五体投地。

    圣上瞧我一眼,温和地笑道:「丹阳不必行此大礼,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而后他指着我爹,幸灾乐祸道,「让你同朕吵,回去等着挨你夫人的骂吧!」

  • 想必我娘是怎么也不能想明白,为何我像往常一样跟着我爹进宫去蹭御膳房的糕点,会莫名其妙领回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她如圣上所愿,将我爹痛骂了一顿。

    我爹定远侯与圣上的矛盾是怎么来的呢?那还要从我娘说起。

    我爹跟圣上年轻时是情敌,两人都对我娘「芳心」暗许,奈何我娘榆木脑袋不开窍,我爹就先下手为强用了点小手段把我娘娶回了家。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很不服气,在我爹娘成婚一月后就提议让我爹随我外祖父出征西境平乱。

    这一去就是三年,圣上在那三年里也另娶他人。其实他心里知晓,我娘若不是心里有我爹,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嫁了,但是梁子还是就这么结下了。

    圣上登基之后没几年,我爹也承袭了爵位,总爱带着一众谏官处处挑他的刺;圣上也不甘示弱,一下朝就爱把我爹拎到御书房去吵。

    自我的曾祖母朔华大长公主逝世之后,我就吃不到她做的好吃的糕点了,偶然间发现宫中御厨竟能做出相似的味道,我便爱跟着我爹进宫蹭饭,顺便给我娘带上一些。

    我小心翼翼地将一盘桂花糕捧到我娘面前:「娘,您消消气。」

    我娘看着我,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啊,性子怎么就随了你娘呢,你可是真心喜欢那太子殿下?」

    我张了张嘴,嗫嚅半晌,终究没有反驳。

    我喜欢李慕言。

    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其实也不太好意思说,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而我——见色起意了。

    我娘又幽幽叹了口气:「果然是我的女儿……」

    我干笑两声,趁着我娘唉声叹气的时候将我爹救走了。

    我爹表示十分感激,将他的私房钱塞了一半给我严肃道:「清和,望你能说到做到,千万别给那皇帝的儿子安生日子过。」

    我数了数手中的银票,塞进怀中,踮起脚拍了拍我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放心吧爹爹,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沈清和定为爹爹报了今日之仇。」

    我爹听了十分感动。

    我又道:「这二百五十两就当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再找爹爹要剩下的那一半。」

    我爹:「……」

    我爹追着我要我还钱,我急忙搬救兵:「浔安帮我!分你五十两!」

    一道黑影闪过,拦在我爹前面,我爹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回到房中之时,浔安也已经跟着回来了,我乐滋滋地将二百两收进我的小金库,将承诺的五十两给了浔安。

    浔安不收。

    我直接塞给他:「多买些好吃的去,我看你最近忙得都瘦了。」

    浔安垂眸收好:「郡主要嫁给太子?」

    我双手捧着脸发愣道:「我娘总是斥责我爹陪我胡闹,我爹说我喜欢便由着我,这回闹大了,阴沟里翻船了。」

    浔安问道:「郡主不愿?」

    我顿了顿,小声道:「怕是他不愿吧。估计这会儿已经将我问候了千八百遍了。」

    浔安靠近了一步:「太子不喜欢郡主?」

    我道:「大概……是不喜欢的罢。李慕言总是说我身为女子不端庄不温柔还到处惹事,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我估摸着他大约喜欢娴静温柔的女子。」

    浔安无所谓道:「那郡主不嫁便是了。」

    我闻言搓了搓手,发出了几声猥琐的奸笑:「不急,等着李慕言主动抗旨退婚,陛下大发雷霆,必然会替我狠狠教训他一顿,到时……嘿嘿」

    浔安接话:「到时郡主就会落得因娇纵蛮横而被人抛弃的名声。」

    我:「……要不你现在就出门买点吃的去?」

    浔安道:「郡主才吃了不少糕点,这样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而且郡主近日胖了不少,当注意节制。」

    我有气无力道:「……沈浔安你给我出去。」

  • 正值春季回暖的日子,湖岸边杨柳青青,垂下几条柳枝探入了湖水里,随着阵阵微风搅起涟漪。

    我在京郊碰见如今已鲜少出宫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往那一戳便是一道风景。

    不夸张地说,我能躲在树后看一天……如果不是他身旁站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的话。

    我带着敛秀和浔安鬼鬼祟祟凑近了些,竟听到那美人儿在抽泣,肩膀抽得一耸一耸的,看着好不可怜。

    「啧啧啧,」我忍不住回头拉着敛秀八卦,「秀儿啊,造孽啊,看来陛下这赐婚是狠狠地棒打了一对儿可怜的鸳鸯。」

    「棒打了什么?」

    敛秀还没回话,就被我身后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

    我尴尬地又转回去,看着李慕言那张俊美却冷淡的脸道:「太子殿下,好巧啊,您也来这放纸鸢?哦,不对,您是来这与……赵小姐……约会的?」

    李慕言身后款款走来、刚将泪痕拭干的,可不就是当朝宰辅赵黔的嫡亲孙女——赵明若么?李慕言喜欢的那款娴静温柔的女子。

    我道:「打扰了打扰了。」

    李慕言眉头微蹙,轻斥道:「胡说什么?偶然碰见罢了。」

    赵明若也跟着开口道:「郡主可千万莫要误会了我与殿下。」

    我看着赵眀若那幽怨又带着挑衅的小眼神,心里登时有些不爽,轻笑一声道:「这偶然,怕是花了赵小姐不少心思吧?殿下轻飘飘一句偶然,可着实有些伤人。」

    赵明若本就看我不惯,听到这话估计是气急了,直接回道:「郡主言重了,明若这点小伎俩,哪里比得上郡主在御书房一哭二闹求得陛下赐婚的玲珑心思?」

    好家伙,原来在众人眼里,这纸婚约竟是我这样求来的。

    也对,世人皆说赵宰辅家的掌上明珠惊才绝艳、貌美无双,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乃是良配。怕是连赵明若都觉得自己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哪曾想半路杀出我这么个恶名远扬的刁蛮郡主,一道圣旨捆住了李慕言。

    嘿,我这个刁蛮郡主还就专门爱治各种不服。

    我直接抱住李慕言的手臂,吊起嗓子道:「哎呀太子哥哥,我这样求得婚约你生气了么?怎的你还没说什么呢,有人就先替你抱不平了?赵小姐你可别气坏了身子没人心疼啊,我只会心疼我家太子哥哥。」

    这损招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自己说完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慕言浑身一僵想抽回手臂,奈何被我按得死死的。

    赵明若气得浑身发抖,眼看着那双湿润的眼眸又要滚落豆大的泪珠,她身后的侍女立刻上前扶住她,道:「我家小姐脸皮薄,自是敌不过丹阳郡主您这般胡搅蛮缠的人。但我家小姐自小与太子殿下一同长大,这情谊也是您比不上的。还望郡主自重,大庭广众之下莫要拉拉扯扯失了身份。」

    哟呵,这传言传得自己都信了,不就是有个当贵妃的姑母才常有了进宫的机会,这就安上青梅竹马的名号了?我五岁掐着腰跟李慕言吵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正情绪激昂准备义正辞严怼回去的时候,旁边李慕言直接冷言打断道:「放肆!」

    我吓得一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活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那小丫鬟就更惨了,直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平时与李慕言吵架,他都从未说过我放肆,这回我竟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说谁。

    李慕言回头看我一眼,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方才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抬手将我拉近了些:「丹阳郡主是孤的未婚妻,你当着孤的面编排她,是觉得孤的脾气太好了么?」

    我立马狐假虎威道:「是觉得他脾气太好了么?」

    李慕言又转向赵明若道:「既是你的侍女,孤不便越俎代庖,希望你能好好管教,莫要丢了赵家的脸。」

    我继续附和道:「好好管教,别出来丢人。」

    李慕言意有所指地看我一眼,眼底盛了笑意,我撇了撇嘴权当没看见。

    他又道:「赵小姐的提议,孤觉得不妥,望赵小姐趁早断了念想另寻良人。」

    我鼻子都快翘上天去了:「他不喜欢你你放弃吧。」

    赵小姐被我气走了。

    我满不在乎道:「什么惊才绝艳的大家闺秀?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家子气。」

    李慕言道:「谁能比得上你?从墙头摔下来摔得头破血流险些毁了容,都能一声不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哑巴呢。」

    我很骄傲:「那是,本郡主这般女中豪杰,她们自然比不上。」

    敛秀在后面捂着脸小声提醒道:「郡主,没在夸你。」

    浔安却不以为然,他道:「郡主说得是。」

    我拍了拍浔安:「知我者,浔安也。」

    李慕言扫了一眼我搭着浔安肩膀的手,神色有些不善。

    我继续嘚瑟道:「如何?我们家浔安样貌生得好吧?这样的护卫带出门去,都要叫别家女子含羞带怯地看上好几眼呢。」

    敛秀扯我的衣服:「郡主别说了。」

    我不解:「长得好看还不能夸了?那我白姨的明月楼里那么多好看的小清倌我都……唔……」

    敛秀捂住了我的嘴。

    李慕言的脸色已经非常差了,他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我可就等着你主动退婚挨你爹骂呢。我心想。

  • 等着等着,我在明月楼与李慕言碰上了。

    李慕言的表情很精彩,我也是。

    「你来做什么?」我先发制人,毕竟我是「熟客」。

    「我……我来找人。」李慕言说话难得支支吾吾眼神飘忽。

    「哦,好巧,」我淡淡道,「我也是。那便不打扰了。」

    我作势离开,待他走到要找的屋子,我急忙找好了角度,关门的那一刹那,我瞥见了屋里一个异域装扮、薄纱遮面的高挑美人儿。

    心,啪地就碎了。

    我在明月楼老板白牡丹的房间里抱着酒坛,自斟自酌,喝着喝着眼眶就开始发酸。白姨在一旁有些嫌弃:「为个男人喝成这样,你怎么比你娘还没出息?」

    白姨是我娘的好姐妹,是我外祖父一位同袍的女儿。因为私生女的身份不被认可,父母又早早去了,我娘帮她盘下这明月楼作安身立命之所。明月楼里不论男女,都是清倌,其中不乏身世凄苦、借此暂栖之人。

    我知道那房里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我还是很难过。光是想想李慕言对别的女子嘘寒问暖、体贴入微,我就压抑得有些喘不上气。

    白姨问我:「你既喜欢他,为何还希望他主动退婚?」

    许是见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实在是太糟心了,白姨忍不住抢过我的酒坛,小声对我说:「那屋子里的美人儿是个男子,你别难过了。」

    我愣住了。

    白姨长舒一口气,只不过这口气还没叹完,就被我「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堵在那儿,差点没呛住。

    「呜哇!他喜欢男人!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

    白姨实在是受不了了,找了个僻静的房间将我扔进去醒酒,我不服气,一路上都不消停:「不就是男人么?这明月楼最不缺好看的男人了。白姨,我要找你们楼里最好看的男人陪我喝酒,给我抚琴。我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要在每棵树上都吊一遍……」

    重重的关门声隔绝了我的鬼哭狼嚎。

    但白姨还是宠我的,没一会儿我的房门就被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推开。我从床上踉踉跄跄爬起来,顿感头晕脑胀,怎么也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只觉得那双紧盯着我的眸子分外好看,像李慕言。

    我嘿嘿一笑:「白姨最是懂我,这小清倌长得正合我胃口。」然后便如登徒子一般朝那人身上扑去。

    那人闪身躲开。

    我故作正经道:「我知道你们卖艺不卖身,放心吧,本郡主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陪我喝酒便可。」说着爪子摸上了那人骨节分明的手。

    那人顿了顿,没甩开我,冷声道:「酒呢?」

    好家伙,连声音都像。

    我指了指桌子,却发现酒已经被白姨收走了。我想出门去找酒,奈何那桃花酿后劲儿上来了,我的脚就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找不到着力点,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身后那人眼疾手快地一手拦住我的腰,一手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揽进了怀中。

    清冽的木香瞬间占据了我的感官,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那就莫要怪本郡主不客气了!」

    趁他愣神间,我一脚把他踹到床上,他吃痛地轻哼一声。

    我……

    ……

    对不住各位,后来我就断片儿了。

  •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否则我也不会被李慕言押到御前,在他冷着脸跟他爹描述我昨日罪行的时候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圣上转头问我:「丹阳你说,可有此事?朕信你。」

    我道:「陛下明鉴,臣女早上起来并未看见太子殿下。臣女喝醉了,昨夜发生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殿下不过是仗着这一点,无中生有罢了——你有何证据?」

    李慕言像是早有预料般,闻言拉下自己右侧的衣领,指着那一处牙印未消的暧昧红痕,对我道:「此处。」而后他自嘲一笑,「郡主要不要再咬上一口与之对比,看看是不是我冤枉了你。」

    好一副被人玩弄后又抛弃的可怜模样。

    要不是我是当事人,我就信了。

    圣上一脸「既是如此朕也没办法了」的表情看着我,善解人意道:「丹阳也太急迫了些,还有一月你们就要成亲了,怎的这都等不了?罢了,你晓得朕一向宠你,这大婚就提至三日后吧,朕看着也是个黄道吉日。」

    我:「……」

    我看着您的演技比您儿子差多了。

    走出御书房时,我黑着脸问李慕言:「这下你满意了?」

    李慕言道:「看到你不满意,我就满意了。」

    我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我一夜未归后又领了一道圣谕回家,我爹娘的脸色一言难尽。

    我爹犹豫了半天,开口道:「听说你对太子霸王硬上弓了?」

    我娘嗔怪地推了我爹一下,对我道:「你且展开说说。」

    有什么好说的。说我故意把李慕言当成明月楼清倌吃他豆腐反被倒打一耙?还是说李慕言与奇怪的男人见面,所以演了一出戏让圣上将婚期提前来堵住我的嘴?

    越想越生气。

    我捏碎了手里的瓷杯,信誓旦旦地对我爹道:「爹,您放心,就算不要您剩下的那一半私房钱,我也会将东宫闹得鸡飞狗跳,绝不让李慕言好过!」

  • 大婚当晚,我穿着华贵的喜服,爬上了婚房的房顶,美其名曰——今晚月色很美。

    庭院里站着一群吓得脸色惨白的嬷嬷丫鬟,资历最老的郑嬷嬷在一旁撺掇敛秀劝我,还叫了几个侍卫来,以防我摔着碰着。

    敛秀左右为难,她知道我在赌气,可这毕竟在宫中,不似侯府那般可以随心所欲,她道:「郡主,要不您先下来吧?这要是伤着自己多不值当啊!您要是心里有气,大可以换个方式去折腾太子殿下,何必如此……」

    此话一出,庭院里交头接耳的众人顿时安静如鸡,连郑嬷嬷都愣在了那里。

    我:「……秀儿啊,你不要勉强自己说话。」

    敛秀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老脸一红,站在一边乖乖闭上了嘴。

    李慕言很快就赶了回来。一身与我成对的大红喜服,在月光下衬得他的脸庞更加俊美。此刻他抬头望着我,好看的眉头微蹙,眸色沉沉,薄唇紧抿,两颊有因酒气染上的几分红晕,看上去是要生气了。

    「下来。」他命令道。

    「我不,」我梗着脖子道,「殿下何不上来陪我一同赏月?」

    李慕言气笑了,一挥手屏退众人。

    「我再说一遍,下来。」

    「我也再说一遍,我不!本郡主说到做到,今日上房揭瓦,明日打架斗殴,你娶了我,往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沈、清、和。」

    李慕言一字一顿地叫我的名字。

    就在我以为他要动怒的时候,他却突然张开双臂,唇角勾起,眉眼带笑,对我道:「下来,我接着你。」

    我傻了,呆呆地望着他,胸中那股郁结之气霎时消散如烟,只剩一只小鹿无头乱撞,撞得我晕晕乎乎脑袋发热,站起身就往他所在的方向跳了下去。

    咚。

    我撞进了一个带着酒香的温热怀抱,并将怀抱的主人撞倒在地。

    有点疼。我抱怨道:「不是说接着我的吗?」

    李慕言坐在地上,抬手按了按额角:「方才宴席上酒喝多了,有些站不稳。」

    我认栽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就要往寝殿内走,身后李慕言有些无奈:「清和,你倒是拉我一把。」

    李慕言确实喝多了,平日里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也从不会这样软着语气同我说话。美酒浸润过的清冷嗓音显得格外低沉惑人,我回身,看着他朝我伸出手,白皙修长。我抓住,将他拉了起来。

    他得寸进尺,干脆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手指划过我的发梢:「头发怎么散着?你的凤冠呢?」

    我拍掉他的手:「嫌重,摘了。」

    李慕言也不恼,脑袋靠着我的肩膀,呼吸尽数洒在我的肌肤上:「大婚之夜这般胡闹,是嫌我回来的太晚了么?清和……竟如此着急与为夫洞房么?你准备怎么折腾我,嗯?」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面不改色耍流氓的人是李慕言,向来矜贵守礼的太子殿下喝醉了酒竟如此孟浪。

    「李,李慕言,你清醒一点。我,我警告你啊,你休想借着酒劲占我便宜,我可不是好惹的!」

    我推开了李慕言,转身跑进寝殿就要关门。

    有色心没色胆,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门没关上,被李慕言按住了,我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被他直接拦腰抱起。

    他笑问:「你怕什么?」

    我嘴硬:「我没怕!」

    「那你把被子放开。」

    「我不放!」

    「那日你喝醉了酒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你平日里没喝酒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

    李慕言不想再同我废话,直接上手扯开了我裹在身上的被子,我惊叫出声:「李慕言你要干什么!你……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就算你是太子,我、我也不会,不会手下留情的……」

    李慕言倾身吻住了我。

  • 别问。

    问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李慕言已经离开了。我想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发现不管挑哪个问候都是大不敬之罪,突然我灵光一闪,他爹——当今圣上排行老大,于是我亲切问候了他不存在的大爷。

    「李慕言你大爷的!」

    一说话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我只能挣扎着坐起来拖着酸软的身子去找水喝。

    掀开幔帐,我与衣冠楚楚坐在桌边的李慕言四目相对。

    我又放下幔帐滚回了床上。

    李慕言给我倒了水,坐在床边看着我闷头喝完,才斟酌着开口道:「昨夜是我不对。」

    一派冷静自持的模样。

    我脱口而出:「还有下次?」

    李慕言愣了一下,似乎说有也不是,说没有也不是。他的耳尖红了。

    怎么搞得好像是我把他怎么了。

    我道:「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什么样吧?」

    李慕言沉默了。良久,他才道:「我从未喝过那么多酒。」

    我:「……」

    他继续道:「昨日的宴席上,你爹平日里走动比较多的几个同僚串通好了给我灌酒,扬言要将我灌趴下入不了洞房。若不是你大闹一番让我能提前离席,或许到最后我会被抬着回来。」

    换言之,我跟我爹联手把我自己坑了。

    我好气!

    我又不能拿自己出气,我爹又不在,我只能对着李慕言撒气:「灌你你就喝?你可是太子,你不愿意喝谁能强迫你?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李慕言反问:「我为何要故意这么做?」

    我被堵得哑口无言。

    太憋屈了。

    我气得在床上撒泼打滚,身上的衣服本就没有好好穿,这下更是被我弄得乱七八糟,手臂和肩膀露出一大片,上面暧昧的红痕暴露无遗。

    李慕言看着那些痕迹,喉结上下滚了滚,他扯过被子盖在我身上,沉声道:「别闹了。」

    我道:「我不!你都这么欺负我了还不让我闹,你太过分了!盖什么被子,我不盖!你昨日扯得干脆利落,现在心虚什么!你还骗我说你会轻一点儿,结果你,你……」

    某些不和谐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我指着李慕言,旖旎的场景和暧昧的低语频频闪过,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我有罪,请让老天来惩罚我,而不是让我此时此刻流下鼻血。

    ……杀了我吧,就现在。

    李慕言抿了抿嘴,给我递了一方帕子,又去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实在绷不住,笑出了声。

    我拿起枕头砸在他身上:「笑什么笑,你给我出去!」

    李慕言从善如流,放好枕头就离开了。没一会儿,敛秀端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她看着我,扭扭捏捏道:「郡主,昨夜休息得可好?」

    我道:「……你正常一点。」

    敛秀笑道:「如今后宫之中赵贵妃代掌凤印,倒是给郡主省了请安的麻烦。太子殿下说,郡主今日可以好好休息,东宫一应事务,明日开始由郑嬷嬷教与郡主。」

    是了,自李慕言的生母孝仪皇后因难产而逝世后,后位便一直空悬。如今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便是赵贵妃,她是赵宰辅的女儿,前朝许多人请奏立其为继后,但圣上不为所动。甚至她八年前诞下皇子,圣上也只是允她代掌凤印。

    个中缘由,怕是只有圣上自己知晓。

    我有气无力道:「我不能继续当废物点心了么?」

    敛秀幸灾乐祸道:「是的呢,太子妃。」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慕言开始忙了起来,除了回门那日,我几乎很少见到他,夜里他也是宿在自己的寝殿。

    虽然我爹对他还是冷脸相待,但是我娘,一个与我一样只看脸的女子,已经被李慕言哄得喜笑颜开,催促我快点让她抱上外孙。

    我真想把她拉来东宫看看我每日都在干些什么。在郑嬷嬷的悉心教导与棍棒威压下,我已然乖巧得像个小鸡崽子,勤勤恳恳地学习应付一切杂务,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因我大婚胡闹而耿耿于怀的郑嬷嬷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郑嬷嬷是孝仪皇后身边的旧人,自皇后逝世以后,她便留在东宫照顾李慕言至今。她年纪大了,我也不敢再惹她生气。

    敛秀又是感动又是敬佩,她道:「我从未见过如此乖巧可人的郡主,您为了太子殿下真是能屈能伸。」

    我忍无可忍,手中的朱笔丢出去,她躲闪不及,裙子上留下一道红痕。

    郑嬷嬷在一旁轻声呵斥:「太子妃!」

    这么些天我也摸准了她的性子——一个吃软不吃硬的老太太,于是我撒娇道:「嬷嬷,我好累啊,我看了好几天账本了,眼睛都快看坏了。」

    郑嬷嬷果然软了下来,她轻咳一声道:「明日老奴会出宫采买些东西,太子妃可以歇息一日。」

    我眼睛一亮:「那你给我带些鸿运酒楼的桃花酿回来好不好?我最爱喝那个了。」

    郑嬷嬷道:「太子妃倒是与殿下不同,爱喝酒。」

    我道:「那是因为他喝多了会耍酒疯。」

    郑嬷嬷替我收拾了账本,闻言失笑道:「殿下那般性子,如何会耍酒疯?他向来克制,喝酒也不贪杯——殿下喝多了,只会比平时话多些、坦诚些,身为储君,他自认为这是大忌。也就是大婚那日,听闻殿下一时高兴,来者不拒,险些将自己给喝趴下。」

    我沉默了,原来坦诚的李慕言竟是个登徒子。

    敛秀听我说完结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毫不在意道:「明日郑嬷嬷一离开,我的『家宅不宁』大计便可以重新实行。」

    「……郡主你又想做什么?」

    我猥琐一笑:「这东宫里的人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甚是沉闷无趣。既然郑嬷嬷不在,我身为太子妃,应当给大家找点乐子。」

    「……」

  • 一开始我在庭院内支棱好赌桌的时候,除了照顾我饮食起居的几个小丫鬟,其他人只敢远远看着。

    我也不会许多花样,想来想去,也就整了个揺骰子压大小。

    在我的威逼利诱下,敛秀和几个小丫鬟陪我玩了几局,我将钱袋摇得哗哗作响,一个小丫鬟手气好,上来就赢了我三局,忍不住欢呼出声。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在我「出了事全由本宫负责」的保证下,有几个小太监也加入进来。平日里安静的庭院一下子嘈杂起来,大家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将小小的桌子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连小厨房里的厨子都闻讯赶来凑热闹。

    我很满意,但是我不开心。

    除了一开始赢过敛秀两局,我之后竟一路连败,眼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瘪了下去,到最后一文不剩,我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们玩吧,我去给你们放风。」

    我在寝殿大门口踢石子,琢磨着待会儿得跟敛秀借些银两,把输掉的钱赢点回来,作为本场赌局的发起者,我总不能血本无归吧。

    不过很快我就开心起来,因为我远远望见下了朝的李慕言回来了。他身着朝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头戴玉冠,一丝不苟地束着墨发,显得更加丰神俊朗。

    似乎是看见了扭捏作态又欢呼雀跃的我,原本要去书房的他改变了路线朝我走来。

    我按捺不住心中喜悦,上前两步迎接:「殿下你回来啦?累不累,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李慕言盯着我瞧了一会儿,才无奈道:「你又作什么妖了?」

    没等我回答,院中传来一阵欢呼和一阵哀嚎,还有银两首饰相碰撞的清脆声响,李慕言越过我朝门里看了一眼,脸顿时就黑了下去。

    他不满意,我就满意了。

    我又喊了两声:「殿下,殿下。」

    李慕言黑着脸看向我。

    我在胸口比划了一圈,朝他露出灿烂的笑:「不忘初心。」

    李慕言怒极反笑:「太子妃怎么不去一起玩儿,不会是特意在此等孤吧?」

    我的笑容僵硬了一些,道:「你这儿风水不对,害得我输光了。此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过两日,再过两日我定能赢回来。」

    「不必,」李慕言攥住我的手,将我拉进了院中,「孤今日就替你赢回来。」

    众人一见作为他们靠山的我被太子殿下拎了进去,吓得纷纷要下跪,我大喝一声:「不许跪!说了有事本宫担着!」

    赌上我丹阳郡主兼太子妃的尊严,我捏紧李慕言的手,不让他发作。

    「殿下不是说要将我输的钱赢回来么?」

    李慕言低头看着我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另一只手一挥,让他的贴身侍卫瞿风取了银两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虽然接下来的赌局众人瑟瑟发抖不敢吱声,但是太子殿下依然输了个精光。

    我在李慕言身后嘲笑道:「我就说吧,你这儿风水不对,你还不如我呢。」

    李慕言沉默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局也没赢过。

    敛秀对着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将太子面前的银两收进自己的钱袋,一溜烟儿全跑了。

    我拍了拍手绕到李慕言面前:「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文成武就、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竟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哎呀呀,别难过嘛,凡事总有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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