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往回走,为了省钱,我喜欢步行,没准路上还能遇到什么奇特的人和事。
2、捡到一个女人
走到一个僻静的街角,我像往常一样打开机械臂,绷紧神经,防止黑暗中的小偷和强盗。
狭窄的巷道里只有我的脚步声,机械臂发着莹润的白色光,张开了尖利的锯齿,骨翅一样保护着我。
我之前刚工作时,就在晚上遇到了小偷,他借着搭讪的机会顺走了我刚买的一把电池叶。
电池叶可以插入一切电子设备发电,椭圆形的小金属片,随用随兑,但我还是可惜那几个换电池叶的绩效。
我始终绷着脸慢慢走着,希望这次能够平安回家。
突然,前面的垃圾桶后传出一阵微弱的呻吟。
我皱着眉头准备低头匆匆通过,却发现一阵血腥味从那个方向传来,逐渐变得又浓又稠。
皱紧眉头慢慢靠近,我把小拇指上的扳指灯打开,一束强光顿时照亮了角落。
这是一个娇小的年轻女人,黑发,穿着黑色的制服,头发凌乱看不清脸,身上都是伤口,看样子不是仿生人。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叫救护?」我蹲下身子看着她。
「……不能,我被发现了就死定了。」
她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对着我,嘴唇苍白,脸颊还有一点雀斑。
当我妈看见我领回一个戴着黑斗篷的人时有些吃惊。
她看见帽子摘下是个受了伤的女人,她更吃惊了。
在给她简单上药后,我妈走出房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这女人是谁?怎么受的伤?」
我们坐在客厅里,只听见窗外公交车呼啸的声音。女人换上了我妈的干净衣服,抱着胳膊走出卧室。
「先谢谢你们帮我,」她随手撩了一下微卷曲的黑发,琥珀色的眼睛在暗中发着警觉的光。
「我叫阿丽塔,在西四区语言里是翅膀的意思,我父亲是东八区城人,我母亲是西四区城人,他们都在这里的科研所分部工作。」
「我昨天遇到了一些危险,也受了伤,看在你们救我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就是发现了这个我才被人追杀的,但这个事你们知道了,或许可以保命。」她补充了一句。
「那你说吧,」我看着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她抿了抿嘴角,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柴家打算在陨石雨里放弃大部分平民,」她终于说了出来,「但是也不是全部都放弃,毕竟……」
「平民的尸体也是要被柴家回收的。」
「什么?」我瞪大眼睛,「没有了人,这个国家有什么用啊?」
阿丽塔摇摇头,「你觉得我们这种平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以为平民还能像旧世纪一样,去治理国家当元首?」
她抬腿坐到了餐桌上,白皙的腿晃悠着,看似漫不经心,嘴里却都是让人窒息的话语。
「别想了,我们就是多余的,那些仿生人和机器人够他们用,但是平民被留着,完全是有别的用处……」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头顶上全息投影的电机在微微嘶响。
「你凭什么这么说?如果你告诉了任何人,这个城市就会彻底乱套……?」
她抬起手上的透明纱布看了看,里面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一组细小的荧光数据在绷带周围闪烁着,记录着伤口的愈合情况。
「我敢这么说就是因为这是事实。」她抬起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锐利的眼神让我有些动摇。
「我是东八城区最大发电基地的安保人员,」她背过身子掀起黑色斗篷,贴身衣服上背上有两根细长的银色棍子。这一对笔直地贴在脊柱两边,手腕一般粗,像是一双巨大的银色筷子被折下一部分整齐安在那里。
她背上一发力,银色棍子迅速一层层折叠打开向外伸展,末梢部门开始飞快地旋转,带动她整个人轻盈地微微离开地面。
我和我妈都惊讶地张大嘴巴,又看见她落回沙发,收好翅膀,拍了拍胸口,从胸前口袋弹出一个透明的电子工牌:「东八城区发电一站安保队 P1795」
我看着那透明的薄薄卡片,又看了看她。
「那你是怎么知道柴家要放弃平民?」我继续追问,并不因为她是安保队的就彻底信任。
「你知道柴家手里永不枯竭的能源是什么吗?」她叹了口气,我当然是摇摇头,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你觉得地球上什么是将永远存在的?」
她想一步步引我说出答案,我想了想,「黑夜?」
「我们可以克服黑暗。」
「那是……?」我皱起了眉头,「那是人,人会一代代走下去,哪怕换上电子义肢,只要是人,就会作为一个生命体生存下去,直到地球消失。」
「你想说什么?」我更加困惑,但是内心有个声音让我拼命压抑住猜想。
「我觉得你可能想到了,」她苦笑一声,「柴尔德家族手中的能源,就是人,准确的说,是被科技改造的人。」
「你还知道什么?」我皱起眉头,余光看到我妈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
「这个作为科研机密,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但是前天,我在发电基地无意见撞见了一些东西。」
阿丽塔握紧了手,看上去心有余悸,「我日常在第八层巡逻,你们应该都知道,发电基地是在地底下,共有十层,核心就在第十层。」
每个城市都有很多座发电基地,大多是地表一个巨大的广场和一根大楼一样粗的天线,天线根部是连到城市各个角落的供电系统。
而真正的供电来源,则是深入地心的神秘部分,重兵把守,闲人不得入内。
而发电基地周围,则是一圈科研大楼,细链子一样围绕在发电基地这个庞然巨兽边,望过去小得有些可怜。
「因为我父母的原因,我的档案评级比较高,于是可以到离地心近的地方工作。」
「当时我在第八层巡逻,突然西南门被打开了,我看见第九层的人飞出来十几个,慌慌张张的,我就好奇去问,他们说发生了泄露。」
「泄露?难道是什么燃料?」我忍不住插嘴。
她摇摇头,「我当时也以为是燃料或者原料储存容器泄露,但是事发突然,所以也不管身份限制,趁乱跑到第九层想看看情况。」
「当时我觉得温度一下子就低了很多,我专挑偏僻的地方走,当时高级别的安保队的已经进来了一批人在第九层预备了。」
「我就把工牌藏好,装作是队伍末尾的人混了进去,看见他们往第十层行进。」
然后她苦笑一声,「我工作了很多年,也知道规矩,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座庞然大物的肚子里到底有什么神秘的力量。」
「所以我来到了第十层,几道大门依次打开时,我站在队伍后面探着脑袋使劲看着。里面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空洞,可能比整个城市还要大还要深,黑到深不见底。」
「但是最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是在这个球体内壁上和中间空地挂着的东西,」她停顿了一下,「那些是巨大的无阻轨道,整个球体里面都是这样的轨道铺天盖地地缠着,」
「但是那些轨道上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蛆虫一样的东西,你能想象吗,那些都是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我当时壮着胆子凑近平台边缘往下看,离我近的地方就有一团在动着,我仔细一看,那个看上去是人的东西,虽然大体和人的形态类似,但根本就是用尸块和电子义肢拼接起来的!」
「你能想象吗,我当时抬头看看四周,才发现那个球体的内壁就是人的尸体血肉和废弃的电子垃圾砌起来的建筑!」
我脑子里轰隆隆地想象着那个画面:无数的人类尸体被粗暴地拆成各个部分,被低温处理后植入芯片,装在电子器官上组合成一个新的「人」,再让这些永远不会有情感有思想的「人」在无阻跑道上带动运转;而那些淘汰磨损的,要不会被组装成新的工具用来作为能源,要么就会被当做建筑材料,填补在那个坑洞里……
「那得要多少芯片去控制啊?」我呆滞地看着阿丽塔,她叹了口气,「那些东西里根本就没有芯片,因为我没有看到专门的芯片回收程序。」
「不对,不可能有东西违背能量守恒,这肯定不是单纯的尸块拼接,」我抬眼看着阿丽塔,「一定是有什么被我们疏忽了。」
「有道理,而且我想起来,当时他们身上是有发光的碎屑的,没准这些碎屑是这些拼接人的活动能量来源。」阿丽塔补充道,「而且我怀疑,那些生物根本就没有办法被控制,只是因为被困在那里才被迫在无阻道上永不停息地跑着,不然…」
不然,如果流到城市里面,这样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生物,加上被科技改造加强的体力和攻击力,平民将会是最大的受害者。
但这些发光碎屑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这才是柴家最终的能量来源?
但是柴三曾经说过,不是矿产……
阿丽塔继续说着她的经历:「后来我的身份被识破,但是我知道了机密,所以连滚带爬飞出来,但是还是被安保队伤到了,最后只能躲在那条小巷子里。」
阿丽塔说完,抬起眼看着我,面色平静而无奈,又摸了摸手上的伤口。
「所以,你觉得柴家会利用陨石雨来减少平民数量,再把尸体和基建废墟秘密再造,形成新能源?」我问她,她点点头,「这样一来,既可以淘汰掉没有资源和能力躲避的流浪者,还可以增加电量供给,人均资源占有就这么提升了。」
「但是,如果陨石雨真的到来,那些拼接生物怎么办?」我担忧地看着她。
「只要把基地第十层几层特殊制造的大门锁死,低温控制,拼接人就不会腐烂,还是会一直不停止自己的行动,更何况,我们还没有摸清楚那种发光碎屑的组成,没准也是重要的一环。」
好家伙,一座城市十几座发电基地,整个大陆国可是不知道有多少。
难怪城市里从来都不知道尸体的流向,难怪城郊的废弃场经常被突然清空。
如果说这是一种可怕的能源的话,这个能源的形成让我彻底恶心了许久。
抬头看着客厅里的高科技产品,也许每一段电线和无线发射基座背后,都流动着一具尸体和一块废弃钢板转化来的电力。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我看向阿丽塔。
「你问我怎么做?」黑发女人无奈地笑了笑,「我现在是要犯,你也只是个普通小人物,我们能做的,只有如何自保了。」
我明白,知道真相的人终究会被秘密处理掉,但是我们都渴望多活一些日子,哪怕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残酷,就像窗外生了锈的大楼一样,曾经为城市遮蔽风雨,最后也还是被划为废墟。
「那个……」我扭头,我妈还在看着阿丽塔。
这是客人啊妈!能不能不要那么看得人不好意思啊!
我突然想起我妈也不得不被牵扯进来,但是因为久居在家,档案还算干净。
「妈,其实我之前已经收到防空洞名额了,但是为了给你争取一个,我去找了三小姐,她答应给你一个,」我认真地看着我妈,眼神真挚。
她的眉眼肉眼可见地飞了起来,「可是这位小姐……」
「阿姨,不用担心我,虽然我是通缉犯,但是还是有些身手在的。」阿丽塔轻松地朝她眨眨眼,黑色微卷的刘海动了动,嘴角一勾,我妈的眉毛抬得更高了。
「妈,我们这样吧,我先带你去防空洞,回来帮阿丽塔收拾一下安置的地方,再回去找你。」
我握住我妈的手,「但是柴三小姐说,因为你不是柴家员工,所以我们两个的防空配额是在不同的地方,你先去呆好,陨石雨过后我就立马去找你,不要随便出来。」
她点点头,但是有些担忧。
「妈,你听我的,这外面的世界我比你熟悉,好吗?」
「对啊阿姨,你听他的,只有把你安排好了我们才能放心。」阿丽塔也认真地劝慰着。
我把屋子设置成高级检测模式,任何闯入的人都会被警告,我让阿丽塔呆在壁橱里的秘密隔间,带着我妈拎着行李走出家门。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商店门口的人和仿生人挨挨挤挤,嗡鸣声交谈声交杂成一锅搅动得不能再搅动的营养冻。
各种五颜六色的全息投影疯了一样地闪烁,大楼直接就没有安静的地方,小型运货无人机经常撞在一起,又带着电流声嘶啦一下分开,跌跌撞撞地飞向它们的目的地。
各种电子义肢在街上碰撞出金属声,有流浪的小孩在各种缝隙直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几块营养冻和水药丸,迫不及待地塞在嘴里,又灵活地跑远了。
最近的商店门口,一只黑色的匣子喇叭带着飞行器的嗡鸣声在头顶盘旋来盘旋去,里面是一个男人的嘶吼:「这是最新一批的营养冻,没有散装的卖!五箱起售!」
「电子义肢镭射充电基座已经卖完了,明天有一批新货!不要再进店了!」
「十分钟后新的一批防身物资就来了,请各位耐心等待!不要拥挤踩踏!」
防身物资?我抬起头,隔着另一家店的黑匣子看见那个霓虹招牌,青色橙色混杂的灯影里露出几个大字:「秋道丁次武器坊」
我妈坚持先去排另一条街上的商店队伍再买一点脱水蔬菜罐头,我决定挤进这家店看看热闹。这家店人不算多,店里面泛着暗红色,地上是青色的石砖,两边墙上是一个个整齐而昂贵的小木盒子,至少有几层楼高,盒子上都有闪着荧光的铜制铭牌。
我排在队伍末尾,看见正前方是一个一人高的台子,台之上是一个巨大的透明悬浮桌,零零散散摆着各种物资。
桌子后面是一个独眼的老人,头发全白,穿着旧世界的黑色衣服,像是一件柴家人喜欢穿的那种浴袍,但是左手腕上是一个黑金色的电子义肢,义肢顶端是一个人脑那么大的放大镜,闪烁着各种荧光色的数据,偶尔一顿,跳出几个分析的坐标轴和方程式。
这时,他身后的高大柜子后飞出一个圆盘一样的无人机,抓着一大包东西降落在桌子一角。
老人右手拿起一件东西,我仔细看发现是一把细长的刀,在刀口顶端是一小块激光发射装置,正透着暗红色的光。
在大陆国,一切能受伤致死的大型激光是被禁止用于平民生活的。如果要拥有自卫武器,只能在柴家法律规定的波段范围内使用民用激光束。
「诸位,」老人悠悠开口,「这把刀是从我的故居东九区城大老远运过来的,虽然有些贵,但是绝对值这个价。」说完,他抬手,一个仿生人从身后走出,手里也同样握着另一柄细长的尖刀。
老人转过身,抬手一碰,仿生人连人带刀都被轻轻巧巧划成两半,人群里低低地发出一阵赞叹。
可是那把刀要的绩效,的确是常人付不起的。我按了下脑后芯片,看了看虚拟屏幕,如果我买了这把刀,那接下来半年都只能吃最最便宜难吃的营养冻了。
但是我一想到发电基站地下的拼接人和即将到来的陨石雨,还是决定狠了狠心。
「老板,」我站在透明桌子面前,抬头看着老人,「我想买那把虎彻刀。」
老人眯起眼睛,把左手上的电子义肢移到我面前,隔着那夸张的放大镜看着我。
「年轻人,你为什么想要它?」老人又举起那把泛着暗红色光泽的刀。
「我想保护自己,」我顿了顿,「也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元首可以庇护我们,你有什么害怕的?」
老人摸着刀身,眯着眼看我,「其他人买刀也是为了自保,但究竟是自保,还是用来杀人越货?」他挑了挑眉。
「我只会杀死去的人。」我格外平静地看着他。
老人眼里一丝精光闪过,又马上恢复了阴森森的凝视。他转过身,用一块旧世界的布料擦拭了刀身,把刀递给我。接着,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凑近告诉我:
「给你打个九折,小伙子,还有,」他身上的烟味儿浓了几分,
「砍那玩意时候照着脖子砍,明白?」
我猛然抬头,只能感激地朝他微笑,他也裂开一口残缺的牙,又装作不经意间用手指了指自己空洞的右眼。
我用高纤维绳把虎彻绑在背上走出这家店,拐过路口,看见我妈还在垫着脚排队。
「妈,你看,」我转过身,虎彻在夜色中泛着青色的冷光,顶端刀口一块指关节大小的红色激光区像是血泪一样镶在刀上,冷冷注视着我们。
「真的是把好刀啊,」我妈看呆了,差点把手往上面放,被我拉住后还是盯着,看上去放心不少。我笑了笑,牵起她的手走向防空洞的方向。
东八区城的防空洞在城市北边,土地厚重,地形复杂,是避险的好地方。
但是这样的好地方,是只有柴家的员工和高收入的平民才能体验的,那些流浪汉和低收入平民,被仿生人军警拦在了市区。
隔着透明的公交车厢,我低头看见一大片平民在被军警拦着,一条银色的线不断被往市区推进,所到之处都是血迹的残留。
车上的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都只是搂紧了怀中的物资。
乱世之中,自保都难,别人的故事永远只是故事。
我们坐着公交车飞驰到北边的一个站台,车停稳后玻璃罩自动消失,我们跟着人流走上站台。
我抬头看着,夜色中的站台悬浮屏上滚动着目的地,我看见了「兴安岭防空基地」,指着给我妈看。她拎着行李,摁下新装上的脑后芯片,眼前的虚拟屏上显示着导航路线。
她原来十分抗拒安装脑后芯片,说怕疼,后来我带着她去了最好的科研所麻醉处做的植入。
手术前,她躺在透明的床上,被传送到门内的那一瞬间,喊了我的名字。
我看着门缓缓关上,安慰自己这只是一次手术而已。
「这玩意还不错。」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伸出手碰了碰虚拟屏幕,屏幕水波一样晃了晃。
我低头看她,头发有些白了,也不知道去科研所染发,整天待在家里捣鼓旧世界的东西。
我还记得那天她给我看一个奇怪的东西,可以握在手里,手掌大小,有块劣质的玻璃屏幕,一看就是早就被淘汰的。
「这个叫手机,」她给我看,「世纪初我们人人都在用。」
「所以和芯片差不多?」我好奇。
「可以这样说,当时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看这个小屏幕里的东西。」
「那时候还没有投影,内容都在这个小小的方块里。」
我插嘴:「那多无聊啊。」她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
「现在你们看虚拟屏,也不过是比我们那时候屏幕大了点,还不都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们那时候有什么东西可以看?」
她抬起头开始回想,「那时候也有真人秀,像元首家的一样,但是那时候可以看的比现在多很多,还有歌曲舞蹈和电视剧……」
「电视剧?」「就是演一个故事,比如你去演元首……」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之前柴三偶然告诉我,每个平民家里的投影后都有元首家植入的监视器。我看着她继续摆弄那个小小的老机器,起身去给投影基座充电去了。
「你在想什么?」我妈突然问我,我一惊,抬头看见我们就要马上出站了。
「没有,我就在想你居然也愿意装脑后芯片了,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她笑了笑,眼尾有一些皱纹,她舍不得花我的绩效去做美容。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为了生活,就该学会改变。」
我牵着她上了摆渡车,摆渡车飞过无数沟壑和山脊,这些地形我都在新教育里学过,我一一认真看着。到了防空洞门口,我把行李交给她,又把我的工牌塞给她。
她看着那金色的小卡片,一个个字念着「C1033」。
「妈,你放心好了,到时候我那边直接用 DNA 登记进去就行。」我目送她走进安检区的透明盒子里,挥了挥手,绽放一个巨大的笑容。
转过身去,眼眶立马就红了。
逆行在出站的人流中,我独自搭着公交车回到家里。那个聒噪的母亲不在了,她那习惯了孤独的儿子却再也不习惯孤独。
「你骗了她,」阿丽塔听见我回来,从里屋走出来,「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名额,对不对?」
我闭着眼睛点点头,如果不这样做,我妈是打死也不会去防空洞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她抱着胳膊,在门边上靠着盯着我。
「我?」我苦笑,「我先看能不能在陨石雨里活下来吧。」
她拍了拍我的肩,「对不起连累你了,其实你应该可以去柴家避难的。」
「我不后悔,」我抬起头看着她,「你是我在这里第一个认识的同龄人。」
她挑了挑眉,「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勾肩搭背的好哥们?」
我摇摇头,「他们喜欢『九角星』,我玩不来,那东西上瘾。」
「九角星」就是甲基安非他明,新教育教过的化学物质,我们也叫冰毒。
我还记得仿生人老师让我们轮流尝一尝,我悄悄扔在地上,因为我同桌用鼻子吸了以后,亢奋得像个傻子,我看到后觉得挺蠢的。但是仿生人老师笑着看我们一脸美妙的样子,说这是好学生才有的奖励。
阿丽塔笑了,「那异性呢?你有没有妻子?」
「我?我估计到时候就去找个同样无聊的女人,一起领养一个子宫吧。」我耸耸肩膀。
「你就是这样想的?」她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难道你不也是这样想的?」我有些疑惑不解。
阿丽塔昂起头,看向对面大楼上的广告投影发呆。
「我的父母都是喜欢旧世界的人,虽然为新世界工作,但是从小就让我接触旧世界的东西。」
「你知道吗,在旧世界,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很多时候是靠这里,」她指了指心口,「而不是一份所谓的约定,就像你想去街上找一个普通的女人,和她一起领养一个子宫一样。」
「我不会去随便找的。」我抗议。
「我父母告诉我,你要找到一个伴侣,彼此愿意为对方献出生命,那就是旧世界里最崇高的结合。」她的脸上映出投影的光,有些看不清楚眉眼。
「可是这是新世界,我们只需要找到合适的人一起领养子宫,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看着她,因为这些是我在新教育里学到的。
虽然新教育只能给我一份微薄的薪水,也只让我们沉溺享乐,但是谁不爱自由放松的生活?即使我不喜欢九角星,但是我还是会去花上半个月绩效兑换一款最新的互动游戏。
即使我反感永无休止的科学家真人秀,但还是忍不住用作聊天的话头。
唯一让我坚信的,就是新教育告诉我,伴侣的存在就是未了繁衍。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她回过头来,直直看着我。
今天她借了我的衣服,宽大的防水袖下是纤长的胳膊,手上的扳指灯闪着充电信号。
「我只是觉得你不是坏人,而且我也缺个伴。」我皱了皱眉头。
其实我一早就打算把我妈骗进防空洞,打算一个人躲着,但多一个漂亮的女人陪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出来了,你也就是看我顺眼。」她毫不留情地点破了。
我笑了笑,转身去储藏室里拿两盒营养冻,把带着冷气的盒子扔给她。
阿丽塔拿起水果汤口味的,我拿着牛肉粒口味的,打开吃了起来。
「谢谢你。」她低着头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额其实没关系,」我嘴巴没停,突然想到刚才的谈话。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领养一个子宫吗?」我很真诚地看着她,
看她眼睛瞪大,又赶紧补充:「当然是陨石雨过后,现在我也没有能力保护好它。」
「你在想什么?」我看她涨红了脸,有些困惑。
「既然很难遇到同龄异性,我们要把握机会啊?」我眨眨眼,有些不解为什么她是这个反应。
阿丽塔倒抽一口气,把勺子一放。
「谢拙,」她看着我,「我是一个比较旧世界的人,我想要的是旧世界的结合方式。」
「那你想怎么做?」
她的脸颊又红了一边,继续低头吃着营养冻。
「这样吧,你给我讲讲你理解的旧世界的方式。」我也继续吃着。
她说旧世界的夫妻结合虽然也主要是为了繁衍,但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比如,一起生活,互相保护?」我猜测,
「算是吧,但是也要一起担起很多责任。」
「那一起领养子宫,一起用绩效兑换食物不也一样吗?」
「还不止,因为旧世界的人不需要领养子宫来进行繁殖。」
我瞪大眼睛,那要如何延续生命呢?这么重要的一项都没有,难怪要被新世界淘汰。
「旧世界的人啊,」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营养冻,「他们会通过身体的构造,让胚胎在女人身体里形成,最后取出来,因为这种行为风险很大,所以夫妻之间要格外团结,尤其是需要彼此愿意为对方献出生活乃至生命。」
「天啊,从女人身体里产出,也太血腥了。」我惊叹。
但是按理说,我也应该是从我妈身体里出来的,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说过?
回想起那次她被抓进牢里,相必是已经被剔除这样的认知了,毕竟新世界在不断追杀旧世界的主要思想。
「但是,虽然很血腥很危险,还是会有无数女人愿意,」她抬起头,「因为她很爱自己的丈夫,这样危险的事情她愿意为之承担。」
「爱?」我皱起眉头,这个是新教育的科教课程里没有谈到过的。
「你母亲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你?就是因为『爱』这个东西,」她说。
「但是这和你刚才说的不一样,因为她是我妈,天生就是这样。」我反驳。
「这样吧,你可以理解为一座矿山里有很多种矿产,但是每种矿产都有不同的名字和用途,但是最终其实都是石头。」
我好像理解了一些。
「所以,你希望我们通过『爱』这个东西连接在一起,然后你通过旧世界的母体生殖的方式有一个小孩子?」我似乎懂了她的想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再随便分开,而且我们要愿意为彼此献出生命?」
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你可以这么理解……」
「可是这多麻烦,为什么不直接去领一个子宫?」我还是疑惑。
「因为除了繁殖,旧世界的人还有其他很重要的东西需要从伴侣身上得到。」阿丽塔深吸一口气,继续耐着性子给我解释。
绩效?基因改造优惠?工牌通行证?我实在想不出能从伴侣身上得到什么。
毕竟我一直想找一个能挣得和我一样多的、又会打游戏、看守孵化器绝对不会开小差的女人。
「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阿丽塔牙疼一样抿着嘴。
「比如说吧,」她举个例子,「我妈看我爸一样,我爸就知道她今天想吃哪种口味的营养冻。」
「但是这不就是最贵的那种仿生人就有的技术吗?直接人眼联动脑细胞的感官识别,而且我们是柴家员工,还可以打折,貌似是……」这些新品发售信息可就是我的强项了。
但是阿丽塔还是摆摆手,看上去十分泄气,「算了,也许你永远也不会懂。」
「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领养一个人造子宫吗?」我期待地看着她。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一缩,乖乖坐回椅子继续吃营养冻。
惹不起惹不起。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丽塔一直待在我家藏好,好在科研所最近忙着陨石雨的事情,抓逃犯都没那么上心,我几袋九角心就打发了巡逻的警察。
当那几个大块头黑人在电梯口消失时,我关上门,一转身,阿丽塔坐在客厅里。
「你是要吓死我啊小姐!」我很不满地吐了口气。
「你有没有兴趣学点格斗技术?」她笑着看着我,「加上你那把刀,城区近战应该没有问题。」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学一点。于是每天我都会带着披着斗篷的阿丽塔前往市郊的荒漠,她教我格斗,我帮她想办法拼接一个趁手的武器。
她的绩效系统已经被强制关闭,相对于身无分文。
这篇沙漠是浓重的烟霾黄色,脚下的沙漠是被分解了数十年的各种机械晶体,大小不一的碎片铺了一地,延伸向远方的城外。
阿丽塔从小就开始学习各种格斗技术,她说她很喜欢保护别人的感觉,所以父母就培养她成了这样一个安保队员。
「那他们现在还好吗?」我问她,她眼神暗下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受牵连,但是我知道他们信任我的能力,即使我不说他们也会知道我能好好保护自己。」
我凭借从黑市买来的图纸和捡来的零碎部件,给阿丽塔打造了一副十字弩。
这个十字弩的箭是磨尖的钢材加上各种矿石做的,如果箭用完了还可以把弩拆解成开了双刃的刀用来近战。
我还顺手打了些钢片藏在腰间,学着街边上打无人机的小孩开始练臂力。
陨石雨还有一天就要降临,我和阿丽塔准备动身去发电基地附近。
按照她的计划,她对发电基地周围很熟悉,总能找到些犄角旮旯混进去躲避陨石雨。
「现在去平民庇护区就是送死啊。」她看着人潮涌向的方向,却无力阻止。我轻轻拍下她的肩膀,「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这一切都是柴家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