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洞
红色警报:我的世界坍塌了
我发现租的公寓墙上有一个洞。
本来很生气,可当发现墙对面,住着一位美女。
我开始沾沾自喜起来。
俯在墙上窥探她的日常生活。
却看到她被人活活掐死了!
我成了这场凶案的唯一目击者。
1
墙上有一个洞。
我叼着牙刷,怔了几秒。绕着那个洞前后看了半天,终于确定那确实是个实体的洞,不是画上去的。
我转身折回卫生间,草草盥洗完以后,抓起衣服就气冲冲地出了门。
——有没有搞错!
花相当不菲的价钱,在离单位最近的地方租了公寓,辛辛苦苦自己搬家,忙了一天一夜才勉强整顿完毕。
没想到就在第二天清早——满以为终于能好好休息一天的时候,我发现了墙上有个洞。
那个洞隐藏在衣柜与书桌的夹缝中间,此前一直被两者用身躯给巧妙地遮掩着。
我看房搬家时都完全没发现。
直到昨晚,在整顿空间的时候试着把衣柜往墙角挪了挪,这才把这块狡猾的伤疤给揭开来,但昨晚太累了一直没注意,直到今早才正式发现它的存在。
我要去找酒店理论。
那家奸猾的酒店公司,以及无耻中介,两者根本就是联手做局,把一间瑕疵房租给了自己!
酒店的办公室就在公寓一楼,我保持着气势,决心冲下去好好闹一番——至少要让他们给打个八折吧?
这时,一名清洁工大爷从安全楼梯间推门而出,与正在快步走向电梯的我撞了个满怀,大爷手水桶掉落地面,脏水溅在了我裤管上。
「啊老头子!你知道我这条裤子要多少钱吗!」
我怒火攻心地朝大爷大吼,身后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叮声和一个脚步声——脚步在身旁停下了,我 转过头。
一名抱着快递纸箱的年轻女子站在我和唯唯诺诺道歉的大爷旁边,用微妙的视线盯着我。
我赶紧跳起身,跑进即将关上门的电梯。
回头时我看到女子放下了快递纸箱,正在帮大爷收拾水桶。
「……切。」
装什么假好人。
她留着及肩的茶发,有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明亮漆眸,脖子上挂着闪亮的小十字架。
人长得倒是挺漂亮。
琢磨出这个评价的同时,电梯在 6 楼停下了,一个穿工作服的男子挡住门,朝旁边挥挥手,另一个抱着好几个大纸箱的男性走了进来,把纸箱重重放地上。
——靠,搬家的!
我在心中不耐烦地啧声,但瞟了眼大汉的块头,什么也没说,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等电梯下到一楼,已经是 5 分钟后的事了,我烦躁地冲出电梯门,直线走向前台后方的酒店办公室。
有个貌似是和妈妈走散的小女孩正站在电梯间抽噎,小声喊着「妈妈,妈妈……」,我以她为圆心走出一个完美的弧线,朝办公室大步走去。
「姜澄先生……您说墙上有洞?您确定那是之前就有,而不是您搬家时弄坏的吗?您有相关的证明吗?没有的话,公司这方面就没办法帮您做调换呢。」
「你、你们这些——!」
我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地冲出办公室,用力甩上门,狠狠瞪了眼看过来的前台小妹,绕过依然在恸哭的小女孩,走进电梯。
除了自认倒霉,似乎也别无他法了。
我坐在床尾,怔怔盯着墙上的破洞。
洞的直径大约有一指宽,正好能塞颗干电池进去,就这样用电池堵上,再买点墙纸什么的遮住,想来也就没多大问题。
就这样决定下来后,我打开淘宝,正打算检索墙纸,突然听到模糊的歌声。
我抬起头,看向塞着电池的破洞。
歌声是从墙另一边传来的。
「Will the ……,be un……,
By and by,…..,by and by……」
一个清雅干净的女声,唱着歌词听不太清的英文歌。
公寓的墙壁很薄,自然是不隔音,我愣愣倾听了几秒,寻思着有必要去通知一下邻居——对方似乎还没发现墙上有洞。
我站起身——
却没有走向房门。
而是走到破洞前面。
被某种鬼使神差的阴湿念头驱使着,轻手轻脚地抽出干电池,把右眼凑到破洞上。
视野很窄,几乎只有一条罅隙,对面的破洞显然也是被衣柜和书柜遮掩着的,所以邻居才一直没发现。我把整个身子都贴在墙面上,用力睁大眼睛,终于穿过双柜夹成的华容道,看到了一个坐在床头的模糊女性身影。
留着及肩的茶发,侧颜精致,正在俯身从地面的纸箱子中取出一只类似药品的瓶状物。脖子上的一条十字架项链随着动作摇曳闪耀。
「靠……真的假的。」
这不就是早上在电梯间碰到的漂亮女生。
「……」
我感觉自己的心情就像那条十字架项链一样,逐渐变得摇荡且明亮起来。
眼前的破洞也突然从让人糟心的烦恼,变成了某种天赐的福利。
我俯在墙上,继续窥视,女生拆完快递箱后,站在床头边对着镜子——开始准备洗漱。
我只觉得自己的咚咚心跳都快要让墙壁共振起来了。
这、这完全就是小说里面的情节诶!
女生在我的窥视下毫无意识地展露自己。
眼前她把右手伸到后背,准备脱小衣,我心中一惊,猛然收回头。
我靠在破洞旁的墙壁上,感觉自己的心被某种比窥探欲更强烈的东西揪紧了。
那种感觉——应该叫自我厌恶感。
片刻,墙那边传来了敲门声,然后是女主人的脚步声和开门的声音。
似乎是有人来访。
「你终于……..」
「你怎么…………」
模糊且低微的交谈声。
内容完全分辨不清,只知道来者是个男性。
我犹豫几秒,脑中的好奇心轻易战胜道德感,重新俯身看向破洞。
我看到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高瘦侧影,正在和女主人站立在房间中央交谈。
男友?
情人?
因为她就那样,和男子从容不迫地交谈。
短暂的交谈过后,两人转身走向床。
我再次收回头。
只觉得心中的那条项链黯淡地垂落了。
而且——因为隔音太差,我还清晰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床板震动声。
「…………」
靠!
难道以后每天都要「享受」这种折磨?
我起身去找耳塞,隔壁的震动声持续轰炸着耳膜,在抽屉里找了几秒后,倏忽觉得有些不对。
声音有点不对。
那有点不像是那种动静,更像是某种猛烈且凌乱的撞击,而且我分明听到了腿或手撞击床头柜的声音,另外——也完全没有人声传来。
我犹豫再三,第三次俯身,把眼睛凑向破洞。
黑色西服男单脚站立在床沿,另一只脚跨坐在床上,紧压着身下的女邻居。
他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正紧紧掐住隔壁邻居的喉咙。
邻居的双腿在视野中艰难地挣扎、爬动,然后缓缓倒伏在床上,随着最后一阵微弱的痉挛,彻底失去了动静。
!!!
我猛地后退。
左腿撞到摆在旁边的电风扇,发出咚一声巨响。
我连忙用力抓住电风扇,冷汗涔涔地靠在墙壁上。
我……我看到了什么?
那是在杀人?!
那是在杀人吗!
隔壁的女邻居——那个戴十字架项链的女生,在我的注视下,被活活掐死了!
我屏住呼吸,大着胆子靠在破洞旁边,把耳朵贴在墙壁上。
隔壁死寂一片。
西服男,他——离开了吗?
还是说听到了撞到电风扇的声音,正在警戒?
要是对方发现了隔壁有人,知道我目睹杀人现场——等待自己的命运将是什么?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中沉降。
我靠坐在墙壁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几秒后,微弱的脚步声响起。
但是并没有走向房门那边,而是逼近了墙壁。
然后是——推动柜子的声音。
我猛地捂紧嘴,将呼之欲出的尖叫狠狠压在喉间,发软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开始颤抖,冷汗很快席卷了我的全身。
他发现了,他要发现了!
周遭的空气再次陷入死寂,在沉默中,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我压着心口紧紧靠在墙壁上,无言地乞求着老天放过。
但老天似乎没那么好,我甚至能用背部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压在薄薄的墙壁上的力道。
那份力道慢慢移动到破洞的位置——
他找到了。
我连滚带爬地起身,跑到玄关要将房门锁死,过度惊吓下我手抖得几乎要抓不住门锁,汗水也很快将金属濡湿。
我骂了几句脏话,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才冷静下来成功将房门锁死。
接着我一刻不敢停,跑到床边拿起手机,双手并用拨通了 110:
「喂!喂!!110 吗?我、隔壁,杀人啦!我看到隔壁杀人,我在——」
一张枯瘦而巨大的手捂住我的嘴。
……他怎么过来的?
和疑问同一时间出现的,是一道冰冷至极的寒意在我喉咙上抹过。
灼烧般的疼痛感在稍后才触动神经,此时我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残留着惊恐、无望地垂下头,看到从自己脖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胸口。
我没了力气,直直地摊倒在地,阳台的门大开着,西服男就站在跟前,在逐渐雾化的视野中,他的脸显得模糊不清。
在意识丧失的最后一刻,我突然想到了答案:
对了……是阳台……
两个房间的阳台,也只有一道隔板阻隔……
世界逐渐沉入黑暗。
2
我从床上弹坐而起,捂着脖子失声尖叫。
片刻后,才意识到脖子完整无缺,把手从喉咙移开,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似乎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
梦境模糊不清,在残留的惊悚情绪中更为虚幻,我只能勉强回忆起一些片段:
目睹杀人事件,然后自己也被牵连什么的……大致好像就是这样。
本来前半段还是个美梦来着,似乎是有个美女……怎么后半段就急转直下了。
是因为昨天搬家太累了吗?
我捂着昏昏沉沉的头,起身走到卫生间草草洗了把脸,然后叼着牙刷出来开电视,走过衣柜时一愣,转头看向墙壁。
墙上有一个洞。
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我本能性地开始生气。
有没有搞错!
我气冲冲地冲出门。
竟然把一间瑕疵房租给自己,我绝对要去找酒店理论清楚!
走到安全楼梯口时,一名清洁工大爷颤颤巍巍地推门而出,和我撞个满怀,桶里的污水溅到了我裤管上。
「啊!知道我这条裤子要多少钱吗!」
身后的电梯门叮咚打开,一名抱着快递纸箱的年轻女子走到我和唯唯诺诺道歉的大爷旁边,用怔怔的视线盯着我。
我赶紧起身跑进即将关上的电梯。回头时看到女生放下了快递纸箱,正在帮大爷收拾水桶。
「……哼。」
她留着及肩的茶发,眼角微微下垂,脖子上挂着一条闪亮的十字架项链。
头突然一阵刺痛。
为什么突然感觉……那条项链十分熟悉?就像在最近的什么时候见过?
电梯在 6 楼停下了,一个穿工作服的男子挡住门——
——真倒霉,搬家的!
我瞟了眼两名大汉的块头,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下到一楼,我冲出电梯向办公室走去。有名小女孩正站在电梯间抽泣着喊妈妈,我走出一个弧线避开。
「姜澄先生,您怎么能确定那是之前就有,而不是您搬家时弄坏的?您有相关的证明吗?没有的话,公司这方面就……」
「我、我绝对要告你们——!」
我火冒三丈地冲出办公室甩上门,瞪了眼看过来的前台小妹,绕过恸哭的小女孩走进电梯。
——除了自认倒霉,似乎也别无他法了。
我坐在床尾,怔怔盯着墙上的破洞。
洞的直径大约有一指宽,我鬼使神差地将一块 5 号电池塞进了破洞里。
「…… circle,……broken,
………,lord,……」
从破洞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
十分模糊的歌词,只能听出是一个清雅的女生和一首英文歌。
这里的墙壁很薄,不隔音也是很自然的事,我听了几秒,寻思着有必要去通知一下邻居墙上有洞。于是站起身——
然后缓缓重新坐下。
一种浓重的既视感缠绕住大脑。
这首歌的旋律,那条十字架项链,……仿佛都在那个噩梦里听过见过。
我隐约记得,在梦中,我会抽出电池,把眼睛凑到破洞上。
就像现在这样,现实的我与梦境重叠。
隔着墙洞——
我看到了早上的快递纸箱女孩。
她正坐在床头,一边哼歌一边俯身从纸箱子中取出药瓶。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随着动作不停摇晃。
项链反射的银光刺进我眼里,让我的头疼愈演愈烈。
我突兀地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我的记忆并不是来自于梦境。
而是……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跳起身,跑到门边,透过猫眼,死盯着外面的走廊。
一个穿黑西服的瘦长身影缓缓掠过。
我脑中轰地一声。
存留在我脑海中的记忆开始自动播放接下来的影像:敲门、女生被杀、偷窥的我被发现……
我下意识吞了下口水,喉头滚动的瞬间,我想起了利刃从我喉间穿过的痛感。
混乱的记忆、残留的痛感。
这并不是来自于梦境。
而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
隔壁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沉重得像是在直接叩击我的脑门,我的脑壳在嗡嗡地震响,脑袋里面混乱成一团浆糊。
邻居可能会被杀。
会被活生生掐死。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报警说有杀人事件吗?
可事件根本没发生,完全只是我脑子里的臆想而已。
况且如果此时报警,门外的西服男绝对能听到。
——那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置身事外?
毕竟只是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陌路人,甚至还甩过自己白眼。
根本没必要为这一眼之缘,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救她。
没错,就是如此。
我反复在心底强调着,我姜澄——可是前途无量的职场新星,将来注定会成为商界精英的人。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利益权衡,任何人都会作出和我相同的理性抉择。
我并没有做错。
我走回客厅,慢慢坐回床上。
隔壁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
预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我禁不住手脚冰凉,只好拼命捂紧耳朵,闭上眼睛,可世界并没有彻底陷入黑暗,一条银色的十字架项链持续在眼前摇曳闪耀。
「求、求求你不要……」
「我没有义务……」
我猛地睁开眼。
隔壁正传来哭泣祈求声,与西服男冰冷的回应。
这次他们的对话完全没有上次那么平静,女邻居似乎在祈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砰!!
枪声犹如一声闷雷,在我的耳膜直接炸裂,将触电般的颤悸传遍全身。
怎么办?怎么办?
她马上就会打死,子弹会打穿她的身体。
而她方才还在求饶,她不想死。
她踉跄求生的脚步声近乎在我耳边响起,从客厅一直传到阳台,仿佛每一声都在说: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骂了一声脏话,猛地站起身,去他妈的利益权衡、理性抉择。
我只知道如果我选择了见死不救苟活下来,那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睡一次好觉。
我果断跑向阳台,越过隔板看向隔壁。
女邻居的侧脸出现在眼前,她正趴在阳台栏杆,绝望地看着下方的熙攘车流。
「喂!过来!来我这边!」我不假思索地大喊,朝她伸出手。
隔板很薄,她完全可以爬过来!
邻居朝我转过头,脸上瞬间出现希望的光彩,伸出手——可是,两只手还没来得及握住。
啪!
啪!
两声枪响。
她的背后绽放两朵血花,眼中的光芒消散,缓缓滑落。
「可恶啊啊啊啊!!」
我抬起头,看向邻居身后的西服男。
我看到枪口迸发的火焰。
3
我捂着额头从床上蹦起。
摸了半天——确定额头并没有洞以后,才抓起手机。
7 月 11 日。
我搬完家的第二天,我发现墙上的洞之前。
如同科幻电影一样,我陷入了时间循环!
我的脑海中同时冒出两个想法:为什么?怎么办?
为什么我会被遇到时间循环,而我又应该怎么做?
我的脑中突然间出现了那条闪着银光的十字架项链,她的求救、她看向我期望的眼神、她向我伸出来的手……
我应该救她。
我没有任何犹豫地将这个想法当成了正确答案。
我穿上衣服,跑出房门。经过安全楼梯间时,一个加速,躲开推门而出的清洁工大爷,跑到那辆即将开门的电梯前面,深吸一口气,整了整有些歪歪扭扭的衬衫领口。
在电梯开门的瞬间,我直接冲了进去,将呆站在门口的女生推进电梯,转身关上电梯门,按下一楼按钮。
「……干什么?!」
然后这才回头看向女邻居。
她面容憔悴。
神情也几乎有些木讷,即使被(在她看来)素未谋面的男人强行推进电梯,也并未表现出太大感情波动。
「美女……」
我深吸一口气。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你今天要跟我走。」
「你……」
邻居用有些涣散的眼神看着我。
「你有什么仇家吗?」我用力在女生面前挥挥手,「或者关系闹僵的前男友?有过矛盾的同事也行,赶紧回忆一下吧——这项链真好看,你信教吗?」
女生盯着我看了半天,黯淡的双眸中突然出现一丝光彩。
「……你是隔壁的?」
「啊对,我住你隔壁。」我连忙点头。
应该是「昨天」搬家时,被她看见了吧。
我死死按住关门键,电梯在 6 楼停留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愤怒的拍门和叫喊声——缓缓下到了 1 楼。
我拉着女生走出电梯,对方脚步虚浮,有气无力,让我感觉像是在拉一只活尸。但经过那个哭泣的小女孩时,她似乎突然恢复了活力,停下脚步拽住我。
「等等,这个小孩子……怎么了?」
「别管她。」
「等、等一下,她似乎需要帮助——」
「你才需要帮助。」
我强行拉着女生,径直走出公寓了大门,走到我的车前面,将她推进副驾驶,然后自己坐到驾驶座,关上门。
「想去哪?」我努力抿出最和蔼的笑。
女生脸上的那份无神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愠色。
「……你现在的行为差不多叫绑架,你知道吗?」
「我知道,事后你再报警吧——要去哪,美女?」
「……」
女生默默注视了我几秒。
「……那去海边吧。」
「好嘞,您坐稳!」
我一脚踩下油门。
海滩在城市外围,所以我开上环城路,绕着鳞次栉比的闹市区天际线行驶,这里风景和空气都很好,但我发现女生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什么?」
我有点怔住。
「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自私自利,没有同情心,看不起弱势人群,眼里只有自己的人。」
「……」
我无语了几秒,突然猛地反应过来,懊恼地用力一拍方向盘。
「靠,我都忘了!」
「什、什么?」
「不该这么早就救你的!」
「什么?!」
确实不应该这么早救她的——让她多死几次又没所谓,我自己应该先享受享受这份无尽的假期才对呀!!
就在这时,女生突然看向后视镜,然后放声大叫:「小心——!」
有一个巨大的力道撞向车的侧尾。
接着就是仿佛被扔进洗衣机般的无尽翻滚。
碰撞、尖叫、碎裂、天旋地转。
等到旋转终于停止,我和女生被挂在倒置的车厢内,动弹不得的对视。
「你、你不该救我的……」
「什么?你……」
她怎么知道我是在救她?
「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隔壁的……邻居。」
「我……我叫姜澄。」
「姜澄,哈哈,你好……我叫林熙。」
女生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
「很高兴认识你。」
砰!
她眉心出现一个血洞,瞳仁慢慢扩散。
我用力转头,看到在车窗外缓缓走动的西裤裤管。
对方慢条斯理地走到驾驶座这边,将枪口对准我。
砰、砰!
4
我从床上醒来,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
又死掉了。
「一天」前的我,估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今天「一天」之内,连死三次。
敲门声传来。
我起身走到玄关,往猫眼瞅了瞅,随即诧异地打开门。
林熙抱着快递纸箱站在门口。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重复了。」
她淡声道。
「诺,就是这里。」
我指了指墙上的那个破洞,林熙趴在破洞上看了一眼后,点点头,站起身。
「还真的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正对着我的床。」
她转过头,朝我抛来鄙夷的视线。
「你都偷窥我多久了?」
「……谁偷窥你了!都说了我是今早——准确来说,是三天前的『今天』早上发现的。」
林熙低头想了想,然后微微颔首。
「确实,我记得你是……「昨天」,才搬进来的,你敲敲打打地忙活了一整天,吵得我都没睡好觉,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小姐,你对我是有什么意见!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啊?我们被困在这不停重复的一天之中了耶!你还跟我计较什么偷窥、噪音之类的鸡毛蒜皮!」
「你撞倒了那个清洁工大爷,还对他破口大骂。」
「……」
「你还对那个哭泣的小孩熟视无睹,我想过去帮她也被你阻止,你是个十分缺乏同理心、同情心的人,这点我从一开始就判断得没错。」
「……你丫的是谁啊?特蕾莎修女吗你?谁给你资格对别人的道德水平指指点点了!」
「虽然不是特蕾莎,但我的确算是个修女。」
林熙淡声道。
「咦,修女?!」
林熙走到沙发坐下,握住胸口的项链,望向阳台外的天空。
「但是你又确实拥有正义感和勇气……舍生忘死地来救我,我很谢谢你,姜澄。」
我盯着她手中闪耀银光的小十字架。
她说她是修女……
「那你不应该是……光头吗?」
「修女不剃头的,受过义务教育没?」
「也没见过修女说话这么难听的!」
我俩针锋相对地互瞪了几秒,各自甩开视线。
我盘腿坐在床上,瞄了几眼女邻居以后,忍不住开口。
「那你觉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林小姐?我们为什么会重复这一天?」
「我也不知道。」
林熙凝望着云朵,又出神了几秒,才继续道:
「也许是神迹吧。」
「……意思是,上帝不希望你死,所以他派了我这个天使来拯救你,直到救人成功,今天才会停止重复?」
林熙再度陷入沉默。
良久,才重新开口。
「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用充满痛苦与悲切的语气低声喃道。
「那你总该知道为什么那个黑西服要杀你吧!」
「我带着你开车逃走,却还是被他追上了,说明他一直在监视你,能看到我们走出公寓,对不对?他看上去就是个职业杀手,今天的目的就是来杀你。
你快点想清楚,自己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仇家,再好好想想,那男的有可能藏身在哪,这样我们就能……啊,「今天」估计是不行了。」
我看了看手机。
西服男马上就要过来了。
我们走到玄关,趴在猫眼往外瞅,西服男鬼魅的身影准时飘过,两秒钟后,隔壁响起敲门声。
我转头对林熙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俩站在玄关,噤若寒蝉地等待,敲门声停下后,是一阵细微的金属磕碰声,看来是对方见无人开门,开始撬锁了。
门锁很快被撬开,我蹑手蹑脚走到墙上的破洞前,俯身朝对面窥视,西服男的身影在隔壁来回走动着,手握已经杀了我两次的手枪,正在一扇扇打开柜门。
我转头向后看,林熙站在一旁,表情淡漠地低着头,仿佛事情与己无关一样。
——那家伙找不到目标,会不会就此放弃离开?
我在心中如此暗暗祷告,可是事与愿违,对方的身影在房间中央停顿了几秒后,突然转过身,快步向破洞这边走来。
完蛋,要发现破洞了!
我立即后撤,拉开林熙,捂住她嘴巴。两人一起靠在洞旁的墙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快离开吧,这里没有你找的人,有必要那么敬业吗!
祈祷再次落空。
脚步声没有朝房门,而是朝阳台走去——果然又打算跨过阳台来这边了!我立即拉着林熙跳起身,跑向玄关。
「跑、跑、跑!」
我们冲出房门,趁着对方来不及回身的空挡,狂奔向电梯。可就在跑过安全楼梯时,有如中了诅咒般——那两扇对开门一次打开,从里面走出的清洁工大爷和我俩撞个正着。
倒地再爬起的时间,西服男已经从林熙的房间走了出来。
枪声响起,子弹嗖嗖掠过身体,我转身没命地逃跑,可跑没几步,脚步声却少了一个,回头一看,林熙竟停在原地,正拼命试图拉起被吓瘫软的大爷。
「你搞什么鬼?!」
「不、不能扔下他,会被灭口的!」
话刚落音,她的胸口爆开血花。
她怔了半秒,脸上滑过一丝有些抱歉的笑,缓缓倒地。
「……你 TM 还真是个圣母啊!!」我仰天长啸。
西服男走过林熙的尸体,顺手补了一枪,然后又朝大爷开了一枪,最后把枪口对准我。
我也懒得跑了,一横心,直接朝西服男走过去。
「来吧来吧!搞快点!朝眉心打!」
我自暴自弃地大吼。
枪声如我所愿响起,正中眉心。
不过至少——这次看清那家伙的脸了。
5
「这次我们守在电梯旁,趁开门时偷袭他!」
——结果是被早有防备的西服男擒下,砰砰两枪击杀。
「我们躲在楼梯间,等他进你房间以后,就从安全楼梯逃走!」
——结果在跑到 2 楼时,被坐电梯下来的西服男截杀。
「……我们醒来后就直接逃走!」
——结果是再次被追上杀掉。
「靠!跟他拼了!」
——结果……嗯。
我俩一正一反躺在床上,久久无言。
「这是第几次重复了?」
「你不如问问我们是第几次死了。」
「距离他来还有多久?」
「你不如问问距我们下次死还有多久。」
「你真的是修女吗?」
「你真的是天使吗?」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
「我可不是什么天使哦,小姐!我只是个无缘无故被牵连进你这场『神迹』的普通人,我只是想救你而已!」
「为什么?」
「嗯?」
林熙缓缓坐起,用后背靠在我后背上。
「为什么你非要救我不可?」
「……」
这算什么鬼问题?
「救人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别和我玩车轱辘话,我就是想救你而已,因为你——」
「长得好看?」
「——你不该死。」
「咦?」
我的后背感受到了林熙身体的微颤。
「如果你死了,谁去扶倒地的老大爷,谁去帮烦人的小屁孩,谁去教堂搞封建迷信,唱圣母玛利亚?哈哈!总不能是我这种自私自利、没有同情心的人吧?所以我要救你——坏人救好人是为了心安理得地继续当坏人。」
我站起身,拉起沉默不语的林熙。
「走吧,那家伙快要行动了。」
我俩走出房间,坐电梯下楼。
「我们去哪?如果走出公寓的话,肯定会被他发现。」
「我知道。」
关于这点,我们已经确认过好几次了,第一次自然是开车逃走那次,第二次我俩乔装打扮,走出大门,依然在半道被截杀,第三次我们试图从后门逃走,结果也一样。由此我推断,对方显然是对所有出入口都进行了严密监控。
「但是我们躲在楼里面,不就行了?」
酒店的办公区域有很多房间,杂物间、卫生间之类的,我的目标就是那里。
电梯下到一楼,我们走出电梯,那个熟悉的小女孩依然在电梯间嘤嘤哭泣着,林熙见到后,又试图往那边走,我连忙用力扯住。
「干嘛?圣母心又犯了是吧?」
但这一次,林熙用更大的力道挣开了我的手。
「我要去帮她,你不是想心安理得当坏人吗?那就让我好好当好人,」林熙直视着我的双眼道,「再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可不是圣经里的句子,就算你也应该知道。」
「……」
我只得松手,任由林熙走到小女孩身边,轻言细语地安慰询问。
这样拖延下去,今天的逃生机会看来是又没有了,不过——倒也无所谓。
无非是多死一次而已。
反正我们拥有无限条命来逃生,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林熙牵着小女孩走过来,表示想去找酒店员工寻求帮助,我们三人一起走到前台,讲明原委。前台那个被我瞪过无数次的小妹叫来了大堂经理,后者带着我们进入了监控室,试图察监控来找到小女孩妈妈。监控室里唯一的员工沉默地放着监控视频,将头压得低低的。
我起初没在意。
但看了几分钟后,脑中猛地响起警报声,将视线再次转向那个一言不发的员工。
对方的脸,和记忆中,站在濒死的我面前的脸,重合了!
我压抑着惊恐和激动,拼尽全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捏了一下林熙的手。
尚未察觉的她疑惑转头。
我用旁人听不到的气音说道:「你说善有善报是吗……确实,你说得对极了!」
「我说他怎么每次都对我们的行踪掌握得如此完美……原来这家伙根本就坐在监控室里!」
「我和你房间那段走廊是盲区,所以他唯独不知道我进了你房间,但同时也知道我肯定没离开公寓楼……对吧?」
「嗯,不过既然发现了那家伙的身份,下一次要对付他就容易了——我们总算可以通关了吧?」
我说着看向林熙,林熙转头回了份文静的笑。
这个奇怪的时间循环,也终于能结束了。
——不过今天不行。
虽然发现了对方的身份,但「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对方估计已经提枪上来了,所以我俩决定自行结束这一天——也省得吃枪子。
我俩携手站在阳台栏杆上,望着下方熙攘的车流。
风将我们的衣服撩起,林熙的长发像炽烈的火焰般飘舞。
我看向她的脸,虽然我一直都觉得她很漂亮没错,但只有此刻,我乱了心跳。
望着下方街道,她似乎有些退缩了,露出一份弱弱的笑:「说起来……我们的教义是不允许自杀的。」
「没关系,你这不算自杀。」
我笑道。
「——这次算是我头上,我杀的!」
我拽着林熙的手,纵身往前一跳,林熙发出拉长的尖叫,紧紧抱住我。
心理学中似乎有一种理论,名叫吊桥效应。
说的是身处危急状况的男女,会更容易错生感情,爱上对方。
在坠楼的短短几秒钟里,我自然没有时间仔细推敲这个理论。
「这位修女小姐,我似乎有点喜欢上你了!」
我对近在咫尺的林熙的脸大声喊道。
「你愿意和我——」
时间判断错误,告白中止。
下一个「今天」到来。
接下来的事,就变得好办多了。
我们又花了几天时间,确定好一个绝对的监控死角——那是一处堆放杂物和垃圾桶的角落,极易藏身。我俩故意跑过摄像头,制造逃跑的假象,然后跑进死角,躲在垃圾桶后等待,等到西服男匆匆赶来,从藏身的垃圾袋中冲出,用准备好的防狼喷雾狠狠喷过去。
在时间重复的第十六天,终于制服了他。
我看着被五花大绑,嘴巴塞了两只袜子的西服男,反而陷入了迷惘。
「接下来……该怎么办?」
杀掉他?
这自然是最简单的办法。可身为修女的林熙肯定下不了手,而我好歹也是守法良民……
把他交给警察?
也绝对不行,因为对方的杀人行为根本没有实施,反而是我俩有点像绑架犯。
说起来,为什么他要杀林熙?
我看着林熙表情淡然的脸,隐约意识到,她可能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追杀。
「你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我们把他塞到后车厢里去吧。」最后,是林熙拿定了注意。
「噢……好吧。」
我俩抬着西服男走进电梯,一路按住关门键下到负二楼,把他塞进后车厢。
「……接下来呢?」
我看向副驾的林熙。
「去海边。」
「去……去抛尸大海啊?」
「当然不是,只是单纯想去海边而已。」
我们开车来到海边,把车停在偏僻处以后,走向沙滩。然后——
就仿佛一对寻常的情侣般,开始玩了起来。
林熙似乎放下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端着的架子,也隐去那张不苟言笑、稍显冷淡的脸。她开心地大笑、奔跑、招手、朝我踢沙子,在浅滩戏水、搭沙堡、抓螃蟹,牵着我的手沿海浪散步。
我也忘记了之前所经历的生死,忘记了藏在后车厢的西服男。
只全心全意扮演着陪着女孩约会的男子,共同享受着属于我们二人平和的暧昧。
直到夜深人静,明月高升。
我们坐在寂静无人的沙滩上,凝望着漆黑的大海。
我转过头,看向林熙被月光轻掩、层次分明的侧脸。
我生出了一丝想更进一步的勇气,继而暗暗吸口气:「那个,林小姐,关于前几天跳楼时……」
「到「明天」,还有多久?」
林熙打断我的话,轻声问。
「呃……」
我拿出手机,23 时 59 分。
「还有一分钟……不对,准确来说,是 10 秒,9,8……」
再过几秒,真正的明天应该就要到来了吧。
我既雀跃又有些遗憾地想道。
「姜澄。」
这时林熙轻轻呼唤我。
「等到了「明天」,我们就——」
……1,0。
秒针走到 12 点处。
6
我从床上醒来,怔怔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我拿起手机看向屏幕。
7 月 11 日。
「…………」
时间,再次重复了。
「明天」并没有到来。
我走到破洞边,怔愣地盯着。
这场无止境的梦并没有结束。
那么尽头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还在循环?太多的疑问积压在我的脑海中,几乎让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过了几秒,洞的另一边传来叩击声。
趴下去一看,林熙就坐在洞旁边,脸上带着恬淡的笑。
「继续去约会吧。」
于是,我们真的就开始了约会。
我的理性和情感将我分成了两半。
理性的那一半说:「你该找回正常的生活,你要逃离循环,要继续自己的人生。」
而情感的那一半则是只有在我看向林熙的时候才会出现,它只需要在我心底重复一句话:「你看看她,她想让你陪着。」
我无条件服从了情感的教唆。
每天醒来后,轻车熟路地跑过监控,制服西服男,把五花大绑的他扔进后车厢。然后开始新的一天。
这是一场仿佛永无止尽,也完全没有边界的约会。我们开着车,在这座繁华都市的四处游荡,做出了无数过去只敢想、不敢做,或者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一家挨一家地吃遍高级餐馆。
每「天」出入不同的五星级酒店。
闯进婚宴现场,假装是新人的情人或情夫,大闹一番后开溜。
摸进富人小区的停车场,一辆接一辆地换乘豪车,在马路上兜风。
开着豪车进入我的公司,直接走进顶头上司的办公室,递交辞呈。
开着豪车闯入她的教会,把爱骚扰人的神父,吊在门口。
公园、酒店、美食街、庙宇、博物馆、动物园、音乐会、购物广场、电影、艺术展、动漫展、游轮、迪士尼……整座城市精彩纷呈且毫无保留地在眼前展现,我们一处接一处地游历、品尝、观摩、购买,每天都不带重样的。
毕竟时间无穷无尽。
金钱也变得无足轻重,只是个可供挥霍的数字。
法律、规则、道德、禁忌这些东西,亦几乎失去了存在意义,因为每过 24 小时,一切都会刷新重置。
我们甚至用小半个月时间,制定了一项周密的银行抢劫计划,成功打晕押送的安保,抢走了一整车钞票,在响彻全城的警笛声中畅玩了一把 GTA。
不过在这期间,林熙依然在我们二人中扮演着类似刹车的角色,阻止日渐激进的我做出过于恶劣的行为,某次我试图开着大卡车撞向迎面驶来的公交车,制造一场惊天大车祸时,林熙就拼命制止了我。
在这场连生死都失去意义的无尽循环中,她似乎仍然拥有堪称高尚的道德标准,她会陪着我去抢银行、偷豪车、搞破坏,却绝对不允许我做出伤害他人乃至自己的事。
「为什么不行?反正明天一切又会重置,没人会真的死掉!」
「他们曾经死过。」林熙斩铁截钉地说。
这或许就是她内心的底线吧——我在心中暗忖。
某天,我俩站在高档酒店的总统套房露台,俯瞰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哎呀——!你有没有一种世界尽在我手,我是寰宇之王的感觉?!」
「白痴……只不过是住了次高档酒店而已,泰坦尼克号里的雷昂纳多都没你这么狂。」
「可我每天都能住!想住哪就住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泰坦尼克号能每天都开始首航吗?不能吧?哈哈!」
我跳下阶梯,拽起躺在睡椅上的林熙,将她推到露台边缘,抱住她的腰。
「干、干什么?!」
「模仿杰克和露丝的名场面呀!来,快来喊一声试试!「我是世界之王!」」
「别、别闹了!」
「你不喊我就抱着你跳下去了哦。」
「……我喊我喊!」
晚风微拂,借着星光与灯光,我看到林熙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朵根。
我也悄悄隔开了一点身体距离——只因不敢让她听到我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朝着黑夜放声大喊。
「I am the……queen of the world——!!」
那晚的夜空被嬉笑和打闹声充满,直到乌云掩月,午夜渐渐临近,我们才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大床上。
万籁俱寂。
只能听到互相的呼吸声。
我吸了吸鼻子,直愣愣地看着她的双眼:「话说……修女能结婚的吗?」
林熙没有回答。
她一点一点靠过来。
我们在黑暗中慢慢相拥。
7
第二天——或者准确说,下一个今天,我从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
正歪嘴傻笑着回忆昨晚的细节,墙壁传来叩击声。我跳下床趴到洞口,林熙正坐在破洞前梳头。
「今天去哪?」
「唔,海边吧。」
「又去海边啊?」
海边已经去过十几次了,是我们唯一重复去的地方,我连路上会堵几次车、涨潮落潮的时间点都记得滚瓜烂熟了。
「我喜欢去……不行吗?」
「当然行啦。」
驾轻就熟地制服西服男(这已经成为每天最熟练的流程了),我们驾着车直奔海滩。沙滩上能玩的花样已经都玩过一遍了,所以我有些兴趣缺缺地躲在遮阳伞下观察远处的林熙。
她似乎很喜欢看海——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伫立和凝望。
这对于如今已经拥有几乎永恒时光的我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明天去哪里呢?
我翻开旅游杂志,兴致勃勃地翻看,只要是一天车程能达到的地方,都属于我们现在的狩猎范围。
可是——这些地方都去完了怎么办?
「……」
万一这份循环真是无穷无尽的,该怎么办?
被困在时间牢笼、流放至这片小小天地的二人,到底会变得怎样?
我努力不让自己去多想那些。
只将注意力聚焦于眼前的快乐。
林熙走了过来,一屁股坐进躺椅,把我挤开。她刚从太阳下回来,身体暖融融的。
「这是哪里?看上去好漂亮。」她指向我手中的杂志书页。
「嗯?哦——是乌尤尼盐沼。」
我看向杂志。
「别名叫天空之镜,是一片巨大的盐沼,每天夏季下雨,冬季干涸,积下了一层镜面般的盐壳。能够完美地反射天空的景象,走在上面就好像——」
「——就好像走在天空和云彩之间。」
林熙赞叹地盯着杂志上的图片,双眸熠熠生辉,可是等她看到文字详细介绍,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
「在……玻利维亚的安第斯山。」
「嗯……」
在海的另一边。
在我们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
仿佛碰触到什么禁忌一样,沉默和寂静包围了过来。
为什么我们俩的时间会无限重复?
——这个话题仿佛也似乎成了禁忌,。
从那天开始,我们谁也不敢于再提及。
起初我们都以为只要避免她被杀,时间就会继续潺潺向前,世界也会恢复原样。可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那样。
这份循环依然不讲道理地继续着。
那么到底是什么?
打破这个循环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我看向林熙低垂的睫毛。
我越来越肯定——她知道条件是什么。
她心中其实明白一切。
「你想知道吗?」林熙低声道。
我心中猛一颤。
不知为何,我下意识地装傻:「知、知道什么?」
林熙淡笑着,没有再多说什么。
8
那之后,仿佛无穷无尽的「今天」依然继续重复着。
不知道多少次循环过后,我们突然发现,这座城市已经被逛得七七八八了。
地图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景色也已不再新奇。
某时某刻的某个路口,会驶过一辆什么牌子的车,成了无聊时的记忆力比拼活动。
走进一家餐厅,向用餐者搭话,熟练报出他们的姓名、住址、爱好、电话,甚至婚外情对象,看着他们脸上五花八门的表情取乐。
用无数次循环里学到的琴技惊艳四座。
用无尽重复中背下的答案豪夺竞猜比赛冠军。
可是,逐渐的,就连这些欢乐也变成了无聊的重复。
我们慢慢意识到,世界正在变成一场彻底的倒带循环。
无论我俩如何挣扎,100 天、1000 天,10000 天,顶多 100000 天过后吧?我们的记忆、意识,乃至人格,终将会在无穷无尽的倒带中磨损殆尽。
这应该就是时间囚犯的结局。
某天,我从床上醒来,听到阳台那边传来舒缓的哼唱声。
不用转头去看,我也知道唱歌的是谁。
在无数次的循环中,林熙已经熟练掌握了爬过阳台隔板的技巧,经常在我还熟睡时摸过来,在房间里四处走动。
我坐起身,伸个懒腰,看向阳台那边。
林熙的背影被裹在淡金色的晨曦中,裙裾飘扬。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她就要融入那片金色梦乡,彻底消失不见的错觉。
我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她。
「今天去哪?」林熙轻声问。
「城郊的古镇,如何?不堵车的话,应该能在日落前抵达。」
林熙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轻声哼唱。
那是莫名熟悉的旋律,我倾听了几秒,回想起来——这是循环刚刚开始时,我透过破洞,偷听到的那首英文歌。
「这是什么歌?我曾经听你唱过。」我忍不住问。
林熙沉默了几秒,继续哼唱起来。
「Will the circle be unbroken(这个循环,会牢不可破吗?)
By and by,Lord,by and by(主啊,在不久的将来)
There’s a better home a waiting(我们终将团聚)
In the sky,Lord,in the sky……(在那永恒的天国。)」
「这是……」
「是一首圣歌,宗教仪式上用来赞美主的歌,」林熙淡声道,声音带着一股莫名的疏离感,「我很小的时候,就在少儿唱诗班学会了。」
「里面的 circle 指什么?」
「我也不清楚,并没有具体的意指,我猜……大概是指生死轮回吧。人世间的所有痛苦,只有去到永恒的天国,才能终结。」
「……」
「你怎么了?」
「我讨厌这首歌。」
「因为它引导我们在天国团聚?」
「嗯。」
「你不相信上帝吗?」
「当然不信。」我立即道。
林熙似乎并没有发怒,从侧颜看,她反而露出几丝莫名欣慰的笑。
「如果这个轮回,真是你主降下的神迹,」我继续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打破它的方法,还要把他虔诚的信徒困在这个囚牢里?」
「……」
林熙没有回答。
「Can the circle be broken?(循环能打破吗)」
我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