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死了才说你爱我

「狸花猫?别过来!」冯恩鹤看着我,手忙脚乱拿出了黄符。

他似乎忘了,这东西对我一点效果也没有。

我跳上桌,拍了拍桌面。

他不解,反而退了几步。

我再次拍桌,一爪子掀翻了茶壶。

「这脾气……」他慢慢凑了过来,仔仔细细看了我一圈,然后坐着皱起眉摸着下巴思考了大半天,最终才不确定试探道:「公……公主?」

很好,你是第二个认出我的人,该赏!

看来这小子果然有修道的天赋啊。

「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抱歉,我也不知道。

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他做,不能和他闲扯。

我指了指我自己,然后又指了指他,「喵」了一声。

冯恩鹤努力破解我的猫语:「您是想……变成人?」

没错!有前途!

我兴奋得给了他一爪子。

「那估计不行。」他挠挠头,无奈道,「我才刚学没多久呢,怎么会知道?」

要你何用?

他这话无异于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我的希望。

「要不您再等我两天,我去翻翻我师父的书?」冯恩鹤想到了一个办法。

行叭。

我点点头,慢吞吞走出门外。

唉,成人之路,道阻且艰。

  • 我还没等到冯恩鹤的消息,崔博陵却先病了。

    这病早有预兆,我却只以为是普通风寒,不光是我,其他人都是如此。

    「怎么还不好呢?」我趴在崔博陵枕边,直叹他多灾多难。

    本来没几天就能上任了,父皇听说他病了,立即下旨推迟了任期,还派了御医。

    「阿宁……」他烧得迷迷糊糊,嘴唇发白,脸却红得不正常。

    我走到他手边,趴下,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阿宁在呢,快些好起来吧。

    他缓缓睁开眼,迷迷瞪瞪,又叫了声「阿宁」。

    确实是烧糊涂了,不然他不会叫的这么亲昵。

    冯恩鹤进来给他送药,看着书童喂完药后,一把将我捞起踏出了门。

    大胆!

    我一爪子拍掉他的手。

    「公主暂且就谅解一下吧。」冯恩鹤将我带到他屋里,悄悄关了门,弄得神神秘秘的。

    到底怎么了?

    我磨着爪子,等着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殿下,实不相瞒……」冯恩鹤深吸一口气,然后严肃道,「我在驸马爷身上看到了死气!」

    死……死气?

    怎么会有死气?又没有……

    我正想反驳,却突然顿住。

    啊,对了,我死了来着。

    虽然附身在一只猫上,但我确确实实是死了。

    所以,是我害了他?

    「我猜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冯恩鹤拿出一卷书,指着上面的话说,「若与阴邪之物纠缠过久,便会恶病缠身。」

    我收起了爪子,茫然无措。

    我没想害他的。

    我,我这么喜欢他,怎么会害他呢?

    我只是想陪着他……

    「殿下,人鬼殊途。」冯恩鹤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带了几分不忍,「我虽没找到让殿下复生的办法,却找到了一种特殊的超度方法。」

    「超度之时,驸马爷可以再见殿下最后一面。」

    听完后冯恩鹤的话后,我浑浑噩噩走出了他的房间。

    我想去看看崔博陵,可是走到门外,又犹豫了。

    只趴在树上看着侍女进出。

    「怎么又说胡话了?」

    「快快,快去打水来!」

    「御医已经在路上了。」

    算了。

    我爬下树,慢吞吞走到了一个偏僻处,谁也找不到。

    我早该干干净净地死去,免得留下来害他。

    崔博陵已经够苦的了,我不能让他更苦。

    可是,可是我就是舍不得他!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混着雨水,谁也看不见。

    花园里很冷,我抖着身体又想起了崔博陵的怀抱。

    虽然瘦弱,但温暖。

    「哎呀,您怎么跑到这来啦?」

    「快来快来,在这呢!拿毛毯来!」

    ……

    人声嘈杂,一阵兵荒马乱。

    我被毛毯包着给带到了崔博陵身边。

    他抱着我,不顾我身上还有泥水。

    「她走了,连你也要走吗?」崔博陵抖着声音问我。

    我无法回答。

    我的探花郎啊,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再不见那年长街上的意气风发。

    崔博陵强支着身体坐着,屋里围了一圈人。

    「都出去。」他说。

    于是侍女,书童,御医便都出去了。

    崔博陵抱着我躺下,将我放在怀里,唤了一声「阿宁」。

    我忍着眼泪,舔了舔了他的手心。

    我应该知足了啊。

    我明白了他的心意,死后陪伴了他这么久。

    我还在想些什么呢?

    未免也太贪心了……

    我朝他怀里拱了拱 ,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 崔博陵的病愈演愈烈,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管家甚至已经订好了棺木。

    父皇带着最好的御医来看,个个都摇着头说无药可医。

    若真能医好,那才叫奇怪。

    我望着御医远去,转头看着冯恩鹤,用爪子拨了拨他的手。

    「殿下可想好了?」冯恩鹤又问了我一遍。

    我垂下脑袋,跳下桌带着他往崔博陵屋里走。

    算是默认。

    屋里充满了药的苦涩气息,我爬上床,小心翼翼扒开了崔博陵额上汗湿的头发。

    怎么办?崔博陵,我一点也不想走。

    我在他唇上碰了碰,鼻头发酸。

    可是,我更不想你走。

    「殿下,开始吧。」冯恩鹤画好阵法,和他师父盘腿坐了下来。

    这老道士看着邋邋遢遢,毫无道心,没想到还有些本事。

    这法子就是他主动告诉冯恩鹤的。

    我踏进阵中,周身金光顿起。

    崔博陵似有所感,慢慢睁开了眼,嗓音干涩:「殿……殿下?」

    「嗯,我在呢。」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放在了脸上,尽力扯出一抹笑来,「你看,你能碰到我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撑着床想要坐起来,面上一片惊慌,「又是梦吗?殿下?」

    「崔博陵,你给我听清楚了,这不是梦。」我吸了吸鼻子,按下翻涌而上的悲伤,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你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是天之骄子,是龙章凤姿之辈,是……」我小声抽泣,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抖,「是本公主选中的驸马,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人,更不是一粒尘埃!」

    「崔博陵,你给我记住了!我和你,是天赐良缘,天生一对,天作之合!」

    我再也忍不住了,抬手抹掉喷涌而出的眼泪,拔下了头上的金簪。

    「殿下,不要,不要!」崔博陵想抢我手中的簪子,可是他太虚弱了,反而翻倒在地,不住哀求,「求你……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殿下……我喜欢你啊,殿下……」

    真好,他终于肯承认自己的心意了。

    我瞬间有了勇气,下了狠心,用力在手心一划,伤口顿时冒出鲜血。

    「我的驸马爷,你可得看清楚了……」我扶起他,忍着掌心剧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怕痛,灿烂一笑,「到时候投了胎,转了世,一定要凭着这个找到我,不要再让我来找你了。我可是个姑娘家,总得矜持些。」

    我感受到身体在渐渐消失,崔博陵拼命抓着那些光点,好像那样我就不走了似的。

    真是个傻子。

    我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轻轻笑了。

    「阿宁!」

    消散之际,我终于又听到他叫我阿宁。

    满含情谊,绝望至极。

    ……

    后世史书记载:安平二十四年,和宁公主薨,帝甚哀,葬于南陵,谥号安肃。同年九月,驸马崔氏思念成疾,郁郁而终,帝甚恸,以皇子葬仪入南陵,合葬之。

    ……

    在闭眼的那一刻,崔博陵是笑着的。

    生同衾,死同穴。

    足矣。

    番外:

    【壹·上天注定】

    鞭炮噼里啪啦炸开,纸屑飞扬,文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今日是文国公府世子的生辰,多得是来巴结祝贺的人。

    爹娘好不容易托人得了请柬,待会得处处小心才是。

    徐幼莺待鞭炮放过后才敢松开捂住耳朵的手,跟着娘亲走进了国公府。

    男人们在前厅觥筹交错,而女眷们则在后花园相互攀谈。

    「多去认认那些世家小姐,总归没有坏处,切记不要走远。」妇人摸着徐幼莺的头柔声嘱咐。

    徐幼莺乖巧点头,朝着那一堆年纪相仿的人走去。

    心里却想,这些小姐们眼高于顶,怕是看不上她。

    「你是谁家的?」问话的女孩穿着一身鹅黄纱衣,被众人围在中间,如众星拱月。

    这大概就是娘亲提到过的淳乐郡主了。

    徐幼莺低下头,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小女徐氏,拜见郡主。」

    「徐家?没听过。」

    「好像是新来京城的木商,我爹提起过,新修的永兴殿就用的徐家的木头。」

    「那又怎样,不过是商户之家。」

    说着,世家小姐们都拿起帕子掩嘴发笑。

    就知道会这样。

    徐幼莺面上波澜不惊,默默在心底生气。

    哼,若是没有商户,你这珠翠罗裳如何买到?

    「士农工商,皆有利于国家。私以为并无等级之分。」

    嗯?谁在帮她说话?

    徐幼莺转头,看着一位少年从矮树丛后走了出来。

    头戴镶玉金冠,身着石青蟒袍。

    好看极了。

    等等,这莫非是?

    徐幼莺迅速反应过来,忙跟着众人行礼:「拜见世子。」

    「无需行礼。」赵臻嗓音温润。

    果真像世人说的那样,文国公府的小世子芝兰玉树,谦恭有礼。

    徐幼莺偷偷打量赵臻,哪想到世子也在看她。

    见她发现,竟还红了脸!

    有意思。

    徐幼莺忍不住偷笑出声。

    赵臻佯装镇定:「你……你笑什么?」

    徐幼莺收了笑意,眼里仿佛装着光:「小女不敢,只是看见世子仙人之姿,心生喜悦,情不自禁。」

    一个姑娘家,怎地说话如此大胆?

    赵臻虽然惊讶,但并未觉得冒犯,仿佛这样直白热烈的话合该是出自她之口。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不过第一次见面,却觉得分外熟悉。

    就好像……他们俩之前见过似的。

    赵臻头脑一热,向徐幼莺伸出了手:「姑娘既见我心喜,不如与我同去莲池赏花?」

    说完顿了顿,略带羞涩道:「说来也奇怪,我与姑娘一见如故,这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吧。」

    这场生辰宴,母亲本就存了让他找个合意人的心思,他觉得眼前这姑娘就甚是合意。

    徐幼莺思考了一下,欣然点头。

    据说国公府养了一株千瓣并蒂莲,近几日到了花期,所到宾客之中,有不少是冲着赏花而来。

    她还从未见过并蒂莲呢!

    也不知这世子是个什么心思,突然邀她去赏花。

    这种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不要白不要。

    小路上,赵臻背着手偏头问:「你是徐家的女儿?」

    徐幼莺随手折了一枝花在手中把玩,闻言点头:「正是。」

    「江南徐家可是个……」赵臻本想说些话逗身旁姑娘开心,一瞟眼竟然看到了她手心一道可怖疤痕,霎时间什么礼数都顾不得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等等,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徐幼莺惊得花都掉了,竟也由着少年握住自己的手翻来看去。

    「疼吗?谁弄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从赵臻心底涌起,疼得他心尖都在发颤。

    冥冥之中,他觉得这横贯掌心的伤似乎是因他而起。

    干嘛这么关心她?

    徐幼莺回过神来,缩回手,红着脸有些不自在:「这是出生就有的,当然不疼。」

    这还是第一次有除她爹以外的男人摸她的手呢。

    她本想再多解释两句,谁想到一偏头却看到清贵的世子双眼泛红,眼泪都掉了下来。

    不是吧 !苍天为证,她可没胆子欺负世子啊!

    「抱歉……」赵臻抹掉眼泪,勉强笑了笑,「我失礼了。

    「唉,您怎么哭了呢?这就看着可怕,其实一点儿都不疼。我娘说看着像是用簪子划的,说不定是我上辈子和哪个心上人没能白头偕老,就划了这个等着这辈子相见呢。」

    徐幼莺拿了帕子出来,踮起脚擦干了哭包世子的眼泪,然后俏皮一笑,故意道:「怎么办呢?不仅摸了我的手,还用了我的帕子,这下可就要娶我啦。」

    本以为世子会斥责她一番,没想到赵臻却抓住了帕子不松手,展颜一笑。

    「那就说好了,这帕子便是定情信物。我择日便去徐家提亲。」

    什么说好了?什么定情信物?!她只是开个玩笑啊!

    徐幼莺觉得这世子不太正常,虽然她也挺喜欢他的,但是两人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是世子,一个是商户之女,怎么可能在一起?

    「难道你刚才是玩笑话?」见徐幼莺没有回应,赵臻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神色落寞,「也是,想必你也看不上……」

    「停。」徐幼莺强行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谁敢说看不上国公府世子啊?

    她颇为无奈道:「莫非您看了我一眼就爱上我啦?」

    赵臻眉头蹙起,反问:「一见钟情,有何不可?」

    「可是,我们才见了一面。」徐幼莺敲着脑袋发愁,然后食指点在赵臻心口处,故意恶狠狠道,「而且娶我需得三书六聘,十里红妆,明媒正娶,更不许纳妾!」

    哈,这下他总该清醒了吧?

    「这有何难。」赵臻本来紧张得很,听到这些要求顿时松了一口气,认真道,「你说我俩彼此陌生,那可以先相处几月,若你不愿,我也不再强求。」

    啊,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怎么办,好像无法拒绝。

    徐幼莺还待说些什么打消这个世子突如其来的念头,一个小厮却跑了过来。

    「世子爷,圣上来了,老夫人叫您赶紧去呢!」

    皇上来了?今天可真是撞了大运了,不仅能看到并蒂莲,还能一睹龙颜。

    徐幼莺兴奋地跟着赵臻到了莲池,正准备跪拜时却听见一道苍老却温和的声音。

    「今日无需拘礼。」

    「是,谢陛下。」

    徐幼莺被拉着站到一边,悄悄抬头,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天子。

    嗯……也没有旁人说得那么可怕嘛,反倒像个和蔼的长辈。

    隐隐还有种亲切之感。

    察觉到这位九五至尊正在打量自己,徐幼莺不敢放松,绷直了身体。

    「得忠,你看她……像谁?」

    啥?像谁?

    徐幼莺一脸懵。

    大太监自然不肯放过这拍马屁的大好机会,极有技巧地讨好道:「若说相貌,只像个五六分,但这精气神,却是极像公主的。」

    「朕也觉得。」皇帝顿了顿,又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徐幼莺老老实实道:「小女徐氏,是江南木商徐之谓之女。」

    「徐之谓?」皇帝疑惑。

    大太监忙道:「永兴殿的木材就是用的徐家的。」

    那是,她家木材好着呢!

    徐幼莺暗自得意。

    「那就把清苑的木头也交给徐家吧。」皇帝摸了摸胡子,如是说。

    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徐幼莺被这馅饼砸得头晕眼花,立即谢恩。

    皇帝在这,众人的交谈都谨慎了许多。

    徐幼莺悄悄和赵臻咬耳朵:「怎么都在看我?」

    赵臻抓了一把坚果慢慢剥壳,温声道:「因为圣上说你像和宁公主。那可是曾经最得宠的公主,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便因病仙去了。」

    徐幼莺惊得张大了嘴,然后适时被投喂了一颗杏仁。

    「我自己来,都看着呢。」

    赵臻不听,继续剥,剥完后一把塞给了她,突然来了一句,「我想求皇上指婚。」。

    「什么?你疯了!」

    「我才没疯。我爹肯定不会同意我娶你,但若是皇上指婚,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徐幼莺沉默不语。

    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位世子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认真的。

    一旦皇帝指婚,便不可更改,否则就是违抗皇命。

    他竟会做到如此地?。

    「你想好了吗?」她听见自己颤声问。

    「想好了。」赵臻反问,「那你呢?」

    徐幼莺看着他的眼睛,动了动嘴唇,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下意识摸起了手心的疤痕。

    两人之前从未谋面,今日一见便说要定下婚约。

    这很奇怪。

    但更奇怪的是,她并不反感,反而生出一种早该如此的感叹。

    或许真如赵臻所说,这是缘。

    「那……我也想好了。」徐幼莺握紧拳头松开,释然般地笑了。

    总感觉自己要是说不愿意,赵臻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他一哭,她就心疼。

    赵臻弯起嘴角,然后一撩衣摆跪在了皇帝面前。

    「嘉儿,你这是做什么!」赵老夫人本来还琢磨着自家孙子为何带了个姑娘过来,哪想到孙子突然就跪下了。

    「臣斗胆请皇上指婚。」赵臻声音坚定。

    「哦?」皇帝来了兴趣。

    面前这个小世子让他想起了和宁,也是红着脸跑到御书房一跪,说非崔家小子不嫁。

    「臣愿与徐氏之女共结连理,求皇上指婚为证。」赵臻伏首。

    「胡闹!」赵老夫人气得不行。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孙儿并非胡闹,只是与徐氏之女一见倾心。求祖母成全,求皇上成全!」

    『儿臣并非胡闹,只是与那人一见钟情,求父皇成全!』

    「孙儿非她不娶。」

    『儿臣非他不嫁。』

    「真像啊……」皇帝不由得感叹,缓缓道,「不过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愿做这个媒人,只是……」

    皇帝笑眯眯看向赵老夫人:「老夫人觉得此事可否行之?」

    跪在地上的赵臻捏了一把汗,只要老夫人点头,爹那边就不是问题。

    徐幼莺也在担心,她偷偷看了眼错愕不已的娘亲,心中忐忑。

    估计阿娘还没弄明白怎么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国公府的世子就与自家女儿订下终身了。

    顶着众人的视线,赵老夫人也不好拂了皇上的面子,迟疑道:「有陛下做媒,是臻儿之幸,不过此事还得看徐家的意思。」

    皇帝颔首,又差人找来徐之谓,问道:「朕看世子与徐氏女情投意合,乐得撮合,徐家可愿?」

    徐之谓匆匆忙忙赶来,脑门上还是汗,陡然听见这等好事,嘴上说着是小女的福气,却还是没有贸然答应,而是看向自家女儿。

    徐幼莺掐准时机,缓缓下跪:「小女得世子殿下青睐,乃小女之幸,自然愿意。」

    赵臻还在伏首跪着,听见这话,弯起了嘴角。

    赵老夫人还想说些什么,思量再三,终是沉默。

    皇上早已忌惮国公府,娶个商户之女也好。

    「不过商户之女嫁与国公世子确实不妥……」皇帝对老夫人的做法甚为满意,沉吟一会,又说,「那便自今日起,封徐氏女为嘉瑜县主。老夫人,你看这样如何?」

    「但凭皇上做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赵老夫人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只能接受。

    「谢皇上恩典!」

    赵臻与徐幼莺二日相视一笑,伏地跪谢。

    「呀!并蒂莲开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众人的视线纷纷转向莲池。

    果不其然,那株并蒂莲缓缓绽开,在满池碧色中清丽动人。

    皇帝拍掌大笑:「好,真是好啊。」

    都是惯会看人眼色的人,皇上说好,那便是好。

    于是一片附和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徐幼莺下意识看向赵臻。

    少年郎笑得灿烂无比,简直要灼伤她的眼。

    『我的驸马啊,若有来世,一定得凭着这个找到我……不要总让我找你了,我是个姑娘家,总得矜持些。』

    『好,殿下……下辈子,我一定先找到你。』

    【贰·不解风情】

    没想到去了一趟国公府,回来就要嫁人了。

    徐幼莺伏在桌上,撅起嘴顶着一根笔,只觉世事无常,真是奇妙。

    「小姐,世子来信啦。」

    「快给我!」徐幼莺一骨碌爬起来,抢过了侍女手中的信封,转着圈复又坐下。

    看看赵臻这次写了什么。

    徐幼莺拆开信封,里面掉出来一张玫红色小笺。

    『今日同友出游,折了一枝紫薇,觉得与你甚是相配。』

    啊,又是这样!

    「无趣!」

    虽然嘴上说着无趣,但徐幼莺依旧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小笺。

    也不知备嫁期间双方不可相见这个规矩是哪个奇才想出来的,赵臻能同友出游,她却只能在家做嫁衣!

    徐幼莺转了转笔,该回些什么呢?

    啊,有了!

    文国公府。

    「世子爷,徐姑娘那边来信了!」

    赵臻从书童手里接过信,在烛火下打开。

    只看了一眼便立马塞进了袖子里。

    『小女子私以为,比起紫薇,赵郎与我更配。』

    果然,论起厚脸皮的功夫,他拍马也赶不上徐幼莺。

    赵臻面上看似无奈,眼底却漾着笑意。

    皇上特意找了国师为两人推测黄道吉日,虽然定在一月后,但他还是觉得太长。

    时间过得再快些就好了。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

    一月后,文国公府世子大婚。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一切都按徐幼莺说的来。

    「他们两个倒真是有缘……」冯恩鹤站在城墙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感叹。

    旁边的小徒弟说话了:「师父,什么有缘?」

    「没什么,一对苦命鸳鸯而已。」冯恩鹤下了城楼,衣袂飘飘,仿佛已超然万物,「走吧。」

    「是,师父。」小徒弟忙收了东西跟了上去。

    两人渐行渐远。

    入夜,赵臻一身喜服,带着酒气推开了门。

    挑开盖头,难得看到了自己心上人娇羞的一面。

    「好看吗?」徐幼莺难得矜持一回,抬了抬手,「这可是我亲自绣的。」

    言语间颇有些骄傲。

    赵臻直愣愣盯着看,喃喃道:「好看。」

    徐幼莺咯咯笑起来,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一堆陪嫁里翻出来一个小匣子。

    「你看看我带来了什么!」她举着匣子在赵臻眼前晃了晃,眼里的光比烛火还要亮。

    是小笺。

    赵臻莞尔一笑,也顾不得喝什么交杯酒了,打开抽屉也拿出了一个小木匣。

    「呐,咱们一人念一句。」

    「好。」

    两人盘腿坐在床上,一张一张对着念,念着念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院里梧桐花开,甚是明艳。』

    『我已在国公府栽下,不知何时能开花。』

    『江南待久了,想去塞上看看。』

    『塞外风大,还是留在我身边为好。』

    ……

    『昨夜失眠了,想你。』

    『我差人送了安神的药去。』

    念到这时,徐幼莺放了小笺,笑倒在赵臻怀中。

    「别……别笑了。」赵臻红着一张脸,抿了抿嘴唇。

    「我差人送了安神的药去。」徐幼莺盯着赵臻,故意模仿着他的语气。

    别说,学得还真像。

    赵臻忍俊不禁,咳了两声故作镇定。

    「赵郎……」她拖长了声音,往赵臻怀里一赖,捏着嗓子娇滴滴道,「能让奴家安神的,只有你呀。」

    说完,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臻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徐幼莺,无奈一笑。

    本该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两人却玩玩闹闹耗了大半夜。

    「好了,睡吧,你今日也受累了。」醉意上来,赵臻头有些昏沉,脱了外袍准备歇息 。

    徐幼莺跪坐在床上,看着已经躺下的世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你就这样睡啦?」

    这……这和娘教的不一样啊?

    「那你要如何?」赵臻睁眼,一把将愣住的徐幼莺压住,轻轻咬了咬她耳垂,「这样么?」

    「不!」

    赵臻停下了动作,本想着既然她不愿就算了,哪想到对方狠狠吻在了他的唇。

    「是这样才对!」

    两唇分离,徐幼莺微微喘着气,眼眸灿若星辰。

    「如你所愿。」

    【叁·崔府往事】

    「哪里来的乞丐?」

    初到崔府之时,崔博陵就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他背着包袱,身上衣裳朴素,与这崔府门庭格格不入。

    「峰儿,不可无礼。」崔老爷笑得和蔼,眼却是冷的,温声道,「这位算起辈分来,你还得叫一声表哥。」

    「哈,真是好笑。什么穷乡僻壤出身的粗野之人也能做我的表哥了?」崔府嫡子嗤笑一声,眉眼皆是睥睨。

    崔博陵抿紧了唇,拦下了气愤不已的老仆。

    谁也没想到,清河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大水。

    一场大水,冲没了他的爹娘,也冲走了清河崔氏。

    「陵与公子同岁,倒也不必拘于辈分。」崔博陵笑得浅淡,丧亲之痛与多日奔波让他形销骨立,眼底青黑一片。

    即使这样,他仍强撑着站得笔直。

    崔成峰皱起眉,在他看来,投奔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才行,可眼前这家伙却一身傲气,叫人看了嫌恶。

    哼,他倒要看看这旁支出来的是不是能这样一直傲下去?

    「好了,日后你们兄弟俩还得相处不少时日。」崔老爷拂须,将两人表现记在心里,适时开口,「都随我进去吧。」

    「少爷……」李伯面色愧疚,若是老爷夫人还在,自家少爷怎会被如此欺辱?而自己也不过是个下人,嘴笨口拙,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没事的,李伯。我们进去吧。」崔博陵呼出一口气,看着崔府大门淡了笑意。

    寄人篱下也好,冷嘲热讽也好,他得保全清河崔氏。

    在崔府的日子正如崔博陵之前所想,并不好过。

    十七八岁少年,本该意气风发,参试应举展鸿鹄之志,可他却不得不应付四面八方而来的鄙夷,打探。

    崔老爷面上待他不错,可崔夫人和崔成峰却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幸而还有李伯陪着他,在这陌生的宅子总算有些安慰。

    崔博陵在纸上缓缓写下一个忍字。

    力度之大让李伯看了心惊。

    夫人临走前曾说过少爷心思细腻,凡事只藏心底,长久下来心气积郁,需有人开解才行。

    可他没读过书,不懂得大道理,只能说些乡野笑话逗少爷开心。

    「李伯,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堂堂正正从这宅子里出去,回到清河,为爹娘立碑修墓。」崔博陵将纸烧掉,眼底是易碎的坚毅。

    李伯红了眼睛,连声说好。

    崔博陵垂眸喃喃:「多亏你还在,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撑下去……」

    「老奴一直在的,老奴还得看着您娶妻生子,光耀清河崔氏呢。」

    ……

    「这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崔博陵踉跄着走过去,抱着了无生气的尸体发抖。

    他忍着没有流泪,双眼血红一片。

    李伯护着他一路从清河逃到京城,路上受了不少罪,俨然拿他当作亲生骨肉般疼爱,可现在,可现在……

    「我恰巧落了东西,回厨房时以为是贼呢,就先给了一拳,谁想到他竟死了。」站在一边的厨子虽有惧色,却并无悔意。

    崔博陵动了动嘴唇:「他不是贼!」

    崔成峰抱胸作壁上观,凉凉开口:「大半夜的到厨房不是贼是什么?」

    「他不是贼!」

    他只是……崔博陵咬紧牙关,眼泪落下,他只是一个担心孩子吃不饱的老人,是他仅剩的家人。

    大水发的突然,仅带的金银财宝也在路途中打点消耗,所剩无几。

    还得留下参试的银两,吃食方面自然就不值得注意了。

    住进崔府一月有余,崔夫人和崔成峰让厨房使的小手段他只当没看到,可李伯却不忍心。

    崔成峰在一旁冷笑,故意激道:「若是不服,离开崔府便是,天下之大,想来以表哥的能耐,是哪都去得的。」

    「够了,峰儿。回去。」

    崔成峰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崔老爷开口打断。

    崔老爷接着说:「博陵,不过是个仆人,何必这么生气。好生读书才是正经。尸身我会派人安葬,你不用再管了。来人,送陵少爷回屋。」

    崔博陵被强拉着站了起来,他看着周围的一圈人,攥紧拳,最终却又无力落下。

    三天之后,李伯下葬了。

    崔博陵拿出仅剩的银两来操办丧仪。

    当棺木入土的那一刻,他想,这世间,从此真的只剩他一人了。

    后来,他的一身傲骨渐渐被世俗打磨……

    一个旁支的远亲。

    一个没有爹娘的弃儿。

    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客。

    他变得日益沉默,不明白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

    直到年末花灯节,他碰上了一个姑娘。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京城的花灯节,千万个灯笼层层叠叠,比繁星还要耀眼。

    他站在小摊边,看见姑娘买了一根糖人,接起来时一双眼眸弯弯,比那花灯还亮。

    他抬头看了花灯,突然觉得,这千灯盛景和这姑娘比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可等那姑娘抬眸似要看他时,他却急忙躲到了人群之后,攥紧了洗得发白的袖角。

    没由来的,崔博陵盯着身上的布衣,有些难堪。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姑娘逛了一路,直到月上中天,他才猛然惊醒,逃也似地回了崔府。

    怎会做出如此失礼之事?崔博陵沉下脸,盯着桌面,手却不由自主地画下那姑娘的样子。

    不知是哪家女子,若是考中功名,尚有搭话之机,可他现在……

    崔博陵小心翼翼收好绢纸,笑得苦涩。

    他本想将这个秘密永藏心底,可终究还是被人翻了出来。

    「嘁,就你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小子,还敢肖想公主殿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若非我爹偏要留你,你以为你还能住在崔府?哼,说什么书读得比我好,若不是崔府,你哪来的机会读书,哪来的银两参试?」

    「小门小户出来的,还妄想中举,真是笑掉大牙了!居然敢偷画公主,等皇上知道,你就等死吧,呵。」

    「崔博陵啊,我劝你收了你不该有的心思,和宁公主可是嫡公主,何等尊容,岂是你能染指玷污的?还不如早些回清河种地。哈哈哈哈!」

    待崔成峰走后,崔博陵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画像。

    原来是公主。

    崔博陵哑然失笑,他早已想过那姑娘肯定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却从未想过他一见钟情的竟是公主。

    崔成峰倒也说的没错,他现在一无所有,怎能肖想,怎敢肖想?

    自那日后,崔博陵收起了所有画像。

    任崔成峰冷嘲也好,热讽也罢。

    他只是一心读书。

    直到二十参试,他一举得中,成了最年轻的探花。

    当崔博陵头戴花冠,骑着枣红大马踏过东街时,他不由得想,自己现在,是否有了一点接近她的资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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