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求仁

我骄傲地点点头,那是,师哥师姐个个条顺盘靓,我可不能拖后腿。

多年不见,我有许多话想说。

可李烨在旁边哼哼唧唧的,一会儿噎着了,一会儿胸闷了,一会儿头又疼了…….

烦得我,拉着师兄回了周府。

16

娘亲是云啸山庄的大小姐,从小我便想着去她生长的地方看一眼。

可爹爹不许,他说那很远,而他很忙。

确实远,京城在北边,山庄在南边,这样遥远的距离,也不知道他俩是怎么认识的。

山庄坐落南方边陲,原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后来有个老祖宗被人追杀,跌下悬崖,得到了一本旷世剑谱,待他练成归来,便称霸了武林。

听故事时,我对悬崖剑谱一事提出了质疑。

爹爹叫我闭嘴,他说每个悬崖都有自己的秘密。

历任庄主剑术超群,带着弟子多行侠义之事,很受当地百姓拥戴,往来商客游侠也均愿给几分薄面,山庄不断壮大,在江湖中渐成威名,几百年沉淀下来,隐约有了守卫南境之势。

先皇曾道,云啸可敌数万军。

是以,我心向往之。

师兄先去祠堂给娘亲磕了个头,零零碎碎地说了山庄近况。

爹爹见了师兄也很是高兴,拉着说了许久的话,尤其问了山庄这几年的近况。

看师兄呆滞的神情,我就知道,他如今很后悔为什么要先去祠堂说一遍。

师兄说,可惜阿沐嫁人了,否则可以跟着他回去看看。

我眼睛一亮,可可可,我可太可了,嫁人了也可以去。

他摇头浅笑,熙王殿下怕是不会同意。

我也笑,那我就带他一起去,没准他比我还想呢,反正每日也是闲着。

大概是听不得我说别人闲。

师兄突然起身说要看看我剑术如何了,是否有长进。

这……功课抽查来得有些突然。

试招怕伤着彼此,主要是怕伤了我,师兄便道以梅枝为剑。

空中纷纷扬扬下起了雪,一如柳絮因风起。

进退攻守间,我丝毫未落下风,不禁有些得意。

师兄脸上笑意更甚。

大意果然失荆州。

他挽了个剑花,随即向我肋下攻来,角度极其刁钻,眼见避无可避,我只好兵行险招,翻身侧击。

许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他本能反击,我一个重心不稳,尖叫着从半空中跌落。

余光瞥见师兄急急伸手飞掠而来。

我松了口气,师兄会接住我的。

温暖怀抱没有出现。

我重重地砸在地上,要不是积雪厚实,得断好几根骨头。

抬起头,李烨不知道何时来了周府。

但这不重要。

我茫然地望向师兄,怎么,是你的小师妹不够可爱了吗?爱消失了吗?

师兄茫然地望向李烨,手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发出灵魂拷问,你为什么撞我?

???

烨狗子他把师兄撞开了?

李烨尴尬地笑笑,略显狗腿地上前扶我起来,拍打抖落身上的细雪,小心翼翼道:「我说,我是想自己救你来着,可没来得及,你信吗?」

我冲他龇牙,扬扬手中的树枝:「你之前是不是好奇我的绝学来着?」

他摇头。

我道:「感觉是时候了。」

烨狗子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随即,撒腿就跑。

17

这几日过得倒是充实。

好不容易有人指点,我自然得抓紧机会学,兴致上来了,更是没日没夜地叨扰师兄。

被缠得无法时,师兄也会说:「早知道绑也要把绫跃绑来。」

绫跃,在爹爹嘴里,那就是云啸山庄的闯祸精。

我撇嘴「他来干嘛,打架吗?小心又被我揍哭。」

师兄摇头笑:「他如今已是名震南境的翩翩白衣少侠,谁哭谁笑还不一定呢,不过这种陪你打架的累活罪活合该由他来。」

我眉梢一扬:「那他怎么不来?」

师兄道:「南边出了些乱子,师父带他去处理了。」

我笑道:「那你叫他好好等着,待本女侠安顿好一切,就来找你们,到时候当心把他这个劳什子白衣少侠打成哭脸花猫。」

累了我便带着师兄去京里各地闲逛,吃些好吃的,搜罗些好玩的。

李烨从未缺席。

也是,这些他最在行。

师兄挑眉:「殿下公务繁忙,倒不必这般好客。」

他咧嘴笑:「我就是京城名闲人一个,师兄不用跟我客气。」

惯是如此,师兄师姐们来京住上十天半月便要离开。

我倒是想跟着一块走。

大约从小爱看话本子与游记,因此对外边的世界尤是向往。

若有机会,我想用双脚去丈量每一寸山河,或许路上还能逞逞英雄,锄强扶弱,过过女侠的瘾。

我还想绘制一幅舆图,叫那些从未出过四方天的人儿,也能看上一眼锦绣红尘。

但爹爹说:「你如今是上了皇室玉牒的王妃,不可任性妄为。」

我叹气,只能寄希望于烨狗子了。

城门前,师兄特意避开李烨,将我拉至一旁说话。

「我原觉着你和绫跃倒也般配,纵使你嫁作人妇,若非心甘情愿,使计和离也能再成一段好姻缘,江湖儿女向来不在意这些。」

嗯?

「但如今你既欢喜熙王,他对你也甚好,我亦只能作罢,回去叫那傻小子别再惦记了,这话你听过便忘了,不过是想让你知晓他的心意,也不枉咱们间的情分,往后,还和从前一般。」

这……我懵了呀,愣愣地看着师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先回应哪一个。

我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兄淡然一笑,踌躇片刻,从怀里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木娃娃。

「这辈子或许见不着阿沁了,就拜托阿沐帮我转交吧。」

我回过神,笑道:「长姐收到一定很高兴。」

…………

与李烨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突然有些不习惯,许是因为师兄的话,又或是其他,与烨狗子待一块莫名觉得别扭。

明明看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说些什么,我却完全听不见。

直到他从我手中拿走那个木娃娃,才如梦惊醒。

我涨红着脸夺回来:「你……你…..抢……抢我娃娃干什么。」

李烨嘴巴一撇:「至于吗?我就看一眼,这么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怎么?师兄走了不舍得?」

他探过身来还要再抢,离得这样近,近得都能闻见他身上的梅花香。

一股热意涌上脸颊,令人不知所措。

「停车!」

我大喝一声,随即一把推开他,迅速跳下马车。

冽风一吹,心跳渐缓。

「我要进宫见长姐,你先回去吧。」

说完也不待他回应,逃也似的朝宫城而去。

18

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圣上在长姐殿内。

我琢磨着,按他俩往日德行,改日再来才是明智选择。

来秋却请我在偏殿稍候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阎王终于离开,我远远瞧见他,一如既往沉着脸。

长姐不知来了人,我进殿的时候,还坐在窗前垂泪。

我难以置信,圣上欺负你了?

长姐抬眼见了我,有些不好意思,说:「让你看笑话了,没事,不过吵了几句嘴。」

又补充道,「你也不必大惊小怪,世上夫妻哪有不吵架的。」

我好奇,那你们为什么吵架?

她扯了扯嘴角,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上为先帝挡箭后心脉受损,一直未痊愈,时有心疾发作,便听了旁人的话服用丹药,以求长生不老。」

丹药?听说那是有毒的?

长姐点头,前次我也这般劝说,他也答应了不再服用。可今日却被我发现还在偷偷用药,是以吵了几句,你不必担心。

我乖乖点头,想起来意,将木娃娃递给长姐,道是绫遥师兄所赠。

她果然高兴,拿着娃娃轻抚细看,爱不释手,言语间也颇为遗憾。

「好久没见师兄了,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

恍然想起那年春日,长姐于灼灼桃花树下翩翩起舞,师兄悄然立于不远处的廊下,不言不语,神色专注。

这一幕,不知怎地,我记了好多年。

从宫里出来,天色已晚。

前厅灯亮着,管家躬身回话:「殿下在等您用晚膳。」

慌乱局促感再次出现,我低声道:「你就说我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了。」

猫着身子没走几步,就撞着了李烨,他居高临下望着我:「先用饭吧。」

我呵呵干笑:「我不饿,刚吃过了。」

李烨皱眉,语气笃定:「我觉得你在躲着我。」

我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那就陪我吃点,」他说着便要拉我往里走,我使劲挣扎,「你别拉我,我想静静,你让我静静。」

牵着我的手一僵,李烨驻足,改为欺身上前,步步紧逼。

如果后边不是池子,我合理怀疑他要壁咚我。

这么一想,老脸又红了。

臂弯的缝隙中,我瞥见老管家捂着眼睛跑了。

「你要静什么?要想什么?是不是想离开王府去找那个白绫遥?」

诶?我还没说,他咋知道我想去云啸。

「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李烨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其实天色暗,我也看不清到底黑不黑,只是他的呼吸明显加重,估摸着应当是在生气。

而且,他放手了。

19

烨狗子没有回答问题。

我也没工夫理他。

两人不欢而散。

我将房门反锁,直直扑到床榻上,希冀一觉醒来,烦恼可全消。

向来讨厌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无论何事,需要清清楚楚、坦坦荡荡才好。

我根本睡不着,这日夜里,去屋顶看星星看了一次,去小厨房找吃食找了三次,甚至去李烨屋前晃了两次。

想啊想,想啊想,天亮了。

终于忍不住,我去敲了李烨的房门。

无人应答。

我在屋外大喊,李烨你别蹬鼻子上脸打蛇上棍得了便宜还卖乖,再不开我就踹门了。

这声音没能让里边开门,倒把管家招来了。

他说殿下一大早脸色不太好,天还未亮就出门去了。

行吧。

我等。

我等。

我等。

我,逐渐暴躁。

等个锤子哦等。

管家并不知李烨去了何处。

我估摸着几个他常去的地方,一一去寻,连潇湘馆都没放过。

都快晌午了,还是不见人影。

我决定回府关门,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

身子一拐进了揽月楼,打算带份肘子消气。

百无聊赖时,我东张西望。

哦豁!

被我逮到了。

我回头跟小二道,有个不成熟的小意见,那个紫竹雅间的门该换了,这么大的缝,客人一点隐私都没有,都让我看见烨狗子了。

小二茫然间,我已经推门而入。

同屋的还有四五个男子,身边皆陪了人,看模样身段,应是烟花女子。

我站在门口,语气不善:「李烨你出来,我有话与你说。」

李烨约莫没想到我会出现在此,模样有些愣怔,但还是听话地起了身。

左手边一黑衣男子却出声打断道:「这位姑娘是谁,怎这般无礼?」

「就是,姑娘找人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咱们这儿忙着呢。」他身旁的女子附和。

许是还在为昨日的事怄气,李烨闻言又坐了回去,淡淡道:「我这会儿忙,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哦哟。

我眯了眯眼睛,随手拾了双筷子,当着众人的面,一折为二。

「你们确定?」

那黑衣男子不知吃什么噎食了,一顿猛咳后,扭头道:「殿下,事急从权,您还是出去吧。」

…………

李烨跟着我一直走到二楼回廊处。

他神色恹恹的,眼皮子底下青色一片,看来晚上也没睡好。

「怎么了?」声音有气无力。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李烨,你呢,长得很好看,虽然比师兄差点。」

他直起身子:「那是你眼神不好。」

我不理会,继续道:「你善良、正直、勇敢。」

他一愣:「好好地,说这些干什么?」

「人有趣,对我也很好。」

「你怎么了?」

「好像和这些有关,但好像又无关,」我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感受里面的激越鼓声,「就是,它大概喜欢上你了。」

什么?

他猛地抬头,眼睛直直盯着我。

不要慌,小场面,稳住,我暗自给自己打气。

「我说我喜欢上你了,你要不要考虑也喜欢我。」

他似乎被吓到了,面无表情地呆愣着。

过一会儿嘴角开始疯狂上扬,然后手背掩嘴浅笑,原地转了几个圈,到后来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笑。

这让我很尴尬,毕竟人来人往的。

「别笑了。」我低声劝阻。

仅存的一丝羞涩荡然无存,恨不得上去撕了他的嘴。

「很好笑吗?」我幽幽发问。

过了许久,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摇头,眼睛发亮:「不好笑,但是我高兴。」

哦,我抬眼一看,肘子已经好了,便道:「先回去了。」

烨狗子却紧跟不放:「等等我,有肘子一起吃呀,别那么小气。」

我斜睇他:「您不是有事儿吗?忙去吧。」

他笑:「噢,那事儿啊,现在用不着了。」

20

我与李烨商议了出京游历的事儿。

说实话,内心忐忑。

爹爹从前怎么说来着,说我要能带着烨狗子离京,他名字倒着写。

欣喜的是,李烨觉得这主意甚好,答应陪我一块儿去。

我有预感,从今往后,我爹就改叫岜葆周了。

但让烨狗子离京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毕竟,贵太妃这儿,我已经跪好几天了。

她一般是先劝我,劝不动就开始哭,哭累了就让我跪。

但她也心软,我揉揉膝盖,哼唧几声,若是能挤出一滴泪更好,她便会忍不住放了我。

可能事后想起又觉着不甘心,所以隔天又叫我进宫。

如此反复折腾了许久。

我自信满满,此番对峙定能大获全胜。

直到有一天,贵太妃忽地不哭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盯得人心里发毛。

我咧嘴干笑:「要不我直接去外边跪着?」

她「啪」地一拍桌子,说:「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要走可以,给我留个孙子先。」

这……我……

侠女羞涩。

这话不知怎地被烨狗子知道了,还教育我说要听长辈的话。

我骂他臭流氓。

他笑。

怎么?好似反以为荣?

我又骂他不要脸。

他一哂,伏下身子,将我圈在床栏前,压低着声音问:「你知道怎么给母妃生孙子吗?」

这话着实欠揍,我抬脚就要踹。

可他这回却是躲开了。

我还在诧异这敏捷的身手,忽地天旋地转,直直摔进被褥里。

始作俑者还在笑,说:「我教你。」

…………

我怀疑这是贵太妃的阴谋,如果有孩子还怎么走?

马上走是走不掉了。

找长姐抱怨,她却道如此甚好。

我这才发觉,长姐比之从前消瘦了些。

她说在宫里无依无靠,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这么说话,必定是受欺负了,我噌地从凳子站起:「谁?是不是那个赵茹芳?」

长姐将我最爱吃的桂花糕塞进我嘴里,笑着摇摇头。

问了一旁的来秋才知道,长姐和圣上最近因为江南士族的事儿在闹不愉快。

我又坐下了,阎王,惹不起。

朝堂上的事儿我向来整不明白,也帮不上忙,只能多多进宫陪她。

偶尔碰到赵茹芳吵个架,自然,她先找的茬。

只是,我从未想过,会在宫里碰到另一个人。

那日陪着长姐逛园子晒日头,老远就瞧见一白衣宫装女子款款而来,身段风流,飘逸出尘。

我眯着眼睛打量:「这可是新封的妃嫔?竟从未见过。」

长姐神色淡淡的,道,这是林昭仪,也只有她得许在宫里穿白色衣裳。

我更好奇了,忍不住盯着那人看,这有些失礼,但她确实有吸引人目光的本事。

林昭仪分明朝着凤驾而来,待走近些,不知为何忽又折返,步履匆匆。

我却是看清了,身子不由一僵,出声唤她:「皎洁?」

那人脚下丝毫未停,径直从斜旁小径离开。

21

我去潇湘馆看皎洁的时间确实比从前少了,但送银钱打点一事从未落下。

她竟瞒得这样好,一丝风声也未露。

我问长姐,皎洁为何成了后妃?

「圣上出宫时碰上带回的。」

得知她住在凝霜阁,我拉着长姐就要去问个清楚。

长姐拦下我,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从前两家交好时,也是随你唤我一声姐姐的,我自然也真心疼她,但如今这个局面,不论有意无意,我都不想再见她了。」

我心中闷得慌:「长姐,我觉得,你好像没有从前快乐了。」

她像小时候一样摸着我脑袋笑,说:「你和从前一样快乐就好。」

长姐不想见,我却要弄个明白。

但我吃了个闭门羹。

凝霜阁里的门大约是坏了,敲不开。

在门口的榕树下等了许久,直到月上柳梢,才有宫人从里边出来。

我一个闪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里头灯火通明,皎洁坐在窗前托着腮发呆。

她见到我的第一反应是「啪」地关窗户。

我骂她读书读成书呆子了,不知道有个词儿叫掩耳盗铃吗?

「吱呀」一声,窗户便又开了。

我俩就一个在窗内,一个在窗外,相顾无言。

半晌,皎洁扯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不敢见你,怕你从此不理我。」

皎洁说,不久前,她被一位贵人邀去府上作陪,那人位高权重,她拒绝不得。

在席上,见到了当今圣上。

圣上惊叹她的文采,而后得知是林家之女,甚是惋惜,便封了昭仪带回宫。

她解释:「你放心,我不会和沁姐姐抢夫君的,圣上纳我,不过是想借父亲的名声拉拢文官,可沁姐姐如今不理睬,阿沐,你帮我与她说说。」

我不大赞同,质问道:「这事儿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赦免你,可以给你赏赐,甚至可以为林家平反正名,他既要拉拢,你若是不愿,谁能逼你嫁,你又为什么要嫁?」

「阿沐。」

她声音忽然尖锐起来。

「你没有经历过家族倾覆,没有体会过一夜间失去爹娘的痛,也无法理解活在青楼里的恐惧,你不知道那些腻在人身上的眼神有多恶心,每天的虚与委蛇有多令人厌恶,你更不明白我是怎样说服自己活下来的……」

「我明白……」

「你不明白,」她厉声打断,「你无法感同身受,阿沐,那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就算恢复自由了又如何,流言蜚语能放过我吗?世俗会接纳我吗?又有谁会愿意同一个做过妓子的人在一起?」

我深感愧疚,这些年来她一直藏得这样好,让人不敢随意去揭伤疤,原来是早已溃烂。

我上前轻轻将皎洁揽在怀里,低声道歉:「对不起。」

她低着头泣不成声:「我从前,也和你是一样的。」

我知道。

不,不一样,你更好。

幼时,当我还只知道爬树掏鸟蛋的时候,京里就已经传开了,林家有女,名唤皎洁,天资聪颖,惊才绝艳。

走在宫城的甬道上,凉风阵阵,我有些恍惚。

若是没有那场略显荒谬的改嫁,面对这看似既定的结局,如今我又该如何面对皎洁?

「周沐你是属王八的吗?这么慢。」

熟悉的嗓音将我从思绪里拉回。

望向那个拿着粉色斗篷从马车旁迎面走来的男子,心想,是否该叹一声庆幸。

我笑着飞扑上前,撞进李烨怀里,力道之大,他踉跄着后退好几步。

他有些疑惑,双手拢着我,担忧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为什么不骂我?」

我哭笑不得,抬脚就是一踹。

他轻巧躲开,转身替我穿好斗篷。

我望着他,忍不住道:「我好喜欢你呀李烨。」

牵着我的手紧了紧,他嘴角上扬,目不斜视地带着我往前走,说:「我知道。」

23

我已许久没有踏进宫门。

隔几日修书一封让李烨带给长姐,知心话都在里头。

他笑我,是不是在为远行做准备。

我点头,这么想也不错,让长姐提前适应适应。

实则觉得宫里一锅粥,贵太妃、皎洁、长姐三个人,我一个都招架不住。

可怕什么,来什么。

宫里传来消息,林昭仪流产了。

这还没消化完,传话的人又给了一击重锤。

他说,是皇后所致,如今人在太后宫里。

涉及皇嗣,我人微言轻,但也无法干坐着。

皎洁那儿定有许多人围着,长姐可就难过了。

我去找贵太妃帮忙求求情,长姐好歹是她喜爱的孩子。

贵太妃摇头,第一个皇孙就这么没了,太后正在气头上,这会儿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但她能带我进慈元殿。

趁着众人说话的功夫,我避开宫人,悄悄进入偏殿。

里头光线有些昏暗,但能清楚地看见有个人影跪在案桌前。

这大约是太后日常礼佛的地方。

望着长姐挺直的背脊,我鼻头一酸,她从小就听话,身子又弱,在家时,爹爹就没舍得让她跪过祠堂。

「长姐。」我涩然开口。

她闻声侧首看向我,面色惨白:「你怎么来了,当心被人发现。」

我摇头,转问事情原委。

她说:「阿沐,你信我吗?」

我点头,自然是信的。

她似乎觉得有些荒谬,轻笑出声:「想不到,就与你从前同我说的话本子一般,林昭仪非要屏退众人与我一叙,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纠缠间,她自己摔下了台阶。」

我惊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所以,皎洁说是你推的?」

长姐苦笑:「我百口莫辩。」

解铃还须系铃人。

凝霜阁果然热闹得很。

宫女拦着不让出入,我叫她进去通报,就说来人是周沐。

没过多久,那宫人将我迎进了门,里头一股腥味。

圣上也在,我不敢太放肆,恭敬立在一旁。

他也没管我,只对着皎洁道:「阿沁一定不是故意的,你或许是伤心过度记糊涂了。」

皎洁冷笑:「臣妾知圣上与皇后感情深厚,却没想到能颠倒黑白,歪曲事实。孩子何其无辜,如今连想要个公道都不能够吗?」

李焕大约语塞,一时未接话,半晌,指着我道:「熙王妃来了啊,你们好好说说话,朕还有事,晚些再来。」

…………

皎洁歪在枕垫上,看着我怔怔流泪。

「你怎么样?」

她捂着自己小腹,悲痛欲绝:「阿沐,我孩子没了……」

我小步上前,屈膝半跪在榻前,仰头安慰:「还会有的,我们朝前看,皎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颤抖:「阿沐,你信我吗?」

我……

她放开我的手,幽幽道:「你这么急着来见我,是关心我,还是为了你长姐。」

我深深叹了气:「皎洁,我来,是关心你,也是关心长姐,你们一个与我情同姐妹,一个是我至亲,我谁都放不下,你同我说实话好不好?」

她说:「好。」

「自我进宫,沁姐姐就未理睬过我,后来我怀孕了,她更是伤心郁结,自小的情分我不愿失去,便想着哪一日能说开,是以我将人撂开在亭子里单独说话,她或许是一时激动,才错手推了我吧。」

「你们说了什么?」

「向她解释进宫的缘由。」

我皱眉:「既然当初说无意争宠,为何又怀孕了?」

她面露哀伤:「圣上醉酒……我如何能拒绝?」

我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道:「皎洁,你知道,长姐她不是这样的人。」

「人是会变的。」她歇斯底里。

我斩钉截铁:「她不会的。」

「她不会?」皎洁咯咯发笑,「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呢?」

我心下惶然:「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场纠葛,我被扯成两半,然后,落荒而逃。

23

没有第三人在场,这事就如一团谜,搅得人心乏力。

长姐奉太后旨意,每日从午时跪到亥时,为期一月。

无人能再说情,毕竟,明面上受伤害的确是皎洁。

我越想越气,忍不住瞪向李烨:「这就是你们男子三妻四妾的坏处,德行。」

李烨不乐意了:「哎,这是皇兄家事,你可别扯上我。」

我自是不管,看他也甚不顺眼,连着好几日房门不让进。

他整日委屈巴巴的,倒也未跟我生气,还说要带我去个地方散心。

我想想,答应了,与他同乘马车出了门。

只是,这个方向怎么这么眼熟?

好家伙,我反手就是一掌,说:「这个时候你还带我逛窑子,有没有人性?」

难怪非要我换上男装,敢情是为着好处来的。

李烨捂着臂膀,疼得龇牙咧嘴:「你别急,带你来自然有我的用意,还有,把备的帷帽带上。」

潇湘馆白天不似晚上那般热闹,但品茶听曲的也不少。

李烨定了雅间,没有叫姑娘作陪,只让管事的带人过来。

屋里三三两两站了好几号人,男女皆有。

李烨拿出一锭大金子和一些碎银子放置桌上,指着我莞尔道:「我这兄弟呢,爱慕咏絮姑娘十几年了,如今姑娘突然走了,芳踪难寻,也未留只言片语,他是茶不思饭不想,愁得本公子只好带他来解解相思苦。」

我尴尬地扯扯嘴角,行吧,倾慕皎洁的人常有,这话也不算奇怪。

李烨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你们都说说,咏絮姑娘走之前,每日都在做些什么?事无巨细才好,谁说得让人高兴,这金子就是谁的,自然,见者有份,好处少不了,只是你们得守口如瓶,我这兄弟面皮薄得很,若是传出去,可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众人自然点头称是。

真是说什么的都有,看的什么书,吃的什么茶,穿的什么衣,弹的什么琴,用的什么膳……

直到李烨开口:「咏絮姑娘平日都喜欢见什么人照你们看,她喜不喜欢我这小兄弟这样的?」

「喜欢喜欢,一定是喜欢的。」众人目光坚定。

他们便开始拣着人来说,连谈话内容都一一告知。

也不乏一些污言秽语被李烨打断。

打头的嬷嬷见我二人没什么反应,赔笑道:「问小梅,小梅一直跟着姑娘,她一定知道得多。」

我将目光移向她口中的小梅,是了,是一直跟着皎洁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被推上前,站在跟前儿怯怯道:「我、我不知道。」

李烨声音温柔:「无碍,你就说说,你们姑娘有没有对什么人不太一样,那便是她喜欢的。」

「不一样的…….」

小梅犹豫道:「有一日我在屋外等候,无意间听见姑娘请求去一位贵人府上弹奏琵琶,她低着头嗫嚅,估计、估计是喜欢那样的吧,从来都是别人求姑娘,姑娘从未主动……」

李烨又问,长得什么模样你可记得?

小梅摇摇头,有些时日了,记不清了。

记不清又如何,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24

从潇湘馆出来,心情并没有好转。

但李烨没给伤怀的机会,将我带到了西郊马场。

他挑了两匹棕马牵至跟前,将其中一根缰绳放置我手中,然后翻身骑上另一匹。

茫然间,只见他回过身粲然一笑,说:「来呀,来追我呀。」

我在风中凌乱:「烨狗子你是不是有病?」

他没理我,猛地一夹马腹,跑了。

这明目张胆的挑衅自然不能忍,来不及思索,我立刻追了上去。

我逐渐忘却所有事,感觉到的只有风,闻到的只有青草香,听到的只有马蹄声,看到的也只有前面那个湛蓝身影。

不知跑了多久,李烨逐渐放缓速度,我亦然,与他并排悠悠而行。

我得意地瞧他 :「怎么样,追上你了吧。」

他煞有其事地点头:「不错,王妃娘娘可真是厉害。」

我问:「赛马算我赢了,可有什么奖励。」

他歪着头对我笑:「我呀,追到了我,我自然是你的。」

我故作伤心:「唉,这有什么好追的,早知道这样,就不费这心思了。」

李烨没有立刻接话,久到我以为他生气了,正打算哄哄,却忽然听到他认真道:「嗯,我不用你追,就在你身边。」

心中的郁闷就因这一句话去了大半。

望着熟悉的侧颜,我忍不住想,是不是不论周围的人如何改变,你都会像现在一般。

又是一年中秋,阖宫同庆。

虽不至完全物是人非,但多少也让人生出一丝怅然。

长姐依旧端庄大方,坐在上首笑语盈盈。

圣上时不时地给她夹菜,长姐也都笑着接受,但我总觉着,再没有初时那样的亲昵了。

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李焕好像很爱长姐,爱到九五之尊也陪着她一起跪佛堂,又好像没那么爱,宠爱随意就能给另一个女人?

李烨说:「你求我呀,求我就告诉你。」

「求你。」

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没骨气,又或是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他说:「迟些告诉你。」

我夹走他碗里的肉,骂骂咧咧:「你知道什么你,整天就知道吃。」

李烨哭笑不得,忍不住跟我讲道理:「这一晚上你不吃的也就鸭肉了,我吃一口怎么了?」

哦,我默默放了回去:「那你吃吧。」

许是为了补偿林昭仪,今日又恰逢她生辰,太后圣上颇为照顾,上的吃食、看的戏文都先紧着她来。

在座的女眷有心的也纷纷上前送礼祝贺,一时风光无两。

散席后,我特意去找长姐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可还未走几步,便被人拦下。

皎洁站在我面前,满头的珠翠在烛光下晃得有些刺眼。

她拉着我笑道:「阿沐,你忘祝我生辰快乐了。」

我扯扯嘴角:「今日有这么多人给你贺生辰,不缺我一个的。」

她说:「不一样的,这么多人,我最想要的是你的祝福,谁都比不上。」

我不知道为何湿了眼眶,直直望着她:「皎洁,你骗了我对吗?」

她否认,问我哪里听来的,问我为什么说这样的话,问我为什么不信她……

见我不语,也逐渐沉默。

我拉开她的手,说:「皎洁,就这样吧,你从前是我最好的朋友,往后可能不行了。不管你目的是什么,还望你高抬贵手,不要伤害长姐,幼时她也哄过你睡觉的。」

她泪眼婆娑,张了张口,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我抹了一把眼泪:「也希望你能保重。」

25

长姐怀孕了,御医诊出来时已有三月。

这是一件大喜事儿,可我嘴巴还没咧完整,就被迫收了回去。

贵太妃的眼神仿佛在说,都是一个日子里成的亲,你们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不羞愧吗?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也还成。

我问李烨,要羞愧吗?

他理直气壮:「这不是应该的嘛?你看看他们俩的年纪,可比我们大得多。」

我心里舒坦了,趁机向太妃讨价还价,等小侄儿出生,您也有孩子可哄了,届时我若还未有身孕,可就先离京了。

贵太妃和太后忙着照看长姐,敷衍得很:「随你随你。」

…………

圣上大约高兴,给爹爹升了官,加封太傅。

听说整个京城都在议论,世风日下,生子不如生女,周葆岜父凭女贵,靠着裙带关系一跃成三公。

我安慰爹爹,千万莫生气,不要跟外边的人一般见识,日后有的是机会给他们瞧实力。

他痛心疾首:「我就是后悔啊,后悔没能有机会多生几个像你长姐这样的。」

行吧,是我狭隘了。

顶头上司升官了,我们的熙王殿下倒好,换了个更清闲的去处,兵部。

我打趣:「这太平盛世的,圣上让你去养老吗?」

他笑:「反正要离京,这确实更好,到时候能快些撂开手。」

说得也有道理,我问那为何不索性全辞个干净。

他教育我,还是要找点儿事做,不然人就废了。

烨狗子一贯有气人的本事,这激起了我的斗志。

说来骄傲,这么一大把年纪,我又要开始学习了,不过也不至于识文断字那么浅显。

师兄临走前搜罗了好些书给我,说看了之后,对日后行走江湖大有裨益。

我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将那箱子搬了出来,《一招教你治跌打损伤》《武林那些事儿》《山野求生指南》《打不过就拍马屁话术》《趣说山河志》《必须要知道的奇门遁甲知识》《白绫遥说周易八卦》……还真是应有尽有。

还有一个叫什么十八式,字儿我都认不全,李烨刚好在旁边,我便随手拿与他问是否认识。

半天都听不到回复,我忍不住嘲笑:「哈,半斤八两,一样地不学无术,你果然也不识得。」

他翻阅得仔细,好一会儿才问:「你看过里边吗?」

我忙着看武林秘闻:「未曾,但看这个名字应该是种武功招式,师兄大概想让我学起来自保吧。」

李烨将书合上,笑容逐渐变态:「嗯,是一种武功,我会,晚上教你。」

我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大晚上学什么武。

夜里,这武功我算是明白了。

只是难以置信,绫遥师兄怎么变这样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26

师兄留下的这些书,其他都跟看话本子似的,甚是有趣,唯独这个医书,晦涩难懂。

大半年里我几乎都蹲在了街口那家回春堂,跟着年迈的老大夫学一些皮毛,直到我的小侄子出世。

小皇子取名李宸,又是中宫嫡子,储君之位似乎不言而明。

听说圣上很高兴,一度高兴至晕厥。

这传闻我自然是不大信的。

李烨回来说,太医诊断后才知道,圣上一直在服用丹药,如今开始反噬,身子每况愈下。

太后震怒,将掺和在里头给圣上供药的几个太监和医官全都下了狱。

他们并不招认,甚至还有说,为了圣体安康,已经听了皇后的话,偷偷将丹药换成了补药。

于是太后便下令在各宫搜药,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可惜,无果。

长姐出月子后,气色挺好,身旁躺着胖乎乎肉嘟嘟的小宸子。

我拿手指戳戳小脸蛋,哄着眼睛都还未睁开的他喊人:「来,跟我叫,姨……」

小宸子嘴巴一咧,哭了。

长姐嗔了我一眼,将宝儿抱至怀里,轻轻摇哄。

我高兴,她终于不似之前那般淡漠。

我提起圣上之事,她愣怔片刻,不自觉留下两行清泪,嘴角却带着笑:「我也不明白,他为何不听我的话,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

吓得我立刻住了嘴,后悔自己多事,好好的招她哭干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多事他不再与我说,我也越来越摸不透他的心思,有时候明明都想好好说话,可结果是无休止的争吵。」

「大约这就是至亲至疏夫妻吧,如今有了宸儿,我也不想再计较这些,不过,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我急迫地换了个话题,道:「再过段时间,我可能就要出远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啊,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五个春秋,届时书信常往。」

这次,长姐不曾挽留,她笑:「这样也好,你本向往自由。」

而后一个月里,我每天都在为远行做准备。

李烨却越发忙碌,每日天不亮就离开,晚上也不知何时回府,两人竟连着好几日都未说上话。

要不是新雨说,每回都是王爷将小姐抱回榻上,我都怀疑烨狗子有新窝了。

怪我没出息,每每踌躇满志支着脑袋等,却总是不小心昏睡过去。

新雨安慰,即将远行,王爷需要安排的事儿多,忙碌些也是有的。

直到有一天,我都准备好洗洗休憩了,反正等不着狗子,不受那份罪,没曾想,他回来了。

质问的话还没出口,他已红着眼睛先开口:「周沐,我们可能……没法离开了。」

27

「都说好的,准备了这么久,为什么又不能走了?」

李烨将头轻轻枕在我膝盖上,声音沙哑:「只是暂时,朝堂上有些事儿需要处理,等处理好了我们就出发。」

我问:「要很久吗?」

他沉默。

我又问:「是因为圣上不大好了吗?」

他几不可见地点头。

「很难吧?」

膝盖下的手紧了紧。

我张口,想说,你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清闲王爷,有什么事还非你不可了,不是还有贤名在外的宁王殿下吗?

话都在嘴边了,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忽然又觉得没必要了。

他的武功不俗,往日里总被我欺负,不过是让着我罢了。

文韬如何我不知晓,但他聪明是无疑的,只要愿意,又有什么不可能。

于是,我改说:「李烨,我比你想象的强大,也喜欢听真话,告诉我,你原先真的愿意和我去浪迹江湖吗?」

他缓缓抬头,用那双盛满星辰的眼眸望着我,说:「我愿意的,那也是我向往的日子。」

梦寐以求都想做成的一件事,眼看就要成功,如今一夕崩塌,说情绪不低落是假的。

心里逐渐冒出新的念头。

李烨依旧早出晚归。

我便每日坐在秋千架上思索,自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发呆。

宁王妃上门,是我万万想不到的,两人并不熟络,仅有的交集也不过是宫宴。

她带了礼物,除了一些好看的首饰,还有几颗鸡蛋一样大的夜明珠。

……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礼了。

只能将最喜欢的糕点拿出来招待她。

她姿态优雅地喝了口茶:「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府里尽是些俗物,弟妹若喜欢,尽管上门来挑。」

明明年纪相差不大,却总觉得她有上位者的凌人之气,大约是宁王府久居京城中心的缘故。

我从善如流:「好的呀。」

她东拉西扯了许久,问平日里喜欢做什么,爱好吃什么,我一一作答,可说完之后她没一样能接上,场面有些许尴尬。

过了好久,久到我终于琢磨出一个可以不动声色将人请走的理由时,她又开了口。

「听说熙王殿下最近经常不着家,唉,宁王也是,两兄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咱们女人真难。」

我茫然地看着她,试探着接话:「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首歌谣,干活人,干活魂,干活都是人上人?」

宁王妃自然没有体察过民生。

我兴致勃勃地解释:「这……他们两个都是出去挣钱的,忙些也很正常,我们在家舒舒服服,难的是他们。要我说,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怎么这种神仙日子还抱怨呢,心态不对,要改。」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嫂子不是这个意思,唉,本来不欲多说的,可你实在太单纯,我看不下去了。」

看她着实着急,我只好眨巴眼睛配合:「怎么了?」

「宫里最近戒严,弟妹想必许久没有进宫了,你可知,里头流言四起,说熙王殿下趁圣上病危,频繁出入皇后宫中,不成体统,哎哟,这都什么事啊,一个是嫡姐,一个是夫君,原本我不该多嘴,可我实在是不想看见你被蒙在鼓里。」

我细细消化她的意思,内里波涛翻涌,面上不显:「哈哈,多谢嫂子关心了,不过这原是我不放心长姐和小宸,让殿下进宫的时候去瞧瞧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流言,是我没有思虑周全。」

宁王妃似乎有些诧异,愣怔了片刻,又拍手笑道:「你看我这张嘴,外人不知,我是知道的,你长姐当初原要嫁的是熙……哎哟,是我多虑,你们如今小夫妻感情好,我就放心了,你就当没听过这话。」

我笑眯眯地回:「好。」

又道,这流言关乎国母,还希望嫂子千万守住嘴,否则失了整个天下的颜面就不好了。

她呵呵干笑两声:「这我知道,也就是与你说说。」

28

大佛走后,我又在秋千架上坐了许久,头疼。

李烨喜欢我吗?

回想起来,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亲口说过,就连去揽月楼找他那回,也没有得到一句回应,我也喜欢你。

当时只说什么来着,哦,他说他很高兴。

唉,越想越难受。

可这么多日日夜夜的相处,也不是半分感觉都没有,一个人心里是否有你,是能看出来的。

只是那句「他原本要娶的是周沁……」真真气到我了。

我打算给自己来个痛快。

叫新雨准备几本时兴的话本子,再端些平日里爱的吃食到屋里来,就不信逮不到烨狗子。

我还去库房里翻出了霄云剑。

爹爹说这剑是我满月时山庄派人送的,锃亮如霜,寒光四闪。

我就将其横放在桌前,想着,届时李烨若真惹得我不快,就拆了他这狗窝吧。

…………

怪不得老人总说,能吃能睡是福。

心底有事的人,根本不用熬,恍若过了许久,又像只是一会儿工夫,李烨回来了。

他应当很是疲惫,一脚踏进屋子了,才后知后觉发现,主屋灯大亮,而我,还衣冠整齐地坐着。

「怎么还不睡?」他很诧异,走到我身侧坐下。

看他泛青的眼圈,我有些心疼,叫守夜的侍女端了碗馄饨来,让他趁热用一些。

他吃得很香,我状似随口提起:「听说,你最近经常去长姐宫里?」

他「嗯」地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去呀?」

「有些事要与她商议。」

「有那么多事商议吗?」

「嗯,事情比较复杂,涉及面比较广,不过你长姐倒是让人刮目相看,胸襟气度还有谋略绝非一般女子。」

「哦,那你是不是喜欢这样的?」

「噗,」他放下调羹,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停下,「你说什么呢?」

我尽量保持平静:「你喜欢我长姐吗?」

他终于敛了笑意,正色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向来喜欢干净利落,一五一十将宁王妃今日来府的事告知。

李烨闷声发笑:「这个李炙,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伸手捏住我的脸颊,还用力扯了扯:「所以你吃你长姐的醋?真是没出息,呐,你听好了,我从来都没有对你长姐有过非分之想。」

我反驳:「呵,你约莫忘了当初跪在大殿上说的话了?」

这,他有些窘然,当时又不认识你,早知今日,我一定早早地求娶周家幺女,跪求。

我撇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他道:「没事,有的是时间去验证。」

我鼻子一酸,仍然感到一阵委屈,眼泪不听话地滴落:「可你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

他笑:「嗯,我不喜欢你。」

…………

我剑呢!

正当纠结是假装潇洒放手还是直接拿剑戳死了事的时候,他上前将我轻轻拥入怀中,「我爱你。」

29

圣上驾崩那日,下了雨,不大,但就和棉絮一样,丝丝儿地飘,绵绵不绝。

虽早有准备,但宫里真传来消息的时候,仍是叫人有一阵缓不过神来。

说不上十分难过,只是偶尔想起来的时候,难免感慨,原来有人年纪轻轻就得离开。

长姐应当很伤心。

只是如今大约顾不上了。

圣上仅李宸一个独子,皇位自然由他继承,但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娃娃怎能服众。

李焕留下遗旨,允熙王摄政,扶持少帝,直待十五亲政。

这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尤其这圣旨是从皇后手中所出,联想起往日谣言,持怀疑态度的人就更多了。

他们说,即便立摄政王是真的,人选怎么看都是宁王殿下更符合。

我打趣李烨:「就问你气不气。」

他不以为意,说:「习惯了。」

这话说得,我都心疼了。

不过,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这圣旨李焕为何不早些下,而要作为遗旨颁布,这给李烨平白添了许多障碍。

…………

我以为,这场权力争斗是长姐、李烨与李炙的游戏。

没想到的是,这里边还有我的事儿。

那日进宫看长姐的时候,和赵茹芳撞了个正着。

很久没见了,她穿着白色孝服,异于平日里浓妆艳抹的模样,倒显得有些清丽可人。

只是这气势汹汹挡着我路的样子,与从前也并无二致。

看来是有话说。

她趾高气扬:「赵家就我一个女儿。」

我点头:「怎么,有事儿吗您?」

她继续道:「我爹爹是驻守北境的大将军,手握十万重兵。」

突然拼起爹来是怎么回事?

我只好硬着头皮迎战:「周家有两个女儿,我爹爹是太傅,我长姐是国母,我外甥不出意外是当今圣上……」

「周沐,」她出声打断,「你说,我以十万精兵做嫁妆,李烨,会娶我吗?」

说实话,我懵了。

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提醒一下,您已婚。」

「那又如何,届时他当权,随意找个理由,假死出宫便可。」

我说你小心我现在就去太后那里告状,揭发你这不纯洁的小心思。

赵茹芳很是自信:「无凭无据的能说什么,况且如今谁不想招揽我父亲,后宫岂敢动我。」

这话我倒是无法反驳:「看来你话本子看得也不比我少啊,只是,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有这么突然的想法?」

她眉梢一扬:「我不想守活寡,宁王殿下说他愿意助我出宫,也可以娶我,思来想去,这主意是不错。」

「李烨也跟你提了?」没等她回应,我又自顾自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他喜欢长得好看的,他不会委屈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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