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问:「怎么?要在这里下车吗?」
韩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表,慎重说:「只是还不明白,徐行简已经成功了,为什么一定要等警车过来?」
我大脑飞速运转,说:「像一种炫耀?」
「是吗?」韩棠嘴角发出一丝冷笑,「那他可真是炫耀错了。」
「毕竟,我们救下了李章勋。」
39
顿时,我大脑一片空白。
李章勋,被救下了?
那她拉着我,是在干什么?
我转过头,牙齿竟然开始打颤,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什么。
韩棠叹了口气,说:「九处炸药,炸了一处,李章勋至今还在昏迷,本想等他醒来,只是没想到徐行简动作这么快。」
我这才舒了口气。
可计划失败的挫败感,依然止不住在脑海中翻腾。
事后,我明明去过现场,仓库是炸毁了的。
所以,是警方的迷雾弹?
车,依旧在缓慢地行驶。
韩棠转过头,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只引爆了一处吗?」
我想了想,硬着头皮回答:「遥控距离太远?毕竟,当时徐行简还在考场……」
韩棠顿了一下,继续问道:「那更危险了,徐行简所作所为,还有针对警方的意思。」
眼看着离别墅越来越近,车速却越来越慢,我的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强笑道:「可是按之前你的推断,徐行简其实是不想伤害警方的。毕竟,炸弹是提前引爆的,出警都来不及到那吧……」
「是啊,陈广树。」
车,猛地停下了。
韩棠叹了口气。
「李章勋,确实死了。但那爆炸的威力,实在让我们不能轻易冒险。」
「根据上次爆炸范围的推测……」
「如果你不想伤害警方的话,遥控器,应该就藏在这附近了吧。」
一瞬间,我瞪大了双眼,磕磕巴巴地说:「你…… 你什么意思?」
「陈广树。」
韩棠俯身过来,铐住了我的右手,同时摁下了车门的把手。
「警方从没透露过,炸弹,是遥控引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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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我已被推出了车外。
警灯的照耀下,韩棠也冲出车外,膝盖死死地顶住我的腹部,手臂勒住我的喉咙。
我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听见她的低语。
「我才想明白。」
「从你引导我,说徐行简去拿外卖的时候,我就该意识到不对劲的。」
「你默认了,徐行简是用遥控,在考场引爆的炸弹。」
「炸弹有很多种引爆的方法,徐行简也可以存在一个或很多帮手。」
「你偏偏说中了只有警方知道的信息。」
「还好,我总算知道你的作案动机,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李章勋死的时候,他父亲在现场,为什么此时此刻,要和警车过来。」
「因为陈小雪死的时候,你在现场。」
「却没能,救下她。」
伴随着韩棠的低语,她的力道渐渐加重。
「遥控,在那里?」
「在哪里?说!陈广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的呼吸,已经渐渐急促,我想自己的脸一定涨得通红。
而目光,一直死盯着前方不远的别墅。
短暂的沉默后,韩棠似乎意识到了不对。
她猛地转过头,望向我注视的方向。
不远处,别墅中。
窗户内,灯光下。
一道身影,紧贴着窗户。
他的手上,捏着一个简陋的遥控器。
徐行简。
【案发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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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简。」
别墅下,徐行简说:「这是我爸妈起的名字,教育我人一辈子,衣食住行,简简单单就好。」
我很纳闷,说:「等等…… 我好像还没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怎么忽然开始自我介绍了。」
徐行简呵呵一笑,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就这么有把握?」
他摇了摇头,自问自答说:「你没有的。」
「所以我要再说一下我的名字,希望你想起我的时候,记得清楚些。」
「你我都知道吧。」
他掐灭了烟,掀起了短袖,露出了腹部,用眼神示意我,向那里来上一刀。
「最有把握的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把遥控器,放在我手里。」
我动了动嘴,终究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于是我动了手,任由刀锋割下。
42
海边城市的仲夏夜,蚊虫很多。
我们失算了。
先在徐行简身上留下了刀伤,却因为血腥味,引来了不少蚊子。
两个大男人,憋屈地在马路上一边包扎,一边挥舞双手。
「我会去把他们喊到这里,等你带着警察来的时候,引爆这里的炸药。」
徐行简顿了顿,说:「连带着我一起。完成你的计划。」
我为他包扎的手停了一下,没有讲话。
徐行简眼神迷离,又点起一支烟。
「说起来,小雪总是说我是个…… 没用的男人啊,只会黏着她。没想到死了,我还是。」
我听了,笑了笑,与他并排坐下。
我说:「她也那么说过我,我也以为,她只跟我说的。」
徐行简疑惑地看向我。
我说:「后来,我看了她的日记。」
「她还是说,哥哥挺没用的,只会打工,不会出去闯荡。」
「但她说,挺好的。」
「因为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一个破碎的家庭。」
我想起小雪的日记,那娟秀又幼稚的笔迹,曾是她刚上初中那年所写。
星云流动,我看呆了,像是流转到了多年前的星空之下。
「她说啊。」
「因为我的哥哥,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沉默良久后,徐行简默默开口问道:
「那她那么说我,算什么啊。」
「算家人吧。」我说。
烟抽完了。徐行简将烟头扔在地上,碾了碾,起身捶了一下我的肩膀。
「那我就先带着哥给的伤口找她告状了。」他说着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忽然有了点阳光男孩的样子,背过身去,潇洒地摆了摆手,「就不问你什么打算了。」
【案发之后】
43
徐行简的伤口还在流血吧。
我眼睛眯了起来,睫毛上黏了尘土,迷迷糊糊地看不清楚。
窗户中,在徐行简身后,还有人在走动,丝毫没意识到,那栋别墅早已被徐行简关得死死的。
韩棠慌了,连忙起身,向徐行简大声地呼喊。
所有的警察,都戒备起来。
啪。
一声脆响,那是徐行简打开窗户的声音。
他赤裸着上身,腰上缠着破烂的白布,目光穿过黑夜,望向我的方向。
我睁大双眼,只看见他的嘴唇好像动了动。
实际上,他的话,还是随着风,隐约飘到了这边。
他说:「小雪!别怕!」
他轻声说:「徐行简,别怕。」
火光。
吞噬了黑夜。
狂风。
卷走了一切。
44
三个月后,我从这桩案子中挣脱了出来。
遥控的事情,我全盘装傻,只说是徐行简偶尔说漏了嘴。
其余的所有事情,都安在了徐行简的身上。
尘埃落定的时候,我走出派出所,韩棠走在我的身后,仍像是看押着一名犯人。
已是秋天了。
海风变得有些冷,我紧了紧衣服,在韩棠面前点上一根烟,问:「还要再送送吗?」
韩棠一脸的冷漠,说:「你最好只在这座城市活动。」
我读懂她的意思,类似于取保候审吧,铁定是被盯上了。
我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走掉了。
45
我走过了很多的景色。
住过的集装箱,被拆掉了。
小雪租的房子,住进了新的人家。
福利院,拿到我捐的八十万,购置了很多新物件。
李章勋家的别墅,却人走楼空,听说是他爸之前的命案,被翻了出来,已被刑拘。
一路望去,都是完整的家,破碎的家,容纳善良与藏匿血债的家,爱与恨的家。
走着走着,忽然很想念自己那辆破破的电动车。
我曾骑着它,从小小的县城,载着小小的妹妹,在这座城市,继续维持着小小的家。
那时候,我们年纪与钱包都是小小的,梦想却有无限大。
我记起她的豪言壮语了。
她说要成为画家,那种一幅画,能卖嗷嗷贵的画家。
她说那样的画家,足够撑起一个幸福的新家。
我呢?我好像也说什么了,只是没有家才几个月,就有点忘记了。
他呢?
我其实,好像看见过新的家了。
在海边,我吹着海风,有点冷,但还是倔强地咧着嘴笑。
就像,还是那对没心没肺的死小孩,还是跟残酷的世界不合拍。
接下来,好像失重了。
好像特别的冰,好像,特别的深。
海水中,我尽力地睁开眼。
好像……
像什么啊?
我望着水上的星辰,没忍住,笑出了一连串泡泡。
像一幅画啊。
画上有个家。
完
□ 吞茶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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