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东八区赛博城

「诸位,」老人悠悠开口,「这把刀是从我的故居东九区城大老远运过来的,虽然有些贵,但是绝对值这个价。」说完,他抬手,一个仿生人从身后走出,手里也同样握着另一柄细长的尖刀。

老人转过身,抬手一碰,仿生人连人带刀都被轻轻巧巧划成两半,人群里低低地发出一阵赞叹。

可是那把刀要的绩效,的确是常人付不起的。我按了下脑后芯片,看了看虚拟屏幕,如果我买了这把刀,那接下来半年都只能吃最最便宜难吃的营养冻了。

但是我一想到发电基站地下的拼接人和即将到来的陨石雨,还是决定狠了狠心。

「老板,」我站在透明桌子面前,抬头看着老人,「我想买那把虎彻刀。」

老人眯起眼睛,把左手上的电子义肢移到我面前,隔着那夸张的放大镜看着我。

「年轻人,你为什么想要它?」老人又举起那把泛着暗红色光泽的刀。

「我想保护自己,」我顿了顿,「也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元首可以庇护我们,你有什么害怕的?」

老人摸着刀身,眯着眼看我,「其他人买刀也是为了自保,但究竟是自保,还是用来杀人越货?」他挑了挑眉。

「我只会杀死去的人。」我格外平静地看着他。

老人眼里一丝精光闪过,又马上恢复了阴森森的凝视。他转过身,用一块旧世界的布料擦拭了刀身,把刀递给我。接着,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凑近告诉我:

「给你打个九折,小伙子,还有,」他身上的烟味儿浓了几分,

「砍那玩意时候照着脖子砍,明白?」

我猛然抬头,只能感激地朝他微笑,他也裂开一口残缺的牙,又装作不经意间用手指了指自己空洞的右眼。

我用高纤维绳把虎彻绑在背上走出这家店,拐过路口,看见我妈还在垫着脚排队。

「妈,你看,」我转过身,虎彻在夜色中泛着青色的冷光,顶端刀口一块指关节大小的红色激光区像是血泪一样镶在刀上,冷冷注视着我们。

「真的是把好刀啊,」我妈看呆了,差点把手往上面放,被我拉住后还是盯着,看上去放心不少。我笑了笑,牵起她的手走向防空洞的方向。

东八区城的防空洞在城市北边,土地厚重,地形复杂,是避险的好地方。

但是这样的好地方,是只有柴家的员工和高收入的平民才能体验的,那些流浪汉和低收入平民,被仿生人军警拦在了市区。

隔着透明的公交车厢,我低头看见一大片平民在被军警拦着,一条银色的线不断被往市区推进,所到之处都是血迹的残留。

车上的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都只是搂紧了怀中的物资。

乱世之中,自保都难,别人的故事永远只是故事。

我们坐着公交车飞驰到北边的一个站台,车停稳后玻璃罩自动消失,我们跟着人流走上站台。

我抬头看着,夜色中的站台悬浮屏上滚动着目的地,我看见了「兴安岭防空基地」,指着给我妈看。她拎着行李,摁下新装上的脑后芯片,眼前的虚拟屏上显示着导航路线。

她原来十分抗拒安装脑后芯片,说怕疼,后来我带着她去了最好的科研所麻醉处做的植入。

手术前,她躺在透明的床上,被传送到门内的那一瞬间,喊了我的名字。

我看着门缓缓关上,安慰自己这只是一次手术而已。

「这玩意还不错。」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伸出手碰了碰虚拟屏幕,屏幕水波一样晃了晃。

我低头看她,头发有些白了,也不知道去科研所染发,整天待在家里捣鼓旧世界的东西。

我还记得那天她给我看一个奇怪的东西,可以握在手里,手掌大小,有块劣质的玻璃屏幕,一看就是早就被淘汰的。

「这个叫手机,」她给我看,「世纪初我们人人都在用。」

「所以和芯片差不多?」我好奇。

「可以这样说,当时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看这个小屏幕里的东西。」

「那时候还没有投影,内容都在这个小小的方块里。」

我插嘴:「那多无聊啊。」她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

「现在你们看虚拟屏,也不过是比我们那时候屏幕大了点,还不都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们那时候有什么东西可以看?」

她抬起头开始回想,「那时候也有真人秀,像元首家的一样,但是那时候可以看的比现在多很多,还有歌曲舞蹈和电视剧……」

「电视剧?」「就是演一个故事,比如你去演元首……」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之前柴三偶然告诉我,每个平民家里的投影后都有元首家植入的监视器。我看着她继续摆弄那个小小的老机器,起身去给投影基座充电去了。

「你在想什么?」我妈突然问我,我一惊,抬头看见我们就要马上出站了。

「没有,我就在想你居然也愿意装脑后芯片了,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她笑了笑,眼尾有一些皱纹,她舍不得花我的绩效去做美容。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为了生活,就该学会改变。」

我牵着她上了摆渡车,摆渡车飞过无数沟壑和山脊,这些地形我都在新教育里学过,我一一认真看着。到了防空洞门口,我把行李交给她,又把我的工牌塞给她。

她看着那金色的小卡片,一个个字念着「C1033」。

「妈,你放心好了,到时候我那边直接用 DNA 登记进去就行。」我目送她走进安检区的透明盒子里,挥了挥手,绽放一个巨大的笑容。

转过身去,眼眶立马就红了。

逆行在出站的人流中,我独自搭着公交车回到家里。那个聒噪的母亲不在了,她那习惯了孤独的儿子却再也不习惯孤独。

「你骗了她,」阿丽塔听见我回来,从里屋走出来,「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名额,对不对?」

我闭着眼睛点点头,如果不这样做,我妈是打死也不会去防空洞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她抱着胳膊,在门边上靠着盯着我。

「我?」我苦笑,「我先看能不能在陨石雨里活下来吧。」

她拍了拍我的肩,「对不起连累你了,其实你应该可以去柴家避难的。」

「我不后悔,」我抬起头看着她,「你是我在这里第一个认识的同龄人。」

她挑了挑眉,「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勾肩搭背的好哥们?」

我摇摇头,「他们喜欢『九角星』,我玩不来,那东西上瘾。」

「九角星」就是甲基安非他明,新教育教过的化学物质,我们也叫冰毒。

我还记得仿生人老师让我们轮流尝一尝,我悄悄扔在地上,因为我同桌用鼻子吸了以后,亢奋得像个傻子,我看到后觉得挺蠢的。但是仿生人老师笑着看我们一脸美妙的样子,说这是好学生才有的奖励。

阿丽塔笑了,「那异性呢?你有没有妻子?」

「我?我估计到时候就去找个同样无聊的女人,一起领养一个子宫吧。」我耸耸肩膀。

「你就是这样想的?」她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难道你不也是这样想的?」我有些疑惑不解。

阿丽塔昂起头,看向对面大楼上的广告投影发呆。

「我的父母都是喜欢旧世界的人,虽然为新世界工作,但是从小就让我接触旧世界的东西。」

「你知道吗,在旧世界,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很多时候是靠这里,」她指了指心口,「而不是一份所谓的约定,就像你想去街上找一个普通的女人,和她一起领养一个子宫一样。」

「我不会去随便找的。」我抗议。

「我父母告诉我,你要找到一个伴侣,彼此愿意为对方献出生命,那就是旧世界里最崇高的结合。」她的脸上映出投影的光,有些看不清楚眉眼。

「可是这是新世界,我们只需要找到合适的人一起领养子宫,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看着她,因为这些是我在新教育里学到的。

虽然新教育只能给我一份微薄的薪水,也只让我们沉溺享乐,但是谁不爱自由放松的生活?即使我不喜欢九角星,但是我还是会去花上半个月绩效兑换一款最新的互动游戏。

即使我反感永无休止的科学家真人秀,但还是忍不住用作聊天的话头。

唯一让我坚信的,就是新教育告诉我,伴侣的存在就是未了繁衍。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她回过头来,直直看着我。

今天她借了我的衣服,宽大的防水袖下是纤长的胳膊,手上的扳指灯闪着充电信号。

「我只是觉得你不是坏人,而且我也缺个伴。」我皱了皱眉头。

其实我一早就打算把我妈骗进防空洞,打算一个人躲着,但多一个漂亮的女人陪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出来了,你也就是看我顺眼。」她毫不留情地点破了。

我笑了笑,转身去储藏室里拿两盒营养冻,把带着冷气的盒子扔给她。

阿丽塔拿起水果汤口味的,我拿着牛肉粒口味的,打开吃了起来。

「谢谢你。」她低着头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额其实没关系,」我嘴巴没停,突然想到刚才的谈话。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领养一个子宫吗?」我很真诚地看着她,

看她眼睛瞪大,又赶紧补充:「当然是陨石雨过后,现在我也没有能力保护好它。」

「你在想什么?」我看她涨红了脸,有些困惑。

「既然很难遇到同龄异性,我们要把握机会啊?」我眨眨眼,有些不解为什么她是这个反应。

阿丽塔倒抽一口气,把勺子一放。

「谢拙,」她看着我,「我是一个比较旧世界的人,我想要的是旧世界的结合方式。」

「那你想怎么做?」

她的脸颊又红了一边,继续低头吃着营养冻。

「这样吧,你给我讲讲你理解的旧世界的方式。」我也继续吃着。

她说旧世界的夫妻结合虽然也主要是为了繁衍,但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比如,一起生活,互相保护?」我猜测,

「算是吧,但是也要一起担起很多责任。」

「那一起领养子宫,一起用绩效兑换食物不也一样吗?」

「还不止,因为旧世界的人不需要领养子宫来进行繁殖。」

我瞪大眼睛,那要如何延续生命呢?这么重要的一项都没有,难怪要被新世界淘汰。

「旧世界的人啊,」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营养冻,「他们会通过身体的构造,让胚胎在女人身体里形成,最后取出来,因为这种行为风险很大,所以夫妻之间要格外团结,尤其是需要彼此愿意为对方献出生活乃至生命。」

「天啊,从女人身体里产出,也太血腥了。」我惊叹。

但是按理说,我也应该是从我妈身体里出来的,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说过?

回想起那次她被抓进牢里,相必是已经被剔除这样的认知了,毕竟新世界在不断追杀旧世界的主要思想。

「但是,虽然很血腥很危险,还是会有无数女人愿意,」她抬起头,「因为她很爱自己的丈夫,这样危险的事情她愿意为之承担。」

「爱?」我皱起眉头,这个是新教育的科教课程里没有谈到过的。

「你母亲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你?就是因为『爱』这个东西,」她说。

「但是这和你刚才说的不一样,因为她是我妈,天生就是这样。」我反驳。

「这样吧,你可以理解为一座矿山里有很多种矿产,但是每种矿产都有不同的名字和用途,但是最终其实都是石头。」

我好像理解了一些。

「所以,你希望我们通过『爱』这个东西连接在一起,然后你通过旧世界的母体生殖的方式有一个小孩子?」我似乎懂了她的想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再随便分开,而且我们要愿意为彼此献出生命?」

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你可以这么理解……」

「可是这多麻烦,为什么不直接去领一个子宫?」我还是疑惑。

「因为除了繁殖,旧世界的人还有其他很重要的东西需要从伴侣身上得到。」阿丽塔深吸一口气,继续耐着性子给我解释。

绩效?基因改造优惠?工牌通行证?我实在想不出能从伴侣身上得到什么。

毕竟我一直想找一个能挣得和我一样多的、又会打游戏、看守孵化器绝对不会开小差的女人。

「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阿丽塔牙疼一样抿着嘴。

「比如说吧,」她举个例子,「我妈看我爸一样,我爸就知道她今天想吃哪种口味的营养冻。」

「但是这不就是最贵的那种仿生人就有的技术吗?直接人眼联动脑细胞的感官识别,而且我们是柴家员工,还可以打折,貌似是……」这些新品发售信息可就是我的强项了。

但是阿丽塔还是摆摆手,看上去十分泄气,「算了,也许你永远也不会懂。」

「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领养一个人造子宫吗?」我期待地看着她。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一缩,乖乖坐回椅子继续吃营养冻。

惹不起惹不起。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丽塔一直待在我家藏好,好在科研所最近忙着陨石雨的事情,抓逃犯都没那么上心,我几袋九角心就打发了巡逻的警察。

当那几个大块头黑人在电梯口消失时,我关上门,一转身,阿丽塔坐在客厅里。

「你是要吓死我啊小姐!」我很不满地吐了口气。

「你有没有兴趣学点格斗技术?」她笑着看着我,「加上你那把刀,城区近战应该没有问题。」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学一点。于是每天我都会带着披着斗篷的阿丽塔前往市郊的荒漠,她教我格斗,我帮她想办法拼接一个趁手的武器。

她的绩效系统已经被强制关闭,相对于身无分文。

这篇沙漠是浓重的烟霾黄色,脚下的沙漠是被分解了数十年的各种机械晶体,大小不一的碎片铺了一地,延伸向远方的城外。

阿丽塔从小就开始学习各种格斗技术,她说她很喜欢保护别人的感觉,所以父母就培养她成了这样一个安保队员。

「那他们现在还好吗?」我问她,她眼神暗下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受牵连,但是我知道他们信任我的能力,即使我不说他们也会知道我能好好保护自己。」

我凭借从黑市买来的图纸和捡来的零碎部件,给阿丽塔打造了一副十字弩。

这个十字弩的箭是磨尖的钢材加上各种矿石做的,如果箭用完了还可以把弩拆解成开了双刃的刀用来近战。

我还顺手打了些钢片藏在腰间,学着街边上打无人机的小孩开始练臂力。

陨石雨还有一天就要降临,我和阿丽塔准备动身去发电基地附近。

按照她的计划,她对发电基地周围很熟悉,总能找到些犄角旮旯混进去躲避陨石雨。

「现在去平民庇护区就是送死啊。」她看着人潮涌向的方向,却无力阻止。我轻轻拍下她的肩膀,「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这一切都是柴家的决定。」

阿丽塔说,高级一点的科研所会给每人都配备一间防空洞,我们盯着他们下手就行。

「我说过,我只杀死了的人,」我看着她,十分坚定。

她看了我一眼,「不巧,我只杀活人。」

3、不巧,我只杀活人

「我说过,我只杀死了的人,」我看着她,十分坚定。

她看了我一眼,「不巧,我只杀活人。」

「你……」我噎住了。

「乱世当头,别想着什么人命了,自己的命都没有了还去保护别人?」

她嗤笑一声,「你又不是柴大元首,你死了对所有人没有任何影响。」

我自知理亏,也不去争辩。

挑了个没什么人的下班时间,我们穿上深色衣服,摸到了一间旁系科研所的侧门。

侧门旁边是一片停车场,不少镭射基座都是空置的,只有零星的几辆车。

远处的安检门亮起来,我们悄悄在暗处藏好。

一个中年人头顶漂浮着一个悬浮的公文包走来,看样子准备上车,还在车外调试充电设备。

阿丽塔毫不留情地在暗处拔出十字弩,对准,扣动扳机,射中他的喉咙。

也就一瞬间的事情,公文包还在飘着,它的主人已经瞪大眼睛倒在了地上。

我咽了一下口水,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她拖着我猫腰走过去,我战战兢兢地帮她把尸体竖起来用面部解锁了车门,再把尸体扔到后座。

抬头看了一眼公文包,我把它一把拽下,塞进车里。

看着自己一手的血,我有些崩溃,这是我第一次目睹杀人。

为了让我死心,她把尸体里的工作牌摸出来。

「看着,这个人是专门管理第十层第四扇大门的,他知道所有的秘密。」

我的手还在颤抖,把血在座位上擦了擦,开始启动车子,根据导航的历史记录找到了这个科学家的私人住宅和防空洞。

阿丽塔说她之前仔细查过,这一片的科学家都是独居很久的,死了也不太会被发现,马上来的陨石雨还可以掩盖他已经死掉的事情。

穿过浓重的雾气和夜色,我们启动自动返程的程序,车无声无息略过城市的上空。

休息了半天后,车子带我们来到北地的一座山间,我们同样用尸体解锁了房子的大门。

好在天气不算很热,尸体没啥大味道,就是死沉死沉的有点难搬。

这件房子还挺大,我看着里面的布置,感觉十分老旧并且灰扑扑的。

「哈哈这老家伙居然还是苏联铁粉。」阿丽塔踹了一下客厅的铁皮桌子。

「那是什么东西?」我好奇地问,她说是一百年前的一个国家,差不多有现在大陆国一半大,风格就是这件屋子一样。

我四周转了转,很多是军绿色的家具,房间的一角有个铁架子,上面一层层都是钢盔,写着一些我不知道的文字。

一个老掉牙的灯带着插线板,床头是一张简单的木头小桌子,墙上还有一面颜色奇异的旗帜。

干净,萧条,冷漠,但是又有一丝力量感。

「对不起了老前辈,我也是迫于生存。」阿丽塔喊我一起把尸体拖到地下室,我给他盖了件「苏联」风格的睡衣,希望他睡得更好一点。

我们摸清楚了房子的结构,也有了充足的物资,安安心心地等待着陨石雨的到来。

现在是早上的六点钟,我在地板上的防水垫上醒来时,阿丽塔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

「我已经全部检查了一边,没有其他的报警或者认证系统。」

她扬了扬手中的几块芯片和电线,随手扔进客厅旁的一个灰色圆圈。在那些被拆下的探测芯片接触到圆圈的一瞬间,地面飞快地张开吞掉了它们。

我坐在她旁边的矮凳子上,打开一盒鸡肉味的营养冻开始吃着。

「很快就要下陨石雨了,我看了看这里的防空洞,貌似很小,是单人的。」

在大陆国,防空洞设计成无数小盒子组装起来的集合体,下沉到地下,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保证每个密封舱都能够被最充足的材料保护好。由于成本高昂且需要报备,每一间防空密封舱都需要工牌认证。

没错,没有工作的流浪者和残疾人都不会被保护,这就是新教育告诉我们的优胜劣汰,我记得很清楚。

我舔舔嘴巴周围,「我不介意挤一挤,再说了,这种私人改造的密封舱一般为了舒适度会偷偷增大面积。」

她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谁叫这密封舱出厂一个就要报备一个呢?」

我们一起通过几层金属楼梯走到地下室,两个人一起打开防空洞的闸门。陈旧的带着灰尘的墨绿色大门格外地重,打开时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里面,是灰色的哑光内壁,大概长宽一米高两米。它的前任主人为了舒服一点悄悄打磨了一下内壁,换上了质量不错的新材料,稍微宽敞了一点点,但要放进两个人,确实是个难受的庇护点。

我们把一些水药丸和营养冻用强力磁石挂在头顶上,准备到时候背对背站着、轮流坐下睡觉熬过这段时间。一台投影被我改装好安在内壁,随时可以查看信息。

阿丽塔把屋子里的镭射基座都收集过来,同时检查了密封舱的通风口。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距离官方预测的陨石雨还有三天。

但是我和阿丽塔一致觉得真正的世界要比官方的要早,毕竟要留出时间给柴家转移,又要让部分平民来不及逃生。

也许正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陨石雨已经接近地球。

十二点到了,我和阿丽塔互相注射了免排泄药物,这种药物可以降低代谢,缓解人体吸收水分和营养的速度,实现十天内不需要解决生理需求。

然后,我们轮流到隔间里面给身子抹上免洗药膏,以防在密封舱里被自己的味道给熏死。

我按下脑后芯片,虚拟屏开始播放新闻。女主播依然高昂着声音呼吁人们不要恐慌,我一边用虎彻刀上的激光靠近注射器消毒,一边看着她介绍大陆国各地的情况。

「谢拙,我们可以进去了。」阿丽塔瞥了一眼屏幕,「看她还能骗多久。」

于是,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和一个异性呆在这么小的空间里。

门已经关上了,小声说话的声音有嗡嗡的回音,头顶的应急灯闪着白光,我和阿丽塔背对背站着,只听见彼此的呼吸。

我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真挚的想法:

她能不能陪我打游戏?

我有些不好意思邀请她,毕竟她的工作偏严肃,会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娱乐方式。

也许她喜欢去蹦极或者拳击?感觉她很强的样子。

昨天偷偷看她吃东西,单手就把营养冻盒子给打开了,好厉害。

或许她是个内外反差很大的?比如喜欢变色口红什么的。

我重重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背后悠悠传来阿丽塔的声音,在这个密闭空间里多了几分力度。

她看出来我想和她打游戏?我有些紧张。

「我告诉你谢拙,和你呆一块是抬举你,少想有的没的。」

「啊?」我下意识张嘴,反应过来后有些尴尬。

「你怎么知道我想和你打游戏?」我艰难地转身回头,阿丽塔也转过身,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好像就是看街边上吸九角星的人一样。

我皱起眉头,有些不开心。你不陪我打,我开投影打人机战,哼。

一小时后,我和阿丽塔开始站着背对背联机打游戏。

虽然脚很酸,幸好准备了电子义肢可以挂着「站」好。

「我给你讲,这个游戏的关键就是去拿到山顶的紫水晶,你不要乱跑,跟着我,待会你去那个塔守住。」我很有耐心地指导她,于是我们又快乐地玩了很久。

直到投影没电了,我们都有些累。

「你先睡吧,我站着。」我背对着和她说,一边把镭射基座打开。

她也没拒绝,在我挪出的地方坐下,一条腿伸着一条缩着,开始打瞌睡。

我仍然挂在电子义肢上,虽然腰被固定器勒得有些疼,但是还是累得睡着了。

果然,如果休息不好,是很容易做噩梦的。

在梦里,我梦见密封舱突然爆裂,我和阿丽塔都暴露在陨石雨之下,她一箭射中一块碎石,回头朝我喊着快跑。我张了张嘴想说我的刀更快,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是被广播投影给吵醒的。

阿丽塔也醒了,她站起来指挥我坐下。挂了一夜的腰几乎要断掉,我哎哟诶呦地叫着。

阿丽塔轻轻踢了我的小腿,「你看,我们没有想错。」

投影画面在灰色的墙壁上格外清晰,这是我们之前在外墙安好的摄像设备拍下的。

那是空中无数周身带着蓝色光晕的小火球,像下雨一样铺天盖地砸向地面,身后长长的光带拖得老长,在大陆国的夜色中格外刺眼。

新闻已经看不到了,也许没几天后元首会站出来说是信号站被损毁导致无法播报。

画面啪的一下开始闪烁水波一样的光,阿丽塔伸手关掉基座,打开控制无人机的画面。

这是我们进来前放在屋外的几架无人机,都有自动躲避功能。

阿丽塔从头顶吊着的包裹里摸索出一块透明的显示板,摸了摸边角,上面开始滚动各种荧光色的指令。

她按下「实时播放」,墙上的投影里又是无数的陨石落下,密密麻麻没有尽头。

她操控那数架无人机开启躲避模式后,直接飞向城区拍摄,我看见各种大楼就像靶子一样被击中后轰然倒塌,地上的尘土碎屑飞得老高,看过去一篇灰蒙蒙的闪烁光雾,更多的地方还是黑沉沉的,已经被抹去了存在。

无人机又往低空飞了飞,由于地面光源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就开启了红外夜视仪。

我看见有不少人倒在地上抱着头,嘴里一张一合面露恐惧,身边是散落的物资和废墟。

当然也有睁着眼睛的尸体和尸块,黑色的自然是血。

我垂下眼睛,「看看发电基地吧。」

无人机来到发电基地上空,这些庞然大物就像破了外皮的数盒营养冻,还算牢固地守着那个秘密。周围的一圈科研所已经成了一片黑压压的平地,像是被一双大脚随意地踩过。

东八区城彻底陷入了黑暗,夜视仪里只有发电基地顶端还发着白色的幽光。

在信息封锁的这一段时间里,不知道柴家如何毫无声响地转移那些他们眼中的原料。

我们关掉投影,开始吃东西,发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抬起头,「陨石雨持续多久你知道吗?」我问阿丽塔,

「大概半天左右,一般都是的。」她回答我,眉头紧锁。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知道这个答案。

但是如今,陨石雨已经快下了一整天了,这不对劲。

这两天我们在又小又窄的密封舱里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轰鸣,毕竟这是地底比较深的地方,舱体周围又是特制的保护材料。

新闻断开了连接,我们只能通过残余的无人机观看外面的动向。

当最后一架无人机被陨石颗粒磨损到最后的使用期限时,我们把它调回到我们附近。

又过了两顿饭的时间,轰鸣和震动彻底消失了。我们确认无误后,按下按钮打开了舱门。

当一排灯光亮起,我眯起眼睛适应光线,走出密封舱,每一步都伴随着骨头吱嘎地响着,我揉着腰一瘸一拐走向客厅。

如果那还叫客厅的话。

我打开扳指灯,光柱直指地面,半边屋子已经被陨石雨击碎,地上全是建筑残渣和大大小小的陨石碎屑,有的甚至还带着温度。

稍微大一点的陨石还把地砸出了坑洞,前任主人引以为豪的装修都被无数碎石给埋在地下,一阵风吹来,我只觉得鼻子里全是粉尘和刺鼻的味道。

阿丽塔用的是手腕上的灯带,她转了一圈,说这地方是彻底不能住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我问她。

「我觉得未来重建,柴家不会再花时间精力去抓逃犯,甚至会把监狱里的犯人放出来干活,所以我暂时是安全的。」

她拢了拢微卷的长发,继续低身照着看看有什么还能用的东西。

我点点头,「那我们还是尽快回到城区里,那儿有救济,也能和我妈去会合。」

我看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也许还可以去科研所找你的父母。」

她笑了笑,「看来这下子真的要成为流浪者了。」

我们利用电子义肢把被陨石压住的汽车拖出来,仔细清理又修好,换上新的电池。

「住这屋子的老头还藏了挺多东西的,看不出是个会打算的人。」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满意地看着后座一排整齐的物资。

我坐到驾驶位,开启手动驾驶,谁知道自动模式会不会被远程控制。

阿丽塔坐上副驾驶,拿好十字弩和箭,这些天她还捡了不少陨石当箭头,这些材料可是难得的的好东西。

「你说为什么平民不能有枪呢,只有安保队和柴家保镖才有。」我看着十字弩问她。

「你确定?到时候满地的枪杀案,警察可管不过来。」她撇撇嘴,又说:「你知道西四区城吗?在旧世界,那里可以人人持枪,虽然那时候的枪不像现在是激光子弹,但也能瞬间杀死人。」

「后来呢,那个国家怎么样了?」我有些好奇。

阿丽塔跟着她父母学了很多旧世界的知识,我当故事听了很多次。

「这国家没了,现在被移民给占着。我妈妈当时还去过,她后来告诉我,那个地方原来的国家治理特别奇怪,」她看着窗外开始回忆,「就是有个类似于元首的人,当然他比元首要弱,也还有军队和法律,」

她仔细回想,「还有一个我记得很清楚,是个什么网的家族,就是类似于科研所的媒体部,管着人们说话的地方,本来就是个工具部门,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眨眨眼,「这个部门把他家元首给禁言了。」

我瞪大眼睛,「这个胆子也太大了,谁让他这么做的?」

「我妈说,应该是媒体部门的人想要当元首,提前练练手,我也不知道。」

「可是这和持枪有什么关系?」我问她。

「我记得是因为建国的时候,政府和平民达成了约定,平民可以通过枪械推翻政府,这是他们手中的一种力量。」

「可是为什么还是把国家弄没了,不应该会有新的政府吗?」

「嗯……当时我妈说,是因为之前的政府总是不让民众读书,几代下去人已经废了,连机器都不如,上头的人就管理国家,后来他们之间吵得很严重,各种冲突啊动乱啊,就把国家给折腾没了。」她摊摊手。

原来是这样,虽然我还是不太理解这和枪有什么联系。

不管了,反正也是过去的事情,那个地方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就老老实实住在东八区城里过我的小日子就行。

我发动汽车,两边的玻璃罩缓缓落下,显示屏上开始导航,我们把认证系统更改了,又对不起了一次房子的前任主人。

车开始原地上升,我在面前的仪表平面上用手指划过指定的街道,车便开始飞去。

一路上我们靠着低空飞行,大的建筑物都已经倒塌或者损毁,车灯照过的地方都是一片废墟,只有远处的发电基地顶端还在发着蓝色的微弱光线。

我们计划是先去接回我妈,把她安置在安全的救助地点。

当时我们已经提前送她过去,按照时间推断,她绝对不会在路上被陨石袭击,这是我肯定的。

车继续开着,进入了城区,开始稀稀拉拉有不少灯光在黑暗的街道上闪烁。

车灯从上而下扫过,已经有了不少临时供电站,我已经看到了几家便利店的霓虹招牌开始闪烁了。

几辆通体橘黄的消防车从我们身边飞过,也不时有几辆警用摩托擦着玻璃钻入夜空里,一辆巨大的军用负重车缓缓飞来,投下不少物资包裹,听得见丁零当啷砸在废墟上的声音。

我们顺着街道一路往市中心走,再过去才是车站。

灯光越来越多,我看见黑暗中有不少人影走动,捡起了空投的营养冻和水药丸。

还好,这只是暂时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心底隐隐约约有一丝怪异的不安。

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扭头看向车窗外大楼上开始恢复播报的新闻,上面的女主播依然十分热情,她说元首即将与大家对话,让大家在原地待好准时收看。

我把车停在一栋只被炸掉半边的大楼顶上,对面也是一栋幸存的大楼,可以看到清晰的投影。

阿丽塔从车后座摸出两颗水药丸,递给我一颗。

我剥掉外面的透明包装,扔在嘴里咬住,让被压缩的水流流进喉咙。

这时,对面大楼上的投影里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阿丽塔把两条腿搭在座位前面的显示屏上,抬起头开始看着。

眼前的大楼投影上,那个男子穿着白色的西装,头发打理得很服帖,脸上保养得也看不出有什么皱纹,虽然头发花白,却总觉得只是个中年人,他的胸前是一枚金色的柴尔德家族徽章,投影占据了几面窗户。

元首坐在演播室里,身后是演播室里滚动着荧光色信息数据的透明显示板,上面标注着各个地区的伤亡人数。

一个椭圆形的无人机飞到他身前静止,这就是即将把号令传向整个大陆国的话筒。

「各位大陆国的公民,我们经历了一场百年难遇的陨石雨,但是这不是我们的灾难,而是我们的幸运。」

他停顿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投影外的我们。

「这是宇宙给予大陆国的恩赐,它让我们能够在净化的力量下逐渐走出黑暗,让我们的城市和国土,在考验之后更加坚不可摧!」

楼底下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高呼。

元首又停顿了一下,「现在,请大家不要紧张,保持信心,只有柴尔德家族才能够陪伴你们重建家园!」

街上的欢呼混着临时电力支撑起来的灯光在黑夜里翻涌着。

之后,他还惩罚了误报陨石雨时间的科研人员,交代了安保队的支援路线。

可是这一场持续了一天的陨石雨,真的正常吗?为什么没有科研人员站出来质疑?

阿丽塔伸手打开投影,车前玻璃上开始浮现伤亡地图,各地的死亡人数都清晰地显示着,我随便看了看就准备发动车子。

「谢拙,你没发现?」阿丽塔看着我,黑眼睛在投影的反光下亮得吓人。

我再仔细一看,原来城郊的伤亡比城中心多出不知道多少,「我算了一下,大概多出三分之一。」阿丽塔低头滑动玻璃屏幕。

「应该是在赶往城郊防空洞的路上刚好被陨石击中,所以伤亡数量多吧?」我问她。

「可是我还发现,主城区的这批人里,大多是受伤,」她指了指详细数字,「但是在城郊,死亡人数几乎等同于伤亡人数。」

我一惊,看着玻璃屏幕上红色荧光数字不停地跳动,的确如此。

如果是同一批陨石雨降落在这样一个区域,那各地伤亡情况的均值应该没有太大差别,为什么城郊的死亡率如此高?

「自从发现发电基地秘密后,我就不怕用最坏的打算来揣测柴尔德家族了。」阿丽塔低下头,黑色卷发盖住了眼睛,只看见紧紧抿住的嘴。

「你是说……」我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看着她,「难道柴家动用火力,借助陨石雨这个借口再消多灭点平民?」

城郊是前往防空区域的必经之路。

我又想起一些东西,补充道:「而且把相关的科研人员都控制住,不让他们发声?」

阿丽塔冷笑一声,「在大陆国,科研所就是军队、法律和教育的结合体,里面只不过都是为柴家卖命的工具,根本就用不着被柴家控制,自己乖乖地就做了。」

我想起自己原先还为柴家打工,现在只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因为他们给了我充足的绩效,让我觉得我比一般人要厉害要高人一等。

但事实上呢,我也只不过是柴家的工具人罢了,和街上卖营养冻的人没有区别。

这个世界,只有柴家人和普通人,我算是明白了。

「不过,光是为了补充能源而利用平民,会不会不划算,你想想还有那么多商店和餐厅还要靠平民,各种服务也要靠他们,柴家就舍得?」我问。

「你傻啊,给平民工作是为了什么?」她翻了个白眼。

我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很笨——不就是为了怕各种无业游民去街上乱跑嘛,不然那么多仿生人和机器是干什么的。

「那把我们这些人都给造没了,对他也没有好处啊,他这个元首难道统治他自己?」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但是我觉得肯定有个我们都不知道的理由。」她看着我。

我点点头,把车子发动,玻璃罩缓缓合并,灯光暗下来。

我们穿破夜色,往兴安岭防空洞飞去,路上阿丽塔试着联系我妈。

脑芯片呼唤了第十二次后,我妈的脸终于投影在了车窗上,吓得我差点手一滑把导航导到东十区城去。

「儿子诶你那边怎么样?」我看着我妈一头灰尘,穿着我买的黑色防风衣站在自己的密封舱前,身后吵吵闹闹的很多人。

「妈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我把导航稳住,抬头看她,「我好得很,呆在舱里可老实了,就是太久没洗澡有点难受。」

「我给你买的免洗药膏呢?」我皱起眉头,「那东西太难闻了我受不了,有股子石头味,感觉像被埋土里一样。」

好吧,下次买个加了味道的。

「对了妈,除了下陨石的声音你们听见其他声音了没?」

「没有吧,现在我们还都待在密封舱外面那一圈密道里面,都排着队准备出去,外面的情况我也不知道。」

「行,你就待在那里不要乱跑听见没,有什么意外马上跑回舱里去。」

「不用你操心,话说那个小姑娘还跟着呢吗?」我妈突然做贼一样小声问我。

「阿姨,我听得见。」阿丽塔很无奈地凑近屏幕露出微笑。

「那就好那就好,姑娘你要注意保护自己啊,不要乱跑了。」我妈脸上的笑比女主播还夸张。

我默默关掉投影,「不要介意,我妈就是这样很容易……和别人做朋友。」

「没事,挺好的,我喜欢阿姨这样的人。」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看来我要多去认识一些新的人。

车灯扫过的地上,灯光开始多了起来。

越接近防空洞的路上,我把车底的所有灯都打开,发现各种陨石碎块铺满了地上。

如果不仔细看,还会看见一些稍微大一些的深坑,里面躺着陨石碎屑和我们不愿意细看的部分——那些是死去的人。

「幸好我是安保队的,认识一些军用武器,这些应该是高空抛射下的无痕空气弹。」她指着那些深坑说。

「那安保队的其他人会不会认出来?」

「我觉得即使他们认出来了,也不一定会说出来,毕竟,」她苦笑,「柴家的打工人嘛。」

我认同的点点头,即使认出来又怎么样?为了保住自己,也为了留在新世界,无条件地接受是一个必须要有的技能。

车子离防空洞越来越近,灯光也越来越多,我们停在外面过了两顿饭的时间,我妈终于出来了。

她身子瘦了很多。

我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听她抱怨在密封舱里的无聊生活。

「我不是给你下了很多游戏吗?」我问她,她凶狠地看了我一眼:「当时你不是设置了一个什么密码我给忘了,小盒子就我一个人,上哪问去?」

好的好的,都怪我都怪我。

我们打算去东八区城西南角的救助站去,先暂时住一段时间,等到重建再回家。

这段时间里,也足够阿丽塔安顿好自己了。

虽然我还是想邀请她一起和我领养子宫,但是看她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我打算耐心一些。

我妈自从坐上后座就开始嘴巴不停,一会儿吃营养冻,一会儿吵着和阿丽塔聊天。

「小姑娘你原来住哪儿呀?你爸妈联系到你了吗?」

「我原来是安保队的,就住一号发电基地附近的科研大楼里,我和我爸妈在不同的地方工作,但是现在我联系不上他们,因为芯片权限给封死了。」

「小姑娘你啥时候准备去领养子宫啊?我看你也不小了,也挺懂事的……」

「阿姨,我还没准备好呢,工作要紧,我们工作强度很大的……」

我赶紧打住我妈的话题,「妈你说说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吧。」

于是我们安安静静地听着我妈抱怨密封舱里多小多难受东西多难吃,一路到了城西南的救助站。这个救助站是临时搭建的,外围停了一圈的警车,里面是用防风板搭好的高墙,救护车飞进飞出,物资也不断送进去。

跟着人流走进去,快到入口时,发现要工牌才能进去。

我们一共只有一张工牌,还有一张已经被封死。

我笑着拉住我妈,「妈,我们先去别的地方,这里要查身份,阿丽塔进不去。」

她听话地往回走。

我们在街上晃悠,踩在清理过的街道上,地上有灰尘和暗色的痕迹,倒下的霓虹灯招牌被堆在一边,再也不能发光,但店家还在坚持着。

有不少人在排队买充电基座和营养冻,我们绕开人流回到车上。

「看来还算正常,至少没有什么暴乱,我以为会挺乱的。」

阿丽塔话音刚落,街对面的商店二楼掉下一个东西。

我和她瞪大眼睛,看清了那是一个人,脖子上有个流血的洞。

在我发动车子的那一瞬间,对面商店已经走出了一个高个子。

这个男人穿着看不清颜色的制服,粗壮的手上穿着一双白色的电子义肢,顶端各是一个尖刺,上面还带着血。

他一转头就看见了我,笑了笑,在我发动的一瞬间跳上车前盖,用尖刺击碎了车玻璃直接指着阿丽塔。

我惊恐地扭头看着她,没想到她一脸镇定。

「还记得我?」那个男人说话了。

「当然,谢谢你帮我指路。」阿丽塔微微一笑。

从他们的话里我大概知道了:阿丽塔当时闯进第十层,就是借着向这个男人问路的机会,打晕了他跑进第九层。

我看看男人,又看看他手上的尖刺。

「这位先生,或许我们可以下次聊聊?」我看着他小心地问了一句。

「好啊,不过你得让这位小姐下车陪我说说话。」

说着,那对尖刺又深了一段,直接指着阿丽塔的喉咙。

「谢拙,带着阿姨走吧,帮我把车门打开。」她看着我。

我没说话,反手一摸,从头顶上的暗格里把虎彻刀抽出来,顺着尖刺把车窗捅出的洞,笔直地刺出去把他的义肢削掉一半,顺便靠近他的脖子。

一车的人加那个男人都呆住了。

谁也没想到我乖巧安静,手里还有把好刀。

讲真,我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啥,可能是累坏了,有点不耐烦吧。

「你说你怎么赔我的车窗?绩效界面打开,让我扫码吧。」我看着他微笑。

他深吸一口气,再深深看了阿丽塔一眼,「你活不久了。」他吐出几个字。

说完这句话,他慢慢后退跳下车前盖,消失在夜色中。

「你们安保队的,都这么没有礼貌?」我看着那破了两个洞的挡风玻璃有些心疼,心里却奇怪那句话。

也许是威胁吧,我也不再多想。

她抱歉地笑一笑,「当时我确实偷袭了他,没想到这里碰上了。」

我们准备在西南区找个安全的角落先住在车上,最后来到了一个炸掉一半还剩一半的楼顶,停好车,我们下车活动活动身子。

阿丽塔背靠充电基座给背上的翅膀充电,我和我妈开始准备晚餐。

「儿子啊我觉得这姑娘还是不好惹,要不你换一个?」我妈偷偷在我耳边嘀咕,回头看了一样正在充电伸展的阿丽塔。

我翻了个白眼,回头看看,阿丽塔屈膝抱着胳膊坐在车旁边,亮亮的黑眼睛藏在卷发后没有情绪,背后是闪着点点微光的高楼,她像是藏在夜色里的一座建筑。

「看什么呢,少惦记人家姑娘。」我妈一个手转过我的脸。

妈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我捂住脸。

吃了晚餐,我们就爬回车里准备休息。

睡到早上两点,我被摇醒了。

「谢拙,你看。」阿丽塔坐在我旁边,指着车窗外的夜空。

之前东八区城被霓虹灯和人造水雾遮住了天空,现在因为灾后断电,我看见了真正的夜空。

有些泛着橙色和紫色的浓黑,里面偶尔有几颗白色的东西,应该就是当时上课讲的星星了。

我觉得很好看,如果说之前的城市是看不透的颜色,这时的夜空是一种很干净的感觉,仿佛一场陨石雨的确把城市给冲洗干净了。

我扭头看着阿丽塔,感激地笑了笑。

后来睡到早上九点,我们起来准备采购一点物资,我还准备给我妈买一个好一点的武器。

毕竟万一碰到昨天那种人,还是要防备一下的。

我们来到一家在街边恢复营业的武器店,阿丽塔根据经验给我妈挑选着。

「阿姨你看看这个匕首,是不是用着很舒服。」她递过来一柄纯黑的武器。

我看了看,和手臂差不多长,很轻便,也比较好携带。

店主人拿过,按下手柄上的按钮,一片片黑色的鳞片从匕首身上掀起来,形成了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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