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茹芳一怔,冷笑出声:「你不用跟我在这贫嘴,到时候走着瞧。」
我对着她背影喊:「你才不要在这跟我臭显摆,有能耐,让李烨走到我跟前来说啊。」
和赵茹芳吵架,我十有九赢。
但这次,我气死了啊我。
烨狗子,你的破事儿怎么这么多。
用晚膳的时候,我问李烨:「你最近除了和长姐见面,是不是还勾搭了其他人?」
他茫然地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没有啊?」
我咬着牙:「说,坦白从严,抗拒用刑。」
他脸色一变:「这……你不会说的是缪仿青吧?」
谁?
这又是谁?
我感觉那口气已经堵到喉咙口了。
烨狗子能耐啊!
「是……是兵部的同僚。」
???
他使劲儿解释:「我知道你那些话本子里什么都有,但我俩这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偶尔一起休憩,是不是又传出谣言了?」
说着还眉目含情,意有所指道:「我喜好什么样的,王妃难道不知道吗?」
「谁跟你在这嘻嘻哈哈,我说的是赵茹芳。」
「哦,她啊,」他收了玩笑神色,「你知道了?」
我闷闷出声:「嗯,她说要带着一支军队嫁给你。」
他给我夹了块红烧肉:「我不会娶的你放心。」
我无甚胃口:「那宁王那边怎么办?」
他笑:「再说吧,你不用担心。」
我问:「赵家的支持很重要吗?」
李烨点头:「否则皇兄怎么会在与你长姐情意最浓的时候娶了她。」
这样啊。
30
说来挺神奇的。
我姐,她年纪轻轻居然就做太后了。
意识到这事儿,是因为宫里传来旨意,太皇太后宣我进宫。
母妃也在,哎哟,一看到我泪珠就啪嗒啪嗒地掉。
这毛病怕是治不好了。
太皇太后很客气,赐座看茶,还上了我最爱吃的桂花糕。
可这让我心中更加惶恐。
她说:「哀家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想让你做儿媳妇,不止为着南境,还因为你的脾性,与我年少时有些像。」
这……在我眼里她一直是跟菩萨一样的典范存在。
「后来你嫁给烨儿,虽不免遗憾,但哀家觉着这样也好,不过既入了皇家,有些事就由不得自己。」
不好的预感愈加浓烈。
果然,她说:「你想必已经清楚如今朝堂之争,论理,李炙比李烨更适合监国,可他野心太大,绝不会满足于摄政,若是北境十万兵权在手,就算直接造反也使得,哀家实在不能冒这风险,你能懂吗?」
懂,自然懂。
她叹气:「李烨倔,说什么也不肯娶赵茹芳,你和你长姐一样,是个好孩子,劝劝他可好,你……就当她是个摆件儿,进门后不理睬就是了,待大势定了,她又是二嫁之身,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的。」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母妃走上前抱住我,泪流满面:「我这苦命的儿啊,你放心,不论如何,我心里只认你这么一个儿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如果赵茹芳先给您生了个孙子呢?」
她一愣,随即在我背上轻轻一拍:「你就不能给我争点气嘛?」
我扯扯嘴角,连一句好都应不出来。
向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和母妃恭恭敬敬叩了个首,我说:「让我想想。」
…………
长姐如今很是忙碌。
等待时间分外漫长,也正因为这样,更加切身体会到了茫然与无助。
他们好似都有自个儿的使命与责任,我呢,分明地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来秋劝我,天色已晚,还是先回去吧。
我摇头,我亟需一个支撑。
许是衣裳妆发的缘故,长姐看着沧桑了许多。
她说,抱歉,把熙王府卷进了风波。
一见到她,我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怎么办啊长姐,赵茹芳真是太讨厌了,她怎么这么讨厌,我现在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人就是她了。」
长姐哭笑不得,替我擦掉眼泪,说:「这可真是孩子话了。」
我仍旧哭,我既不愿让李烨娶她,也不想让大家为难。
长姐感叹:「没想到兜兜转转,终于有一天,你还是和我面临了同样的抉择。」
我闷闷出声:「你当日做了那样的选择,后悔吗?」
长姐沉默,仿佛过了许久才找到答案:「我不曾后悔,可到底意难平。」
她说:「阿沐,帝王家从来都身不由己,彼时赵茹芳进后宫是迟早的事,不是谁一己之力能抗衡的,我也不想抗衡,我是真心为他。
「可今时不同往日,李烨也不是李焕,一切都需你自己把握。但也不必太苛责,不论做什么决定,长姐都站在你这边。」
我没有问:「就算失了宸儿的江山你也不怨吗?」
31
我在屋顶上坐了一夜。
巧的是,李烨也一夜没回来。
想来,一定很辛苦吧。
做决定很难。
可明白自己的心很容易。
我选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心平气和地李烨商量:「我好像该离开了。」
他拦着,再三保证,不会娶赵茹芳,更不会娶其他人,叫我放心,不要意气用事。
我说:「我做这个决定不是与你赌气,也不是闹脾气,相反,我一如既往地相信你。
「离京这事儿其实想了很久,你知道的,在没嫁进王府之前,我就计划着去看山看水看景儿,把所见所闻记下来,最好写成个话本子,流传千古,我还想做一幅大舆图,我还要去体验师兄口中的江湖,过女侠的瘾……你看,我有这么多事要做,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洒脱,你原就不在这些计划之中,现在不过让它回到原点罢了。
「你再等等,等我处理好一切……」
我摇头:「你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我身为妻子却什么都帮不了,你看,甚至连劝你娶个新妇这么件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到。」
我深吸一口气:「你,长姐,就算是赵茹芳,都能在这京城有自己一番天地,而我始终像个旁观者,庸庸无为,自责且难过,这于我实在煎熬。」
李烨哽咽:「那你不要我了吗?」
「我要啊,怎么不要,我恨不得天天将你拴在小棕马上,看花饮酒,听鸟临山,片刻不离。可是李烨,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坚持。」
他红着眼眶挣扎:「这并不冲突。」
我抹了一把眼泪,笑着问:「你想一下,如果没有我,你如今会做怎样的抉择?」
他说:「这个假设已经不存在了。」
我摇头:「存在的,只要人心有异,就会有假设存在。
「我害怕影响你的人生,明白吗?我怕你有朝一日后悔,这于我而言太沉重,就当我怯懦吧,不敢承受。」
李烨终于没有再挽留,或许知道留不住,或许也觉得,这样更好。
我轻轻抱着他:「我会一直等着你,等有结果的那一天。」
他问我什么时候走。
我说,过几日吧。
其实我偷偷给自己定了时限。
我在与子坊待了三日,做了一件衣裳。
布料选的湛蓝色,在袖口处绣了几片暗色云纹,样式很普通,针脚也不够绵密,希望他会喜欢。
行李是早就备好了的。
临走前,只跟爹爹告了别,我拍拍他肩膀说:「你命真好,名字不用倒着念。」
他除了感怀伤情外,也没说什么。
我就这么离京了。
比想象的容易,也比想象的艰难。
32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时间过得飞快,我已经出第三回门了。
第一次去了苗疆采药,旖旎的自然景色,浓郁的风土人情叫人忘忧。
男子奔放,女子热情,走在大街上时不时能收到香花,可惜,我只能无情地告诉他们,本姑娘英年早婚,死了这条心吧。
第二次跟着师兄去了江南参加试剑大会,我本是去瞧热闹,一不小心却出了风头。
我问师兄:「白绫跃一天到晚摆张臭脸,是因为我如今比他受人喜欢,嫉妒吗?」
这小子也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小时候明明是个活泼的性子,如今怎么终日冷着一张脸。
师兄玩笑,长得俊俏,身手又好,江湖上姑娘们前仆后继地,他又没我有本事,八面玲珑的,久而久之就只能这副德行了,别说,就算是这样,那临渊派掌门之女还寻死觅活地要嫁给他呢。
哇哦,我忍不住朝凌跃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白了我一眼。
…………
第三回去得有些远,华山。
庄主故友生辰,挑了两名弟子送贺礼去,我从未去过,自然也想跟着去见识见识天下第一险。
去的时候风平浪静。
回的时候,途经一家酒楼,听见隔桌的人叹息:「眼看高楼起,又见高楼塌,谁能想到宁王殿下会落得这个下场。」
这是我隔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京城的消息,忍不住屏息侧耳。
又一人感慨:「摄政王也是杀伐果断,没想到竟真的慢慢掌握了北境兵权,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威胁帝位。」
我松了口气,他成功了。
可又觉得哀伤,烨狗子终究还是娶了赵姑娘。
…………
回山庄后,守山门的师兄给了我一封信。
意料之中,京城来的。
只是没想到,来信人是皎洁。
见字如面。
阿沐,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人间了。
别伤心,不值得。
不过若你还能哭上一哭,我定然是高兴的。
想来,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瞒你,欺你,伤了你最亲近之人。
可我不后悔。
献媚,进宫,得宠,一切不过逢场作戏,我从未倾心圣上。
相反,我害死他,为爹娘报了仇。
我知道林家灭门不是他的错,可是怎么办呢,李家欠林家的债总要有人来偿。
丹药的事宁王也有参与,我已将与他往来的书信、证物都给了熙王,凭他的本事,多少有些用处吧。
从小到大,一直是你护着我,如今,我也终于能帮你一回了。
娘亲走之前叫我无论如何好好活着,十几年来我试着听话,坚持,可是,太难了。
我想来想去,脑袋都想疼了,都没想出一个在这世界上继续待着的缘由。
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一定会叽叽喳喳地与我说哪里的肘子好吃,歌舞好看,庙会热闹,人儿有趣……
山峰俊秀,江水奔流,人间值得。
可我不配。
再没机会听你说一句生辰快乐了。
万千珍重。
33
南境与京城相隔甚远,既然信已到手上,想必木已成舟。
心中酸楚不已。
我在后山为皎洁立了一个衣冠冢,给她做了碗长寿面。
恍然想起,小的时候,我每每闯祸,就喜欢跑到林家,和她睡一个被窝,拖上十天半月,等爹爹气消了再回去。
和面的手艺,还是跟林家伯母学的。
以后……再也不做了。
好像京城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于是,我便向庄主辞行,说想独自去西北一带看看。
他们不放心,一定要叫人陪同。
我只好,偷偷溜了。
但别以为我没发现,白绫跃这小子一直跟在后头。
起先是偷偷,后来连客栈都住一家。
我叫他回去,他冷着脸反驳,自己要去西北办事,顺路而已。
我说:「行吧,突然觉得这地儿不错,打算先住上十天半个月,您忙您先请咧。」
这人二话不说,拿着剑走了。
我舒了一口气。
可等我到下一家客栈时,好家伙,门口坐着喝茶的白衣剑客忒眼熟了,我怒气冲冲上前,还没开口,他倒打一耙:「我先来的。」
这样的话,我就只能走心了。
我说我还念着一个人,短时间,也许长时间都忘不掉。
他道:「你不用特意跟我说这些,也无需有负担,我只是奉师傅之命护你周全,别的什么都没有。」
「哦,行,那就当我自恋一回了。」
他再没出现。
可我哭了,我碰着了一家黑店。
等意识到饭菜有迷药的时候,身子已经麻了。
我喊得看似撕心裂肺,实则声如蚊呐:「白绫跃救命啊。」
再无人应答。
果然,江湖教做人。
我浑身酸软无力,使不上劲。
同一船舱内约有十几个姑娘,应该都是被掳掠来的,全惊恐地缩在一旁。
看我醒了,面前的刀疤男有些兴奋:「嘿,最有钱的这个醒了。」
我忙点头:「我有钱,有的是钱,最不缺的就是钱,把我放了,除了包袱里的那些,我保证还能给更多。」
刀疤冷笑,面露狰狞:「别想耍滑头,老老实实,有你的好去处。」
我舔舔干涩的嘴巴,赔笑道:「这位大哥,那请问我们是去哪里呀?」
他大约无聊,又或者觉着跟我说了也无妨,便道:「有三个去处,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妾,山沟里的媳妇,窑子里的姑娘,你想去哪里呀?说着还在我脸上摸了一把。」
我强忍着恶心,笑道:「这么看,还是做丫鬟吧。」
他淫笑:「倒是个乖觉的,可惜以姑娘的样貌,做个窑子里的头牌都使得,可不能浪费了。」
我面露惶恐,瑟缩着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几许,终于上岸。
我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找机会一定要去学凫水。
话本子不是白看的,医术也不是白学的,我身上带着一些庄里常备的解药,原是醒来即可自救,可惜看守人太多,且我不会水,便想着上岸他们分开行动后再想办法。
逃得还挺顺利,那些人武功不是我的对手。
关键是,白绫跃终于出现了,那剑法简直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要不是我说留活口,他怕是要上法场。
将那些人贩子捆扎一起,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后,他说抱歉,当日喝了酒,差点铸成大错,以后不会了。
我笑道:「没事,你看,我说过能自保的,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34
叫绫跃看着这一串人,我去报官。
他摇头。
「行吧,那我看着,你去报官。」
他仍是不肯。
我……
最后,我俩拎着刀疤去了官府,原本还想带个姑娘一起的,可她们基本都吓得四处逃散,剩下的几个也已经腿软得走不动道。
结果,大意了。
到了府衙,刀疤他反咬一口,说好端端在路上走着被我俩劫了。
???
我不禁拷问他的灵魂:「您有什么好劫的?」
「谁知道呢,财或色我都可以。」
真是没想到,这大哥还挺幽默。
官差问还有没有其他证人,我说有,一串,还有一些救下的姑娘,都在城外。
江湖又一次教做人。
等领着官差赶到郊外,那些人贩子和获救的姑娘都不见了。
绫跃查看了一番,道:「应该是被人救走了。」
把我给气得。
县衙官差说,跟我俩比,刀疤长得更像坏人,就先下狱,还说一定会查清楚,叫我们放心。
这着实有些草率,我一路上跟绫跃喋喋不休,定要将这些人绳之以法。
受了惊吓,需好好安抚一下心绪,我便邀绫跃去了当地最好的酒楼吃饭。
自然是他掏银子,我又没钱,包袱都丢了。
两人靠窗坐着,边吃边分析,这群匪徒可能会逃往哪里,那些姑娘不知道得救了没有……
吃着吃着,我放下了筷子,好家伙,还找什么线索,刀疤都走街上了。
绫跃提起剑:「走,跟着看看他去哪。」
可惜了一桌好菜。
两人悄悄跟着刀疤七拐八绕进了城西一处宅子。
绫跃轻功好,带我上了屋顶,往下一瞅,
哦豁,都在,一锅端吧。
刀疤既然逃出来,看来县衙是没用了。
我道:「这次不能再让人跑了,绫跃你留在这,我去府衙找人。」
这次他没再反对,只说:「你当心,快去快回。」
没想到一说人贩子的事,知府大人亲自接见了我,细细地问来龙去脉。
我着急啊,再不去人又跑了。
他却一直叫我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察觉一丝怪异,我将茶水放下,说:「差点忘了,城西还有个朋友等着我,再不回去该着急了,我先走了。」
还未走到院外,两个彪形大汉堵住了前方的路。
我回头冷声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脸上仍挂着憨厚的笑容,道:「姑娘远道而来,想必定是累了,先歇息歇息吧。」
这……想过水深,没想到这么深,敢情你们是一伙的。
我在心里骂了千万遍,烨狗子你是怎么治理天下的?下边居然有这样黑了心肝的地方官。
…………
像是有什么重要人物要来,知府听到下人禀报消息后,急匆匆走了。
而我,只能乖乖蹲了监狱,敌人强大,打不过。
里头又湿又冷,只有一扇小小的四方窗透着些许光亮。
心里并不担心,相信绫跃一定会来救我。
但我等来的不是他,而是李烨。
想过千万次再见时的画面,我一定骑着高头大马,腰佩长剑,英姿飒爽地从他面前挺胸抬头地经过,而不是缩在阴冷的角落里狼狈不堪。
我站直身子,笑眯着眼睛:「好久不见呀,熙王殿下。」
李烨摘下斗篷披到我肩上,我想躲,他手劲大,没躲过。
35
知府在一旁赔笑道:「看来这里头有误会,地牢冷,咱们先出去说吧。」
外边传来兵器打斗声,一名官差匆匆而来,道,外边有个白衣少年叫嚣再不把人交出来就把府衙给拆了。
定是绫跃。
我急忙跑到外院,告诉他,没事了。
他见我无碍,面上一松,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眼神扫过我身后之人时,将我一把拉了过去,复又板起脸。
我轻轻挣脱,给两人互相介绍:「这是李烨,这是绫跃。」
李烨冷哼一声:「从前叫人家烨烨,如今到底不一样了。」
???
我说你别指东划西了,你下边的人勾结人贩子你知道吗你,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尸位素餐。
那知府惶恐下跪,说:「下官不敢,请王爷莫听信这位姑娘一面之词。」
李烨负手而立:「这事我会叫巡抚查清楚,不过,」他指指我,「这个人已经嫁人了,也不好总叫人家姑娘,叫王妃吧。」
知府从善如流:「哦,原来是王妃娘娘,难怪如此聪慧机敏,侠肝义胆,为民所忧,真是神仙菩萨……」
我和绫跃折腾了这么久,烨狗子一个眼神就办完事儿了?
…………
那么多人执着追逐庙堂是有道理的。
绫跃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带人去了城西的宅子。
我抬步就要跟上,却被李烨一把拉住。
「陪我躺一会儿,我连着赶了好几天路,有些累了,」他半拖半拽地带着我往厢房走去。
进了屋子,李烨自顾自脱衣裳,还问我:「你脱不脱?」
我骂:「臭流氓,不要脸。」
他笑:「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单纯想睡个觉,怕不是你太久没见我,脑子就忍不住琢磨那档子事,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地……」
「睡觉吧你。」我抬腿就是一脚。
他笑嘻嘻地躺下,没过多久,呼吸均匀。
我小心翼翼走到床前,他比之前黑了,也瘦了,五官显得更加硬挺,下巴上长着沥青色胡茬,有些密,鬼使神差地,我竟伸手去戳了戳。
待反应过来,已然太迟。
李烨单手枕颈,眼睛却没有睁开,嘴角轻轻上扬:「怎么样,我是不是更好看了,周沐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年狠心将我抛下。」
我毫不客气地将枕头砸他身上,后悔个锤子啊后悔,本姑娘日子过得逍遥得很。
巡抚办事很利落,很快将匪首带到李烨跟前。
连我不知丢在哪儿的包袱也一并带了回来。
问了才知道,这柳城知县确与匪徒勾结,行人贩便利以谋私,知府并未参与,不过是得知摄政王要来,才特意回护下属,想将事情压下,待后再处理。
我问:「那些姑娘们救回来了吗?」
巡抚恭敬回话:「王妃放心,下官定一一将人寻回归家。另外,白少侠让我给您带个话,他有要事在身,就不陪您去西北了。」
我这才发现,绫跃没有回来。
这样也好。
我跟李烨道别,想回去休息了。
他也没有勉强,只派人将我送回客栈。
那便衣侍卫一路无话,直到离去前才说了一句:「娘娘莫怪,殿下还有要事需与大人们商议,这才没有陪着您的。」
我笑着道谢,自然明白的。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我去骡马集市买了一匹小棕马,然后骑着它哒哒往城北而去。
城外雾气还未完全消散,朦胧间,我看见长亭内有个熟悉身影。
那人穿着湛蓝色衣裳,样式虽然普通,仍难掩其周身矜贵。
他站在那里,眉眼俱是笑意:「周沐,你等我很久了。」
我翻身下马,眼泪不争气地掉:「我才没有等你,你娶了赵茹芳,我不是长姐,不能再和你在一块了。」
他替我拭泪,柔声道:「我没有娶她,那赵姑娘得知你离开后,又改主意,不嫁了,只求能出宫,赵家还将兵权交了出来,加上林昭仪的证据,宁王不足为惧。」
我抽噎:「为什么?」
李烨笑:「谁知道呢,许是想通了。」
「那朝堂上呢?」
「我都安排好了,隔半年回京一趟即可,再说,有你父亲在,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等宸儿亲政了,咱们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这么说,你来这就是来找我的?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西北了?」
他笑着点头:「我如今只是个清闲王爷了,周女侠可莫嫌弃我。」
我紧紧抱着他,泪水浸湿衣衫:「不嫌弃不嫌弃,我们是半斤与八两,天生一对。」
从今往后,青山隐隐,流水迢迢,人间自逍遥。
…………
番外(赵茹芳视角)
赵家时运约莫不大好,嫡支孙子辈仅一人。
这就给了我作天作地的底气。
母亲道满京城贵女都及不上芳儿,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珍宝都捧到我眼前。
爹爹却时常叫我收敛脾气,骄纵跋扈的,嫁不出去可怎么好。
我不以为然,因为太多人与我说,茹芳长大是要做皇后贵妃的。
说者也许有意,也许无心,偏偏我信了。
还好,太子是李焕。
今上共有三子,太子李焕,宁王李炙,熙王李烨。
诚然,年少的我也觉得,京城再没有其他人能比太子更配得上我。
太子不爱笑,看起来很严肃,周沐叫他阎王脸,倒是贴切。
好多姑娘都不敢与他说话,只会红着脸偷偷瞧。
我自是不一样。
我会将爹爹从塞外带来的牛角小刀送与他,也会亲手绣一只荷包让他戴上。
他对我算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收了我的礼,偶尔也会回送一些小玩意儿。
我只当他性子如此,对谁都不冷不热的。
后来,听说他要娶周家女。
我在家中哭闹,论家世,比才貌,我哪点比不上。
那个周沁看起来软弱无能,周沐就更不用说,从小没有娘,野丫头一个。
我不甘心,也不服气。
李焕似乎也颇为这场婚事苦恼,这让我心里好受了些,只怪彼时的皇后娘娘识人不明。
周沁成了太子妃。
中秋宫宴,我坐在母亲身后,与李焕遥遥相对,才知道,原来,往日严肃冷峻的人,也有那样温柔的眼神。
皇后娘娘唤我上前,这是早先说好的。
原打算跳一段桃夭,我却临时改了主意,只因听说周沁最擅琴。
可惜,我只听过一次,李焕去世后,她弹了一宿。
曲毕,李烨竟然将我比做青楼女子,无礼粗鄙之极。
想来他无才无德,没有赏识之能罢了。
可我难过不为这个。
是李焕拒绝了我。
可我还是进东宫,成了侧妃。
有早年的情分在,太子对我很是照顾,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听说有些连太子妃宫里都没有。
不过他人基本都宿在太子妃宫里,说是周沁身子不好,要多陪陪 。
我倒是看不出她哪里身子不好,不过是些狐媚惑主的手段。
或许千百年来的闺训还是有道理的,男人,都喜欢温柔娇弱的女子。
想通后,我便也时不时装个病,跌个跤。
起初他也会偶尔来看一眼,连着滋补用品源源不断地送进屋子。
但许是我没控制好力度,终于有一日,他怒气冲冲地进到殿内:「赵茹芳你安分守己些,不要再自作聪明地玩些无用的小把戏,叫人恶心。」
我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等人离开后才知道,他与周沁因为我吵架了。
我起先有些幸灾乐祸,活该你们吵架,可是笑着笑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太子妃免了我日常拜见,大约是眼不见为净吧。
可越是这样,我越不甘心。
秋狩时,我故意向太子讨了坐骑到她跟前挑衅。
她不答应赛马,甚至懒得理我。
最烦的就是她这种高高在上,不屑与我计较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出言讽刺。
没想到招来了周沐,她与周沁性子不同,嘴上不是个能饶人的。
我没有足够的底气,一时语塞,落荒而逃。
背后不能说人,我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周沐便执意要替她长姐赛马。
我半分兴致也无,原本也只是想挫挫周沁的锐气。
最终为着面子,还是上了马。
周沐骑术很好,但我也不差,眼看就要拉开距离,马却突然受了惊,将我直直掀下。
绝望中,脑中一片空白,只觉着,哦,我原来就这么死了呀。
万幸,有人接住了我。
但他又推开了我。
李烨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嬉皮笑脸地在给周沐赔罪。
恐惧、委屈、耻辱交缠在一起,我失声痛哭。
圣驾传召时,我在后头磨蹭了许久,只是想有个人来问问我,你没事吧。
可惜,没这个福气,就连求情,李焕也是为着妻妹说话。
刺客出现后,我看他小心翼翼护着周沁后退,大约旁人从未想过,还有一个我。
所有人都在自顾自逃命,我跌跌撞撞,摔倒在帐子前,狼狈不堪。
是李烨扶起我,嘱咐小心,又将我送进帐子,叫两名亲兵护卫。
好在有惊无险。
真是琢磨不透李焕这个人,说他有意吧,往日总想不起我,说他无意吧,病好后又上门致歉,送了好些珠宝,说秋狩那日疏忽了让良媛受惊,对不住。
看他戏子般的面孔,我心生厌倦,真真假假,属实累人。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李烨,他那样的人,若是喜欢定是明目张胆地喜欢,讨厌也会不留余地地讨厌吧。
我开始不自觉地关注周沐。
周沁成皇后之后,她时常进宫探望,有时候隔着宫墙都能听见里头传来的笑声,让人心生好奇,有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偶尔碰到,也免不了刺几句,但她伶牙俐齿的,我从未讨到什么便宜。
我觉着,她的性子与我有些相似,一样的喜欢闹腾。
想着,要不与她交个朋友吧,这宫里真没什么有意思的。
后来发觉,她朋友还挺多的,连那向来不与人亲近的林昭仪都视她为知己。
他们三个女人,真是一出好戏。
我放弃了,不是独一无二的,不稀罕。
没想到,李焕命这么薄。
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太妃。
像周沁那般位高权重倒是可以扑腾一下,我,待这宫里图什么呢。
而且,回想起来忒不争气,没有生个一儿半女,赵家嫡支怕是要葬送在我手里了。
真是不孝。
整个皇城都很热闹,各种消息漫天飞。
连鲜少出门的宁王妃都来了,居然劝我改嫁宁王。
我跑去找太皇太后,说宁王图谋不轨,居然有这种龌龊心思。
可她非但不生气,还劝我,考虑一下熙王。
如果都不考虑,希望赵家考虑清楚。
说实话,我动心了。
都说女子该温顺,但周沐也是凶巴巴的,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娇弱,可李烨也是那样宠着她。
我分明看见过,她生气时,拿脚去踹李烨,而堂堂王爷非但不生气,还笑眯眯地问疼不疼。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自会有人将这意思告知他。
周沐进宫,我当然要给一个下马威,否则,日后进王府岂不是要矮一头。
她明明很生气,恨不得上来打一架, 还是忍住了,不咸不淡地与我贫嘴,拐着弯骂人。
我总是说不过她。
李烨得知消息后,约我相见,就在太后宫里。
我也不知怎么地,心思很复杂,怕他不答应,又怕他答应。
殿里还有一位青衫男子,看见我结巴道:「见……见……过娘娘。」
这人我知道,先帝还在世时的探花郎,缪仿青,听说家境十分贫寒,没想到能有如此际遇,可谓传奇。
李烨说话时,并不避讳他,不禁让人想起之前熙王好男风的传闻。
我盯着那个文弱书生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烨道:「娘娘既然心情不错,我就把话挑明了,熙王府只有一位女主人,我不会娶你。」
被人拒绝的滋味不好受,我敛了笑意:「你这样直白,不担心我嫁给宁王吗?」
他笑得坦荡:「担心,可宁王也不见得真心,娘娘您甘心一辈子都附庸于兵权吗?」
这话将我一直以来的骄傲自尊踩得稀碎。
那是我心底深处的恐惧,没有爹爹的兵权,抛开这一切,我什么都不是,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喜欢我,也没有人在意我。
我恼羞成怒:「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没了兵权就什么都不是对吗?是我像条癞皮狗般惹人厌非要粘着你们对吗?」
缪仿青上前阻拦:「娘娘……息怒,王爷他……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希望……你……」
实在待不下去了,我打断小结巴,也不知道这么个模样是怎么成的探花郎。
我看着李烨道:「我算什么你自己明白,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能坚持到几时,虚伪到几时。」
熙王这两夫妻真是……,让人忍不住靠近,又总是衬得人狼狈不堪。
我还就杠上了,看他们怎么办。
以为是场硬仗,结果没等我做好准备,听说周沐离京了。
我茫然地看向来人:「她为什么离开,这么没用的吗?」
周沁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是,喜欢是占有,爱是成全之类的。
这酸话衬得我更加卑鄙无耻。
这些人就可劲儿欺负我没人疼没人爱不懂呗。
李烨约我城外的青山寺相见。
我挣扎了许久,因为照周沁的意思,李烨此刻应该恨不得生吞了我,如今约山中见面,怕不是已经准备好了三尺长的大刀砍死我,再毁尸灭迹。
想来想去,还是得说清楚,我也没喜欢李烨喜欢到这份上,不让嫁就不让嫁,至于嘛,没人喜欢就孤老一生罢了。
我没见着李烨,亭中只有缪仿青。
这显得我身后的几十个彪形护卫有些可笑。
缪探花仍着一身青衫,眉眼寡淡,静静立着,仿佛能与山色融为一体。
我累得气喘吁吁,看着他没好脸色,什么意思啊。
他说:「殿下……让我带……话给……您……他就算是……与赵家兵刃……相见也……在所不……惜。」
我吃力地听他把话说完,感慨道:「这么有气势的话说得这么可爱,你也真是个人才。」
他脸有些红,笑得腼腆:「多谢。」
我皱眉:「这么费劲把我叫出宫来,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他背过身去,没有看我:「不……不……不是……殿下让我……带您看看……外面的景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