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梦魇

我深吸一口气,从橱柜里拿出咖啡,倒入杯中,我用余光偷瞄了一下,发现卫荷正在看报纸,便从口袋里掏出十片安眠药碾碎放入杯中,想想为了确保万一,又碾了七片放进去,幸好我之前有第二套计划,早就备好了安眠药,这些药粉够他好好睡一觉的。

我将药粉和咖啡充分搅拌,然后倒入滚烫的开水,确保药粉全部化开后,这才端着咖啡杯过去。

我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放到桌子上,卫荷依旧在看报纸,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想要提醒,又觉得不妥,就这么如坐针毡地僵持着,过了半晌,卫荷抬头看了我一眼,笑说,「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我干笑了一声,「不是,咖啡再放下去就要凉了。」

卫荷这才把报纸对折放下,端起咖啡杯,轻轻吹吹热气,我的心扑腾扑腾跳得厉害,屏住呼吸看着他把杯子慢慢移到唇边……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卫荷放下咖啡,去接桌子上的电话,他跟电话那头的人寒暄起来,我在旁坐立不安,想着接下来的对策,忽然,卫荷把手机递过来,「找你的。」

我茫然地接过电话,电话那头是刘长鸣。

几个月前,我听说国外有一种非常好的厨房清洁剂,国内还没有售卖,便拜托刘长鸣出海的时候代购几瓶回来。

结果没多久夏心艾出了事,我就把这事忘了。

这次刘长鸣买了清洁剂回来,特意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方便,好把东西给我。

我一边听电话,一边偷偷瞟向旁边的卫荷,卫荷端起咖啡杯,轻轻吹拂杯中的泡沫,浓密的睫毛被蒸腾的热气熏的湿漉漉,似遮了重重云雾,让人看不清楚。

我寒暄着起身,把刚才的果汁杯拿到厨房,拧开水龙头,放在流水下冲洗。卫荷很快也走了进来,把空空的咖啡杯放到水池中,倚门站在我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仿若未知,一边麻利涮洗,一边高声交谈,「谢谢谢谢,最近怎么样?……如果你明天有时间,请尽快到我家来,我现在厨房油渍一团糟,哈哈,等着你救命呢,拜托你了。」说完挂了电话。

我一转身,发现卫荷正盯着我看,眼睛黑幽幽的,像极了猛兽看落入掌中的猎物。

我两颊绯红,显出夸张的惊惶之色,「你躲我身后干什么?吓了我一跳,讨厌!」

我娇嗔地推了一把,然后拿着一条抹布走出厨房,尽管面容带笑,可整个后脊背都在发凉。

卫荷跟在我的身后,慢悠悠地说,「我最近一直在回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第一次见面……」

我想,我跟虞一白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一刚组班的时候,当时老师还没有排位置,我看见墙角有一个空位,就跑过去问:「这张桌子有没有人?」正在擦桌子的男孩抬起头来,呲着大白牙说没有人,然后非常热情地招呼我坐下。

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得他那双眼睛通透而明亮,像秋天明净的水波,带着柔柔的暖意。

可我一想到如今的虞一白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心脏就大力地揪痛起来。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街上。」卫荷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街上……」我有些吃惊,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是一个萧瑟的深秋,我拿着一叠画稿在路上走,忽然一阵冷风刮过来,我一个没拿稳,画稿被吹的乱飞。这时一个女孩恰巧路过,她好心帮我一起捡画稿,画稿被风吹的一直跑,她就追着画稿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追,结果黑亮的靴子踩到了泥都不知道,等她终于抱着一叠厚厚的画稿回来,脸上还有一道一道的泥印子,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女孩可太意思了。」

他讲的第一次,是卫荷的第一次。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惊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

卫荷继续说,「后来我查到那个女孩的地址,还跟她做了邻居,可惜她已经结婚了,我每天看着她,故意接近她,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介绍闺蜜给我相亲,你说,她怎么那么有趣。」

他语气轻松,说着说着忽然笑出来,好像在回忆什么有意思的事,可是落到我的眼中,却是晴天霹雳,毛骨悚然。

「卫荷……」

「真真,你终于记起我了。」

卫荷抬起低垂的眼睛,唇角上扬,黑幽幽的眸中闪现莫名的光彩。

我晃神几秒,拔腿就跑,可惜没跑几步就被卫荷一把拽住了胳膊,他双手钳住我的手腕,我奋力挣扎了几下,可是那双大手却如一副镣铐怎么都挣脱不开。

「这一年多以来,我默默扮演着虞一白这个角色,学他的温柔,学他的大度,临他喜欢的字帖,吃他喜欢的虾,即使我对海鲜过敏,每次吃都会起疹子,我宁愿吃药都会一个不剩的吃下去。真真,我对你付出了全部。虞一白醒不来了,你可以把我当成他,我不当卫荷,我当你的虞一白,我们到加拿大重新开始。」

他两只眼睛盯着我,放软了语气,锐利的眼神透出灼灼的期望。

我的手腕像是要断掉,我拼劲全身力气,狠狠踩了他一脚,然后趁他吃痛,甩开束缚,怒吼说,「你就是你,你永远都比不上虞一白,虞一白才不会偷偷换我的药,让我以为自己发疯,让我以为自己杀了人,虞一白才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卫荷攥住我的肩膀,我一阵扑腾,却被他用一只手死死捏住下颚,动弹不得。

「我早就跟你说过,把失去的记忆找回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让你放弃治疗,让你离开这里,都是为了你好!」

我被迫仰着脸,狠狠瞪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你只是不想让我想起你杀人的事情!」

卫荷被我的话激得冒火,双眼斥满阴鸷,手上不由加深了力道,「当你神志不清的时候,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闭嘴,可是我没有,是你自己头脑发晕把我当成虞一白,我只是顺水推舟,我虽然无耻卑鄙,可唯独对你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如果不是唐颖这个蠢货,事情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在秦娜留给我的资料和我的回忆中,可以捋出来,唐颖早年暗恋虞一白,谁知被我捷足先登,后来她喜欢卫荷,结果卫荷又对我念念不忘,唐颖心有不甘,想出一条毒计。

她先把我骗到酒店迷晕,又把卫荷骗来,然后把我们并排摆在床上,让虞一白误以为我们两个有染,以达到离间二人感情的目的。事情如她所愿,虞一白与卫荷大打出手,不料意外发生,造成了虞一白的昏迷。

意外发生后,唐颖给卫荷打电话,说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将他约到了后山。

卫荷以为她知道了自己是连环杀人犯的事,便按照约定去了山顶,结果看到唐颖和我发生口角,他默默躲在暗处。

我走后,卫荷出来跟她谈判,唐颖本想借此要挟卫荷和她在一起,却不知卫荷做了最残忍的选择。

后来,卫荷才知晓,唐颖所说的秘密,是指他是色盲的事情。

卫荷天生色盲,无法识别颜色,所有的水彩画都不是出自他的手。

唐颖本想拿此事威胁,谁知弄巧成拙,反而丢掉了性命。

我滚落悬崖后,卫荷本想杀人灭口,可最终没有下手。

我苏醒之后,因为刺激太大神志不清,把卫荷错认成虞一白,卫荷将错就错,带着我去了外地隐姓埋名,这才有了如今之事。

如果不是秦娜出现,我们的生活还将继续下去,秦娜自以为聪明,其实卫荷早已洞察了她的心思,他将计就计,让我知道了出轨之事,我气愤的同时,也失去了对秦娜的信任。

可惜,他还是棋差一招,让秦娜率先找到了他假冒虞一白的证据,最终还是露了马脚。

卫荷放开我,从柜子中拎出文件袋扔在地上,嘴角扬起些许嘲讽,「真真,你真的很不会撒谎,我知道你全部都想起来了,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思给我下药,不过你放心,咖啡我没喝,非常抱歉,浪费了你的一片心意。」

我看着地上散落的文件,内心一阵慌乱,「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只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你不是总想听我说以前的事吗?我现在讲给你听。」卫荷一边说一边朝我走过来,一张张白色的纸张被他踩在脚底,看着有些可怜。

我看着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连连后退,「不不不……」最后退无可退,被逼在墙角动弹不得。

他在我面前站定,低垂着睫毛,眉眼间一点温度都没有,「跟你一样,我的童年也非常糟糕,父母经常吵架,吵架的原因是我的那位伟大母亲在外面勾三搭四,弄得人尽皆知。尽管如此,我的父亲仍不敢提离婚,他就是那么的懦弱无能,只敢不停的抽闷烟喝闷酒,糟蹋自己的身体,最后早早得病死掉。

小时候,我的身上总有一道一道的伤痕,前胸后背手腕,都是那个疯女人的杰作,皮带,木棍,藤条,因为她委屈,她恨,她不甘,于是她把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在我的身上

她还拿毛巾勒我的脖子,一边勒一边说爱我,我跪在地上不停地喊妈妈救命,救命,可是她却越勒越紧,越勒越紧,勒的我都没有办法呼吸,勒的我一看到绳子就想吐。

她身上戴着各种男人送的首饰,那些金光闪闪的首饰是耻辱的象征,是引诱人堕落的毒苹果,那些水性杨花的女人,毫无礼义廉耻,她们只能给别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和耻辱,卑劣的生物就应该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掉!」

他一开始还能冷静讲述,可是后来越说越激动,童年的痛苦经历如一道永不能愈合的伤口,每每想来都让他怨愤不已。原本凌厉的面部变得扭曲狰狞,他伸出拳头猛地砸着墙壁,雪白的墙壁被砸得咚咚作响。

我静默地看着他逐渐发疯,不发一言,眼睛却不时瞟向不远处的白瓷瓶。

「你跟她们不一样,无论我怎么示好,怎么表现,你都不曾多看我一眼,你越不爱我,我越爱你。」他喘着粗气,将我牢牢抵在墙上,眼神灼热而迫切,正待我蹙眉的时候,下巴却突然被一双手狠狠捏住,他低头咬上我的唇。

我闷哼一声,却没有反抗。可能是我突如其来的乖顺让他很是欣慰,他慢慢放松警惕,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个得之不易的吻。

我突然睁开眼睛,胳膊顺着墙壁慢慢滑动,伸手握紧花瓶,屏息靠近,猛地往他头上一砸,只听哗啦一声,花瓶破碎,他捂着脑袋从我身上离开,我一鼓作气往他两腿中间猛踢一脚,趁他吃痛的机会,撒腿就往大门口跑去。

我呼哧呼哧跑到门边,握住门把手,往外一拉,门竟然纹丝不动。

我又拉了一下,结果还是没开,我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门早就被我锁住了,你今天哪儿也去不了。」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

我惊恐地转身,还没来得及出声,脖颈就被套上了一条冰凉的金属丝。

我挣扎着用手指去抠嵌入脖颈的金属丝,可是没有用,那条丝线就像跟脖子粘在了一起,根本掀不起来,无所适从的手指在脖子上抓了道道血痕,金属丝却越勒越紧,越勒越紧,紧的像要把我的脖子勒成两半。

我眼球暴突,努力张大嘴巴,可感受不到丝毫空气,力气一点点被抽空,刚开始腿脚还能挣扎扑腾,可渐渐身子就软了,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

「别怕,真真,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嗓音平稳,温柔如一汪静澈的春水,手上却是越勒越紧,完全不给我丝毫喘息的机会。

我被迫仰着头,血线顺着脖颈滑落到地上,吧嗒吧嗒,在地上开起一朵小小的血花。

「真真,我会把你的骨灰制成一颗钻石,时时刻刻戴在身上,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一滴泪从腮边滑落,卫荷嗓音干哑,他用粗糙的指腹去抚摸我的脸,黯淡的目光平静到近乎冷酷。

一声巨响,一队警察破门而入,三四个警察一拥而上将卫荷制住,我脖子上的金属丝被扯掉,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勉强睁开眼,刘长鸣焦急的脸映入眼帘。

我动了动嘴唇,还来不及回应,又晕了过去。

13

刘长鸣来电话的时候,因为卫荷在旁,我便急中生智想了一个办法。

我讲电话的时候,悄悄用手指把话筒孔堵住,旁人看着我一直在跟人交谈,其实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听不到声音,我只在关键地方松开手指,留下救命讯息。

卫荷在旁听着好像是说清洁剂的事情,刘长鸣听到的却是:「请尽快到我家来,等你救命。」

挂断电话后,刘长鸣便马上报了警,警察才能及时赶到,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警察搜查了书房,从书架里找出了黑色木盒,里面发现了受害者遗物,还在车库中挖到了秦娜和傅云的尸体,卫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法律制裁。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又回到了江北市,虞一白仍然昏迷不醒。

我每天都去医院照顾他,为他翻身洗脸,陪在病床前跟他说话,给他讲以前的趣事,为他朗读最喜欢的诗歌,尽管每个人都说,他已经不会醒来了,可是我依旧每天坚持着。

清早,晨曦刚刚拉开帷幕,我已经坐在了病床前,我将诗集捧在手中,一字一句给他朗读,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沉沉地睡着了,呼吸清浅,柔和的睡颜透露着温润和清雅。

「有一个未来的目标,总能让我们欢欣鼓舞,就像飞向火光的灰娥,甘愿做烈火的俘虏。

摆动着的是你不停的脚步,飞旋着的是你美丽的流苏,在一往情深的日子里,谁能说得清,什么是甜,什么是苦。」

我放下诗集,沉静地看向窗外。

翠绿的柳树抽出了嫩芽,红艳艳的桃花灿若朝霞,春暖花开,又是新的一年,又是新的希望。

(全文完)

作者:白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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