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案发前后

只是这一次,他顶了嘴。

他说:「我父母走得早,没留下什么钱。」

我不置可否,幽幽地说:「你说,你们当时给了那个老师多少钱啊,能买我家小雪的命。」

「一百二十万。」

徐行简自嘲了一声。

「二十万,是李章勋最初给的价。后来,出人命了。」

「那监考老师要报警。」

「挺假的,谁都看出来,他是要加价。」

我摇摇头,说:「别他妈说了。」

结果,却真的沉默了很久。

转过头,徐行简呆呆地望着远方。

我怼了怼他,说:「想什么呢?怕了?」

徐行简表情变得很复杂。

「一百二十万,可以买小雪的命。」

「为什么,不能买点别的东西呢?」

24

九份自制的土炸药,被徐行简不知道以多少钱的价格买来,分别埋在码头仓库的一楼二楼。

遥控的装置,很简陋,手掌大小,绝对不可能带入考场。

徐行简为此犯愁的工夫,我想起了自己的本职。

外卖。

S 大的校招考试,分为两门,中间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因为报考 S 大的学生并不多,考试只设七个考场,占据了大学教学楼的顶层一层。

当天,学生还在上课。

我计划着,在考试当天,遥控装置将以外卖的方式,放在学校西侧的一楼窗台上,利用两门考试相隔的十五分钟,拿到手。

徐行简听了我的计划,不禁有些困惑。

「那是学生们放外卖的地方,很危险吧?甚至可能被拿错。」

「放心,我做了记号。」

「那我呢?我还要做什么?」

「你啊……」

【案发之后】

25

「他给我拿了习题……」

「他教我学了化妆……」

「对了,徐行简为了保险,让李章勋把钱转到了我妹妹生前的银行卡。八十万,我一分钱还没动。」

桌子对面,韩棠有些犹豫了。

她不再质问我,换上了询问的语气。

「那个徐行简,还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我想了想,忽然记起来什么。

「对了,他说,李家的钱,是我应该赚的……」

韩棠的脸色,猛然变得难看起来。

【案发之前】

26

终于,我等到了考试的日子。

当天中午十二点,李章勋发来短信,说他按照我的路线,已经到了。

我回复,说:「看见了。」

废弃的仓库,李章勋正在不停骂着脏话走进阴影中。

我躲在楼梯下的暗处,眼看着李章勋越走越近。

一步…… 两步…… 三步……

直到李章勋经过我时,我砸了他一个闷棍。

李章勋闷哼一声,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

我将他拖到了二楼,一扇可以看见港口的窗户旁,绑住了全身。

接着,用水泼醒了他。

李章勋睁开眼,惊恐地看着我,挣扎个不停。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耳光,说:「乖,在这等我。」

我指了指窗外的港口,说:「你现在被绑架了,不过没关系,等你看见你爸拿钱放在港口那里,你就自由了。原计划,老实待着,好吗?」

李章勋的眼睛里,满是讨好与求饶,止不住地点头。

我看了看表,语气变得紧张。

我说:「呀,得给您去考试了。」

27

考场外,日头正烈。

我重新复盘了一下:早上,我将遥控器,放在了一份汉堡外卖里。

又将外卖,寄存在离学校最近的快递柜中。

外卖包装被我涂得很黑,确保不会被别人拿错。

最终,我下了一笔「帮取送」的订单,加了钱,以便准时在窗台拿到那份外卖。

另外,一部小巧的手机,做了点手脚,打电话时,IP 在国外,同时会做变音处理。

这部手机,提前两周,用胶布黏在考场走廊窗户外侧的窗台下。

那窗台很小,也仅够黏下手机。

很好。万事俱备。

到考场的时候,徐行简正在等着我。

我靠近他,目视前方,说:「一切 ok。」

这时,徐行简忍不住悄悄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一定要炸掉?」

他不等我回答,连忙说:「是想把那七百万搞到手?所以在那之前,李章勋一定要活着?」

我摇摇头,说:「不是的。」

「李家的钱,不是我想赚的。」

【案发之后】

28

「是徐行简,在复仇。」

韩棠靠在椅子上,目光专注,听上去,她正在飞速地推理。

「如果你当初的怀疑是真的,陈小雪的死确实有问题。」

「那么徐行简,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们一直以为,是绑匪察觉到李章勋爸爸报了警,才引爆的炸弹。」

「现在想想,很可能不是。」

「是绑匪,从始至终就是想…… 杀死李章勋!」

我一副下巴被吓掉的样子,揣测说:「所以,徐行简真是绑匪?那他这么指使我又是为什么?」

韩棠陷入了苦思,她握着手机,像是攥出了汗。

「还有别的吗?徐行简还说没说过别的?」

我被吓到了,愁眉苦脸地开始回忆,说:「还有,他那天在考场里,好像很紧张时间。」

「明明是我在替考,他却比我还要紧张。」

「哦,好像,一门考完后,他冲出去拿了外卖。我还纳闷,怎么还点了外卖。」

抬起头,韩棠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

我带着一脑袋问号,继续好奇追问:「就算绑匪真是徐行简,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

「因为…… 因为……」

韩棠的表情很痛苦纠结,甚至情不自禁地咬起了指甲。

我知道,她已经抓住了案件中最核心的一部分。

可那注定是她不会猜透的一部分。

【案发之前】

29

「因为我总是忘不掉陈小雪的死。」

「我想,她去世的时候,考场上,有她的男朋友,有本该主持公正的老师。」

「窗户外,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哥哥,她还等着去吃哥哥请的火锅。」

「我想啊想,想啊想。」

「小雪她,死得有多绝望啊。」

「所有的人,都没有向他伸出援手,对吗?」

「所以,李章勋,也应该这样。」

「我要让他,在看见希望的时候,死去。」

校外,我在徐行简耳边,低声讲述着我的想法。

徐行简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胆小鬼,别害怕,我已知道你的苦衷。」

徐行简惨白着脸,向我发出了一声苦笑。

而此时此刻,铃声响起。

考试要开始了。

30

因为日头越发毒辣,我不得不时刻担心,自己的妆是不是花了。

这门考试,工作人员中有本地人,也有 S 大留在中国的外教老师,许是祈祷起了作用,检查准考证时,工作人员就是一名中年白人。

他看着照片,仔细打量了我几眼。

我吞了口口水,悄悄挺直了胸膛,用李章勋惯用的讨厌眼神睥睨着他。

中年白人眯了眯眼,厌恶地挥挥手,放了我进去。

考试,正式开始。

我看了一眼,整个考场,只有一个位子空着。

那是小雪的位置,我知道。

因为监考老师反而是中国人,我不敢惹人注意,老老实实埋头做题,一刻也没有再抬起。

实际上,正在脑海中一遍遍演习着计划的每一个步骤。

直到第一门结束后,我立即冲出考场。

徐行简在身后掩护,我开了窗户,佯装透气,手伸出去,拿到了手机。

熙熙攘攘的走廊内,我将手机放进了短袖,拨通了李章勋父亲的电话。

「要你儿子活命,拿七百万,在五点一刻放到海边港口。」

31

接下来,我们走了消防通道,狂奔到约定好的教学楼一层的西侧窗户。

那里,摆着许多外卖。

一个被染上黑色记号的纸袋,格外醒目。

我冲过去,从里面掏出熟悉的遥控器,塞在了肥大的裤子里。

回到教室的时候,监考老师似乎注意到我的胸膛在不停地起伏。

他走了过来。

没有说话,但眼睛死死盯着我。

接着,他俯下身子,说:「你是李章勋?」

心跳,陡然慢了一拍。

我握紧了拳头,也压低了声音。

我硬着头皮说:「李章勋会给您报酬的。」

老师愣了愣,良久,拍了拍我的肩,走掉了。

我长吁一口气,悠然地做题。

时间流逝,直至铃声大噪。

交卷的工夫,我手伸向裤腿,隔着裤子,按下了那枚按钮。

窗外,蝉鸣不止。

我却似乎听见了,来自远方的轰鸣。

32

考场外,人流涌动。

我与徐行简,在人海中,漫无目的地飘荡在校园中。

街道外,警笛声由远及近,又驶向远处。

徐行简看着远方,那是仓库的方向。

他双手插兜,长舒一口气,慨叹说:「就是这样了吗?」

【案发之后】

33

眉头紧皱的韩棠,猛地跳了起来。

「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了。」她瞥了我一眼,说,「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他,也不能冒险。」

韩棠作势要走,我急忙拉住她,问:「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了吗?」

韩棠甩开了我的手,只留下一句「没有。」

我停在她身后,大声喊着:「可我是小雪的哥哥,如果是徐行简在杀人的话,我想…… 我能劝他?」

韩棠这才犹豫了一下,冲我挥了挥手。

我连忙跟上去,与韩棠坐上了同一辆警车。

警笛声,在头上发出悲鸣。

系好安全带后,我带着复杂的表情,试探地问道:「所以,是李章勋在考场杀死了我的妹妹,然后…… 我有一个不值钱的妹夫在帮小雪复仇?」

我瘫坐在车椅上,发出恍如隔世的呢喃。

我说:「就是这样了吗?」

结果,韩棠猛地转头看向我。

她的目光里,像点着熊熊的怒火。

「还没完!」

她咬着牙嘶吼说道。

【案发之前】

34

「还没完。」

我对徐行简说:「这怎么可能算完?」

徐行简吃惊地问:「你还要干什么?」

我一边走出校园,一边说着:「接下来,你要帮我最后一件事。」

「去检举我。」

「把我说得越丧心病狂越好。说得要杀了所有人才好。」

「我会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刀疤,他们会更相信你。」

徐行简已经听愣了,说:「然后?」

「然后,你要召集那天小型模拟考场上的所有人,一名老师,四名学生,在我被抓走当天,把他们聚到同一个地方。」

「就…… 初步定为后天吧,时间不多了。」

「我给你两个理由:一,小雪的哥哥正在找你们报仇,二,至少,小雪的哥哥不会杀害他们的亲人。」

「你要靠第一条,将他们聚集起来,靠第二条,让他们别带上自己的家人。」

「你选个地址吧,我们去把剩下的炸药埋过去。」

「我到的时候,你记得跑掉。」

徐行简在树荫下站定了。

「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他问。

35

是啊,小雪。

我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一定要做到这样吗?

可那个老师,用你的命,买了一辆奔驰。

我看见了,崭新的奔驰,里面坐着不是他妻子的女人,进去了五星级的酒店。

这样的人,当初没有选择救你。

还有。

周曦晨,杨靖。

那两个摁住徐行简的学生,我看见了,他们在酒吧左拥右抱的同时,向姑娘的杯子里下药。

那个晚上,你也是这样中招的吗?

还有。

王海,孙思文。

那两个殴打你的学生,我看见了,他们在你的坟前,埋下了十八根铁钉。

他们一定也在后怕吧?所以才想让你落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希望那个晚上,我在树后,为你念的经文,你能听见吧。

我看见了,这么多天,我宛如孤魂野鬼,游走街头,我都看见了。

可我多么希望,他们之中,能有一个人,就那么一个人,对你有那么哪怕一点点愧疚呢?

小雪。

我看见了。

就忘不掉了。

【案发之后】

36

「还没完!」

韩棠咬着牙的嘶吼,将我吓了一跳。

我吞了口口水,说:「什么意思?」

警车上,韩棠目不转睛地开车,将她所有的信息都告诉了我。

她说,之所以把李章勋的事情怀疑到你头上,就是因为徐行简声称,自己差点被小雪的哥哥杀掉。

不仅如此,徐行简召集了那天考场上的所有人,到了郊外一个烂尾小区的别墅里,为了躲开你的复仇。

就是今天。

就是,徐行简报警后,让警察来抓你的今天。

他用自己的伤口,和小雪男友的身份,跟所有人保证,说躲过今天,就没有事了。

韩棠的话说得咬牙切齿。

「徐行简,根本不是单纯为了杀死李章勋!」

「他是要利用李章勋的死,制造出那天考场上的人们的恐慌。」

「聚在一起,杀死他们。」

我吓得抹了抹汗,喃喃说:「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韩棠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已经疯了!」

【案发之前】

37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烂尾的小区内,徐行简埋好了最后一个炸药,自嘲地说着。

我们站在小区中为数不多修好的别墅前,点上了一支烟。

我抬头最后检查了一番:「这房子很好,只有一扇门,窗户紧锁,根本打不开。」

楼下,徐行简说:「离远点离远点,小心走火。」

我们一边走着,一边商量着帮我把遥控器埋在哪里。

我说:「警车只会从南门进,一般在什么位置停下?离炸点五十米?一百米?真是头疼,这一次我在警车上,还要考虑警察的安全。」

徐行简插嘴说:「一定要进警局吗?」

我苦笑说:「没办法,漏洞太多了。」

我伸出手指,一一列举。

「首先,我替考其实已经被监考老师发现了。」

「其次,你既然遭遇了被我谋杀未遂的事情,一定要报警的。」

「就算你不报警,那些人也会报的。」

「不过你放心好了,我能拖住警察的。」我笑了笑,说,「在我的故事里,你才是那个嫌疑犯。」

徐行简站停,看着我,好久之后,才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哥,那是警察。」

「你就这么有把握吗?」

【案发之后】

38

「他就这么有把握吗?」

警车飞驰在荒凉的国道上,我握紧了窗边的把手,忧虑说:「快点吧,说不准我真能劝劝他。」

韩棠则满脸阴沉,说:「他这么折腾,恐怕……」

「到了!」

我眼看着一群破败建筑出现在视线中,全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警察从南门鱼贯而入,在宽敞的柏油路上放缓车速,观察着周围的建筑。

直到,在前方一百多米处,出现了一处亮着昏黄灯光的别墅。

眯起眼睛,勉强能看见,窗户内有人影在挥舞双手。

随着越开越近,我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激动。

遥控器,放在哪里?

爆炸范围,又是多少?

是否可能…… 误伤警察?

之前的重重思虑,止不住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可这个时候,韩棠却越开越慢了。

这个地方,虽然已经能看清别墅窗户后的人影,但距离我昨天计划好藏匿遥控器的距离,还有很远。

我忍不住问:「怎么?要在这里下车吗?」

韩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表,慎重说:「只是还不明白,徐行简已经成功了,为什么一定要等警车过来?」

我大脑飞速运转,说:「像一种炫耀?」

「是吗?」韩棠嘴角发出一丝冷笑,「那他可真是炫耀错了。」

「毕竟,我们救下了李章勋。」

39

顿时,我大脑一片空白。

李章勋,被救下了?

那她拉着我,是在干什么?

我转过头,牙齿竟然开始打颤,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什么。

韩棠叹了口气,说:「九处炸药,炸了一处,李章勋至今还在昏迷,本想等他醒来,只是没想到徐行简动作这么快。」

我这才舒了口气。

可计划失败的挫败感,依然止不住在脑海中翻腾。

事后,我明明去过现场,仓库是炸毁了的。

所以,是警方的迷雾弹?

车,依旧在缓慢地行驶。

韩棠转过头,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只引爆了一处吗?」

我想了想,硬着头皮回答:「遥控距离太远?毕竟,当时徐行简还在考场……」

韩棠顿了一下,继续问道:「那更危险了,徐行简所作所为,还有针对警方的意思。」

眼看着离别墅越来越近,车速却越来越慢,我的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强笑道:「可是按之前你的推断,徐行简其实是不想伤害警方的。毕竟,炸弹是提前引爆的,出警都来不及到那吧……」

「是啊,陈广树。」

车,猛地停下了。

韩棠叹了口气。

「李章勋,确实死了。但那爆炸的威力,实在让我们不能轻易冒险。」

「根据上次爆炸范围的推测……」

「如果你不想伤害警方的话,遥控器,应该就藏在这附近了吧。」

一瞬间,我瞪大了双眼,磕磕巴巴地说:「你…… 你什么意思?」

「陈广树。」

韩棠俯身过来,铐住了我的右手,同时摁下了车门的把手。

「警方从没透露过,炸弹,是遥控引爆的。」

40

下一秒,我已被推出了车外。

警灯的照耀下,韩棠也冲出车外,膝盖死死地顶住我的腹部,手臂勒住我的喉咙。

我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听见她的低语。

「我才想明白。」

「从你引导我,说徐行简去拿外卖的时候,我就该意识到不对劲的。」

「你默认了,徐行简是用遥控,在考场引爆的炸弹。」

「炸弹有很多种引爆的方法,徐行简也可以存在一个或很多帮手。」

「你偏偏说中了只有警方知道的信息。」

「还好,我总算知道你的作案动机,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李章勋死的时候,他父亲在现场,为什么此时此刻,要和警车过来。」

「因为陈小雪死的时候,你在现场。」

「却没能,救下她。」

伴随着韩棠的低语,她的力道渐渐加重。

「遥控,在那里?」

「在哪里?说!陈广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的呼吸,已经渐渐急促,我想自己的脸一定涨得通红。

而目光,一直死盯着前方不远的别墅。

短暂的沉默后,韩棠似乎意识到了不对。

她猛地转过头,望向我注视的方向。

不远处,别墅中。

窗户内,灯光下。

一道身影,紧贴着窗户。

他的手上,捏着一个简陋的遥控器。

徐行简。

【案发之前】

41

「徐行简。」

别墅下,徐行简说:「这是我爸妈起的名字,教育我人一辈子,衣食住行,简简单单就好。」

我很纳闷,说:「等等…… 我好像还没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怎么忽然开始自我介绍了。」

徐行简呵呵一笑,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就这么有把握?」

他摇了摇头,自问自答说:「你没有的。」

「所以我要再说一下我的名字,希望你想起我的时候,记得清楚些。」

「你我都知道吧。」

他掐灭了烟,掀起了短袖,露出了腹部,用眼神示意我,向那里来上一刀。

「最有把握的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把遥控器,放在我手里。」

我动了动嘴,终究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于是我动了手,任由刀锋割下。

42

海边城市的仲夏夜,蚊虫很多。

我们失算了。

先在徐行简身上留下了刀伤,却因为血腥味,引来了不少蚊子。

两个大男人,憋屈地在马路上一边包扎,一边挥舞双手。

「我会去把他们喊到这里,等你带着警察来的时候,引爆这里的炸药。」

徐行简顿了顿,说:「连带着我一起。完成你的计划。」

我为他包扎的手停了一下,没有讲话。

徐行简眼神迷离,又点起一支烟。

「说起来,小雪总是说我是个…… 没用的男人啊,只会黏着她。没想到死了,我还是。」

我听了,笑了笑,与他并排坐下。

我说:「她也那么说过我,我也以为,她只跟我说的。」

徐行简疑惑地看向我。

我说:「后来,我看了她的日记。」

「她还是说,哥哥挺没用的,只会打工,不会出去闯荡。」

「但她说,挺好的。」

「因为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一个破碎的家庭。」

我想起小雪的日记,那娟秀又幼稚的笔迹,曾是她刚上初中那年所写。

星云流动,我看呆了,像是流转到了多年前的星空之下。

「她说啊。」

「因为我的哥哥,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沉默良久后,徐行简默默开口问道:

「那她那么说我,算什么啊。」

「算家人吧。」我说。

烟抽完了。徐行简将烟头扔在地上,碾了碾,起身捶了一下我的肩膀。

「那我就先带着哥给的伤口找她告状了。」他说着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忽然有了点阳光男孩的样子,背过身去,潇洒地摆了摆手,「就不问你什么打算了。」

【案发之后】

43

徐行简的伤口还在流血吧。

我眼睛眯了起来,睫毛上黏了尘土,迷迷糊糊地看不清楚。

窗户中,在徐行简身后,还有人在走动,丝毫没意识到,那栋别墅早已被徐行简关得死死的。

韩棠慌了,连忙起身,向徐行简大声地呼喊。

所有的警察,都戒备起来。

啪。

一声脆响,那是徐行简打开窗户的声音。

他赤裸着上身,腰上缠着破烂的白布,目光穿过黑夜,望向我的方向。

我睁大双眼,只看见他的嘴唇好像动了动。

实际上,他的话,还是随着风,隐约飘到了这边。

他说:「小雪!别怕!」

他轻声说:「徐行简,别怕。」

火光。

吞噬了黑夜。

狂风。

卷走了一切。

44

三个月后,我从这桩案子中挣脱了出来。

遥控的事情,我全盘装傻,只说是徐行简偶尔说漏了嘴。

其余的所有事情,都安在了徐行简的身上。

尘埃落定的时候,我走出派出所,韩棠走在我的身后,仍像是看押着一名犯人。

已是秋天了。

海风变得有些冷,我紧了紧衣服,在韩棠面前点上一根烟,问:「还要再送送吗?」

韩棠一脸的冷漠,说:「你最好只在这座城市活动。」

我读懂她的意思,类似于取保候审吧,铁定是被盯上了。

我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走掉了。

45

我走过了很多的景色。

住过的集装箱,被拆掉了。

小雪租的房子,住进了新的人家。

福利院,拿到我捐的八十万,购置了很多新物件。

李章勋家的别墅,却人走楼空,听说是他爸之前的命案,被翻了出来,已被刑拘。

一路望去,都是完整的家,破碎的家,容纳善良与藏匿血债的家,爱与恨的家。

走着走着,忽然很想念自己那辆破破的电动车。

我曾骑着它,从小小的县城,载着小小的妹妹,在这座城市,继续维持着小小的家。

那时候,我们年纪与钱包都是小小的,梦想却有无限大。

我记起她的豪言壮语了。

她说要成为画家,那种一幅画,能卖嗷嗷贵的画家。

她说那样的画家,足够撑起一个幸福的新家。

我呢?我好像也说什么了,只是没有家才几个月,就有点忘记了。

他呢?

我其实,好像看见过新的家了。

在海边,我吹着海风,有点冷,但还是倔强地咧着嘴笑。

就像,还是那对没心没肺的死小孩,还是跟残酷的世界不合拍。

接下来,好像失重了。

好像特别的冰,好像,特别的深。

海水中,我尽力地睁开眼。

好像……

像什么啊?

我望着水上的星辰,没忍住,笑出了一连串泡泡。

像一幅画啊。

画上有个家。

□ 吞茶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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