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洛堂急匆匆地赶到我面前,道:「褚姑娘,大事不好了,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太子殿下的禁令了,太子殿下为了你,拒绝娶楚悦儿,丞相府倒戈萧往,殿下本就不受陛下恩宠,如今更是在这皇权的泥潭之中举步维艰!」
「为了…… 我?」我心下疑惑,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满心的难过。
我这才知道,祁樾对所有人下了禁令,不允许这些流言蜚语传入我耳中。
而洛堂来到这,也并非偶然,他要悄悄地将我送走。
他道:「你的身份特殊,萧王已经着手查你了,一旦被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太子殿下不仅夺嫡无望,还很有可能把命都搭进去,如今也只有将你改头换面,藏起来避避风头了。」
我心中明白,自己曾为陵昭女帝,这样的身份终究会给他带来麻烦。
可当麻烦真正来临的时候,我的心却泛起了波澜。
我居然有那么一刻,是真的想同祁樾厮守的。
我走至马车旁,没有上去,反倒是轻叹:「不必那么麻烦,我本该……」死在他爱上我之前。
我朝洛堂道:「我知道解除情蛊的方法,届时还需要洛公子出手相助。」
我寻了祁樾的书房,隔着半开的窗,瞧见他疲惫地趴在桌案上。
桌上堆积如山的公务,我瞧了许久,似乎想把这个人刻入脑海。
我悄无声息地走近,他竟也没有发觉,到底是多累,才会让他连最基本的警惕都忘了。
我拿起搁在臂弯的外衣,轻盖在他身上。
他的脸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如今俨然是睥睨天下的王。
我放纵自己的心,吻了他的脸,同他无声告别。
其实早在陵昭国破之时,我便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他是前程似锦的天之骄子,我是滞留人间的一抹孤魂。
我爱他,我贪念他的爱意,但他不能爱我。
「褚娇……」
在我转身离去之时,我听到了他的梦呓。
最后一次,我朝着他笑了,没有刻意的伪装,唯独只有满腔的爱意。
我从前是不爱笑,后来只因为我想笑着面对心爱的少年郎,再后来,为了能够掩饰自己的感情,笑容成了我最好的武器,用来刺伤一切伤害我的事物。
人活着总归是估计太多,只有死亡近在咫尺的时候,我才能卸下一起累赘,肆无忌惮地去爱你,然你不必爱我,你的路,还很长。
15
「你不后悔吗?或许还有其他的法子也说不定?」
我对洛堂的劝解一笑了之,道:「情蛊乃我陵昭国师所炼,天下只此一对,种于二人心头,方可缔结命理,同生共死,唯一的解法便是趁其中一人将死未死之际,剜出他的蛊虫,扔进烈火烧死,另一个人心上的蛊便会随之化为灰烬,情蛊遂解。」
他有些不忍,摇头道:「可是要想取出蛊虫,便要破腔剜心,你会死的!」
我不甚在意道:「情蛊无情自然解,既是无情,另一方的死活也无关紧要。」
瞧着窗外那扑面而来的寒意,似乎将我的心也吹冷了。
这是父皇留给我的最后一条路,便是这一命换一命的法子。
「殿下不会想让你死的。」
我转身冷道:「但我不想活,况且,萧王步步紧逼,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从袖中拿出一道令牌,放在洛堂面前。
「这块令牌之中,有一张藏宝图,是陵昭先祖积攒的宝藏,交给祁樾吧,让他用来治国安邦,造福百姓。」
我低叹道:「别说是我给的。」
「这……」
「你走吧。」
「太子殿下欠您的,下辈子一定相还。」
我拿起桌上的烛台,点燃了一旁的纱帘。
闻言只是一笑,笑得解脱。
我不需要祁樾来还我,下辈子,就不要再遇见了。
剜心很疼,看着火舌吞噬自己,我竟忆起了曾经过往,或喜或悲……
我这半生都在追逐一个人,然后便要用死亡来遗忘。
好疼啊…… 父皇……
但愿来生,我与祁樾便不要再见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不要你了。
16
我原以为我就这样死了,可是我的灵魂却飘荡在东宫之上,真真正正地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那些只在书上见过的景象,如今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我不知去哪,只能看着下方被火舌吞噬的地方,渐渐化为灰烬。
我看见东宫的宫女们失神大喊:「不好了,别院失火了,侧妃娘娘还在里面啊!」
后来我又看见祁樾冲了过来,发疯似的叫着我的名字。
那沉重的,哀痛的呼喊声,一次,又一次。
我从未见过这般狼狈的祁樾,也不知他的心有多冷,冰凉的,透骨的寒。
他不要命了似的朝火海里冲进去,那些侍卫手忙脚乱地制止。
我想起我和他在绝望、毁灭之中,一次次的相爱,从白昼到黑夜,从黑夜到白昼。
这世上再也没有了褚娇,也再也不会有祁樾了。
这场大火烧了许久,久到我这个孤魂都感到了冷意。
他不敢置信的怒吼,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喷薄而出的,「不是说,缔结命理,生死与共吗?我还好好活着,你怎么会死?」
他跪在废墟之中,身体弯成极致悲伤的弧度,那下方的雪,被泪水砸出了一道痕迹。
我挨着他坐下,伸手想触摸他的脸,那猩红的双目,似乎要透过虚空看向自己。
我见他神色癫狂,想为他擦拭脸上的狼狈,可是,我触碰不到他。
到最后,我也只是颓然一笑,呢喃解释:「我是陵昭的君主,陵昭亡了,我自然是要为国殉身的,这些日子,不过是从阎王爷手里偷来的一段时光,最后看看人间罢了。」
「阿樾,你不要哭,你不该为儿女情长落泪。」
「来人,把这些废墟焦炭给孤挖开,褚娇,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他固执地认为我没死,我无力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在废墟之中挣扎。
若不是洛堂来了,估计他会疯死在这。
他对祁樾说,情蛊已解。
祁樾将他推倒在地,恨道:「情蛊无解!」
他捂着心口,疼到身形微晃。
我站在一旁,无法靠近。
侍卫通传,说萧王以私藏余孽、通敌叛国为由,带兵将东宫围了,还要硬闯进来搜人。
洛堂劝解道:「殿下,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这才恍惚地走出去迎敌,他或许是知道我为什么而死,在与祁冥对峙时,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我知道他动了杀念。
我已死,祁冥自然搜查无果。
萧王诬陷太子有通敌叛国之名,反被告上金銮殿,查出有谋反之嫌。
凉北帝意图保住萧王,然铁证如山,祁樾发了狠,据理力争。
凉北帝气急攻心,自此卧病不起,众大臣推荐太子辅政监国,祁冥狗急跳墙,发动政变,被太子带兵镇压,射杀于寰宇门下。
那一日,血染红了宫门。
我看着他站在血泊之中,一双眸没了神采。
他或许是在回忆过去,抑或者是在,缅怀死去的我。
17
同年冬,岁暮天寒,凉北帝病逝深宫。
太子祁樾,嫡系正统,众望所归,登基为帝!
我依旧漂浮于他的身侧,看着曾经那个孤傲的质子,成了如今君临天下的帝王。
站在高楼之上,陪着他看这江山盛世。
我淡笑着行了一礼,祝贺天下,也祝贺他。
「恭祝吾皇,得偿所愿,千秋万岁。」
不知他是否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身。
「褚娇!」
「娇儿!」
我无法回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
世间情动大抵如此,一眼便是一生。
「凉北太子祁樾,见过陵昭陛下与公主殿下。」
他抬眸看着我时,眼底盛满了春风般的笑意。
我躲在父皇身后,见他便心生欢喜。
「父皇,他生的比画里的仙君还要好看。」
这一眼啊,便能让我惦记许多年。
我走上前去,微靠在他的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
陵昭国无明主,父皇和我都不是治理天下的料,而我喜欢的人,理智,隐忍,出生帝王家,善权谋心术。
他会是最好的皇帝,所以我愿意当个千古罪人,把我的国家交给他,成全百姓无忧,也成全他君临天下。
这是我能想到的,给我的子民和我爱的人最好的结局。
正因为你不爱我,我才能了无牵挂地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慷慨赴死,死在你爱上我之前,这样,就不会有人痛苦。
我不做你心上的朱砂痣,也不是白月光,只当是旧年岁月里天边的一抹绯红云霞,此时鲜红热烈,来时若消散,那边烟消云散了去,也不必留恋。
灵魂消散的那一刻,我听见他对着洛堂道:「放弃解情蛊的那一瞬,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想要离经叛道去爱一个人,可惜只踏出了一步,就被她…… 推回了正轨!」
(全文完)
作者:一根香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