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录,妍妍死了之后,我托人搞到了你的笔录。」
什么……
「还有你小时候写的日记、相册,你身边的亲戚朋友等,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火,多少影视剧是改编你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真把自己当穿越人了不是。那么请问——
「你的时光机在哪里?」
这才多少年啊,就能穿越,我不信。
我将他全身都搜遍了,没发现什么工具,只有一瓶药,一部破旧的花为手机和一把钥匙。
「没有时光机……」鼠人靠床,微笑着说,「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魂穿,我就是个魂穿。」
「什么?」
「就是未来的你,通过某种方式回到过去,占据并且操控过去的你。」鼠人唇角依然扬着,可是声音却渐渐陷入梦呓,「我小时候常常梦游,闭眼时还在宿舍,醒来时便一个人伫立在水塘边了。院长很担心我,带我看了很多医生,可是都没有用,我自己也很苦恼,再加上身体瘦弱,读书是没指望了,于是便出来打工。直到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小时候的身体里,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一直困扰我的梦游症竟是上天对我的最大的恩赐。我终于可以以成年人的心智,去控制曾经幼稚和落魄的自己,是不是想想就觉得开心。」
——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是从 2033 年穿过来的。」
那岂不是已经三十一岁了。
我笑笑,晃了晃从他身上搜出的奥氮平片,这是市面上最便宜的治疗人格分裂的药。
我看他就是人格分裂,因为某种原因分裂出一个三十一岁的男性人格。
鼠人说:「你可真够固执。」
算了,人分就人分吧,我想知道的还是妍妍,我举起手机,给他看我拍的字条。
妍妍的外卖单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十八分,也就是说,她一个小时前还在这里,这么短的时间,妍妍肯定没死。
我逼问鼠人,就是想快点得到消息。
——
我不管你是穿越的还是什么,就问你为什么要关心妍妍?
「我在扉页里说了啊,我不仅关心妍妍,还关心你……」
废话少说,今天早晨我还动过放弃妍妍的念头,可是就在看到外卖单的一刻,我突然觉得好笑,都什么时候了,这女人还给我叫了奶茶,波波芋泥馅的,她以为我爱吃,其实我只是因为便宜。
傻女人。
我十指插入头发,狠狠地撸到脑后,将话题拉回妍妍:「所以凶手就是送妍妍回家的那个男人,对吧?」
鼠人说:「你知道有一个词叫作宿命……」
我知道有一个词叫作没命。
我举着刀,温柔地说:「就是他对吗?」
「你不用割我的手,这案子里男性嫌疑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所以警察也问过我,不过很快就排除掉了。」
鼠人凝视着我,仿佛正凝视着一头困兽。
「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事,有一件起作用吗?但凡有一件起作用了,你也不用坐在这里冲我瞪眼。它们不但没用,反而在既定的轨道上越走越远,除了增加你自己的可疑度外没有任何用处,哦,其实也有点用的,就是将妍妍朝死亡的路上推了一把,你越挣扎,妍妍就死得越惨,我跟你说,这就叫作命运。」
为什么,只要我提前获取信息,带着信息往下,为什么不能救出妍妍。
我问:「所以那个人就是凶手?是或不是,你回答我!」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案子。
鼠人叹了口气,说:「是,长久以来,送妍妍回家的建筑商人夏斌,一直被认为是杀害女主播的二号嫌疑人。」
一号是谁?
「你。」
好,夏斌,我火速编辑着给陈警官发过去了。
陈警官说:「收到。」
他已经查到车了,是夏斌,和我获取的信息一样,原来在停留了十分钟之后,他们又开着车离开了这里。
这里人烟稀少,监控也少,只有正对小区大门的地方有,但就那一个也足以证明妍妍失踪前是和这个叫夏斌的男人在一起的。
陈警官已经查到了他的住址,正在往那里赶呢。
——
我们也过去吧。
我开小电驴,让他坐后边。
鼠人说:「开惯了玛莎拉蒂,骑车还真有点不习惯啊……」
「太慢了是吗?」
「嗯。」
老男人就是麻烦,听说还是个上了富豪榜的男人。
可如果他真是穿越,又怎么会被我麻翻?
「因为你在笔录里撒谎了啊,关于我的所有描述都是假的。」
「比如呢。」
「比如我们俩在卧室聊天,可事实却是你把我摁在床边殴打……」
刹车。
到了,夏斌家住世金府,我们市一等一的高档小区,我们是进不去的,只能在外面等陈警官,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夏斌是仅次于我的二号嫌疑人,警察肯定会把他查个底掉,如果真的是他,这案子不早就破了。
等了一会,陈警官把夏斌带出来了,果然没找到妍妍。
「她在半路就下车了啊。」夏斌摘下墨镜说,「到春光路就下车了。」
下车?
不可能,春光路那一带非常荒凉,除了几处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根本没有人烟,妍妍再冲动也不可能在那里下车。
——
我问鼠人:「这一段是怎么回事,妍妍为什么要在春光路下车。」
夏斌的证词鼠人看过,年轻的建筑商人,其实是挂在自家地产公司名下的富二代,平时不做正事,就喜欢和网红玩,他跟妍妍是在一场饭局上认识的。
那天是妍妍约他,他们在茶餐厅吃了午饭,然后夏斌便开车送她回家。
夏斌坦言,他是准备和妍妍发生点什么,在巨大的审讯压力下,正常人的心理早崩溃了,所以甭管什么隐私不隐私的,夏斌一股脑全都招了。
他准备和妍妍发生点什么,可是妍妍住的地方实在太破,于是他们便离开了,准备去外面开房。
这就是他们匆匆离开的原因。
我没有打断鼠人,可是心里始终有个疑问,那张是字条,都什么时候了,妍妍为什么要用写的,而不是用打电话、发微信的方式通知我呢。
她到底在做什么……
金世府门口便是公园和我们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一到晚上人更多了。
鼠人说:「哟,是夜市啊。」
是啊,有钱人都不逛夜市的吗?
「人民医院门口的鱼汤面还开着吗?」
「开着,不过得排一个多小时的队。」
罢了,看他一脸期待的样子,我们就去那边吃一次吧。
我看看表,晚上十点。
鼠人用勺子舀了一勺汤说:「放心吧,妍妍没有事的,按照尸检时间,她是在后天凌晨时才死亡的。」
后天凌晨,我算了算,那不是还有三十个小时左右。
鼠人说:「真的,我劝你不要追了,静静地等着不好吗,你知道妍妍为什么要在春光路下车?」
「为什么?」
「因为她和夏斌吵架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当他们走到春光路的时候,你就一直打电话,夏斌觉得很烦,忍不住说了两句,妍妍就生气了,掰着他的手让他停车。」鼠人笑笑,摊开手对着我说,「恭喜你,在杀死妍妍的路上又进了一步。」
不可能,怎么会是为我。
我明明是想救她的啊。
鼠人说:「所以说,这就是命啊……」
他从我烟盒里抽出一支辣梅,咬住烟,点燃,皱眉吸了一下说:「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就想回到我爸妈死去的那个雨夜,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出门。」
他小臂用力,微微发抖。
「你别说,我还真穿回去过,六月十二日,雨很大,我大概……」他指着旁边正在吸面的小男孩说,「我大概这么大吧,六岁多。在穿回去之前,我关于这段事的记忆就是空白,所以我一直很怨恨他们,恨他们为什么不听劝阻,一定要在雨夜开车,还开得那么快,还上高速,穿越后我才明白,他们开那么快竟是为我。」
他说这些话时完全没有表情,就是夹烟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说来还是怪我,幼小的身体承受不住穿越的痛苦,早早便昏迷过去,我爸妈为了救我,才不顾周围人的阻拦,要将我送往医院,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我不但没能改变命运,反而再一次杀了他们。」
「舒阳……」
「不过也好,那一次至少弥补了我记忆的空白,时隔那么多年我终于看清了那辆货车,也看清了我妈脸上的一滴眼泪,哎你知道吗?一切都像一场寂静无声的穹幕电影,那画面充满了整个天空。」
「舒阳……」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你看我,都已经想明白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所以,接受就好。」
——
我在想要不要安慰他时,他倒好,很快便反过来安慰我了。
他让我不要太担心妍妍,因为我们每个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命运之刃,该落下时就该让它落下。
「而且你不是也想过要离开她,自此都不管了?」
是,我是曾动过那个念头,这也是我此刻的内疚之源,每每想起,如坐针毡。
「嗯嗯,放心吧,妍妍不会有事的……嗯,到时候我跟您说……好,警察那边有消息了我一定第一时间跟您打电话……嗯,好的,甭管多晚我都会告诉您的……好,阿姨放心,您也要保重身体,嗯嗯好拜拜……」
是妍妍妈妈打过来的,她联系不上妍妍,便一股脑打给我了。
妍妍手机关机,好在陈警官已经查到她的手机定位,就在大桥附近。
大桥……我望着桥下湍急的河水说:「难道说她手机掉河里了吗?」
鼠人说:「是,现在人最常用的就是手机,如果当时能找到被害人的手机,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他一口一个「被害人」就好像这个人已经死了。
我不满地说:「拜托,妍妍还活着呢。」
我记得《柜男》提到,妍妍是被勒死的,胳膊和小腹处也有擦伤,胃部较空,死前曾遭受饥饿。
妍妍那么漂亮的女生,死前有没有受到侵犯?
鼠人说:「没有,尸检做了很多次,结果就是没有,这也是本案最让人费解的地方,像妍妍这么漂亮的女生,总是很容易遭到侵害。」
说完,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说:「所以说,杀害妍妍的凶手很可能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我也不知道『年纪相仿』四个字是怎么得出来的,反正很多人都觉得是你。」
「无所谓了。」
我是要救她的,不管之前怎样,反正这一次我是要救下她的。
鼠人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妍妍曾经也救过我,这样够吗?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距今已经有十多年了。
假设鼠人的宿命论是真的,那么我要面对的便是妍妍死亡的那个终点,我所做的每件事,都会推动或导致她的死亡。
可是……可是……
可是于万千逻辑和时间线的交织中,是不是还存在一种可能。
我看向桥下河水,突然产生了一个很疯狂的想法,那便是,逆心而为。
如果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推动妍妍的死亡,那如果我反着来呢?
我心里想的是东,最后却做的是西,那这样呢,会不会延缓她的死亡?
「嗯……」鼠人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牛啊,你这何止是逆心,简直是欺天啊……」
我这辈子做过很多决定,大部分都是错的,比如上师范,学生物,来临江,做临漂。
虽然我看起来很有主意,也常告诉自己要坚强勇敢地走下去,但在我心里,其实对自己的人生充满怀疑。
而这一次,我必须拨云见雾,去审视自己的内心。
鼠人说:「那接下来你要干吗。」
我本来想去春光路的,如今想了又想,咬咬牙说:「我要回去,睡觉。」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睡不着。
何况妍妍的房间就在对面,哈咯凯蒂也没有睡。
鼠人说:「要不要我陪你啊?」
「不要。」
我承认我是有点怕的。
怕黑,怕一个人。
鼠人说:「你说的啊,不要就是要。」
「什么鬼……」
不过他就是说说而已,整个人还在客厅打字。
我绕到他后面,瞥了一眼,是《柜男 3》,这本书要出第三部了。
「没办法,写小说嘛……」他手指飞舞,头也不抬地说。
——
那天晚上,我把他写的另一本小说也看完了,就是《蛋糕甜心》。
翻开书我才知道,原来是发生在去年的金融大厦蛋糕投毒案。
就是金融大厦下面有家叫心尖的蛋糕店,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在蛋糕里添加水银,致使十几个人中毒,智力受损的事。
案件发生之后,全临江的记者都去金融大厦门口抢新闻了,鼠人这又能挖掘出什么新东西?
「那本啊。」鼠人摇摇头说,「2026 年写的,凑合看吧。」
这案子之所以会成为悬案,是因为凶手在出事后就自杀了,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杀人,也不知道她最后留下的遗书是什么意思。
遗书上只有两个字,就是「黑色」。
「黑色……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熟人扶了扶眼镜说:「你平时去夜店吗?」
不去。
「嗯,难怪你不知道,那是一种酒精饮料,用蓝莓、草莓和酒做成的,凶手死之前想的是这种饮料。」
「为什么?」
鼠人放下手机,微笑着说:「你不会真以为她是为了报复社会才投毒的吧,其实她在别的蛋糕里下毒,只是为了混淆视线,掩盖自己真正想毒杀的目标而已。」
「所以她真正想杀的目标是谁?」
「大卫啊,我不是都写了吗?」
那是一个忙碌的早晨,大卫从地铁站出来已经晚了,他小跑两步,急匆匆地走进大厦。
大厦下面有一家开了很久的蛋糕店,那里的蛋糕不仅好吃而且非常便宜,一份十五块钱的价格在寸土寸金的临江可以说非常良心了。
高峰期的时候,店里人头攒动,柜台前排起长队,可是大卫不用,他拎起柜台上的食盒,对正在忙碌的荷莉比了一个 OK。
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块烤得焦黄的煎蛋吐司,一杯矫情到极点的不加糖卡布奇诺,还有一杯解腻的茉莉花茶。
他最近正在健身,自是要多吃一点,等回到工位,他就开始给荷莉打钱,除了饭钱,还有百分之十的小费,美国回来的,习惯了。
他一边吃一边想,这几天怎么搞的,总是觉得头晕、想吐,记忆力也衰退了……
昨晚上没去夜店啊,他咬破酥皮,吃着吃着,低头看到不少鲜血。
突然嗓子也觉得疼,一咳嗽便喷洒出更多血来。
原来荷莉在吐司里加了水银,一天一滴,无色无味。
中毒后的大卫出现了严重的认知障碍,原来英俊潇洒的名校精英,变成了一个狂躁易怒、智力低下、只能卧病在床的胖子。
更可恨的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作案动机,竟然在其他食物里随机下毒,导致包括五个儿童在内的十二名客人中毒。
「黑色是大卫请她喝的一杯饮料,如是而已,没他们想的那么复杂,什么报复社会之类的没有的,就是单纯的饮料罢了。」
是么。
「你是怎么做到的,连凶手脑子里在想什么都能知道?」
哦,我知道了,他能穿到我这,自然也可以穿越到荷莉那里。
我说:「那你就不阻止她吗?那么多人……」
鼠人笑笑:「如果我能救人的话,我要救的人可就太多了。」
——
鼠人去洗澡了,我却想明白两个问题,一是他亲历了一年前发生在临江的蛋糕投毒案,却没有阻止。
二是他可以控制自己的穿越,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想穿回什么时候就穿回到什么时候。
这科学吗?
这本书写得详细,至少是围绕着凶手写的。
不像妍妍那本,通篇都在说我,可是对于真正的案情、杀人动机、案发经过以及其中的隐秘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而且整个时间线呢,是不是也很矛盾?
我在便签纸上划出一条直线,代表「女主播碎尸案」的时间线,如果说案件发生在 2022 年,第一、二本《柜男》的出版时间是 2030 年,那现在的日期就不对了。
因为鼠人如果要写这个案子,就应该在 2029 年或者 2028 年穿过来,而不是他自称的 2033 年,那样就比出书的日子晚了。
望着一连串数字,我只觉得头痛欲裂,难道说,他在写第一二部《柜男》的时候,根本就不曾穿越,也没见过真正的我,就根据我和夏斌口供东拉西扯写出来的?
所以说他造假了。
不过我不是他粉丝,不关心他造假的事,我只想知道凶手是谁。
以及已经沉寂两三年的《柜男》系列,为什么突然开始写三。
难道说……
水声潺潺,而我也冒出一个大胆的、近乎科幻小说的想法。
难道说时隔十一年之后,这案子又有了新的进展……
「叮咚」,他手机响了,是来自酒店的短信。
第一次「缴获」他手机时,因为不知道密码我没进去。
——
我记得他的生日是十月二十七日,天蝎座,于是便输入 1027。
显示错误,我试了下自己的生日 0411。
还好,也是错误。
那么会是几呢?
我正捧着他手机出神,鼠人从浴室出来说:「你干什么?」
「看你手机。」
「你这人怎么这么直白?」
他拿走手机,见密码错误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这人一向直白,于是便追问着说:「是不是有进展了?我是说这个案子,是不是又找到什么证据,或者说在办别的案子时抓到凶手,凶手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
还有。
「你明明知道这么多信息为什么不告诉我?挤牙膏似的,我不问你就不说?」
鼠人用旧衣服擦了擦头,往身上套了件刚买的灰 T 恤:「是有些进展,但是证据链还差一环,凶手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
「谁?」
「王延喜。」
谁?
我将脑袋挖遍,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哎。」
他叹了口气,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说:「大概上个月吧,我是说 2033 年的上个月,春光路四期在清理仓库的时候发现一具人骨,男性,五十五到六十之间,为确认身份,警察就请技术人员打开了他的手机,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里面竟然有一段视频,显示的是妍妍正在工地挖土。」
「妍妍挖土?」
不可能……就她那个样子,还挖土,就是让土碰一碰她新做的美甲都不可能。
「会不会是被胁迫的,反正就那么几秒,画面也很模糊,警察也是根据女主播身上的衣服和春光路这个特殊的地点来推测的,证据链还是断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在调查中。」
五十五岁的王延喜,我想了又想,不认识。
鼠人说:「真不认识?」
「嗯。」
「楼下大爷?」
「我没大爷。」
鼠人说:「这就奇怪了,因为他好像很认识你,他手机里除了妍妍的视频,其余全部是你。」
「不可能。」
「你遇到所有事都要说一句不可能吗?人类都诞生了,还有那么多不可能吗?」
可是一个叫王延喜的男人,在强迫妍妍挖土,他是想将妍妍活埋掉吗?
「很多犯罪都是一时兴起,不见得会有多少动机,像妍妍那样的女孩,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天然的受害者,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王某手机里有大量你的照片,所以我觉得……」
什么?
鼠人上前一步,胸有成竹地说:「所以很可能是买凶杀人。」
我说:「谁买凶,我吗?」
鼠人没理会我,自顾自推理道:「在我看到王某信息的那一刻,我就觉得奇怪,一个是居无定所的农民工,一个是年轻貌美的女主播,之前没有交集,这案子完全有可能是随机杀人,所以我的推断是,妍妍在春光路下车以后,试图穿越工地,前往三公里外的地铁站,途中遇见王某,被杀害抛尸,可是这里面却牵扯到你,很显然,王某是认识你的,而且拍了你的照片作为要挟,所以。」
所以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我觉得,是你,花钱雇用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民工,最终杀了妍妍,但是你自己又有不在场证据,所以。」
所以个得儿,埃勒里·奎因啊你。
都 2022 年了,如果我真杀了一个人,警察一定会找到我的,还用得着我的不在场证明?
说完,我就把「王延喜」三个字发给陈警官了。
——
陈警官说:「收到。」
他们一晚上都在春光路找人,看到我的线索,很快就去调查。
我没有买凶。
而且我根本就没有钱,我把自己的银行卡余额点开,把屏幕拿给他看,一千五百三,怎么样,你看了都摇头不是。
鼠人说:「可是,他为什么要拍你?」
是啊,为什么呢。
鼠人像发现了什么,指着我绿色的格子睡衣说:「就是这件, 有一天他也拍过……」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王某正在某个角落对着我拍?
说完,我们不约而同地朝窗口看去。
低矮的冬青丛里真的窜出一个黑影。
「什么人!」鼠人太着急了,来不及开门,直接从二楼跳下。
我……
我一步步赶下楼,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鼠人。
「可恶……」他心有不甘地到处寻找,可是雨太大,院子太黑,光秃秃的水泥地上连个脚印都没。
他踢了几脚水洼,愤愤地说:「可恶,怎么就被他跑了。」
他检查自己的手机,不但没有拍到,反而还进了水,一时间不能用了。
「可恶……」
我说:「没抓到也没关系,我们不是已经发给陈警官了吗,有名有姓,还不是一查就查到了。」
还有仓库,我立刻掏出手机,给陈警官打电话说这件事。
「有名有姓……噗……」鼠人吹吹自己的头发,说,「你当我穿回来以后在做什么,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查王延喜这个人,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喂?」是陈警官的声音,手机接通了。
我忙说:「陈警官您好,还有一条线索,就是春光路四期仓库,麻烦您带人看看!」
陈警官那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你在哪?」
「家。」
「家?」
「小区。」我改口道。
「嗯,我跟你说。」
不知怎的他语气忽然加重许多,略带责备地说:「我跟你说,我们欢迎你提供线索,但是也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我问你,你是从哪听到王延喜三个字的?」
「舒……舒阳那。」我如实答道。
「哪个舒阳?有人格分裂症的那个舒阳?」
「嗯。」
「好,没关系,我就是想说,你提的线索我也查了,这个王延喜,系统显示他已经死了。」
死了?
「嗯,死了十几年了。」
我看看舒阳,他也点头同意。
陈警官说:「有线索可以提供,但是要有根据,不要听到什么就是什么,还有……」他原本就严肃的语气顿时就增加了几分怀疑,「还有,这几天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
我放下电话,有点懊恼。
他拭去雨水,收起几近报废的手机,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我说:「去哪?」
「工地。」
走前还很扎心地说句:「当初穿进来时,我就是为了查他,一是他的杀人动机,二是他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潜伏在你身边也不过是为了查他,既然你不是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我也没必要再待下去。」
是,如果能查出凶手的杀人动机以及凶手和我的关系,那他就可以将证据链上缺失的一环补充齐全,别说破案了,就是成为载入史册的小说家也有可能。
什么「我不仅关心妍妍,还关心你」,原来是这么个关心法。
妈的,我跨上电驴,戴上头盔,转动把手,追上他说:「最后一个问题,王延喜是哪年死的。」
「2011 年,怎么?」
2011 年,我那时已经十七岁了,刚才看黑影身形,我突然觉得眼熟,那宽阔的肩膀和走路时像猩猩一样吊着的胳膊,忽然让我联想到一个人,一个男人。
你知道吗……我和妍妍曾经得罪过一个男人,那时候我们才十四岁,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们也离开家乡,早在十几年前我便以为我们是真的永远地摆脱他了……
鼠人说:「什么?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了猩猩。
你知道我们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男人,三十多岁,长得很壮,胳膊上还有纹身,走路像个猩猩。
那时候我们放学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巷……他是混混,喝醉了就蹲在巷子口骚扰女生,他骚扰妍妍,也骚扰我,特别是我。
有一次他抓住我校服不放,甚至将手伸进了我衣服里……
我对着空气干呕,感觉快要吐了。
鼠人说:「谁?王延喜?」
「或许吧,一个十四岁的小女生,除了跑,根本没勇气和他说话,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是他的话,那妍妍这一次就不是随机,而是针对我们俩的有预谋的虐杀。
我飞快地赶往工地,把电驴往路边一扔,跳进泥里,鼠人把共享单车扔在我的电驴旁,随我一起跳下土坑。
这是一期,冰冷的探照灯下到处都是水泥,往南走才是四期。
——
春光路这一代全部都是工地,有的已经烂尾,有的还在建着,我俩蹚过泥地,很快又来到一片沙地。
鼠人追上我,想获取更多信息。
冰冷的探照灯下,大雨滂沱。
「王延喜、混混、骚扰……」鼠人将几个关键词拼凑起来,总感觉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可是无论他问什么,我都不想回答,我不想说,不想回忆,关于那个人的所有问题都让我觉得恶心,我想吐,想发抖,想对着雨幕狠狠地发一顿疯。
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很可怕很可怕的事,可怕到已经超出普通人的承受范围。
鼠人说:「难道你……被他……」
「没有!」我狠狠推开鼠人,生理性厌恶让我看他时亦觉得恶心。
「刘献丽。」他叫着我的大名,说,「有什么……不管你曾经发生过什么……我……我……」
你怎样。
「有什么是不可以拿来说的……」他抱住我的肩膀,用力将我抱在怀里。
关于王延喜,我是有一些话说,可是我不能……我……
我已接近崩溃,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巨响。
是推土机。
一辆橘黄色的推土机突然朝我驶来。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推土机上面是有灯的,刺眼的灯光一照,除了白色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风声,雨声,推土机的轰鸣声。
转眼间,泥土的腥臭味已经将我淹没。
「献丽!」鼠人推开我,自己被推土机拱了一下。
所幸我们前面是一座大坑。
坑里铺满钢筋。
横着铺的。
可是推土机并不打算放过我们,它转动履带,像失控的野牛一样颠簸着,跳下地基,横冲直撞地朝我们袭来。
鼠人拉着我,朝钢筋更多的地方跑去,那里还起了一些房子,我们蹚过潮湿的半地下室,在砖块和石头中跑了许久,才将那恐怖的轰鸣声甩在身后。
鼠人这才出了一口气,虚脱地靠在墙上说:「疯了吧他是。」
「是,他是疯了。」
被我和妍妍逼的。
我掏出湿透的烟盒,揉搓着说:「如果我说,那不是狗,而是一个人呢?」
鼠人顿了顿说:「你是说……你在日记里提到的……」
「嗯。」
那年天干物燥,污秽的河流上飘满浮沫,河堤一半是水,另一半则是杂草。
妍妍的手链掉了,于是我们滑下河堤,在杂草中缓缓寻找。
我记得那天是大年初一,天黑得早,所有人都回家了,我们也准备回家,却发现王延喜也过来了,他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
妍妍是可以跑的,她跑得快,转眼便到了检测人员下河用的楼梯。
而我躺在草里,被人死死地掐住脖子,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真的。
虽然我和妍妍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可是初中生的友情如何能经得起生与死的考验。
想到这里,我不禁看向手机,那手机壳还是妍妍送的,上面有四个大字:「活着」「发财」,都是她喜欢的。
那时的我亦想不到,妍妍竟回来了,她拎着一只易拉罐罐子,远远朝王某扔来。
罐子里传来一声闷响,原来她在里面放了炮仗,她还知道放炮……
后来的事,我便都写在日记里了,她不但在易拉罐里放炮,她还放了石子……崩进坏人眼里,眼球里顿时迸出一股鲜血。
我想我们是闯祸了,没想到那祸事还有更甚,在追我们的过程中,王某栽倒在河水中,我们市的河虽然小了,可是也到脖子,王某喝了酒,又撞到冰,被臭烘烘的污水一熏,立刻便失去知觉,脸朝下,随河水缓缓地流下去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
王某「死」得搞笑,可是当时着实把我们两个中学生给吓坏了。
我们杀人了。
确切地说,是妍妍杀人了。
而我充其量是个证人,如果她自首了,我想我会为她作证,我要将那些难以启齿的细节再说一遍,当着所有家人朋友和同学的面。
寒风中,妍妍颤抖地说:「献丽,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我们约定,把秘密埋在心底。
我喃喃地说:「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
这样说来,妍妍确实比我牛,比我冷静,比我仗义。
你们应该爱她,而不是我。
「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