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古青叫道:「你,你不许扶她!」
我没理她,把宁悫妃扶到床上。
「你竟然敢不听我的命令。」
她伸手就过来要打我,手举到半空中还未落下,被突然出现的福临一把抓住。
「孟古青,你给我住手!」
孟古青细嫩的胳膊被福临死死抓住,抓得她生疼。
「你心疼她是不是?」
福临说:「你这个样子只会像个泼妇,哪有半点皇后娘娘的样子。」
孟古青叫骂道:「你喜欢这个小浪蹄子,你心疼她对不对?」
福临没有说话,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孟古青赶过来,推开福临,伸手还要打我。
「你这个狐狸精,就会勾引别人。」
福临伸手给了孟古青一巴掌,她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红色手掌印。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孟古青捂着火辣辣的脸,泪水肆意流淌。
「福临,你打我,你居然为了她来打我,我要去告诉姑姑。」
福临嚷道:「去吧去吧!你去母后跟前告状,你就告诉她我不仅要打你,我还要废了你。」
孟古青捂着脸,哭着从咸福宫跑走了。
六
中秋节那一天,吃过晚宴后,庄太后邀宫中的贵人、嫔妃、格格们前去御花园赏月。
每个人都亲手做了月饼献给庄太后,太后尝了所有人做的月饼,却挑中了我的。
她问身侧的侍女苏茉儿:「这块月饼不错,谁做的?」
苏茉儿道:「这是博果尔的大福晋,乌云珠做的。」
「赏。」
太后招手让我到她的跟前,她问我:「乌云珠,你还真是心灵手巧,这个手艺你和谁学的?」
我说:「额娘在世时,曾亲手教我做过一些点心。」
她笑了笑对我说:「那就难怪了,我们满族姑娘可没有这般手艺。」
我说:「太后,您喜欢的话,我下次多做点送到宫里来。」
在一旁的皇后孟古青听到后,脸色不悦。她从食盒里拿出一块月饼道:「姑姑,你再尝尝我的。」
庄太后尝了一口道:「你这个和乌云珠比,还差些功夫。」
孟古青嘴里小声嘟囔了句,「南蛮子就会讨人开心。」太后耳背没听见,可我听得真真切切。
但她贵为皇后,我又不好多言语。
赏月没过一会工夫,庄太后就慢慢垂下眼帘。苏茉儿对着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很识趣地闭上嘴,起身准备离开。
我刚走一步,就听见庄太后说:「乌云珠,你先别走,我有两句话想和你说。」
孟古青听到后,也停下了脚步。太后说:「其他人暂时都退下吧。」
这时,她才闷闷不乐地走出亭外。
太后喊我私自留下来,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呆坐着,不敢多说一句话,怕乱了分寸。
许久后,太后才开口问我:「你恨我吗,乌云珠?」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福临打了孟古青那件事,高高在上的庄太后才这般发问。
我忙跪下来说:「如果乌云珠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太后责罚。」
太后让苏茉儿将我扶起来,她说「今天我和你说话不是用太后的身份,就当咱娘俩说说心里话。」
苏茉儿将我扶起来坐在太后身旁,我说:「我敬您还来不及,怎么会恨您?」
庄太后说:「你这门亲事是我定下的,当年福临与孟古青的大婚在即,但他非要闹着娶你,为了你他说什么都不愿意纳孟古青为妃,一直拖着这门婚事。那时候多尔衮虽然已死,但他的势力被他哥哥阿济格掌控,阿济格篡位之心已久,要是这时候被他抓住起兵的借口,福临的皇位恐怕坐不稳,于是我便瞒着陛下将你暗自许配给了博果尔。」
「我知道福临的脾气,自小就任性骄纵。为了断了他这个念想,才出此下策。你也知道,我们祖宗早就立了满汉不通婚的祖训。我知道福临对你有情,你对福临有意,但谁让你有了汉人的血统。你可能会怪我这个老太婆不讲情谊。」
我摇摇头说:「宛如知道,太后是为了大清的未来考虑,皇上本来就应该以国家社稷为主。这是个明智的抉择,宛如怎么会怨恨太后。」
她伸过来手,拉着我忽然说道:「你或许曾听说过外面有传闻,说我和多尔衮的关系。」
我摇了摇头道:「没,没有这种事情。」
庄太后说:「你不要以为我在宫内就不知道外面这些流言蜚语,这些传闻有些确实是真的。」
我没想到,太后会突然这么说,当下一时间没敢说话。
太后继续道:「我在嫁给先帝之前,确实喜欢过多尔衮。那是我在草原第一次遇见他,他那时候年轻,浑身上下散发男子气概,我见他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他。」
「可喜欢上了又能怎么样,我们科尔沁部族,博尔吉特氏的格格,都是要嫁给皇帝的。我 13 岁就进了宫,当时我姑姑是嫁入宫内第一个博尔吉特氏的格格,可惜她一直都没能生下儿子,于是便把我嫁了过来。结果我也没能给先帝生下来儿子,后来连我出嫁后变成寡妇的姐姐也被嫁了过来。」
「如果不是我后来生了福临,不知道还要嫁多少博尔吉特氏的姑娘。大清的江山是科尔沁和满族人一起打下来的。所以皇位必须是这两个部族的血脉,不然容易引起动荡。」
「你可能心里委屈,但为了稳固政基葬送爱情的不只有你一个人。」
我垂首道:「太后,乌云珠明白。」
太后说:「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才和你说这些。这就是我们身为皇室的命运,我们全是为了维护政权的稳定而生,必须背负比常人更多的痛苦。」
太后说着说着,我就想掉眼泪,可还是强行忍住,我不能让她看见我对福临还没有死心。
太后说:「宛如,我还真挺喜欢你的,性格如水,倒是像极了我早就去世的姐姐。其实不入宫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事,我走了三十多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很清楚,像你这种性格的人,根本不适合在后宫里生活。」
我点头说是。
「最近你来宫里频繁走动,我听人说皇上和你走得越发近了。」
我说:「我和皇上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庄太后道:「我放心你,但不放心福临。他年轻气盛做事容易冲动。你今日回去,以后就不要再来宫里了,以免节外生枝。」
我向庄太后请安施礼,我说:「太后您多多保重身体,乌云珠以后就不能再来孝敬您了。」
太后摆摆手说:「去吧去吧,我乏了。想休息一会。」
刚走出御花园,孟古青突然从假山后面跳出来。
我装作没看见,继续向前走。
「你好大的胆子,看见皇后也不施礼。」
我施礼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在我身旁绕了一圈说:「身段这么好,怪不得福临会被你迷上。背地里,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能不能教教我。」
我说:「皇后娘娘说笑了,我是博果尔的妻子。」
她说:「你还知道自己是博果尔的妻子啊,你这种狐狸精,嫁了人还不安分,天天过来勾引皇上,他被你迷得失了魂似的。这下子好了,姑姑让你滚出宫,这回我看你还怎么勾引福临。」
我终于忍不住辩驳道:「皇后娘娘误会了,我没有勾引福临。」
孟古青抬起手来给了我一巴掌,把我扇倒在地上。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道:「我也让你尝尝被人打耳光的滋味。」
她下手可真狠,我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
她咄咄逼人道:「怎么,想还手是吗?」
我满心委屈,但又不得不说:「臣妾不敢,皇后娘娘教训的是。」
孟古青道:「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
苏茉儿从我身后走过来,搀扶着我起来向孟古青道:「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就别难为大福晋了。」
孟古青道:「我不给这个南蛮子几巴掌,难解我心头之恨。」
说着便又伸手向我打来,苏茉儿一把握住孟古青的手腕。
孟古青道:「怎么,你个狗奴才要拦我?」
苏茉儿毫不示弱道:「这是庄太后的意思,她还让我告诉你,你最好也记住自己的身份。她能让你上来,就能让你下去。」
孟古青面色铁青,可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带着一众仆人回了坤宁宫。
苏茉儿帮我解了围,我向她道谢。
她说:「福晋你也别怪皇后娘娘,她自小娇生惯养,脾气自然蛮横无理了些。」
我说:「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再遇见她。」
几个月后,我听到宫中传来孟古青被皇上废后的消息。但很快,庄太后又给福临娶了一位博尔吉特氏的格格,并且当即立为皇后。
次年四月,庄太后颁布法令,废除诰命夫人入宫侍奉后妃的旧例。
七
自这年开春以来,天花病开始在城中肆虐,京师里每天都要死很多人。成堆的尸体从正阳门运到城外四十多里地的荒郊野外焚烧。
谁都不知道这个病究竟是怎么来的,它来势凶猛,人人谈之色变。
一旦染上天花,就只有两个月活命的机会。
如果两个月内,出完疹子还能活下来,从此便不会再犯,这种人又被称为「熟身」。
天花病弄得人心惶惶。
大街上很少见到行人,全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博果尔尚未得过天花,所以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待在家中。
我生来就不喜欢热闹,闭门不出反倒是合了我的心意。
从广济寺出来,我依旧保持着礼佛的习惯。我当年在广济寺供奉的地藏王菩萨也被我带到王府。
博果尔知道我有礼佛的习惯,甚至要给我在府内修一座大殿。
我说礼佛的心不诚,修多大的庙宇都无用。
我这般劝说,他才放弃自己的念头。
我就在他书房旁无人居住的小屋设了佛堂,每日读书、礼佛、用簪花小楷抄写佛经。
因天花去世的有穷人也有贵族,死亡不会因为人的贫贱贵富加以区分,在它面前人人才是真正的平等。
我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这样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没想到,却因为这一场天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件事情起源于一个不起眼的中午。
那一日,我正在佛堂前临窗的座椅上,用簪花小楷抄录经文。
忽然间听到,从博果尔的书房传过来阵阵咳嗽。
起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他的咳嗽声越来越大。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停下行书,慌慌张张地向书房跑去。
我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博果尔浑身发热,高烧不退,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太好。
他坐在椅子上道:「可能是风寒,也有可能是天花。」
我向他跟前走去:「博果尔,你千万别吓我。」
他向后退了一步说:「天花病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得上了就会死。不是还有好多人得了天花之后还活着吗。」
我想去拉他的手:「我不允许你说这样的话。」
他将手背在身后问我:「怎么,你心疼我?」
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拿我开涮。我去给你请太医来。」
太医下午才到府内,他检查完了博果尔的病情。
我问他结果如何,是不是天花。
太医回答道:「天花前期和风寒极其相似,只能等待十天看身上是否出疹子,才能断定结果。襄亲王目前高烧不退,我先给他抓点去风寒的药吧。」
我说:「有劳先生了。」
太医又叮嘱道:「最近这段时间,襄亲王一定要注意避免和府内未曾染上天花的人接触。」
太医走后,我命人给博果尔打扫了一间房屋出来,又安排几个已经出过疹子的熟身左右伺候。
那些天,我过得心惊胆跳。
我每天都会去看望博果尔,都会在地藏王菩萨面前祷告,希望博果尔能够好起来。
我怕要有个万一就再也见不到他。
但博果尔怕病情会传染给我,始终都不让我进屋。
我就坐在屋外的门沿下,同他说话。
我和他成婚两年多了。
可之前两年多加起来的时间,所说过的话都没有这些日子多。
我问他:「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百合莲子羹还是蜜枣炖鱼?」
「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
我说:「那你就挑一个里面你最喜欢的。」
博果尔躺在病床上突然发笑,我问他:「好端端的你笑什么?」
博果尔说:「这一场大病来得可太好了。」
「生病能是什么好事,你都快把我担心死了。」
博果尔说:「要不是因为这一场大病,你就不会对我这么好。」
我一时间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成亲两年多以来,我和博果尔一直相敬如宾,从来没有拌过一次嘴。
但正是这种太过于理想化的相处模式,可能才会让他觉得生分。
真正的夫妻之间,哪有不拌嘴的道理。
博果尔说:「我竟然希望,我这场大病持续的时间能够久一些。」
我说:「你一定是病傻了,又开始说胡话。」
博果尔说:「我没傻,现在我清醒得很。」
我说:「你先躺一会,我去给你做饭。」
临走前,我又对他说。
「博果尔,你这次能够好起来的话,往后我都会这般待你。」
屋内传出来一阵咳嗽声。
末了,博果尔道:「如今我这咳嗽里面都是幸福的声音。」
可就在几天之后,我所担忧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博果尔面部和手臂上开始出现水痘,这是天花最典型的征兆。
一旦出现这种症状,活下去的机会渺茫。
我在屋外急得流出了眼泪。
博果尔问道:「宛如,你是不是在门外哭?」
我停止了啜泣说:「没有,我没在哭。」
博果尔又在说胡话,他说:「这是你第一次为我流泪,这种感觉真好。」
他这么一说,我再也止不住眼泪。
博果尔说:「别哭了宛如,我希望你能为我笑,而不是为我哭。」
世界上根本没有治天花病的药,可我还是不停给他请医生。
只有这样做,我觉得似乎才能弥补我内心的愧疚。
这些年,我对他一直不够好。
我虽然尽到了妻子的本分,但没有尽到妻子的情谊。
他给了我一个丈夫所能做的一切。疼我,爱我,护我,宠我。
后来想想,其实我和博果尔,都是这场婚姻里的受害者。
而我却用冷漠残忍的手段,去对待另外一个婚姻中的不幸者。
博果尔说:「我不是这场婚姻里的不幸者,我其实是这场婚姻里面最幸福的人。」
「从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的一颦一笑都与众不同,当知道太后给我许配的姑娘就是你的时候,我高兴得心都快跳了出来。结婚那天,在我们夫妻对拜的时候,我就暗自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让你快乐起来。」
博果尔的话,一句一句都像是刀子般在割着我的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不停地说。
我此刻再也顾不得会不会染上天花,推开那扇拦隔在我们彼此间的木门。
抛开生死,我也要见他最后一面。
我跑到他床边,看着博果尔虚弱无力的样子,早已经泪如雨下。
博果尔责怪我说:「不是说过不让你进来吗,万一要是病传染给你怎么办。」
我说:「我不怕,反正得了天花又不一定死人。」
博果尔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将近。
他攒足了剩余的力气和我说话。
他说:「宛如,我一直活在矛盾之中,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我皇兄。」
我欲言又止,他继续说。
「先别急着否认,你看他的时候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以为只要自己对你足够好,总会暖化你那颗柔软的心。可我不曾想到的是,你的心比石头还硬。无论我怎么暖,它都是冷的。」
我低着头说:「我也不想这样,博果尔,对不起。」
博果尔道:「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明明知道你喜欢的是我皇兄。可太后赐婚时我却没有拒绝,我是不是太过于自私了?」
我说:「太后既然不同意我入宫,就算你拒绝了,还是会有下一个博果尔。」
「或许我死了,你就能够和皇兄在一起,这样你会开心一点。如今我走了,希望你以后能够快乐。」
我握着他的手说:「和你在一起的这两年,我过得很开心。」
博果尔笑了:「我临死前能听到这句话,已经心满意足了,毫无挂念了。」
他笑了,我却哭了。
他想过来帮我擦干眼泪,又不敢伸手。
只是望着我说:「我知道,你总是爱流眼泪。」
「别为我哭,这不值得。我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而且你笑起来,可要比哭的样子好看多了。」
我强忍着止住眼泪,笑给他看。
他的手渐渐从我掌心滑落,然后和我说了生前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宛如。守护你一辈子的诺言,我终究没有做到。」
顺治十三年,七月初三,襄亲王博穆博果尔薨。
我在这一天,度过一个无比悲痛的午后。
在悲痛中睡去,又在悲痛中醒来。
八
博果尔作为皇室后裔,葬礼的场面十分庄严且程序繁琐。
我本来就喜静不喜动,喜清闲不喜热闹。
来往吊唁的人站满了整个院子,春秀这丫头识大体,做事轻快,待人接物安排得井井有条,要不是她在,这一场葬礼下来肯定要把我活活累死。
博果尔安安静静地躺在灵堂的棺椁中,我不忍心去看。
葬礼连续举行了三日,七月初六的中午,才将博果尔的棺椁下葬皇陵。
他死后,谥号襄昭。
连日的劳累伤神以及博果尔伤逝带来的悲痛,令我揪心不已,在他走后的第三日,我大病了一场。
一想起往日里他对我的好,我便痛恨自己的无情,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从早上一直疼到深夜,我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茶饭不思,郁郁寡欢。
我对春秀说:「人死了,其实比活着少受些罪。」
春秀趴在我的床头前说:「主子,好死总不如赖活着。」
我问她:「春秀你今年也该有十四岁了吧。」
「过了今年十一月,我就十五岁了。」
「你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已经这么大了。是时候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你模样也不差,我给你找个好人家。」
「春秀不走,我愿意服侍主子一辈子。」
我说:「哪有主子拴着侍女一辈子的道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她哭道:「主子您要是死了,春秀可怎么办。」
我让春秀将我梳妆台上的梨木盒拿过来,我打开盒子说:「我这里还有点首饰,虽然不多,但足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我塞到她手里,她又给我还了回来。
她倔强道:「我是主子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这条命一辈子就是主子的。」
我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春秀,她小脸蜡黄、头发脏乱,冬天里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袍子,蜷缩着身子蹲在墙角,旁边的牌子上写着「卖身葬父」的字样。
她身材瘦小,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所以来来往往路过的人,没有一个愿意买她。我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这些钱别说买她一个人,就是买十个她这样的丫头都足够了。
我将钱塞到她手里的时候,春秀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给我磕头,说以后愿意给我做牛做马。
我和她说「你起来吧」,我看她外表虽然脏兮兮的,但模样不差,看起来也很机灵可人。
我说,「你以后就给我做个贴身丫鬟吧。」
这一做,她就跟在我身边八年。
从我跟着先生学习礼仪,到我后来去广济寺,再到我出嫁。这么多年来,都是春秀陪在我身边。
她端着汤药喂我,我看到她手上煎药时被烫红的伤口。
我说:「春秀,这么多些年来,谢谢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自幼便没有什么玩伴,是你同我一起长大,你我名义上虽然是主仆,但情同姐妹。」
春秀道:「主子您对我的好,春秀心里都知道。」
她起身抹去眼泪说:「主子,药该熬好了,我去看看。」
她每日煎药服侍,不离我身畔左右,整整过了半个月,我方才痊愈。
算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我渐渐康复以后,命令侍从们将博果尔住过的房间打扫一遍。
他天花卧床时,所用物品全部扔出去烧得一干二净,以防止病情在王府内扩散开。
这王府内,不过只是少了博果尔一个人,却冷清了数百倍。空荡荡的的院子,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我对博果尔的感觉,就像是这些大火中被焚烧的物品。
烈火焚烧着我对博果尔残存的留念,它终究会被烧成一团灰烬。
我站在门廊边上,感觉有种巨大的无助感,向我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无尽的失落,围绕在我身旁一寸之地。
七月中旬,当我正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试图走出伤痛时,福临突然出现在襄亲王府内,他用一种近乎狂热惊喜的语气对我说。
「宛如,我觉得这是上天在给我们第二次在一起的机会。」
我一时间惊慌失措,告诉他,博果尔这才刚刚去世。
「可我已经等了太久。我连一刻都不想耽搁。我怕稍纵即逝,抓不住上天赐予我的机会。」
我说:「这有违世俗礼法。」
他目光中充满着占有的欲火,脸上是无所畏惧的坚毅决然的神情。
「我才不管什么世俗的异样眼光,我是大清的王,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拥有,我这个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福临的话,让我心烦意乱。
但一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同意他的请求。
他来的日子却越来越频繁,皇帝的行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隐瞒得住,终于有一天他惊动了庄太后。
七月末,当福临刚进入王府不久,侍卫进屋内通报,太后乘着步辇已经来到了王府门外。
我慌忙带着一众家仆前去迎接,我向太后行礼道:「臣妾乌云珠拜见太后,太后娘娘如意吉祥、万福金安。」
太后示意我起身。
福临上前问道:「母后,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庄太后道:「这些日子,皇上你总是隔三岔五地往这里跑,都快要误了朝政。」
福临语调清冷:「江山社稷,祖宗礼法。您总是拿这些东西来压在我头上,江山不是我打下来的,我早知道今日,先前就该把这皇位让给多尔衮,他当年可眼馋得很。」
庄太后面色有些不好看:「且不说国事,你经常往王府这边跑,难免不被人传出闲言碎语,乌云珠毕竟是你皇弟的遗孀。」
福临听到庄太后说这话,跳起来反问道:「是谁瞒着我将宛如嫁给了博果尔,当初我三番五次求您让我娶了董鄂府的乌云珠。结果您倒好,来了个狸猫换太子。将她族妹董鄂氏嫁给我,却将宛如偷偷嫁给了博果尔。母后,你看看我,我是您亲儿子啊,哪里有母亲不希望儿子幸福的道理。」
庄太后道:「你那时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我是过来人。明白感情这回事,只要一旦分开,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断了念想,忘了彼此。」
福临道:「那是别人不是我,过了这么多年,我对宛如的喜爱不曾减少半分。」
「你怎么能将你弟弟的福晋占为己有?」
「母后,你也不用来揶揄我,我如今直接和您挑明了说吧,我决定要娶董宛如为妻。」
我没想到他居然敢当着太后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我站在他身后,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角,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以免伤了她和太后的和气。
庄太后一口否决了福临要娶我的心意。
福临竟然拿出刀来,抵在自己的胸口道:「如果不让我娶了宛如,大清就由你来做皇帝吧。」
「你敢」
「你以为我不敢?」
福临手上的刀子,一点点刺入自己的胸膛,顿时鲜血涌出,太后面色不改,福临的刀子又近了一分。
左右护卫早就上前,夺去了福临手中的刀子。
下人们帮他止住了伤口后,太后示意所有人退下,
她气得几乎站不稳,脸色铁青道:「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呵,被天下人耻笑?我被天下人耻笑得还少吗,多尔衮居然让我喊他皇叔父,我是怎么当上这个皇帝的,要不是你和多尔衮之间……」
福临话未说完,一声清脆的耳光声落在福临脸上,太后此刻怒色满脸。
「我自十三岁嫁给先帝,大清风雨飘摇之际是我一手匡扶朝纲,嫁给先帝之前我是喜欢过多尔衮,但我和多尔衮始终恪守,没有做出过半点出格的事情。」
「你以为顺治七年多尔衮坠马身亡是个意外?你以为我们母子两个走到这一步容易吗。当年先帝撒手而去,多少人觊觎这皇位,要不是我从中周旋,我们母子二人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你哪里能坐得上这大清的皇位。」
「为了你们爱新觉罗家,你又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代价。」
庄太后早已经抛弃了人世间的情愫,如今只紧紧攥着大清的权杖。她不仅亲手扼制了自己的感情,甚至杀死了自己年少时所爱的人。
福临听完流下眼泪,他作为儿子,这么多年看着母亲一步一步带着年幼的他,在暗流涌动的权力漩涡中登上帝国的顶峰。福临心中明白,庄太后这么多年究竟有多不容易。
他颓废地拉着庄太后的衣服。
「孩儿从没向母后提过任何要求,这是第一次我求母后。如果您让我娶了宛如,我以后一定会安心做个好皇帝。」
庄太后挣开福临的手,向门外走去。
福临在身后喊她。
「母后,母后,母后!!!」
庄太后停下来脚步,回头看着徒然坐在地上的福临说:「快起身回宫吧,坐在地上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有失皇家尊严。」
福临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么说,您是同意啦?」
「我只是个老太婆,您才是大清朝的皇帝。」
九
顺治十三年,八月二十五日。
我被迎入宫中,立为贤妃,入主承乾宫。
大婚当天的喜宴,办得异常热闹。甚至比孟古青入宫立后时,还要气派。
当天晚上,福临搂着我深情地说道:「宛如,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他抱着我上了龙榻,慢慢解开我的衣袖。
我不敢看他,羞怯地低下头说道:「陛下,还未熄灯。」
他起身吹灭了蜡烛,黑暗中,他冰凉的手试探着滑入我的衣内。
我慢慢闭上眼睛。
窗外,一树的木芙蓉开得正艳。
天空中飞来一只云雀,落在枝头,用尖嘴去啄树干旁尚未完全绽放的花朵。
树枝摇动,一朵白色的芙蓉花落入水中,花瓣随着流水上下翻转,在柔和的月色下,湿了满身。
这是我这辈子为数不多快乐的时光,我总以为这会是幸福的开始,谁曾想悲剧才刚刚拉开帷幕。
自从我入宫后,福临一反往日散漫爱玩的心性,对朝廷上的事情,果真十分勤勉。
我对他说:「陛下虽然是年少,但胸怀壮志。你会开创千秋万代,成为一代明君,载入史册,享万世赞颂。」
书房中,我在一旁替福临研墨。
他龙飞凤舞,在折子上批阅。过了一会,福临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我站在身后用手指给他轻轻揉捏太阳穴。
他拉着我的手,将我拥入他温暖的怀中,把折子递给我道:
「宛如,你来念给我听。」
我说:「陛下,这万万不可,后宫不得干政。」
福临从一堆折子里,抽出一份说:「这一份你必须听,这个是吴克善让我明年开春举行选秀。」
他当着我的面,在这份折子上写下「不予通过」。
然后对我说:「宛如,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纳一妃一妾入后宫。」
「陛下你是九五至尊,应该多纳妃子、广嗣绵延才对。」
他指着我的肚子道:「那你就给我多生几个儿女,要是个女孩我就把她宠溺成天底下最幸福的格格,如果是男孩我就让他做大清的帝王。」
「然后我们俩就去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隐居山林,做一对平凡夫妻。像陶渊明一样,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陛下,那种生活一定很惬意。」
他说:「别再叫我陛下,叫我福临。」
「福临。」
「宛如。」
他低下头,吻在我的眉心。
我一入宫内,便得皇上宠幸。
九月二十九,在我入宫一个月后,就被福临拟立为皇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下。
一时间宠冠后宫。
蒙古的博尔吉特氏是前清夺取天下的重要势力。在后宫中,光来自博尔济吉特氏的妃子,就有六位。
宫中有人传闻说,孟古青当年失宠,是因为我的缘故。
她虽然已经失宠,贬为静妃,居住在侧宫之中,但仗着太后是她姑姑,在宫中行事依旧肆无忌惮。她喜怒无常,侍女们做事稍有闪失,伸手便要打,以至于所有的宫女们都怕她。
我立为皇贵妃以后,她见我也不行礼。
我还记得几年前,曾因为这个缘故被她扇过一个耳光。
我这个人,凡事都喜欢与人为善,也从来没和她计较过。
后宫中博尔吉特氏的妃子,因为我和孟古青的缘故,自然离我都远些。
御花园里,当一群人在护栏旁边看锦鲤,我走近时,他们便轰的一下子散开了。
一开始,我还试图与她们拉近关系。
可进不去的圈子,始终是进不去。好在我这个人清净惯了,有春秀这个丫头陪我,我倒觉得这日子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顺治十三年的新年刚过去不久。
我总觉得身子又不大好了些,总觉得比往常更加惫懒。每天中午都极其嗜睡,福临给我召来太医。
太医放下药盒,伸出右手,两指搭在我的脉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