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我忐忑不安,头几天每天都给祁彦发消息,但他压根儿不回我,我挑着午休时间打过去的电话也不接。
后来工作太多,我又在朋友圈看到祁彦在酒吧玩得正开心,于是就歇了心思。
他出国这些年,与我的联系日渐稀薄,何况大家都是为生活奔波的成年人了,兴许他衡量过后,觉得我这样爽约的人不值得相交,于是就此作罢。
只是心中难免失落。
这么多年来,我交了不少朋友,只是兜兜转转,到现在还在紧密联系的,已经不剩几个,除去柳夏外,就只有回国后的祁彦了。
「霏霏。」
我一时想得出神,忽略了祁彦的问题,被这一声唤回了神,低头望见他正仰起脸看着我,唇边挑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但眼神却莫名危险。
我想也没想地说:「我怎么会忘了你呢?祁彦,我们五岁就认识了,现在我都二十五岁了。」
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祁彦的手指停顿在我腿上,眼中的波澜渐渐褪去,这样看去,竟然很温顺。
他伏在我膝上,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霏霏,别离开我。」
我在心中十分忧愁地叹了口气。
这大铁链子给我锁着,我想离开也做不到啊。
沉默半晌。
「祁彦。」我小声叫了他一声,他立刻抬起头望着我。
我纠结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说,「我要上厕所,还想再洗个澡。」
祁彦怔了怔,长长的睫毛颤动两下,脸竟然红了。
他本来就长得极漂亮,眉骨下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眼尾狭长。
嘴唇薄,可唇形漂亮,皮肤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白,这下脸颊绯红,莫名多了种惊人的美艳。
我这个 lsp,看得口水差点流下来。
等回过神,祁彦已经从身上拿出一把小小的钥匙,帮我把锁链解下来:「房间里就有浴室,我在门口等你。」
我正要点头,他又忽然捉住我的手,定定地瞧着我:「霏霏,你不要逃走。」
说这话时,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墙上被窗帘遮挡的窗户。
不愧是祁彦,实在是很了解我,想必是我高中翻窗出去打游戏,又翻墙出去觅食的行为,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祁彦,你家住几楼?」
他愣了一下:「……四十一层。」
「你当我会跳伞,还是蜘蛛侠?」我甩开他的手腕,见他眼神又幽深几分,不客气地说,「你赶紧出去,我要洗澡了,昨天见面就没洗头,头发油死了……」
他忽然笑起来:「霏霏要不要我帮忙?」
美人一笑,勾人心魄,我看直了眼睛,好半天才意识到,这人是在调戏我。
「出去!」
我一把给祁彦推出去,又将门反锁,转身进了浴室。
一进门我差点失声痛哭,祁彦家的浴室,竟然比我租的那间卧室还大,那浴缸的大小都快赶上我的床了。
这可是上海,寸土寸金的上海啊!
我一边感叹着,一边脱了衣服跨进浴缸里。
我活了二十五年,还是头一回使用按摩浴缸这种奢侈用品,研究了十分钟才搞定。
结果热雾刚在浴室内弥漫开来,我忽然听到门外响起祁彦的声音:「霏霏。」
???
我明明锁了门,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哗啦一声钻出水面,从浴缸里站起来,可随即意识到这样更被动,于是又缩回去,提醒他:「祁彦,我在洗澡。」
「我知道。」他声音里多了几分低沉,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什么情绪,「干净的睡衣我放在门口了,霏霏你洗完记得出来穿。」
祁彦给我准备的是一套鹅黄色印玉桂狗的长袖睡衣,甚至连内裤都买了新的。
隔了这么久,他竟然还如此清晰地记得我的喜好,我诧异了一下,换上睡衣走出门去。
他拎着一只吹风机,站在床边认真地帮我吹了头发,我回头看到吹风机竟然是戴森的,又抖了抖。
祁彦这间公寓,从上到下透露着富裕的气息,仿佛是拿钱生生堆起来的,就连我面前的祁彦,满身也透着倨傲又矜贵的气质。
而每个月拿着一万块薪水,穿着打折 T 恤、戴着淘宝二十块项链的我,站在这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这不是我第一次在祁彦面前感到自卑。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抿了抿唇,走到我身边来,轻轻拥住我:「霏霏,我喜欢你。」
「所以,我拥有的一切,都可以是你的。」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被他隐去的后半截台词。
——只要,你永远不离开我。
「我要你的一切干吗呢。」我叹了口气,向他摊开一只手,「你倒是先把我的手机给我,离职手续我总要填的吧?还有我朋友发来的消息,总要回复的吧?如果房东那里催我们交水电费,我总要给他转账吧?」
祁彦目光幽深地望着我。
「祁彦,工作你已经替我辞了——当然,正好我也不想干了。」我说,「我也愿意住在你这里,但是,祁彦,你要知道什么是适得其反。」
他眼神锋锐,危险地看着我:「霏霏,你不要逼我。」
「祁彦,你也不要逼我。」
我们瞪着对方,最终还是祁彦退了一步。
他嘴唇翕动两下,回身去拿了我的手机过来,果然,短短二十四小时没看,微信就有了几百条未读消息。
我把该退的公司群退了,只挑着急需的回复,滑动时发现有蓝汀的未读消息,很自觉地直接略过,然后回复我妈:「妈,我没事,今天工作太忙,还没来得及看手机。」
我妈一时没理我,我关了微信,打开游戏,然后抬起头,盛情邀请祁彦:「吃鸡吗?」
「……」
总之,我就这样和祁彦开始了海岛冒险。
那条起先用来绑我的锁链还放在床上,我嫌碍事,往旁边挪了挪,顿了两秒又抓起来,吓得声音都变了调:「银的?!」
好有钱,我还以为是铁的。
祁彦点点头,说:「925 银。」
我哭了:「祁彦,既然都已经绑过我了,你能把这玩意儿送我吗?」
「……」
在我和祁彦说话的空当,降落在 G 港的我们被敌人拿步枪扫射而死。
我一下子来了火,正要重开一把,结果手机忽然来了电话,我妈。
我接起电话,我妈问:「霏霏啊,下班了吗?」
想到她还不知道我已经辞职的事情,我一阵心虚:「下班了下班了,今天白天特别忙,晚上就没让我们加班。」
我妈不疑有他,又问我现在在干什么。
「妈,我在祁彦家吃饭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祁彦他回国了。」
「真的?!」我妈很惊喜,让我把电话给祁彦,他一接过去,声音就变得十分温和,「阿姨好,我是祁彦。」
也不知道我妈跟祁彦说了些什么,祁彦一边听一边乖巧应声,最后说道:
「阿姨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好好照应霏霏的。嗯对,我现在就在上海开公司——阿姨,等有空了,我和霏霏回去看你啊。」
他说完,把电话递回来,我去接的时候没留神碰到了免提键,于是我妈的声音骤然响亮起来:
「……霏霏,蓝汀前两天给我打电话,他为了你,把工作调回上海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瞧着这孩子还不错,你看你们还能不能再处一处,试试?」
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默默抬眼向祁彦看去。
果然,他眼底眉梢的笑意彻底消失,瞳孔中暗色丝丝缕缕浮现出来,直至凝结成一片彻骨的寒冷。
祁彦伸手挂断了电话,面无表情地走到我面前,俯身凝视着我的脸。
「我是大学暑假带蓝汀回去玩的时候,他才知道我妈电话的。」我试图解释。
祁彦好像完全没听到,唇边挑起一点轻微的弧度,手从我脖颈旁边绕过去,穿进柔软的长发里,然后扣着我的脑袋寸寸向他靠近,直到我于近在咫尺的地方与他呼吸交缠。
「霏霏。」他叹息般地说了一句,然后吻住我的眼睛,「你不该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6
祁彦实在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当晚又麻溜地给我铐上了,还没收了我的手机,不许我再发消息。
夜里,他与我同床共枕,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绕着我的头发,温热的气息就在我耳畔缭绕。
我很不适应这样的亲近,但只要轻轻一动,祁彦就会用低沉又微哑的嗓音,在我耳边轻声说:「霏霏,不要动。」
一次两次的,还行。
直到凌晨三点他还这么精力旺盛,我实在忍无可忍,揉了把头发,猛然坐起来,按亮床头灯,瞪着他:「睡不着,我要打游戏。」
祁彦点点头:「好啊,我陪你。」
「那你把我手机给我。」
「不行。」祁彦眯着眼睛笑了笑,「霏霏,我去给你找个没插卡的手机。」
「祁彦,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我气鼓鼓地看着他,「蓝汀怎么啦?难道你上高中的时候没背过《岳阳楼记》吗?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我这是在复习知识,懂吗?」
祁彦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然后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伸过来,一寸寸覆盖住我的手掌,琥珀色的瞳仁里描着我的倒影。
其实祁彦有一副更偏向少年体态的骨架,腰身轻盈,手指细长,就这么坐在我面前时,让柔和的灯光一打,流露出某种颇具迷惑性的脆弱和温驯。
我……是个颜狗。
所以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你陪我看会儿电影吧。」
祁彦点点头,伸手在床头按了一下,忽然面前的墙壁上出现了一张巨大的投影幕,然后智能家居机器人的声音响起:「您好,我是机器人小霏,请说出『影片』名字,例如《肖申克的救赎》。」
「……」
我忽然想起,初高中时代,我也经常跟祁彦一起看电影。当然,那时候用的不是手机,就是教室里晚自习前空闲的投影仪。
我最讨厌数学,所以每周三下午两节连上的数学课,几乎都被我翘掉,然后拖着祁彦去器材室看电影。
祁彦是数学老师最器重的学生,竞赛里拿过奖的那种,所以在被抓到之后,他站出来,替我背下了这口锅:
「是我把这学期的内容都学会了,觉得无聊,所以硬拽虞霏霏陪我,还答应落下的课我帮她补习。」
结果我死性不改,没过两周又趁着晚自习前,偷偷用教室的投影仪放恐怖片《咒怨》。
当教室里的同学被吓得尖叫声此起彼伏时,年级主任冲到了我们教室门口,把笑得开心的我逮了个正着。
总之,我就这样被请了家长。
电影放的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靠在柔软的床垫上嗅着淡淡的柑橘清香,在记忆与现实交错带来的恍惚中渐渐睡去。
因为工作忙碌,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和放肆过了。
第二天我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从拉开一半窗帘的玻璃外透进来。
而我正张牙舞爪地趴在床上,嘴角有干涸的口水印记,一条腿还搭在了祁彦腿上,触感温热。
……心真大啊我,被锁起来也能睡成这样。
我默默地把腿收回来,摆好姿势,结果一抬眼就看到祁彦已经醒了,正用一种缠绵悱恻的目光注视着我。
大部分时间,他的眼神至多遍布情愫,却并不具备侵略性,因此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我平常睡姿很乖的,不这样。」我试图解释,「昨晚是睡得太沉了。」
祁彦轻轻笑了一下:「平常也不打呼噜吗?」
我僵在原地:「……我打呼噜了?」
「挺响的。」
如果我有罪,法律会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在这里,听一个昨天还说他喜欢我的美人诚实地告诉我:「你打呼噜了。」
「祁彦。」我抬手晃了晃锁链,故作镇定,「你给我解开,我要洗漱去了。」
浴室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我站在它面前时,镜中清晰地倒映出我的模样。
穿着一身鹅黄色睡衣,长而卷的头发睡得乱蓬蓬,虽然皮肤偏白,但连续熬夜带来的黑眼圈反而被衬得更明显。
我不是一个纤细的女孩子,身高有接近一米七,体重正好一百二十斤。
好在由于常年健身举铁的缘故,练出了一身肌肉线条,看上去显得还算轻盈。
想到祁彦竟然能把喝醉状态下的我一路抱回来,我就感到深深的佩服。
我只是暂时还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高中时,他喜欢的人是隔壁班的美术生姜妙;回国后,他与我不过见了寥寥数次,而且还弄得很不愉快。
真是令人费解。
吃过午饭,祁彦忽然下楼了一趟,等他回来时,拿回了一个快递。拆开来看,正是昨天他在我信口胡说后下单的那个翡翠镯子。
祁彦把镯子套在我手腕上,让我的手搭着他,仔细端详了一下,低声道:「好看。」
我手腕不算细,小臂有漂亮的肌肉线条,所以戴上去,绝对不比那些手腕纤纤或者珠圆玉润的小姑娘好看。
但思及幼儿园时期的事情,我已经对祁彦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有所了解,于是便也没跟他计较这样的细节。
况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把戴好镯子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藏到身后去,目光从插在玻璃花瓶中的一大捧洋桔梗与白玫瑰上扫过,再落回到祁彦脸上时,已经带了些温柔与怀念。
祁彦大概没见过我用这一招,愣愣地望着我。
「祁彦,你还记得我十四岁生日那年,你曾经也送过我一个手链吗?」我柔情蜜意地说。
「当时,我沉迷于编了珠子的红绳手链,但自己怎么编都编不好,又不许别人教我。是心灵手巧的你在我生日那天,送了我一条编得完美又漂亮的玛瑙手绳。我真的好喜欢它,所以后来就一直戴着。」
「你出国后,我把它带到了大学,后来它又跟着我在上海的出租房里待了三年。把它拿在手里,就好像你也陪在我身边一样。我要是一天没见到它,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我越说越煽情,结果一抬眼就看到祁彦站在我面前,唇边一抹浅浅的弧度,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凑近了些,在寸许的距离外望着我,声音低得好像耳畔呢喃:「霏霏,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想回去把我的宝贝手绳拿过来,让它陪我睡觉。」
祁彦蓦然站直了身子,拿起桌面上的车钥匙,嘴角微勾:「我去帮你拿回来。」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仰着头,讨好地望着他笑:「别别别,我跟你一起去嘛,我想再收拾点东西回来,我们好同居呀。」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
纵使没有日夜相伴,我与祁彦仍然也算认识了二十年,他是如何敏锐的人,我清清楚楚,也知道他会在一向无法无天的我刻意撒娇卖乖时心软。
听到「同居」这两个字的时候,祁彦的眸光微微一暗,近在咫尺的喉结都轻轻动了两下。
尔后他牵起我的手,默不作声地带着我,走出了这间囚禁我整整两日的房间。
7
卧室外的装修风格果然一片肃穆,被黑白灰充斥的色调里,只有茶几上有一抹鲜艳亮色,是一只彩色的陶瓷罐子。
我愣了愣。
这罐子是我买下的。
当时,我和祁彦去参观一场艺术展,在工艺纪念品区买下它,结果付了钱才想起,我那间小小的出租房,没有放这么大罐子的地方,于是就顺手把它塞给了祁彦。
察觉到我在看,祁彦笑了一下:「霏霏,这是我回国后,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我很喜欢它。」
听起来好心酸。我陷在他脆弱又哀伤的眼睛里,深感自己不是个东西,想也没想地说:「等下个月你过生日,我给你准备一份绝美的礼物。」
祁彦忽然顿住脚步,转头看着我,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好像星星:「霏霏,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记得,下个月七号,你就二十六岁了。」
祁彦那显而易见的雀跃,让我实在不忍心说出真相——我给所有亲近的朋友写微信备注,都是「名字+生日」,所以每次打开我与他的对话框,都能重温一遍他的生日。
但显而易见,这话要是说出来,我就别想去合租房收拾东西了。
于是我只能在祁彦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我时,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然后跟着他乘电梯下楼,坐进那辆银灰色的玛莎拉蒂里。
我租的房子在闵行,与祁彦居住的静安区相距甚远。
祁彦崭新发亮的车子开进破旧的小区大门时,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鲜明的荒谬感。
「你在楼下等我吧。」
车子停在小区拐角的梧桐树下,就再也进不去里面狭窄的小路了。
我推开车门,对祁彦说:「这地方有点乱,你不要进去了。我把东西拿了就下来。」
祁彦取了我的手机和钥匙递给我,然后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搭着方向盘,凝视着我。
他穿着一件有精致暗纹的白衬衫,很妥帖地烫好了每一处褶皱,袖口微微挽起,露出漂亮突出的腕骨。
再往上延伸,皮肤上便有了零星的伤痕,新旧交错,只显露一点,被恰到好处地截断在袖口。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祁彦微微垂下眼,将卷起的袖口放下,推开车门:「我和你一起。」
为了省钱,我住在顶楼,这是上个世纪的老小区,没有电梯。虽然外观破旧,但里面被中介公司翻新过。
一推门进去,我就在客厅看到了几乎堆成山的纸箱和垃圾。
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我想也没想,转身去拍西侧那个女孩的房门。
拍了半天她总算拉开房门,一脸不耐烦地瞪着我:「大白天的,催命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能不能把你的快递箱子和垃圾收到你卧室去?」
「你有病吧?」她翻了个白眼,「这是合租房,客厅是公用空间。」
这姑娘的职业是测评博主,每周都会收到数十个快递包裹,拆出来的包装都堆在客厅里,如果不是我经常催她收拾,这里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问题是,中介每月收取的清洁费却是所有人平摊。
我被气笑了,望着她:「好啊,那下个月中介来收清洁费的时候,你一个人交。」
「凭什么?其他两个人都没意见,就你事多?」她轻蔑地扫了我一眼,目光落在一旁的祁彦身上,忽然笑起来,「哟,带人回来住,所以看不惯我?不服气你整租去啊。」
我还要跟她理论,祁彦忽然伸出手,一把将我拽到身后,然后微微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她:「她不整租。」
「切。」她冷哼一声,「没那钱就闭嘴,穷讲究什么呢?」
「因为我们已经在静安买好了房子,她马上就要搬过去住,今天是来收拾东西的。」祁彦低头扫她一眼,唇边泛起一点笑意,「还有,你的 Fendi 衬衣假得太明显,下次好歹买件高仿。」
我听傻了。
几年不见,他这杀人不见血的功力还进阶了。
祁彦丢下那气急败坏的姑娘,拉着我走到我住的那间次卧门前。
等我开了门进去,反手关了门,才一脸认真地问他:「你有没有看过《小时代》?」
祁彦:「?」
他笑笑地看着我:「高中的时候,陪你看过。」
我:「……」
「霏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祁彦,我这么跟你说吧,这就是我在上海住了大半年的地方,12 平的卧室,除了床、桌子和衣柜什么都没有。」
「客厅一团乱,合租室友都不是很好相处,除了刚才那个,还有一个从半夜吵到天亮的游戏主播,和一对随时随地发情的小情侣。但我搬不出这里,因为我交了半年的房租,不满期搬走的话,只退一半。」
其实在回来前,我原本是打算以一种非常冷静的语气,向祁彦陈述这一切的。
只是,经过了刚才那一场争执,我的冷静似乎在莫名涌上的情绪火焰里被焚烧殆尽。
说到最后,我感觉我快要哭出来了。
「……霏霏。」
我擦擦通红的眼角:「祁彦,我是一个非常庸俗的人。不但俗气,而且穷,斤斤计较。我勉强可以忍受一直住在这里,但我可能受不了去你那里住一段时间后,又被赶回到这里来。」
原本我还想说点别的,比如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万一有天不喜欢了怎么办。比如你对我可能有一些被记忆滤镜美化后的误解,其实我是一个讨厌工作、喜欢不劳而获的人。
可话音未落,祁彦忽然凑过来吻住我。
我蓦地睁大眼睛,几乎下意识想推开他,但却被祁彦牢牢按住肩膀。
他吻得很专心,温热的舌尖一点点描过我柔软的嘴唇。
这一刻,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驱散了房间里的烟味,令我恍惚间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冬天。
那年寒假,我和祁彦偷偷溜去郊区的温泉度假村玩,然后把橘子皮丢进燃烧的壁炉里,房间里很快就被一种温暖又清冽的香气填满。
我舒服地缩在毛绒沙发里,不知不觉就困了。
朦胧中,我感受到祁彦似乎走过来,站在了我面前,于是伸出一只手去,拽住他的衣摆:「别急着走,我先睡会儿……我好喜欢这里的橘子味儿……」
等我从记忆里回神,祁彦终于缓缓地放开了我。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霏霏,我觉得你搞错了一件事,我怎么会赶走你呢?现在,是我要强迫你留在我身边。」
「我摆出的一切筹码,不是为了让你对我产生距离感,只是为了……迎接你。」
8
我倒不是不相信祁彦,主要是不相信我自己。
但他的话实在说得动人,我陷入某种短暂的迷思中,略微恍惚。
等回过神,又叹气。我这辈子都没叹过这几天这么多气。
「祁彦,你不怕我答应搬去和你住,是为了利用你啊?」
他笑容轻缓:「你能利用我,我很高兴。」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我实在无可辩驳,只好偏过头去认真整理我的东西。
其实我住在外面,一切从简,连衣服都没有几件,全是优衣库基础款。最珍贵的东西,要数我的相机和电脑,两样加起来值好几万块。
我从床下拖出一个行李箱,将夏天的短袖与短裤折了几件丢进去,又将我的一对哑铃放在里面。
电脑和相机都太大,放进不去,只能把零件收进去。
「祁彦,你去床头柜里把我的相机读卡器和备用电池拿出来。」
我随口说完,愣了三秒,像被烫到似的跳起来:「不不不,我自己来!」
可惜还是晚了。
祁彦已经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然后看着里面的小玩具和一盒安全套发怔。
我脸颊通红,耳朵烧得发烫,默默地走过去,把东西放进绒布口袋,卷好揣进兜里,低咳一声,故作镇定地解释:「医生说,隔离一下,比较卫生。」
祁彦笑笑地看着我。
我恼羞成怒:「你快点帮我把东西收拾好!我去给中介打电话,说退租的事情。」
下意识间,我又像以前小时候那样指挥起祁彦。
可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拉开我的衣柜,拿出一件白衬衣,认认真真地叠起来。
我出去打电话,跟中介说我要退租。
当初租房给我的那个姑娘姓何,比我还小两岁,听我要退房,语气立刻变了,冷冰冰地说,要我现在等在房间里,她过来清点东西。
中介公司就在小区外面,她没几分钟就到了。
一进门,先指着客厅的杂物跟我说:「虞霏霏,快月底了,这个月的清洁费你还是得付完了才能走。」
我挑起嘴角:「客厅的东西可没有一样是我的,要收清洁费,麻烦去找这堆垃圾的主人。」
「嘁,斤斤计较。厨房的抽油烟机也坏了,你们得一起赔。」
「穷,所以斤斤计较怎么啦?不该我付的钱我不会出的。」我呵呵冷笑,「还有我可一次厨房都没用过,这里面连我的碗筷都没一副。要赔偿你找他们去。」
小何不置可否,又要跟我去检查房间。
等门开了,她立刻愣在原地,我抬头一看,正好瞧见祁彦站在床边,弯腰仔细地叠着我的内衣。
神情冷清,似乎不带一丝欲念。
我脸红了,往旁边一看,小何的脸竟然比我还红。
听到动静,祁彦抬头向我这边看来,微微一笑:「霏霏,衣服就只收几件贴身穿的带走吧。我打电话给司机和助理,让他等下开车过来帮你搬其他东西。」
虽然我其实不想事事都麻烦祁彦,但上海太大,叫搬家公司实在过于昂贵,于是只能抿抿嘴唇,应下来:「好吧,谢谢你,祁彦。」
「这位先生你好。」小何忽然开口,声音变得异常柔软,「请问你是霏霏姐的朋友吗?」
好家伙,刚才一口一个虞霏霏,这下就成霏霏姐了。
祁彦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直直望着她,望得小何脸红得快要烧起来,才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是男朋友。」
我蓦然睁大了眼睛,刚要否认,祁彦便安抚地冲我微笑。
小何脸色煞白,勉强地笑了笑:「那霏霏姐这次不租了,是你们为了省钱,打算一起住吗?」
她似乎硬要挑点什么出来,问完就死死地盯着祁彦。
祁彦仍然在笑,笑得温文尔雅,不骄不躁,似乎不具任何攻击性:「不是,是我在静安买了房子,200 多平一个人住太寂寞,所以求霏霏过去陪陪我。」
「先生这么年轻有为,不知道在何处高就?」
小何完全失了礼貌和分寸,可祁彦竟也不动怒,异常地有耐心:「我在开公司,非雨珠宝设计公司,若何小姐有空,可以来专柜逛逛,看在霏霏的面子上,我会叮嘱店员给你打折。」
他的坦然与平静弄得小何一脸恍惚,检查卧室家具都十分草率,将押金退给我又收了钥匙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我转头看着祁彦,磨牙霍霍:「万恶的有钱人。」
祁彦轻笑:「你们刚才在外面说话,我都听到了。」
……我就说这房子隔音不好吧。
东西我和祁彦一起搬了两趟,到第三次时他让我在楼下等着,他上去拿我的相机。
我等在楼门口,目光从院子里有限的绿化上晃过去,忽然定格在不远处的岔路口。
那里站着一道异常熟悉的身影,格子 T 运动裤,脸上惊喜的笑毫不掩饰。
「蓝汀?!」
我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霏霏。」蓝汀快步跑到我面前,望着我,满目欣喜,「你终于出现了!我给你发消息,你一直不回我,我在你家楼下等着,也不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搬走了……」
发消息?
我愣了愣,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果然那天被我刻意忽略的信息上赫然写着:霏霏,你有空吗?我明天去你家楼下找你。
因为之前给我寄书,蓝汀知道我住的小区和楼号,只是不知道楼层和门牌,不然他可能就直接上去敲门了。
「霏霏,你听我说。」蓝汀认真地看着我,神情里又带了一丝小心翼翼,「我那天回去后,已经认真想过了。的确,我不奢望过了这么久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可是霏霏,我还喜欢你,所以,我们可以尝试重新开始,我已经留在上海了,我……」
他话没说完,我身子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向后方,踉跄了两步,撞在一处坚硬的胸膛上。
熟悉的柑橘香水味儿传来,祁彦冷飕飕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请你不要再纠缠虞霏霏,她现在和你没关系。」
蓝汀愕然地看了看我身后的祁彦,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染上了一丝难过:「霏霏,这是你的新男朋友吗?」
「不……」
我下意识要否决,否到一半又立刻顿住,转头向祁彦看去。
距离过近,他显然听到了我吐出的那个单音节字,神情寸寸转冷,直至眼神冰寒彻骨。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大呼不妙,然而已经晚了。
祁彦眼睛发红,神色冷峻地看着我,声音轻柔,却令我心生寒意:「霏霏,我真应该永远把你锁在床上,让你再也见不到其他人。」
蓝汀似乎看出了我与祁彦之间的气场不太对劲,连忙伸手过来,想替我拽开祁彦。
他力气大,祁彦力气也不小,猛地甩开他的手,冷声咆哮:「滚!」
他这一甩手,我的相机也被甩出去,上个月刚换的长焦镜头砸了个粉碎,我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的镜头!我省吃俭用了三个月才买到的镜头!
「祁彦!」我大吼一声,声音里带着怒气,「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伤到我的宝贝!!」
我的宝贝相机,呜呜呜。
祁彦浑身一颤,似乎连神情都凝固了。
他缓缓低下头,望着我,眼底风暴逐渐累积:「你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