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坐在床上发呆，他笑道：
「你哥哥对你，真的很好。」
「有时候，我都觉得自惭形秽。」
我把头偏到一边去：
「不要提他，他怎么能跟你比？」
他无奈地朝我笑笑：
「傻瓜，那是你哥哥，我和他当然不一样。」
「不过，你哥哥真的很关心你呢，上次在医院见到他，他说最近很忙，还特意拜托了我，让我多关心你。」
我一脸震惊：
「他…… 你和他聊过？」
「是啊。」
周源点头，温柔的脸上闪过一丝歉意：
「其实…… 之前我还怀疑过，似乎从来没有听小小说过自己有哥哥。」
「而且小小最近，总是很慌张的样子…… 更加让人无法放心，直到你哥哥亲口跟我说，他是你表哥，我才放下了担心。」
顾叙知道我在说谎？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着我一起说谎？
想到今天上午我妈跟我说：
「本来直接到病房了，结果有个小伙子拉住我，说你男朋友最近有事不能来，但是病房有个男生喜欢你，你不忍心拒绝，要我假装他是你男朋友，别让你太为难，你这死丫头！你还挺会玩！」
从她的描述，那个拉住我妈的小伙子，大概是 A。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微信上，我和顾叙的消息还停留在上次他给我发来的康复训练视频。
我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给他发了两个字：
「在吗？」
38
顾叙没有再回我。
等了一天，他的微信毫无消息。
病房里，那个女孩子原本躺的病床也空空荡荡。
想必是做完手术之后，被顾叙接到什么地方去休息了吧。
我驻足在门口望着里面。冷公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 怎么，你转病房了吗？」
我对他微笑：
「是啊是啊现在住到妇产科了呢…… 个屁嘞！！不要跟老子说话！」
冷公子一脸无辜：
「我怎么了？」
我转过脸去：
「没什么，只是你长得特别丑，我不愿意见你。」
「喂。」他朝我翻白眼，「我好歹也帮了你。今天上午如果不是我和顾叙通风报信，你恐怕现在早就挖坑把自己埋了。」
我揪住他的衣领：
「你说什么？给他通风报信？」
他弹弹衣袖：
「嗯。」
原来，顾叙一直都知道我谈两个男朋友的事情。
想必他当初和我在一起，也不过是好玩。
说不定看见我谈两个男朋友，还觉得很有趣，像看猴戏一样看着我。
我无力地摆了摆手：
「你以后不用跟他通风报信了，他现在正陪在他女朋友身边，很忙，不要去打扰人家。」
「什么女朋友？」冷公子疑惑，「他女朋友不就是你吗？」
我冷笑：「大哥，都已经到这地步，就不必跟我开玩笑了。」
「他女朋友就是上次在病房里的这个，都为他流产了。」
「流产？」冷公子蹙眉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噢噢！你是说他妹妹啊。」
好，妹妹。
看来我和顾叙真是有缘分。
我们的缘分就在于用的借口都是一模一样。
「喂，人家可没有你这么虚伪。」冷公子递过来一张病历表，「你看看，真的是他亲妹妹。」
病历表上，那张熟悉的脸旁边写着「顾凰」。
顾凰，顾叙。
我傻眼了。
39
我之前从来没听说顾叙有个妹妹。
冷公子继续道：
「这个妹妹，和他是同父异母所出，算是他们家的一个秘密，顾叙无意间发现，他爸爸求他保密，为了他妈妈，所以一直没有跟别人提起过。」
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那这种秘密你是怎么会知道的啊喂！」
他耸了耸肩膀：
「我偷听的。」
好个理直气壮的狗东西。
原来，顾叙的身世，远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幸福。
想起之前一遍又一遍地在内心吐槽他，我心下惴惴不安。
手机停留在屏幕上，顿了良久，才给他发过去两个字：
「在吗？」
发完之后，我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在心中数了三十秒之后，才拿起来看一眼。
…… 没有回复。
一定是太快了！
人家不一定现在看手机呢！
我把手机继续扣在桌面上，继续在心里默数了四十秒，然后迫不及待拿起手机。
…… 依然无人回复。
一定是我太心急了！
这样反复了三十次之后，终于有了些许不一样，病房门口传来一阵喧哗。老远就看见华恬慌里慌张地冲进病房：
「宝贝！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我摆手：
「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那个照片上的女生是顾叙的妹妹，是不是？」
「啊？什么妹妹？」华恬一脸不解，把一张照片甩到我面前，「不是不是，这次是和校草有关！」
40
「你看看，这个是周源的青梅竹马，据说相恋八年，三年前的时候，因为生病去世了。」
照片上的女生有着一张小包子脸，杏仁眼大大的，望着镜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和我长得真有八分相似。
难怪，我和周源交集并不多，他却一眼看上了普通的我。
原来，我真的被当成了替身。
只是想错了主角。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个消息，我一点也不诧异。
「我还以为你会很伤心呢。」华恬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毕竟从入学开始，你就一直喜欢周源。」
我喜欢周源吗？
看着照片上，和女生相依偎的周源脸上开怀的表情。
没有那么温文有礼，没有那么柔和地注意形象。
…… 同样的，没有那么客气。
再想想每次在周源面前，我连吃肉都觉得自己无比粗鄙，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淑女形象。
也许我们喜欢的，都不是彼此。
下午周源过来的时候，我把照片放在他面前。
他似乎没有惊讶，而是温柔地笑笑：
「原来你知道了。」
我泄气地趴在小桌子上看他：
「是啊。」
「你怪我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望着照片上的女孩，「不过在三年前，她得了绝症，我陪她走过了最后一段路。」
我想了想，对他说：
「我们还是分手吧。」
他点了点头：
「好。」
「对你的伤害…… 抱歉。」
「不是。」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儿，我说，「你喜欢她，一定是因为她的性格，不是因为她的长相，而她如果知道你是这样怀念她的，一定会很伤心。」
在他出门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对他说：
「其实我也骗了你。顾叙他…… 不是我的哥哥。」
「他…… 也是我的男朋友。」
作为一个怕惹别人不高兴的讨好型人格，说出这句话，已经对我是极大的勇气。
没想到他却笑了笑，温声道：
「我知道。」
看着我愣愣的表情，他补充道：
「没有哪个哥哥，会给妹妹的男朋友细数妹妹的喜好，说得一脸不高兴的。」
41
把 A 从学校里召唤来的时候，我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见到我的时候，表情却并不是很高兴，只是闷闷地叫了一句：
「嫂子好。」
我摆手道：
「那个…… 别叫我嫂子了。我…… 已经和你们老大分手了。」
他「嗯」了一声，说：
「老大已经跟我们说过了。」
我迟疑了一下，才开口：
「你们老大，现在怎么样了？」
他盯着地板，低声道：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老大？」
上次自从我给校霸发了消息之后。
他就一直没有回我。
也许是看我沉默不说话，A 也觉得不好意思，别过脸道：
「老大的妹妹…… 被一个人渣抛弃了，老大去找他算账，把那个人打进了医院，那个人家里有点关系。老大赔了钱，家里把他送出国，避避风头。」
「他说了，要我们别跟你说，免得别人找上你的麻烦。」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眼睛有些微红，说：
「你已经和老大分手了，其实这些我也不该说，但是老大是真的对你很用心。他跟我们说，他从小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中间出国了好几年，一直用邮件和你来往。」
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
「嫂子，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们。」
「你觉得我们不是好人，我姚老二不敢说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从来没做过亏心事，我打架是因为要债的动手打了我妈，我才还手。B 家里更惨，借他爸朋友钱收不回来，还要被泼脏水说是高利贷。C 被学校冤枉偷了钱，老大带人去查监控才给他洗清冤屈。」
「我们犯下事，穷得吃不下饭了，别人都瞧不起我们，看不起我们，是老大一直在帮我们。」
「如果你这次去找老大，不要说得太伤他心了。」
「他真的很喜欢你。」
42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顾叙。
点开我的邮箱，我的确之前和一个海外的网友交流过一段时间。
当时我还在生病当中，对方的口吻十分成熟。在我脑海中勾勒出来的，一直是个大叔形象。
我给他发过去一封邮件。
「你还好吗？」
没有人回复。
我的生活仿佛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平平淡淡，波澜不惊。
每天和华恬一起去上课，回来却不再打游戏，而是开始学习。
偶尔会在自习室里碰到有红着脸前来问微信的男生。
如果是之前，一定会不好意思地加上，然后硬着头皮聊一会儿，最后抓耳挠腮地想各种办法和借口，委婉地拒绝掉邀约，还会自责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现在，我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能友好而坚定地说一句：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抱歉。」
好像…… 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好。
比之前，还要少了很多烦恼。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
听说周源申请了出国交换学习，临走前找到了我。
「她还活着的时候，一直想去瑞士看看，那个时候她已经在病床上起不来了。」他微笑着对我说，「现在我要去那个地方了，带着我们的照片一起。」
我拍拍他的肩膀，他也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要加油哦，小小。」
我也对他说：
「你也加油哦。」
顾叙的微信，一直停留在上个月我对他说的对不起，他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一个苹果。
一只削好皮的苹果，放在果盘中，被窗外的阳光照得半边白得微黄。
这只苹果是我妈当时给我削的，我吃不下了，随手塞给了他，还诓骗说我是自己削的。
直到后面我才知道，他最讨厌吃苹果。
可是那天，他吃得干干净净。
我来到肘子饭店，老板娘见到我一脸欣喜：
「哎呀！我知道你这个小姑娘的！男朋友好贴心的撒，专门加了钱，每次让别人过来打包，本来我们店都不做外卖的，为了他都破例了。」
原来外卖是这么来的。
她一脸关心：
「你和你男朋友还好的伐？小伙子蛮帅的，又这么贴心，要珍惜呀！」
我勉强一笑，怔怔看着面前的肘子饭。
顾叙。一切都在。
可是你在哪儿呢？
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真是个狠心的小家伙。」
我蓦地一僵。
他的呼吸声在我头顶一浮一沉：
「不是不爱吃肘子饭了吗？」
肩膀被扳过，我看见他利落的下颌线，我都不敢往上看，只能看见他光洁的下巴，微微上翘的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怎么又过来了？」
风吹过来，把他的刘海吹起。一阵熟悉的清新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吹过来。
我久久凝视他的眼睛，眼眶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滑下来，在他的瞳孔里，碎成了万千星辰。
我听见我自己对他说：
「猪才不爱吃肘子饭。」
【番外】
1
窗外下了大雪，我一个人在病床上。
表面上恩爱的爸妈，其实爸爸早就暗度陈仓。
没什么指望。
生活没什么意趣。
除了偶尔欺负旁边病床上的小女孩。
她像个小哭包一样，一天不见自己的妈妈就哭得要死，中午吃不到想吃的肘子也哭得要死，早上没放她爱看的动画片也哭得要死。
简直不知道人哪来的这么多眼泪，可以一天到晚哭个不停。
像现在，一边啃着肉包子，一边看着她妈妈，吃得满嘴都是，还上气不接下气地断断续续道：
「麻…… 麻麻你，你去上班吧…… 小小…… 小小会乖乖的。」
乖个屁。
她麻麻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脸蛋：
「好，小小不乖的话，妈妈是会……」
吓得她一把抱紧她妈妈的手：
「不要！」
她爸爸就会和事佬一样打圆场：
「好啦，好啦，你也少说两句。小小啊，爸爸妈妈是不会不要你的，更不会把你扔进小黑屋，别害怕啊。」
看着她一边哭一边努力地点头，我竟然有了一丝羡慕。
是个幸福家庭下长大的肉包子。
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家庭关系，真好啊。
看着我妈给我留下的字条：叙叙，爸妈今天公司有点事，给你留了三百，想吃什么让护士阿姨帮你买。
说不羡慕，是假的。
「…… 你吃吗？」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咬了一口的肉包子。
我愣了一下，转眼看向她。
这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
「这个，给你吃。」
接过肉包子，心下闪过一丝感动，我说：
「没事，我不饿。」
「你不用特意给我留。」
她拍拍自己的肚皮：
「没有，没有，我吃不下了。等下也是喂狗，不如给你吃。」
我：……
她自顾自地爬上我的床，和我并肩坐在一起：
「谢谢你早上不跟我抢电视，之前住在这里的，是个小胖子，他每天都和我抢电视看。」
…… 我只是不喜欢看这种无聊的东西。
但是她却把我当成了一个好人，喋喋不休地跟我她每天的趣事。
比如今天是爱莎。
「爱莎是谁？」
「我养的蟑螂。」
我的生活渐渐多了些色彩。
因为爸妈经常不来，她的父母也渐渐熟悉了我，过来给她带饭的时候，还会顺便给我也带一份。
我不用再去吃那些外面工业化又油腻的饭店饭菜，她妈妈做的鸡汤真的很可口。
每次喝起来，都会有一股浓郁的香菇味道。
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了。
真没想到，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竟然是在医院里度过。
然而，医院不是会一直住下去的。
2
我的病很快就痊愈了，但是她还需要再休养一段时间。
「没关系。」她跟我说，「我们出去了之后再联系。」
「这是我的邮箱号码，我妈妈帮我申请的，你到时候可以往里面发邮件，我就收得到啦。」
我决定给她一个惊喜。
她最喜欢看迪士尼公主，我找了我爸，医院在靠近郊区的地方，希望能给她在远方放一场烟花。
结果在带她出去的路上，上了个厕所，回来之后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听说她误打误撞走进停尸房，被关在停尸房整整一夜，出来的时候就发了高烧，被送进了急诊。
而工作繁忙的我妈，直接把我带走了。
这一走，就直接走出了国。
我用邮箱和她联系，才知道自从停尸房那一夜后，她就变得无比胆小。
愧疚。
但，也只是愧疚。
忙碌的国外生活很快让我忘记了这段插曲，只是偶尔喝到鸡汤的时候，会想起她。还有她们一家。
想必现在已经不再害怕了吧？
再次回国的时候，是考进了国内知名的 A 大，因为奶奶病重、父亲生意的原因，家里决定让我回国读书，然而在入校第一天，就看到了同样在新生处问路的她。
还是同样的小包子脸，着急得憋红着脸：
「请…… 请问宿舍怎么走？」
明明有事，被人要求做志愿者也不好意思拒绝，硬着头皮接下。
——可是小的时候明明是个自信又自来熟的小胖妞。
现在怎么会这么…… 害怕拒绝别人？
我结交了一些朋友，小时候因为语言不通的问题，在国外被别人嘲笑过，这些朋友就和我当初如出一辙，他们人际广泛，很快就打听出，小包子现在胆小，还是因为小时候被吓过的原因。
「老大，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们说，「这也不是你故意的，更何况，人家姑娘现在过得也挺好。」
过得不好。
看着她如今小心翼翼地和别人相处，再不是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知道，过得远远没有之前没心没肺的好。
或者是出于愧疚，或者是别的，我又重新有意无意地接近她。会在她被别人欺负之后去出言警告，会替她被克扣兼职工资的老板讨要工资。
她什么也不知道，我乐在其中。
直到那天，和姚彬喝醉酒，他直着舌头说：
「老…… 老大，你要是喜欢这姑娘，你…… 你就追吧！」
我喝了一口酒，警告他：
「别瞎说。」
「我不过是补偿她罢了。」
他红着脸一笑：
「哈哈，老大，你还搁这儿骗你自己呢？补…… 补偿她？有这么补偿的吗？哈哈哈，老大，你…… 你每次看她的那个眼神儿，都恨不得把人家吃进眼睛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直着舌头道：
「那…… 那你敢不敢，真心话大冒险，你要是…… 要是没喝过我，你就…… 就去找她告白。」
我笑他：
「老子喝酒就没输过人。」
那天姚彬确实没有喝过我，他心里藏着事，喝了一打就晕了，躺在旁边胡言乱语。
而我，就着晚风，又喝了一口。
想起她，从童年，到少年，唯一能感觉到的温暖，就是在医院。
一直到现在，看到她会高兴，看见别人欺负她，会生气。
会忍不住自己替她出头。
一天不见到她，就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喝完最后一瓶酒后，我起身去找她。
她每天晚上会跑完步回宿舍。
我拦下了她。
她小包子脸上尽是慌张的表情，眼神里藏着警惕：
「你…… 你要干吗？」
晚霞是淡紫色的，云很轻。
风也温柔。
看着她一脸胆怯，但还是抓着书包，胆小却又勇敢的模样，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
我的话，也如同微风。
我说：
「郑小小。」
「你……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完
□ 许久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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