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时间游戏

「笔录,妍妍死了之后,我托人搞到了你的笔录。」

什么……

「还有你小时候写的日记、相册,你身边的亲戚朋友等,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火,多少影视剧是改编你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真把自己当穿越人了不是。那么请问——

「你的时光机在哪里?」

这才多少年啊,就能穿越,我不信。

我将他全身都搜遍了,没发现什么工具,只有一瓶药,一部破旧的花为手机和一把钥匙。

「没有时光机……」鼠人靠床,微笑着说,「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魂穿,我就是个魂穿。」

「什么?」

「就是未来的你,通过某种方式回到过去,占据并且操控过去的你。」鼠人唇角依然扬着,可是声音却渐渐陷入梦呓,「我小时候常常梦游,闭眼时还在宿舍,醒来时便一个人伫立在水塘边了。院长很担心我,带我看了很多医生,可是都没有用,我自己也很苦恼,再加上身体瘦弱,读书是没指望了,于是便出来打工。直到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小时候的身体里,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一直困扰我的梦游症竟是上天对我的最大的恩赐。我终于可以以成年人的心智,去控制曾经幼稚和落魄的自己,是不是想想就觉得开心。」

——

  •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是从 2033 年穿过来的。」

    那岂不是已经三十一岁了。

    我笑笑,晃了晃从他身上搜出的奥氮平片,这是市面上最便宜的治疗人格分裂的药。

    我看他就是人格分裂,因为某种原因分裂出一个三十一岁的男性人格。

    鼠人说:「你可真够固执。」

    算了,人分就人分吧,我想知道的还是妍妍,我举起手机,给他看我拍的字条。

    妍妍的外卖单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十八分,也就是说,她一个小时前还在这里,这么短的时间,妍妍肯定没死。

    我逼问鼠人,就是想快点得到消息。

    ——

  • 我不管你是穿越的还是什么,就问你为什么要关心妍妍?

    「我在扉页里说了啊,我不仅关心妍妍,还关心你……」

    废话少说,今天早晨我还动过放弃妍妍的念头,可是就在看到外卖单的一刻,我突然觉得好笑,都什么时候了,这女人还给我叫了奶茶,波波芋泥馅的,她以为我爱吃,其实我只是因为便宜。

    傻女人。

    我十指插入头发,狠狠地撸到脑后,将话题拉回妍妍:「所以凶手就是送妍妍回家的那个男人,对吧?」

    鼠人说:「你知道有一个词叫作宿命……」

    我知道有一个词叫作没命。

    我举着刀,温柔地说:「就是他对吗?」

    「你不用割我的手,这案子里男性嫌疑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所以警察也问过我,不过很快就排除掉了。」

    鼠人凝视着我,仿佛正凝视着一头困兽。

    「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事,有一件起作用吗?但凡有一件起作用了,你也不用坐在这里冲我瞪眼。它们不但没用,反而在既定的轨道上越走越远,除了增加你自己的可疑度外没有任何用处,哦,其实也有点用的,就是将妍妍朝死亡的路上推了一把,你越挣扎,妍妍就死得越惨,我跟你说,这就叫作命运。」

    为什么,只要我提前获取信息,带着信息往下,为什么不能救出妍妍。

    我问:「所以那个人就是凶手?是或不是,你回答我!」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案子。

    鼠人叹了口气,说:「是,长久以来,送妍妍回家的建筑商人夏斌,一直被认为是杀害女主播的二号嫌疑人。」

    一号是谁?

    「你。」

    好,夏斌,我火速编辑着给陈警官发过去了。

    陈警官说:「收到。」

    他已经查到车了,是夏斌,和我获取的信息一样,原来在停留了十分钟之后,他们又开着车离开了这里。

    这里人烟稀少,监控也少,只有正对小区大门的地方有,但就那一个也足以证明妍妍失踪前是和这个叫夏斌的男人在一起的。

    陈警官已经查到了他的住址,正在往那里赶呢。

    ——

  • 我们也过去吧。

    我开小电驴,让他坐后边。

    鼠人说:「开惯了玛莎拉蒂,骑车还真有点不习惯啊……」

    「太慢了是吗?」

    「嗯。」

    老男人就是麻烦,听说还是个上了富豪榜的男人。

    可如果他真是穿越,又怎么会被我麻翻?

    「因为你在笔录里撒谎了啊,关于我的所有描述都是假的。」

    「比如呢。」

    「比如我们俩在卧室聊天,可事实却是你把我摁在床边殴打……」

    刹车。

    到了,夏斌家住世金府,我们市一等一的高档小区,我们是进不去的,只能在外面等陈警官,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夏斌是仅次于我的二号嫌疑人,警察肯定会把他查个底掉,如果真的是他,这案子不早就破了。

    等了一会,陈警官把夏斌带出来了,果然没找到妍妍。

    「她在半路就下车了啊。」夏斌摘下墨镜说,「到春光路就下车了。」

    下车?

    不可能,春光路那一带非常荒凉,除了几处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根本没有人烟,妍妍再冲动也不可能在那里下车。

    ——

  • 我问鼠人:「这一段是怎么回事,妍妍为什么要在春光路下车。」

    夏斌的证词鼠人看过,年轻的建筑商人,其实是挂在自家地产公司名下的富二代,平时不做正事,就喜欢和网红玩,他跟妍妍是在一场饭局上认识的。

    那天是妍妍约他,他们在茶餐厅吃了午饭,然后夏斌便开车送她回家。

    夏斌坦言,他是准备和妍妍发生点什么,在巨大的审讯压力下,正常人的心理早崩溃了,所以甭管什么隐私不隐私的,夏斌一股脑全都招了。

    他准备和妍妍发生点什么,可是妍妍住的地方实在太破,于是他们便离开了,准备去外面开房。

    这就是他们匆匆离开的原因。

    我没有打断鼠人,可是心里始终有个疑问,那张是字条,都什么时候了,妍妍为什么要用写的,而不是用打电话、发微信的方式通知我呢。

    她到底在做什么……

    金世府门口便是公园和我们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一到晚上人更多了。

    鼠人说:「哟,是夜市啊。」

    是啊,有钱人都不逛夜市的吗?

    「人民医院门口的鱼汤面还开着吗?」

    「开着,不过得排一个多小时的队。」

    罢了,看他一脸期待的样子,我们就去那边吃一次吧。

    我看看表,晚上十点。

    鼠人用勺子舀了一勺汤说:「放心吧,妍妍没有事的,按照尸检时间,她是在后天凌晨时才死亡的。」

    后天凌晨,我算了算,那不是还有三十个小时左右。

    鼠人说:「真的,我劝你不要追了,静静地等着不好吗,你知道妍妍为什么要在春光路下车?」

    「为什么?」

    「因为她和夏斌吵架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当他们走到春光路的时候,你就一直打电话,夏斌觉得很烦,忍不住说了两句,妍妍就生气了,掰着他的手让他停车。」鼠人笑笑,摊开手对着我说,「恭喜你,在杀死妍妍的路上又进了一步。」

    不可能,怎么会是为我。

    我明明是想救她的啊。

    鼠人说:「所以说,这就是命啊……」

    他从我烟盒里抽出一支辣梅,咬住烟,点燃,皱眉吸了一下说:「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就想回到我爸妈死去的那个雨夜,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出门。」

    他小臂用力,微微发抖。

    「你别说,我还真穿回去过,六月十二日,雨很大,我大概……」他指着旁边正在吸面的小男孩说,「我大概这么大吧,六岁多。在穿回去之前,我关于这段事的记忆就是空白,所以我一直很怨恨他们,恨他们为什么不听劝阻,一定要在雨夜开车,还开得那么快,还上高速,穿越后我才明白,他们开那么快竟是为我。」

    他说这些话时完全没有表情,就是夹烟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说来还是怪我,幼小的身体承受不住穿越的痛苦,早早便昏迷过去,我爸妈为了救我,才不顾周围人的阻拦,要将我送往医院,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我不但没能改变命运,反而再一次杀了他们。」

    「舒阳……」

    「不过也好,那一次至少弥补了我记忆的空白,时隔那么多年我终于看清了那辆货车,也看清了我妈脸上的一滴眼泪,哎你知道吗?一切都像一场寂静无声的穹幕电影,那画面充满了整个天空。」

    「舒阳……」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你看我,都已经想明白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所以,接受就好。」

    ——

  • 我在想要不要安慰他时,他倒好,很快便反过来安慰我了。

    他让我不要太担心妍妍,因为我们每个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命运之刃,该落下时就该让它落下。

    「而且你不是也想过要离开她,自此都不管了?」

    是,我是曾动过那个念头,这也是我此刻的内疚之源,每每想起,如坐针毡。

    「嗯嗯,放心吧,妍妍不会有事的……嗯,到时候我跟您说……好,警察那边有消息了我一定第一时间跟您打电话……嗯,好的,甭管多晚我都会告诉您的……好,阿姨放心,您也要保重身体,嗯嗯好拜拜……」

    是妍妍妈妈打过来的,她联系不上妍妍,便一股脑打给我了。

    妍妍手机关机,好在陈警官已经查到她的手机定位,就在大桥附近。

    大桥……我望着桥下湍急的河水说:「难道说她手机掉河里了吗?」

    鼠人说:「是,现在人最常用的就是手机,如果当时能找到被害人的手机,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他一口一个「被害人」就好像这个人已经死了。

    我不满地说:「拜托,妍妍还活着呢。」

    我记得《柜男》提到,妍妍是被勒死的,胳膊和小腹处也有擦伤,胃部较空,死前曾遭受饥饿。

    妍妍那么漂亮的女生,死前有没有受到侵犯?

    鼠人说:「没有,尸检做了很多次,结果就是没有,这也是本案最让人费解的地方,像妍妍这么漂亮的女生,总是很容易遭到侵害。」

    说完,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说:「所以说,杀害妍妍的凶手很可能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我也不知道『年纪相仿』四个字是怎么得出来的,反正很多人都觉得是你。」

    「无所谓了。」

    我是要救她的,不管之前怎样,反正这一次我是要救下她的。

    鼠人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妍妍曾经也救过我,这样够吗?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距今已经有十多年了。

    假设鼠人的宿命论是真的,那么我要面对的便是妍妍死亡的那个终点,我所做的每件事,都会推动或导致她的死亡。

    可是……可是……

    可是于万千逻辑和时间线的交织中,是不是还存在一种可能。

    我看向桥下河水,突然产生了一个很疯狂的想法,那便是,逆心而为。

    如果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推动妍妍的死亡,那如果我反着来呢?

    我心里想的是东,最后却做的是西,那这样呢,会不会延缓她的死亡?

    「嗯……」鼠人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牛啊,你这何止是逆心,简直是欺天啊……」

    我这辈子做过很多决定,大部分都是错的,比如上师范,学生物,来临江,做临漂。

    虽然我看起来很有主意,也常告诉自己要坚强勇敢地走下去,但在我心里,其实对自己的人生充满怀疑。

    而这一次,我必须拨云见雾,去审视自己的内心。

    鼠人说:「那接下来你要干吗。」

    我本来想去春光路的,如今想了又想,咬咬牙说:「我要回去,睡觉。」

    ——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睡不着。

    何况妍妍的房间就在对面,哈咯凯蒂也没有睡。

    鼠人说:「要不要我陪你啊?」

    「不要。」

    我承认我是有点怕的。

    怕黑,怕一个人。

    鼠人说:「你说的啊,不要就是要。」

    「什么鬼……」

    不过他就是说说而已,整个人还在客厅打字。

    我绕到他后面,瞥了一眼,是《柜男 3》,这本书要出第三部了。

    「没办法,写小说嘛……」他手指飞舞,头也不抬地说。

    ——

  • 那天晚上,我把他写的另一本小说也看完了,就是《蛋糕甜心》。

    翻开书我才知道,原来是发生在去年的金融大厦蛋糕投毒案。

    就是金融大厦下面有家叫心尖的蛋糕店,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在蛋糕里添加水银,致使十几个人中毒,智力受损的事。

    案件发生之后,全临江的记者都去金融大厦门口抢新闻了,鼠人这又能挖掘出什么新东西?

    「那本啊。」鼠人摇摇头说,「2026 年写的,凑合看吧。」

    这案子之所以会成为悬案,是因为凶手在出事后就自杀了,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杀人,也不知道她最后留下的遗书是什么意思。

    遗书上只有两个字,就是「黑色」。

    「黑色……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熟人扶了扶眼镜说:「你平时去夜店吗?」

    不去。

    「嗯,难怪你不知道,那是一种酒精饮料,用蓝莓、草莓和酒做成的,凶手死之前想的是这种饮料。」

    「为什么?」

    鼠人放下手机,微笑着说:「你不会真以为她是为了报复社会才投毒的吧,其实她在别的蛋糕里下毒,只是为了混淆视线,掩盖自己真正想毒杀的目标而已。」

    「所以她真正想杀的目标是谁?」

    「大卫啊,我不是都写了吗?」

    那是一个忙碌的早晨,大卫从地铁站出来已经晚了,他小跑两步,急匆匆地走进大厦。

    大厦下面有一家开了很久的蛋糕店,那里的蛋糕不仅好吃而且非常便宜,一份十五块钱的价格在寸土寸金的临江可以说非常良心了。

    高峰期的时候,店里人头攒动,柜台前排起长队,可是大卫不用,他拎起柜台上的食盒,对正在忙碌的荷莉比了一个 OK。

    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块烤得焦黄的煎蛋吐司,一杯矫情到极点的不加糖卡布奇诺,还有一杯解腻的茉莉花茶。

    他最近正在健身,自是要多吃一点,等回到工位,他就开始给荷莉打钱,除了饭钱,还有百分之十的小费,美国回来的,习惯了。

    他一边吃一边想,这几天怎么搞的,总是觉得头晕、想吐,记忆力也衰退了……

    昨晚上没去夜店啊,他咬破酥皮,吃着吃着,低头看到不少鲜血。

    突然嗓子也觉得疼,一咳嗽便喷洒出更多血来。

    原来荷莉在吐司里加了水银,一天一滴,无色无味。

    中毒后的大卫出现了严重的认知障碍,原来英俊潇洒的名校精英,变成了一个狂躁易怒、智力低下、只能卧病在床的胖子。

    更可恨的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作案动机,竟然在其他食物里随机下毒,导致包括五个儿童在内的十二名客人中毒。

    「黑色是大卫请她喝的一杯饮料,如是而已,没他们想的那么复杂,什么报复社会之类的没有的,就是单纯的饮料罢了。」

    是么。

    「你是怎么做到的,连凶手脑子里在想什么都能知道?」

    哦,我知道了,他能穿到我这,自然也可以穿越到荷莉那里。

    我说:「那你就不阻止她吗?那么多人……」

    鼠人笑笑:「如果我能救人的话,我要救的人可就太多了。」

    ——

  • 鼠人去洗澡了,我却想明白两个问题,一是他亲历了一年前发生在临江的蛋糕投毒案,却没有阻止。

    二是他可以控制自己的穿越,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想穿回什么时候就穿回到什么时候。

    这科学吗?

    这本书写得详细,至少是围绕着凶手写的。

    不像妍妍那本,通篇都在说我,可是对于真正的案情、杀人动机、案发经过以及其中的隐秘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而且整个时间线呢,是不是也很矛盾?

    我在便签纸上划出一条直线,代表「女主播碎尸案」的时间线,如果说案件发生在 2022 年,第一、二本《柜男》的出版时间是 2030 年,那现在的日期就不对了。

    因为鼠人如果要写这个案子,就应该在 2029 年或者 2028 年穿过来,而不是他自称的 2033 年,那样就比出书的日子晚了。

    望着一连串数字,我只觉得头痛欲裂,难道说,他在写第一二部《柜男》的时候,根本就不曾穿越,也没见过真正的我,就根据我和夏斌口供东拉西扯写出来的?

    所以说他造假了。

    不过我不是他粉丝,不关心他造假的事,我只想知道凶手是谁。

    以及已经沉寂两三年的《柜男》系列,为什么突然开始写三。

    难道说……

    水声潺潺,而我也冒出一个大胆的、近乎科幻小说的想法。

    难道说时隔十一年之后,这案子又有了新的进展……

    「叮咚」,他手机响了,是来自酒店的短信。

    第一次「缴获」他手机时,因为不知道密码我没进去。

    ——

  • 我记得他的生日是十月二十七日,天蝎座,于是便输入 1027。

    显示错误,我试了下自己的生日 0411。

    还好,也是错误。

    那么会是几呢?

    我正捧着他手机出神,鼠人从浴室出来说:「你干什么?」

    「看你手机。」

    「你这人怎么这么直白?」

    他拿走手机,见密码错误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这人一向直白,于是便追问着说:「是不是有进展了?我是说这个案子,是不是又找到什么证据,或者说在办别的案子时抓到凶手,凶手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

    还有。

    「你明明知道这么多信息为什么不告诉我?挤牙膏似的,我不问你就不说?」

    鼠人用旧衣服擦了擦头,往身上套了件刚买的灰 T 恤:「是有些进展,但是证据链还差一环,凶手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

    「谁?」

    「王延喜。」

    谁?

    我将脑袋挖遍,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哎。」

    他叹了口气,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说:「大概上个月吧,我是说 2033 年的上个月,春光路四期在清理仓库的时候发现一具人骨,男性,五十五到六十之间,为确认身份,警察就请技术人员打开了他的手机,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里面竟然有一段视频,显示的是妍妍正在工地挖土。」

    「妍妍挖土?」

    不可能……就她那个样子,还挖土,就是让土碰一碰她新做的美甲都不可能。

    「会不会是被胁迫的,反正就那么几秒,画面也很模糊,警察也是根据女主播身上的衣服和春光路这个特殊的地点来推测的,证据链还是断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在调查中。」

    五十五岁的王延喜,我想了又想,不认识。

    鼠人说:「真不认识?」

    「嗯。」

    「楼下大爷?」

    「我没大爷。」

    鼠人说:「这就奇怪了,因为他好像很认识你,他手机里除了妍妍的视频,其余全部是你。」

    「不可能。」

    「你遇到所有事都要说一句不可能吗?人类都诞生了,还有那么多不可能吗?」

    可是一个叫王延喜的男人,在强迫妍妍挖土,他是想将妍妍活埋掉吗?

    「很多犯罪都是一时兴起,不见得会有多少动机,像妍妍那样的女孩,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天然的受害者,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王某手机里有大量你的照片,所以我觉得……」

    什么?

    鼠人上前一步,胸有成竹地说:「所以很可能是买凶杀人。」

    我说:「谁买凶,我吗?」

    鼠人没理会我,自顾自推理道:「在我看到王某信息的那一刻,我就觉得奇怪,一个是居无定所的农民工,一个是年轻貌美的女主播,之前没有交集,这案子完全有可能是随机杀人,所以我的推断是,妍妍在春光路下车以后,试图穿越工地,前往三公里外的地铁站,途中遇见王某,被杀害抛尸,可是这里面却牵扯到你,很显然,王某是认识你的,而且拍了你的照片作为要挟,所以。」

    所以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我觉得,是你,花钱雇用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民工,最终杀了妍妍,但是你自己又有不在场证据,所以。」

    所以个得儿,埃勒里·奎因啊你。

    都 2022 年了,如果我真杀了一个人,警察一定会找到我的,还用得着我的不在场证明?

    说完,我就把「王延喜」三个字发给陈警官了。

    ——

  • 陈警官说:「收到。」

    他们一晚上都在春光路找人,看到我的线索,很快就去调查。

    我没有买凶。

    而且我根本就没有钱,我把自己的银行卡余额点开,把屏幕拿给他看,一千五百三,怎么样,你看了都摇头不是。

    鼠人说:「可是,他为什么要拍你?」

    是啊,为什么呢。

    鼠人像发现了什么,指着我绿色的格子睡衣说:「就是这件, 有一天他也拍过……」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王某正在某个角落对着我拍?

    说完,我们不约而同地朝窗口看去。

    低矮的冬青丛里真的窜出一个黑影。

    「什么人!」鼠人太着急了,来不及开门,直接从二楼跳下。

    我……

    我一步步赶下楼,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鼠人。

    「可恶……」他心有不甘地到处寻找,可是雨太大,院子太黑,光秃秃的水泥地上连个脚印都没。

    他踢了几脚水洼,愤愤地说:「可恶,怎么就被他跑了。」

    他检查自己的手机,不但没有拍到,反而还进了水,一时间不能用了。

    「可恶……」

    我说:「没抓到也没关系,我们不是已经发给陈警官了吗,有名有姓,还不是一查就查到了。」

    还有仓库,我立刻掏出手机,给陈警官打电话说这件事。

    「有名有姓……噗……」鼠人吹吹自己的头发,说,「你当我穿回来以后在做什么,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查王延喜这个人,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喂?」是陈警官的声音,手机接通了。

    我忙说:「陈警官您好,还有一条线索,就是春光路四期仓库,麻烦您带人看看!」

    陈警官那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你在哪?」

    「家。」

    「家?」

    「小区。」我改口道。

    「嗯,我跟你说。」

    不知怎的他语气忽然加重许多,略带责备地说:「我跟你说,我们欢迎你提供线索,但是也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我问你,你是从哪听到王延喜三个字的?」

    「舒……舒阳那。」我如实答道。

    「哪个舒阳?有人格分裂症的那个舒阳?」

    「嗯。」

    「好,没关系,我就是想说,你提的线索我也查了,这个王延喜,系统显示他已经死了。」

    死了?

    「嗯,死了十几年了。」

    我看看舒阳,他也点头同意。

    陈警官说:「有线索可以提供,但是要有根据,不要听到什么就是什么,还有……」他原本就严肃的语气顿时就增加了几分怀疑,「还有,这几天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

    我放下电话,有点懊恼。

    他拭去雨水,收起几近报废的手机,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我说:「去哪?」

    「工地。」

    走前还很扎心地说句:「当初穿进来时,我就是为了查他,一是他的杀人动机,二是他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潜伏在你身边也不过是为了查他,既然你不是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我也没必要再待下去。」

    是,如果能查出凶手的杀人动机以及凶手和我的关系,那他就可以将证据链上缺失的一环补充齐全,别说破案了,就是成为载入史册的小说家也有可能。

    什么「我不仅关心妍妍,还关心你」,原来是这么个关心法。

    妈的,我跨上电驴,戴上头盔,转动把手,追上他说:「最后一个问题,王延喜是哪年死的。」

    「2011 年,怎么?」

    2011 年,我那时已经十七岁了,刚才看黑影身形,我突然觉得眼熟,那宽阔的肩膀和走路时像猩猩一样吊着的胳膊,忽然让我联想到一个人,一个男人。

    你知道吗……我和妍妍曾经得罪过一个男人,那时候我们才十四岁,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们也离开家乡,早在十几年前我便以为我们是真的永远地摆脱他了……

    鼠人说:「什么?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了猩猩。

    你知道我们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男人,三十多岁,长得很壮,胳膊上还有纹身,走路像个猩猩。

    那时候我们放学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巷……他是混混,喝醉了就蹲在巷子口骚扰女生,他骚扰妍妍,也骚扰我,特别是我。

    有一次他抓住我校服不放,甚至将手伸进了我衣服里……

    我对着空气干呕,感觉快要吐了。

    鼠人说:「谁?王延喜?」

    「或许吧,一个十四岁的小女生,除了跑,根本没勇气和他说话,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是他的话,那妍妍这一次就不是随机,而是针对我们俩的有预谋的虐杀。

    我飞快地赶往工地,把电驴往路边一扔,跳进泥里,鼠人把共享单车扔在我的电驴旁,随我一起跳下土坑。

    这是一期,冰冷的探照灯下到处都是水泥,往南走才是四期。

    ——

  • 春光路这一代全部都是工地,有的已经烂尾,有的还在建着,我俩蹚过泥地,很快又来到一片沙地。

    鼠人追上我,想获取更多信息。

    冰冷的探照灯下,大雨滂沱。

    「王延喜、混混、骚扰……」鼠人将几个关键词拼凑起来,总感觉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可是无论他问什么,我都不想回答,我不想说,不想回忆,关于那个人的所有问题都让我觉得恶心,我想吐,想发抖,想对着雨幕狠狠地发一顿疯。

    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很可怕很可怕的事,可怕到已经超出普通人的承受范围。

    鼠人说:「难道你……被他……」

    「没有!」我狠狠推开鼠人,生理性厌恶让我看他时亦觉得恶心。

    「刘献丽。」他叫着我的大名,说,「有什么……不管你曾经发生过什么……我……我……」

    你怎样。

    「有什么是不可以拿来说的……」他抱住我的肩膀,用力将我抱在怀里。

    关于王延喜,我是有一些话说,可是我不能……我……

    我已接近崩溃,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巨响。

    是推土机。

    一辆橘黄色的推土机突然朝我驶来。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推土机上面是有灯的,刺眼的灯光一照,除了白色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风声,雨声,推土机的轰鸣声。

    转眼间,泥土的腥臭味已经将我淹没。

    「献丽!」鼠人推开我,自己被推土机拱了一下。

    所幸我们前面是一座大坑。

    坑里铺满钢筋。

    横着铺的。

    可是推土机并不打算放过我们,它转动履带,像失控的野牛一样颠簸着,跳下地基,横冲直撞地朝我们袭来。

    鼠人拉着我,朝钢筋更多的地方跑去,那里还起了一些房子,我们蹚过潮湿的半地下室,在砖块和石头中跑了许久,才将那恐怖的轰鸣声甩在身后。

    鼠人这才出了一口气,虚脱地靠在墙上说:「疯了吧他是。」

    「是,他是疯了。」

    被我和妍妍逼的。

    我掏出湿透的烟盒,揉搓着说:「如果我说,那不是狗,而是一个人呢?」

    鼠人顿了顿说:「你是说……你在日记里提到的……」

    「嗯。」

    那年天干物燥,污秽的河流上飘满浮沫,河堤一半是水,另一半则是杂草。

    妍妍的手链掉了,于是我们滑下河堤,在杂草中缓缓寻找。

    我记得那天是大年初一,天黑得早,所有人都回家了,我们也准备回家,却发现王延喜也过来了,他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

    妍妍是可以跑的,她跑得快,转眼便到了检测人员下河用的楼梯。

    而我躺在草里,被人死死地掐住脖子,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真的。

    虽然我和妍妍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可是初中生的友情如何能经得起生与死的考验。

    想到这里,我不禁看向手机,那手机壳还是妍妍送的,上面有四个大字:「活着」「发财」,都是她喜欢的。

    那时的我亦想不到,妍妍竟回来了,她拎着一只易拉罐罐子,远远朝王某扔来。

    罐子里传来一声闷响,原来她在里面放了炮仗,她还知道放炮……

    后来的事,我便都写在日记里了,她不但在易拉罐里放炮,她还放了石子……崩进坏人眼里,眼球里顿时迸出一股鲜血。

    我想我们是闯祸了,没想到那祸事还有更甚,在追我们的过程中,王某栽倒在河水中,我们市的河虽然小了,可是也到脖子,王某喝了酒,又撞到冰,被臭烘烘的污水一熏,立刻便失去知觉,脸朝下,随河水缓缓地流下去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

    王某「死」得搞笑,可是当时着实把我们两个中学生给吓坏了。

    我们杀人了。

    确切地说,是妍妍杀人了。

    而我充其量是个证人,如果她自首了,我想我会为她作证,我要将那些难以启齿的细节再说一遍,当着所有家人朋友和同学的面。

    寒风中,妍妍颤抖地说:「献丽,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我们约定,把秘密埋在心底。

    我喃喃地说:「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

  • 这样说来,妍妍确实比我牛,比我冷静,比我仗义。

    你们应该爱她,而不是我。

    「献丽。」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