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代我嫡姐嫁给了清闲王爷。
我嫡姐代我嫁给了当朝太子。
听听,这谁不赞一句公平!!!
虽然,我这夫君,熙王殿下李烨,从他新婚之夜掀开盖头时差点破音的尖叫声看,应当是不大欢喜的。
我尴尬地望着他,做作地表达了本人的怒意。
「我明明是要嫁给英俊潇洒端庄持重大权在握来日君临天下我就是皇后的太子殿下,怎么变成你这个长得倒还行放荡轻浮没啥本事不学无术啥也不是的清闲王爷了?」
李烨像只炸了毛的猫,当场就不干了,一时忘了我本不该是他新娘这件事,专心致志地跟我吵了属于我俩的第一场架。
他说:「周沐你别五十步笑百步,大哥说二哥,半斤骂八两,乌龟挤王八。」
这给我整笑了。
呵,别以为你说一两句成语谚语文化水平就能比我好哪去。
谁还没上过私塾呢。
我撸起华贵且有些许繁重的袖子,打算让他深刻体会体会大哥和二哥的区别,门口喧闹渐起,是闻声而来的侍女和小厮们。
好嘛,这架也吵不赢了,得进宫了。
我这心里,忐忑中夹着一丝期待,期待中裹着一层暗爽,暗爽中又带着一点不安。
宫城甬道上空的星星,晦暗不明,不知道长姐此时是什么心情。
这事儿能成主要靠我话本子看得多。
长姐周沁和我非一母所出,她母亲是父亲的第一任妻子,苏州大家千金,青梅竹马,随父亲赴京上任后大约水土不服,得了重病,缠绵几年病榻后就去了。
后来,爹爹又娶了我的娘亲,云啸山庄大小姐。
可娘亲生我的时候难产,也离开了。
爹爹再没有续弦。
往惨了说,父女三人相依为命。
往实了说,爹爹他官不小,吏部尚书嘛,家里迎来送往的从未停歇,门槛真是破了又补,补了又破,我和长姐的童年,确然不太凄惨。
只是偶尔会躲在被窝里思念各自娘亲。
但官再大,也大不过皇家。
去年元宵节,爹爹带我们姐妹俩进宫,他语重心长地嘱咐,随意些,别太没规矩就成。
不知道是不是性子随了各自娘亲,长姐性子沉静,温柔似水,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典范,父亲引以为傲。
我?
爹爹黑着脸说我是只螃蟹,张牙舞爪横着走的大螃蟹。
有见过变脸吗?扭头间的那种。
鄙人从小看到大。
虽不明白为何爹爹要这般叮嘱,但这话对我而言犹如天籁,拉着长姐,愉快开启皇宫一日游。
只是总觉得有什么在后头跟着。
晚上用膳的时候,我们跟坐在爹爹身后。
也真是难为他了,别人家的姑娘都是坐在母亲身旁说贴心话,一家好几口其乐融融,他这又当爹又当娘的。
不说了,要落泪了。
我还是乖一些的好。
自古以来,宴会必要有节目,然后定有千金领风骚,迷倒子弟千千万。
这,本是个谁行谁上的事儿,可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她有自己的想法。
她点名,嘿!
琴棋书画只会些皮毛,在这场合怕是惹人笑话,丢周府的脸,我缩着头,伏下身子,躲在长姐背后。
「周沁。」
诶,长姐上,太好了,我给长姐鼓劲。
长姐什么都会,尤擅抚琴,可她却选择作画,挥毫泼墨,浑然天成,顷刻间就作了一幅上元宫宴图。
我虽不大精通,却也知道她故意藏拙,这画不及平日所作十分之一,但已是上品。
周沁之后便是周沐。
果然逃不掉的。
我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想着要不就干个大家都不熟悉,而且可能还不太喜欢的。
我上去打了套拳。
原想舞剑的,以梅枝为剑,惊鸿游龙间冷香阵阵,在这时节最合时宜。
可万一迷倒众人,到时候都来周府求学,可不得忙死我,罢了罢了,打个拳强身健体吧。
就这, 不知道怎么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睐。
2
「好!」这声赞叹中气十足。
虽自认为这套耗心耗力的地煞拳就应当有这样热热闹闹大大方方的捧场,有铜锣就更好了。
可我有自知之明,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后娘娘说觉得我是个健康有福气的孩子,很是喜欢,请旨将我赐婚太子。
这不行。
我可是要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间繁华的。
我咧嘴干笑,都怪平时书读得少,连如何尴尬不失礼貌地拒绝都不会。
父亲嘴巴快得多,他说我缺乏管教,从小到大野性难驯,是个远近闻名的泼皮猴,做不好太子妃的。
我疯狂点头。
可是皇后娘娘眼睛一睇,你在教我做事?
我爹登时缩在一旁动也不动像个鹌鹑。
这事儿本结束了。
贵妃娘娘突然插一脚,周家长女温良淑德,才貌双全,她很是喜欢,请旨赐婚熙王。
我哭了,这才是夸儿媳妇的正确打开方式。
我看向长姐的脸色,未见喜色。
也是,熙王名声不大好。
爹爹不死心,再次拒绝。
他说沁儿从小身子弱,想在身边多留几年。
贵妃娘娘潸然泪下:「周大人也没错,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天人之资,不像我那不长进的,入不得旁人眼,是他没出息没福气……」
说得爹爹跪下直磕头。
父女三人一言不发回到周府。
爹爹叹了口气便转身去祠堂。
我和长姐手拉手进院子。
我很不开心。
我没有喜欢的男子,但说句不知羞的话,本姑娘的少女情怀里,日后是要嫁给盖世大侠的,然后一起快意江湖。
爹爹说我是个火药罐子,这话没错,我的喜怒哀乐常常形于色。
长姐不一样,她内敛温吞,鲜少有事能让她皱起眉头。
可见赐婚这事儿她也顶顶讨厌。
我觉着她不只不高兴,晚膳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眼睛还红红的,我问怎么了,她只是摇头,还夹了块我最爱的红烧肉给我,道多吃些。
我摸不着头脑,但我向来蠢笨,别人不愿说的事总问不出来。
两日后,我在街上闲逛,一眼就看见长姐的侍女来秋走进一家茶楼。
侠女后代的天生警觉性和多管闲事性和闲得无聊性,让我抬脚跟了进去。
乖乖,不得了。
雅间里那对紧紧相拥的男女我好熟悉,一个是我朝夕相对的长姐,一个是我即将朝夕相对的未婚夫太子殿下。
长姐说,天总不遂人愿,是命里无缘,从此以后再不必见了。
太子殿下眼角含泪,一言不发。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而我就是那根棒子。
这个认知让我惆怅了好一会。
我回到院子,坐在长姐给我搭的秋千架上,开始了为数不多的人生思考。
我愿意嫁给太子吗?
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慢慢浮现在脑海里,我不自觉打了一个冷战。
他这张阎王脸值得一把世界上最贵的戒尺。
我害怕,就跟害怕老夫子一样。
那我喜欢东宫吗?
毫无疑问。
于是我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我减肥去了!!!
皇后娘娘说我健康福气是有道理的。
不谦虚,我确实是有些肉肉在身上的。
和长姐身高差不多,身材却大相径庭。
不怪我,她太瘦了!!!腰不盈一握说的就是她。
这让我减起来非常辛苦。
可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去增肥吧。
春去秋来,我成功了,世界上又多了一个身量纤纤的女孩子。
我有些高兴,每天在镜子前都会多花半个时辰臭美。
可嫁给李烨后,每每吵架我都会有一瞬后悔。
再也无法凭实力将他压在地上打。
这是后话。
3
我摊牌了。
我跟长姐说我窥探到了你的小秘密。
她面露惶恐。
我说愿意成全你们,法子都想好,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长姐很是纠结,代嫁乃欺君之罪。
我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出嫁当日,姐妹情深,遣退所有侍女,亲手为对方换衣梳髻,盖上红盖头,坐上大花轿,直至礼成。
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宫里满目红帷,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其实并没有。
皇上大概喝多了,没出现。
皇后娘娘黑着脸,一言不发坐在上首,贵妃娘娘在一旁嘤嘤哭泣,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在哭失去了长姐这个好媳妇。
下方四个人跪了两排,整整齐齐。
我原想跪一排的,有气势些,可李烨他跪在太子身后,我只好慢慢挪回去。
殿上展开一番激烈大讨论,大概经过就是,太子说两人已经拜过天地,去过祖宗祠堂,周沁已是他的妻子,再无更改,且外人也只知太子妃是周家女,长女幺女无甚分别。
长姐脸上挂着泪痕,楚楚可怜,说但凭娘娘决断。
李烨梗着脖子很是不满:「周沁才是我原先定下的妻子,不能因为一场乌龙就改了旨……」
我扯过他的手,打断后面的话,强忍着恶心,语重心长:「我们已经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了,这辈子你都是我的,跑不掉了,记住,男人,你只能是我的。」
李烨看着我惊恐地后退了两膝盖。
皇后娘娘很烦躁。
让我们滚回去,没说滚回哪里,我就身先士卒自作主张地准备回熙王府。
但李烨这狗东西居然不给我上马车,说我不是熙王府的人,爱去哪去哪,不顺路。
彼时,长姐已经和太子腻腻歪歪地离开,独留我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
风一吹,鼻涕下来了。
侍女新雨为我披上斗篷。
我作死地推开了。
我说我不冷。
心底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我让人牵了匹马,夜里街上无人,风驰电掣的好时候,没费多久我就赶上了李烨那辆华贵但略显墨迹的马车。
经过的时候笑得张扬:「李烨,你属乌龟的吧?」
他玉色的脸瞬间铁青,嘴里噼里啪啦说了些什么,可我跑太快已经听不清。
我得赶快回府把门堵起来,让烨狗子看看今夜到底是谁进不了门。
4
李烨被我如愿锁在府外,等他翻墙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占领高地主卧。
找茬无果,他自觉去书房睡了,毕竟折腾了一整天是真的累。
按规矩,皇家新妇第二日要进宫听训。
可如今这么个情况,我有些担心皇后和贵妃娘娘的身体。
实不相瞒,我其实还是个有脑子的人。
就比如成为贵妃娘娘的儿媳妇,那她便成了我头等要孝敬的人之一,自然是要讨好的。
于是,我去敲了李烨的门,想问问,这咋办,在线等,挺急的。
「滚。」
狗子的回复干脆利落。
王爷嘛,是配有一些起床气,我忍。
管家殷勤周到,亲自备了早膳邀我去前厅。
等李烨来的时候,我已经吃完一碗青菜粥和一个大肉饼。
他一言不发坐在膳桌另一头,直直盯着我。
我嘴里叼着一个肉包子,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昨晚天色暗,我都没有仔细瞧过他,从前偶然见过几次,但这般近却是第一遭。
剑眉星目,嗯,满意。
鼻若悬胆,嗯,不错。
唇红齿白,啊,我可以。
我忘了,嘴巴一直叼着物什是会流口水的。
李烨的神色终于变了,他嘴角一勾:「周沐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垂涎我的美色,故意在新婚当天穿了你长姐的衣裳嫁来熙王府。」
我淡定地擦擦口水,指了指自己聪明且未绝顶的小脑袋瓜,问:「您看,它像是坏的吗?」
李烨说:「像。」
我嗤笑:「臭不要脸。」
他正了脸色:「既然不喜欢,那就和离吧。」
我说:「你可能是在做梦,我不要面子的呀?」
重点是,皇家不要面子的呀。
李烨他大概也懂,没有再反驳我,略有些惆怅地抬头看向天空,只是扭头的时候不小心直视了太阳,眯了眼。
我的心蓦地软了,突然有想聊聊人生的冲动。
我说:「你喜欢我长姐吗?」
他头也不回:「反正不喜欢你。」
唉,被人这么直白地否定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但从小到大,也习惯了。
我觉着自己可能做错了。
这场闹剧,长姐和太子遂意,我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有李烨,被毁了称心的姻缘,一无所获。
我说:「等过几年,等大家逐渐遗忘了,我们就和离,你到时候再找个喜欢的吧。」
想了想还是得补充一句:「不过我长姐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她是你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李烨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在以退为进以守为攻若即若离欲擒故纵?」
我又气笑了,烨狗子总有这本事。
5
回门这天是个好日子。
我起得早,想念家里云吞,趁着爹爹未下早朝,赶紧让管家老刘下一碗解解馋。
饱食餍足后,我掐着时间踱步进祠堂跪下。
计算果然精准,堪堪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脚步声就到了。
爹爹在背后冷哼,还挺有自知之明。
我谦虚,一般一般,万般技艺,唯熟练尔。
挑事闯祸,跪地认错,这流程简单易学得很。
爹爹急着来瞧多日未见的逆女,贡献唾沫星子,朝服都不曾换。
我劝他换件舒适衣裳再来,毕竟时间不会太短。
他立在祖宗牌位前稍微梳理了一下训话大纲,大概觉得我说得也没错,拢着袖子转身走了。
可还没拐过大门弯老刘就来了,说大小姐回来了。
啊这……
我用挺直而又倔强的后背做作地询问爹爹,还需要跪吗?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长姐先是太子妃,然后才是爹爹的女儿我的长姐。
府门外热闹得紧。
长姐拉着爹爹又哭又笑,太子殿下在身侧温声宽慰。
我瞧着这一切,很替长姐高兴,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大约是世间所有女子的梦想。
太子妃没有回门的规矩,太子能陪着归宁,定然是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
父亲也红了眼眶,连说几声好,将人迎进了门。
长姐见了我也很欢喜,只是视线闪过我身后时神色微变,不过也未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
我暗暗告诉自己,不在乎。
长姐带着太子殿下去了祠堂,我便坐在外边长廊上等。
我本也该带着夫君进去的,让来不及谋面的娘亲瞧一瞧,她的囡囡长大嫁人了。
可惜我没能带来,不过刚刚跟娘亲解释了许久,想必不会怪罪。
太阳晒得正舒服,老刘又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说:「……二……二……姑……来了。」
这……我爹家中独苗,大姑都没有,哪来的二姑。
等老刘气顺些,我才听清,
他说:「二姑爷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二姑都没有哪来的二姑爷。
……噢,有的,有二姑娘。
我冲到大门口,警惕地望着来人:「你怎么来了?」
李烨对我翻了个大白眼,扭头对着爹爹作揖,笑得灿烂:「岳父大人对不住,我有要事在身来迟了,还请多包涵。」
我捂脸,这什么破理由,你是全京城最有名的清闲王爷,能有什么要事。
爹爹也跟着胡说八道:「无碍无碍,王爷日理万机,正事耽误不得。」
然后烨狗子就一副岳父你果然懂我的模样,笑嘻嘻进门了。
爹爹说,既然来了,就一起去祠堂。
可我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带到娘亲面前。
无人时,李烨问我,为什么今早不叫他起,令他睡过头。
我说:「叫了你没起。」
他较真,说我睁眼说瞎话,说我这大嗓门,隔两条街都听得见,我要存心想叫人三更起,没人能挨到五更。
我突然火气就上来了,冲他大喊:「这么大的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要我叫你?」
他大约也很少被人这么指着骂,毫不客气回敬:「你发什么神经,我又没娶过别人,谁知道还有三天回门这规矩,你又没提前与我说。」
「也就你不知道,人家太子殿下都知道,一早就来了。」
他一顿,冷笑出声:「敢情你是后悔了,后悔没能嫁给太子殿下。」
「我什么时候说后悔了,你别指东划西,倒打一耙,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事,你说你不知道,你拿我当三岁小孩耍呢?」
他冷着脸:「你倒是去街上找个三岁的问问,要知道,我把脑袋扭下来给你当球踢,真是莫名其妙。」
说完头也不回大步朝前而去。
我承认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事实上,我从没想过,李烨会陪我回门,毕竟前一天还在跟我商量和离的是他。
所以我早早回府,不见到他,不问出口,就不会被拒绝。
可现在,他出人意料地现身了。
是自己小心眼了。
我哭了。
我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美丽善良的小仙女了。
这么想着,还是得找个机会道歉和感谢。
我加快脚步,奋力追赶上前。
前头的他却忽然停了下来,然后一步一步往后退,直至二人并肩。
我做好防御准备。
这个距离,凭蛮力将我撂倒绰绰有余。
可是这个人,他忽地露出一口大白牙,说:「你生气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将回门放心上呀?你就这么想让我陪你呀?想要就直说呀——」
哦豁,这狗子,尾音还上挑。
6
我进宫见了贵妃娘娘。
纵是再不喜,她还是泪中带笑地接受了我。
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所以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之说,我尽力就是了。
本以为是对命运无奈的妥协。
可很久之后娘娘告诉我,不是的。
当初选周家长女做媳妇是看中姑娘的品貌,想着这天仙一般的没准可以让熙王浪子回头。
而后接纳我则是认可了我的能力。
我这……还有能力?
「跟在烨儿身边的嬷嬷告诉我,有次他想去烟花地,你二话没说打了他一顿,我就觉着,哇,这可真是个好媳妇儿,做了我这么久以来一直想做却舍不得做的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带着光。
我……?
其实吧,我也去了。
「从此以后,我唱红脸,你唱白脸,咱们合理分工,幸福久久。」
我……?
这婆婆的想法我是不大理解。
但烨狗子是真的闲,成婚后在吏部领了差事,每日去点个卯便回府,跟大爷似的也没人敢说他。
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我也跟二大爷似的,整天无所事事。
中秋前一日,我换了身男装,打算偷偷去一趟潇湘院。
临出门的时候两人撞一起了。
他问我去哪,我说你管不着。
得,各走各的。
早知道该告诉他的,这样就不会发生和夫君一块逛窑子这种趣事。
我俩在潇湘院前大眼瞪小眼。
「你一个姑娘家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他说这话时,我已抢先动手,朝他外大腿狠狠踢了一脚。
「你不知道我来干什么,我倒是很清楚你来做什么,恶心。」
他闷哼一声,还待说什么,我却是半点儿都不想听,扭头就进了后院雅间。
余光瞥见他一瘸一拐也跟着进了门。
我来这儿,是因为我的好朋友林皎洁。
但她十年前改叫咏絮了。
一场文字狱,林家倾覆,官家小姐沦落风尘。
翰林大学士家的独女,小小年纪就已崭露头角的咏絮之才,假以时日,定能誉满天下。
我想尽办法替她赎身,可爹爹说,除非天子赦罪。
我砸了不少钱,又抬出身份,皎洁得以保住清白。
不过有些人有些事还得需要她自个儿去应付,爹爹官位虽高,大部分人多少会卖些面子,但厉害角色在这京城也多得是。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今儿她要应付的是烨狗子!
7
皎洁向来聪慧,她想打发之人,没有打发不掉的。
可这次,实在等太久了,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地拖了这么久。
怕皎洁受欺负,便让院里侍候的小姑娘带路。
她吓得不轻,连连摆手,大概怕又砸了场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保证只是去看看,绝不动手。
小姑娘战战兢兢地在前边带路,我全程低着头,不敢乱瞧,偶尔有些孟浪之语入耳,羞得人两颊发烫。
我这该死的纯情。
「咏絮姑娘真是妙人,今日不虚此行,熙王殿下您说是不是?」
小姑娘在茶室前驻足,里头传来阵阵笑意。
听到里面的声音,我呼吸一滞,不敢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里面的人若真生出些什么情啊爱的,日后该如何面对。
我回头和小姑娘道,抱歉,突然觉得脚底板有些痒。
所以需要踹个门。
「砰。」
「哟,蛮热闹的嘛。」我皮笑肉不笑。
茶室一分为二,珠帘里头坐着的白衣女子就是皎洁,正在温杯。
至于外边的四人,我全都认识,都是有名的纨绔嘛。
可他们未必识得我。
毕竟,是瘦过身的人。
李烨刚刚还笑得挺开心,见了我,忽得脸色一变,起身拉着我就要往外走。
我用力挣开,指着皎洁说:「这是我的人,你不许动。」
他没有应答我的话,只低声道:「你不该来这地方,快回去。」
后边三人果然不识我:「小兄弟生得倒清秀,就是没眼力啊,这可是熙王殿下,你是哪根葱,敢这么说话。」
哪根葱?
我撸起袖子,今儿就让你瞧瞧本姑娘是楼葱胡葱还是老大葱。
皎洁拦在我身前,道诸公子只是来喝茶,并无逾矩。
我转头看了眼李烨,他似乎也很生气,拉长着脸瞪我。
莫名其妙!
我推了堵在门口的烨狗子一把,拉着皎洁就走。
「殿下,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了?需不需要咱……」
那人话还没说完,我就听到了李烨的呵斥声。
哟,还挺凶。
回房间后,我尴尬地表示,刚刚那儿有一个是我夫君。
皎洁轻笑:「阿沐,我知道,所以才陪了这许久,真羡慕你。」
我听不懂,一个逛窑子的夫君有什么好羡慕的。
但也不敢接下去,怕触及伤心事。
只能呵呵干笑两声表示赞同。
我从怀里拿出一支纯金簪子递给她,说:「皎洁,预祝你生辰快乐。」
长寿面也做好了,可惜已经坨了。
皎洁生辰在八月十五,一个团团圆圆的好日子。
可明日我得进宫赴宴,再不似往年自由,可出府陪她。
她笑着道谢,催促我快回去,说熙王在门外等许久了。
8
李烨负手而立,阳光将身影拉得老长,也为他秀挺的侧颜镀上一层柔和光晕。
推开门的刹那,我微微一怔。
「周水木,你跟我回去。」
可惜,有人生了张嘴。
我说,好的李火华。
不过也能理解,他心有顾及,不敢在这喊闺名,怕坏了熙王妃的名声。
出了潇湘馆,他一言不发,也不再问我为什么来这儿了,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说,你原来就是喜欢这样的温柔美人啊,我长姐是,咏絮姑娘也是。
他也不说是与不是,只道:「我听闻二皇兄甚是推崇咏絮姑娘才名,过来瞧一瞧。」
我深吸一口气,跟他好好讲道理:「宁王殿下才高八斗,推崇皎……咏絮我信,你?来瞧才?鬼才信。」
他说:「周水木你别瞧不起人。」
我叫他背篇《岳阳楼记》来听听。
他拒绝……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这地儿你以后别来了,有什么事我帮你做。」
「我的事不劳驾您。」
「那你以后如果再来这地一定要叫上我……」
是怕我一个女儿家在三教九流之地受欺负,所以才想陪同吗?
我的心微微触动。
「……潇湘馆双人有优惠的……」
我气得将烨狗子踹下了马车。
…………
中秋宫宴乃是晚宴,但命妇们一早就进了宫。
不知道李烨那儿是什么境况,我这一天不是听训就是在去听训的路上。
皇后娘娘可能还惦记着我,时不时叫我上前答话,目光慈祥且有爱。
唉,何必呢,我是您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儿媳妇,死心吧。
长姐越发端庄了,一直随侍在皇后身侧,隐隐有了太子妃的气度,
可惜,一直没能有机会单独说话。
晚宴我与李烨坐一块。
两人都兴致怏怏,我主要觉得没什么好吃的。
熙王府又没什么实职,也无人过来应酬,怎么说呢,桌可罗雀。
我跟李烨说,要不早点溜吧,我还可以去找长姐说说话,却发现他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宁王殿下李炙。
说实话,我这几乎都看不到宁王,他四周围满了人。
他忽然伤感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不如他人那般风光。」
我认真想了想,答道:「我觉得你很厉害。」
他嗤笑,倒也不必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看你,干最少的活,花最多的钱,这是什么行为?这是人才的行为。至于风光,你感到不风光吗?我觉得我天天都还蛮风光的,要不我想想办法让你好好风光风光?」
他扭过头来看着我,闷声而笑,烛光映在他的眼里,像是星星坠入大海,激起粼粼波光。
大概心情不错,他仔细挑了块肉夹给我,说多吃点。
把我给气得,本姑娘不爱吃鸭肉!!!
9
看我未动筷子,李烨骂骂咧咧从碗里夹走鸭肉,又重新将桂花糕推至我面前。
锄禾日当午,周沐像头猪,不吃盘中餐,只知啃肉骨……
正打算将烨狗子打成烨猪头,编钟声响起。
这是示意众人归位,圣驾将临。
距离上次见圣上已有大半年,总觉得他身子不大好,面色苍白,瘦弱无力,风一吹就能倒。
几位公主皇子轮流上前说吉祥话讨吉利,我自然也跟着李烨得了赏赐。
三个儿媳各不相同,长姐得的是玉如意,宁王妃拿的是金步摇,而我则是鸳鸯玉佩一枚。
至此,终于松了口气,今儿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我坐在底下,百无聊赖。
皇后大约也觉得无聊,又开始点名了。
闺中女儿所示不外乎琴书画舞。
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赵将军女儿,赵茹芳。
「曲音清幽,音节舒畅,孤高现于指下,似有寒香沁人肺腑」,一曲梅花三弄艳惊四座。
我回头与李烨轻声道,这人弹得倒是不错,不过比之长姐还是差远了。
李烨笑而不语。
「好!」皇后中气十足地赞叹,这一幕让我觉着似曾相识。
皇后将赵茹芳召至身前,细细问了些话,而后着重又夸了夸她的琴艺,似乎不过瘾,还要拉着其他人一起夸?
她问李烨:「你觉着赵姑娘弹得如何?」
烨狗子咧着嘴笑:「好,比潇湘馆弹得都好。」
在座众人脸色一变,赵茹芳更是红了眼眶。
我朝烨狗子竖起大拇指,论嘴欠谁都比不上你,真的。
皇后倒未动怒,但也不接茬,视若无睹,转头又接着问太子。
太子浅笑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皇后莞尔:「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如此佳人,便赐予你做侧妃可好。」
太子面色微变,道:「儿臣无意。」
皇后娘娘沉着脸不说话。
尴尬,我正想着要不要将烨狗子推出去活跃活跃气氛,便看到长姐起身跪至太子身侧,行叩拜大礼,道:「太子是欢喜糊涂了,能有赵妹妹相伴,是东宫之福。」
皇后展颜,夸长姐是个识大体有气度的好孩子。
太子眉头紧锁,长姐笑语晏晏,恍若有喜事儿的是那个叫周沁的姑娘。
自此,东宫有了侧妃。
…………
我叫李烨先回去,今晚无论如何我都得想办法跟长姐一块睡。
烨狗子说:「睡是睡不成的,早些出来,我在西华门等你。」
长姐果然伤心至极,坐在寝殿梳妆台前暗自垂泪。
心爱之人再娶他人是什么样的痛楚,我无法感同身受,连句宽慰的话都说不出,只能上前揽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像梦里的娘亲一样。
我问长姐,可曾后悔,当日的代嫁。
长姐泪盈于睫,却还是笑着跟我说,他是太子,日后还有三宫六院,这一天只不过比原想的来得更早些罢了,不曾后悔。
我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好似松了一口气。
而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烨狗子说睡不成。
因为太子殿下他来了。
10
我以为太子殿下是来哄他小娇妻的。
结果李焕他进门就怪长姐自作主张迎人进门。
我其实不大明白他凭什么生气。
不懂就问,护短让我生出豹子胆。
我说:「你凶什么凶,娶赵茹芳的是你又不是我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才发觉我也在寝殿内,尴尬不失礼貌地闭了嘴。
长姐泪水涟涟,道:「只要是为你好的,我都愿意去做。」
「可我不愿委屈你……」
实在不能想象这种酸话是从阎王嘴里出来的。
我站在寝殿内横也不是竖也不是,最后才想起,李烨说要在西华门等我。
我一路小跑,果然瞧见府里那辆湛色马车停靠在西华门内侧,心中无限欢喜。
掀帘而上,里头却空无一人。
大意了,就知道烨狗子没这么好心,在冷风中挂着鼻涕苦苦等候这种事情断然做不出来。
我闷闷出声:「殿下呢?」
随侍的小厮恭敬回话:「殿下先行,吩咐小的在这等王妃。」
哦。
我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思考等会儿该怎么吵才能一招制敌,数落得人抬不起头来。
车轱辘悠悠转,马蹄声哒哒,喧闹渐近。
我诧异,怎么走这条路,这会子本就热闹,今日又是中秋,定然拥挤得很。
小厮一边小心驱车一边回道:「这是殿下的意思。」
马车停在揽月楼前,我茫然地上了二楼雅间。
推开门,李烨正倚在窗前赏月,月光倾泻一身,清冷孤傲。
我悄悄挪至炕桌前,正中间的大肘子格外诱人。
他将肘子推至我跟前,道:「这是给你的,晚上吃得少,这会儿肯定饿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终是道了声谢。
吃了几口后,我有些难受,便礼貌地询问:「可以用手吗?」
「随你。」
我心中又欢喜了不少。
这位置选得极好,抬头就能瞧见树梢上的明月,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
那股压下去的愧疚感忽得又上来了。
恍然想起宫宴上的事儿,觉着自己该大度些,关键,我也没有不大度的资格。
我问他,对今日太子娶侧妃的事儿怎么看。
他道,赵家掌管北境十万精兵,太子娶赵姑娘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