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易笙安

姐姐犹豫了一会,终是应了我。

第二日,我依旧如前一日般,病弱却有着朝气。

于是姐姐出宫了。

我深深地看着姐姐离开凤仪宫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缩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

我揉了揉呦呦的小脑袋,让她去唤父皇过来。

皇帝早朝都没结束就来了。

多年过去,他依旧高大伟岸,熟悉的面容却再寻不着成亲那夜的赧然。

我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深深吸了口气,第一次唤了他的小字。

「则言,我及笄前曾幻想过我的夫君是什么模样。」

道士的红霞预言。

夫子与蕲州事后百姓中的高声望。

驻扎西北震慑羌国的兄长,虽已荣养却军功赫赫的父亲。

所以及笄后,我便知晓了,我再没有嫁别人的可能性。

「则言,你带我放河灯那日,我发自内心地庆幸我的夫君是你。」

我闭上眼,我还记得那夜河灯微光,记得我夫君的如墨星眸。

「殷则言,我喜欢你。」

殷则言,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我在温暖的怀抱中,带着满足的笑容,沉沉地睡了。

(正文完)

【呦呦番外】

我叫呦呦,今年五岁,是大启最小的公主。

我有一个母后,记忆中她常常抱我,给我讲许多有趣的故事,但是我好久没见她了。

我有一个喜欢收集七夕河灯的父皇,他在母后的凤仪宫里放了好多河灯,但就是不让我进去。

我觉得父皇肯定是想偷偷与母后玩,不带我一起。

我还有个最疼我的太子哥哥。

1

今天是太子哥哥给我娶太子妃嫂嫂的日子。

太子哥哥给了我一个小任务,让我今天在席中陪着易姨姨。

我记得易姨姨,小时候母后常跟我说,她给我讲的故事都是易姨姨教她的。

那时候易姨姨住在凤仪宫,我还经常跟易姨姨贴贴呢。

不过我也好久没见易姨姨了。

我牵着她的手,冰冰凉凉又瘦瘦的。

哎,这些大人哦。

我指着菜菜,让易姨姨吃。

然后小手捧着姨姨的手呼呼,呦呦真聪明,这样就不会凉啦!

2

太子哥哥向温母妃请求,让我陪易姨姨住几天。

温母妃一挥手允了,哎,我就知道嘛,不是亲生的就是如此大方。

不过没关系,我喜欢易姨姨。

我背着我的小包袱,带着我的小丫鬟,头也不回地牵着易姨姨的手跑了。

嘿嘿,母后说过了,不回头的身影最让人留念。

易姨姨的家好大好空旷哦,冷冷的。

哎,怪不得易姨姨的手也是冰凉凉的。

这几天呦呦要化身小棉袄!

3

易姨姨要去祠堂上香,我在一边乖乖等着她。

易姨姨家的牌位好多,没见过世面的我想数一数,数着数着发现我手脚指头都不够啦。

呜呜呜欺负人,夫子还没教过我数那么多的办法。

有个牌位好好看,是玉做成的,像红霞一样的颜色,立在第一排的边边上,可是上面没有字。

温母妃说要有礼貌,所以我等易姨姨拜祭完后我才拉拉她的衣角,问她那是谁的呀。

易姨姨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愣了愣,然后拿起牌牌轻轻擦拭了一下,语带怀念地与我说:

「这个呀,是我一个小妹妹的。」

「那为什么做成红霞呀?」

「因为她去天上做红霞仙子啦。」

4

易姨姨给我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然后带我下棋。

我看着她拿出黑白颜色的的时候特别惊慌。

呜呜呜这是夫子老来为难我的围棋。

为什么放假也要学围棋啊。

虚惊一场,原来易姨姨要教我的是一种五个棋子连成一个线就算赢的棋。

哎呀,这个方法好眼熟。

我想起来了,我与母后下过。

我很喜欢易家的生活。

离去的时候百般舍不得,于是我奶声奶气地单方面与易姨姨做约定:

「易姨姨,我下次还来哦!」

易姨姨没回答我,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这个摸头的感觉好像母后哦。

5

两旬后的清晨,温母妃扒了我花里胡哨的小裙子,给我套上了一个白白的素裙裙。

我转了转圈,咦,这样也挺好看的耶。

然后温母妃带我出了宫,来到了易姨姨家。

嗯,最近我出宫的次数好像变多了,本公主表示很开心。

易姨姨家今天一点都不空旷萧索,人来人往,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我左看右看都没看见易姨姨。

太子哥哥眼眶红红的,站在最前面。

为什么是太子哥哥站在最前面呢,夫子与我讲过这种白白的礼,我不记得是干什么的了,但我记得是要直系亲属站最前面呀。

我还看见了一个很好看的伯伯,哭得好令人难过哦,大家都喊他「白大人」。

我偏了偏头,白大人,好耳熟,但是想不起来。

算啦,不要为难小孩子的脑袋。

我还看见很多穿着白布衣的人,他们说是从蕲州来的,然后上前认真磕头点香。

我还听见有人感叹,从此易家再没有人了。

瞎说,易家怎么会没有人,易家还有我易姨姨呢,还有住在凤仪宫养病很久没见的母后呢。

我小小的脑袋有着大大的疑惑。

但是没关系,母后以前跟我说,不明白的事情记下来就好,长大以后都会明白哒。

我牵着温母妃手手回宫时,发现已经是黄昏了诶,天空特别好看,红霞漫天。

于是我奶声奶气地指着天空对母妃说:

「我知道,那里有红霞仙子哦!」

【白守竹番外】

我是世族白家嫡长子,听起来是不是很威风。

然而白家奉行狼性教育,一个世子之位只给一辈中最优秀的人。

我没有同母兄弟,但我有数不清的同父兄弟。

我小时候就被要求什么都得做得最好,做不到最好就被打骂、被饿。

母亲会救我,但娘家逐渐式微后,她的话也慢慢不起作用了。

其实也不必救我了,我早习惯了这样的人生。

世族是什么?在易笙的眼里,是华丽袍子上的虱子。

如果我没有遇见易笙就好了。

1

我第一次见到易笙,是在紫禁城外。

那天我照旧入宫伴读,傍晚出来时,见到一个小女娘穿得喜庆,圆圆脸,藕节般的小手从筐里捧起一大捧鲜艳欲滴的樱桃,微微抬起头,要将樱桃递给小太监们。

姐姐如何做,妹妹如何学。

「那是易家人,听说太后娘娘听闻丫鬟学堂事迹后,特命易夫人带她们进宫瞧瞧,那一大筐樱桃是赏赐。」旁边送我出门的小太监如是说。

不远处,小太监们已诚惶诚恐地接过两位易家小小姐手中的樱桃,易家两个小姑娘笑眯了眉眼,黑曜石般的眼睛内丝毫没有对太监们的歧视。易家夫人站在一旁,温柔含笑看着她们。

我心想,这确实挺特别。

易家马车碾过厚厚的积雪远去,有一个樱桃脱离了筐子,咕噜咕噜掉下来。

我想去捡,守在门口目送易家远去的小太监们却更快一步。

他们快步向前,将掉下的樱桃仔细擦干净,妥帖又珍惜地收在自己的怀里。

2

第二次见易家姐妹,是在端午那天,一品楼。

许是大启对不满十岁的小娘子比较宽松,又许是易夫人疼爱她们,特带她们来看赛龙舟。

我其实也才十岁出头,也是随父母出来凑凑热闹。

那天龙舟竞赛热闹非凡,你追我赶,但具体的细节我不太记得清了。

龙舟嘛,大抵都是那样的。

我记得的是,易笙在见到妹妹吃多后,一脸正经地教育她吃饭要适量,要如何配蔬菜瓜果才健康。

我记得的是,说着说着她们就跑题,易笙开始给妹妹讲述一个茄子如何种出来。头头是道,生动非凡。

我记得的是,姐妹扬起的唇角,倚着栏杆握着小拳头为心仪龙舟喊加油,热烈的阳光不经意间洒在她们身上,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暖的味道。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

3

之后,我没怎么见过易家姐妹了,我在知识掌握得差不多后选择了游历。

在蕲州的重逢,猝不及防却又是意料之中。

猝不及防的是,这不是京城富贵窝的重逢,我担心被药材熏黑的脸不够英俊。

意料之中的是,这是蕲州,这是当今陷入瘟疫的蕲州。

它像个孤零零被丢弃的孩子,迎来了一束光,拼了命地抓住。

多年未见,她们果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

易笙像黑夜中深沉大海里的灯塔。

灯塔坚定地站在那,照亮了暗无天日的蕲州。

一开始我只派了个小队陪她们折腾,治疫其次,首要任务是护着她们。

逐渐地,大家都在主动被动地跟着易笙治疫。

她的方法简单有效又新奇。

易笙是有魔力的,对我来说尤盛。

她在繁忙之余,会温柔地安慰重病的百姓,离开的时候不忘给他们不愿吃药的孩子一颗糖。

她在熬药之际,不顾自己灰扑扑的脸颊,亲手给大家举例如何借着药的蒸汽熬药纱。

我看见她被蒸汽烫到了,然后面不改色地悄悄把那只手指缩回去,背对着人时悄悄寻求妹妹擦药,嘤嘤求安慰。

她在最昏暗的时候,温柔又坚定地站在城中央的高台处,对着所有百姓说明要开办众生所,耐心解释众生所存在的必要性,呼吁人们主动将家人送去。

我毫不犹豫地陪着易家姐妹率先入住众生所。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初次药方出现时,易笙开心得像个孩子。

4

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在暴动那天晚上出去巡逻。

彼时我已和易家姐妹熟稔,离开众生所的时候易安还嘱咐我要注意安全。

点燃假装平静的躁动水面只需一丁点油星子。

我接到消息赶回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我留下的卫队拼死相护,往日病恹恹的百姓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魔。

而我的易笙,后背紧贴着门,小脸煞白,唇角带青,裙摆带血,跌坐在地上了无生息。

了,无,生,息。

我笑了。

既然这些蝼蚁要亲手折断仙子的翅膀,那我就做守卫仙子的恶魔。

一个一个,我都记得。

……

那晚趁着夜色,我示意杀了不少人。

易笙错了,镇压暴乱的最好方式是血腥,不是言语。

我眼中带煞,小心翼翼地抱起易笙,推开红棕木大门,身后很安静,一边倒的屠杀自然很安静。

我看见了跌落在地被嬷嬷钳住后直直盯着红棕木门方向的易安。

双眼通红,发丝凌乱。

那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毫不在乎形象的皇后娘娘。

可能因为彼时她只是易家小妹妹。

5

幸好易笙还活着。

易安对蕲州百姓的怜惜锐减,只一心照顾姐姐与打理众生所。

我拿捏着城中所有的药材,逼着病人进众生所。

不是亲手折断灯塔吗?要么进,要么在所外等死。

治得好是你们的幸运,治不好是你们的命。

我去给易笙送药时,她唤住了我。

她挣扎着坐起来,我胆战心惊地给她垫好了靠背。

她说,白大哥,我知道你心中有怨。

她说,世族已经剥夺了他们生活的权利,不能再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

她说,知礼懂感恩都是需要文字教化的,我们世族把控着文字,又哪有资格去指摘疲于奔命的文盲老百姓呢?

我有些迷茫,文字自古就是世族才有资格学的。

易笙仿佛看出了我的迷茫,笑了笑,说,没事儿,白大哥能来蕲州,已经做得很好了,偶尔的强硬,更有利于事情的推进。

她说我很好。

我有些飘。

6

意料之中,我与易笙的事得到了父母的支持。

易家嫡长女,这身份妥妥地够得上白家主母。

更何况——下定那天,父亲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口齿不清地说着另一个易家女有大好前途。

我有些惊愕地发现,父亲居然有一种隐秘的快感。大概就是白家娶的是嫡长女,而皇家只能选择嫡幼女。

「你父亲最爱的依旧是当年抛弃他入宫的那个女子。」母亲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冷冷地告诉我。

荒诞。

但荒诞本就是白家的常态。

易笙嫁予我为妻那天,锣鼓喧天,十里红妆,每一台嫁妆都压得厚实。

据说嫁妆是易安帮忙易夫人打理的,我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搬空了半个易家。

我想到了些不可思议的猜想,从易安边上接过易笙时,只看见易安笑得温柔又幸福。

事后回想,不能说她预料到了易家盛极必衰的结局,那可能是人在某种危险来临时充满直觉的行为。

红盖头下的女子美目盼兮,朱唇红颜,脸羞涩得如春月杏花。

掀开盖头的那一瞬间,我将我们的一辈子都想好了。

我会拿下世子之位,然后只生一个男孩,将白家的狼性教育在我这一代断绝。

易笙的一辈子,就该如同太阳一般,不应染白家半分污泥。

她理应过这样的一辈子。

7

我与易笙的日子过得轻松又闲适。

一半原因是因为我已经成为了同辈最优秀,另一半原因是因为易家的繁荣鼎盛。

常年冷漠的母亲出乎意料地对易笙很好,她也不催着我们要孩子。

「不那么早要孩子也好,当年我生守竹的时候,差点没扛过去,大夫说幸好我年岁大了,身子骨长开了。」

易笙是极赞同这个观点的,她时常担忧皇后娘娘的身子。

当今皇后已是易氏安娘,年岁十七时诞下大启嫡长子,据说生产时状况很不好,但所幸母子均安。

我在刑部任职,很忙,但休憩日时都会抽空带着易笙简服游玩。

易笙也找到了新的爱好,照拂与陪伴慈幼局的孤儿们。

有次下衙后我去接她,看着她温柔又不舍地对那些布衣孩子们道别,我想,我们是时候要孩子了。

孩子要得不是很顺利,易笙倒看得开,只说是缘分未到。

我看得开吗?我看不开,我早已把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规划在了我和易笙的幸福一辈子里。

大夫与我说,易笙的身子是当年蕲州事留下的病根,受孕渺茫。

我如坠冰窖。

8

我死死地瞒着这个消息。但美好闲适的日子也没有因此而延长太久。

父亲向来是很捧着易笙这个儿媳妇的,见我们成亲五年未孕,脸色也逐渐冷淡下来。

「白家嫡支虽只你一个,但如若你无法传承血脉——」父亲笑得很残忍,「我可以让别人成为新的嫡支。」

母亲有些黯然又有些坚定:「我可以只认易笙一个儿媳妇,但我必须有孙子。」

她争了一辈子,终于把儿子扶成了最优秀的白家人,是不会愿意在最后关头的血脉传承环节便宜了后院中、外面的某个妾室的。

易笙感受到家里氛围的变化,有些小心地问我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明亮的太阳暗淡了自身的光,小心翼翼探出云层的样子让我心碎。

我安抚地笑了笑,娘子,你无错,宗族里有些小事惹了父母不快罢了。

易笙将信将疑的样子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长随与我建议借腹生子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我以为只要有孩子就好了。

这混乱又窒息的一切,只要有孩子就能归位。

9

易笙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别庄。

我匆忙地遮掩现场,但昏厥的丫头、凌乱的衣衫以及惊慌的仆从们,已经将我最丑陋的一面展现在了易笙的面前。

「白守竹——」她绝望又凄厉地唤了我。

我有些想上前,但我又有些踟蹰。

易笙走了。

我闭了闭眼,我知道,我们完了。

我不愿和离,我在易家门口跪了很久,易夫人很温柔,她向来很温柔的。

很温柔的易夫人送予我一斗篷,然后温柔又坚定地让我离开。

隔日,宫里皇后娘娘宣我入宫。

皇后娘娘没有直接见我。

她让我在凤仪宫门前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唤我进去。

我心甘情愿地跪着,我总觉得只要我还跪着,只要易家还有搭理我,我和易笙就还是有希望的。

有希望吗?

离开皇宫时皇后赏了我一筐梨。

新鲜的,仿佛还沾着朝露的香梨。

负责赏赐的太监扶我起来时,似笑非笑地低声说:「白公子,皇后娘娘让我告诉您,若处理不妥当,下次跪在这的就是您的父亲了。」

我没有细想他的话,因为我的脑海里不停在回放皇后娘娘在殿中对我说的话。

那是冷漠又理智的声音。

「白守竹,因害怕失去导致的认错不是真正的认错,也不是真正的醒悟。」

「你的行为在这个世道有错吗?」

「你,和我姐姐——」她笑了笑,似乎又回到了蕲州的时候,「都没有错。」

她似乎不想再与我说什么,却又在我离去的时候唤住了我。

「我姐姐曾经告诉过我,不适合的最好结局是彼此放过。」

心痛如绞。

踏出殿门的瞬间,我仿佛听见了一声悠悠的叹息:「……只是我好像永远没法达成这个结局了。」

我最终还是放我的小太阳离开了这个泥淖。

10

我与易笙和离了。

父亲想给我挑个新夫人,但整个京城愿意嫁过来的女娘他看不上,他看得上的恨不得与我们家划清界限。

父亲愤怒得几乎砸了书房。

「父亲,您气什么呢?」我瞧着,竟有些快意,冷冷地嘲讽他,「皇家的力量,几十年前你不就明白了吗?」

「逆子——」他甩了我一巴掌。

我没有躲,我甚至苦中作乐地想,好一个年老雄狮的无能狂怒。

后面的日子过得很快,我刻意对易家减少了关注,自顾自地剪除父亲的势力,替换上自己的势力。

易老将军被困临城的消息传来时我心一紧。

就像是一柄悬在头上的大刀,终于落下来了。

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很快,身子不好的易夫人悲痛去世,易老将军战死,易小将军与羌国二皇子同归于尽。

我是远远跟着易笙去的战场边缘。

我看着她崩溃大哭,看着她像一具行尸走肉在那里一具具寻找着她父兄的尸体,看着她笨拙地拿着针想尝试为她父亲缝起身躯。

易笙向来是不擅长使绣花针的,但那天,阴沉沉的天空下,她红着眼,不落一滴泪,坚定地推开了仵作与大夫,颤抖着手一针针地为值得尊敬的易老将军缝着身躯。

任凭手被扎得鲜血淋漓。

11

父亲听闻易家消息时,有些震撼的悲痛。

但很快,他想到了以权压人的皇后娘娘,又有些幸灾乐祸。

我发自内心地为我的血统感到耻辱。

所幸,很快,再忍一忍,父亲快要被我架空了。

皇后沉寂两年,易家大小姐深居简出。

皇后复宠的那天,父亲又想砸书房,只是这一回我命人钳制住了他。

我爱上了作画,最爱画人物。

三年后的某天清晨,我画出了我最满意的一幅画。

那是一幅又冷清又温暖的画,厚厚的积雪,鲜艳欲滴的樱桃,穿着喜庆的小女娘站在精致的轿边,捧着樱桃递给卑躬屈膝的太监。

丧钟敲响,我仿佛一瞬间被钳住了呼吸,侧耳倾听默默数着丧钟次数。

皇后娘娘,薨。

我去参加皇后葬仪的时候,理所当然地看见了易笙。

她被破格允许站在命妇最前头,那是离皇后娘娘棺木最近的地方之一。

她瘦得像一具骷髅,空荡荡的白色丧服穿在她身上,仿佛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她很安静地跪在那,安静得像个失去了光芒的星星。

12

接下来的三年,曾经鼎盛的易家在京城沉寂得仿佛没有存在感,只有源源不断地皇帝赏赐与东宫太子的存在会让大家偶尔想起易家。

我常去易家门前不远处的茶摊坐,隔着一道门默默地陪着易笙。

偶尔易家侧边的小门会打开,有几个丫鬟婆子出来买一点吃食,然后又迅速地关上。

至于大门,我已经很久没见它开过了。

易笙孤寂又沉默地活着,活了多久呢?

活到了太子成婚。

太子成婚前,易家许久不见地热闹。

易笙撑起瘦弱的身躯,认认真真地辅佐皇帝为她的外甥挑了一门妥帖又令太子欢喜的亲事。

我最后一次见易笙时,是她送呦呦公主离去的时候。

她揉了揉呦呦的小脑袋,送走了她后转身看见了茶摊的我。

她的情绪很淡,淡得我走到她面前也没有明显的波动。

她朝我很温柔地笑了笑,一如当初易夫人的模样。

「守竹,我不怨你,我们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也可以说,我与世上所有人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想了想,她又笑了,笑得很好看:「安安不一样,安安几乎是我带大的,我与她只算半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说到这,她又有些难过:「如果安安不是我带大的,会不会幸福很多啊。」

我刚想开口否认,她却又笑了:「当然不会,她说我是最好的姐姐。」她并不需要我的答案。

「白守竹,好好生活。」她收起了所有笑,与我说。

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死志,我希望我看错了,但我想再认真看时,她已进了易家大门。

大门轰然关闭。

13

我没有看错。

易笙在太子成婚三月后,一条白绫了却了生命。

我的父亲也很快去了,我把他熬死了。

当时别庄里的丫鬟被我送走,有人偷偷生下了儿子,在临死前把孩子放在了白府门前。

母亲很珍惜这个孩子,我本来想丢掉的,但眼前母亲疼爱孩子的样子仿佛与易笙在慈幼局前的样子重合了。

最终我留下了他。

我一生未再娶,也仅有这一个儿子,白家的狼性教育最终也断在了我这一代。

儿子成婚那天,看着儿子与儿媳朝自己跪拜,我恍然惊觉,这大概就是我的一辈子了。

皇帝一生未再立后,但在任末期时,很宠爱一个出身平凡的妃子。

我在宫宴上见过她,豆蔻年华,举手投足间有皇后娘娘年少时的影子。

谁也没想到美人是被敌国倾心培养的刺客。

这一回的刺杀再没有第二个以命相护的皇后娘娘了,皇帝遇刺,缠绵病榻数日,薨,太子即位,改年号瑞笙,称元安帝。

我想起了易安,那个我至今不确定是否爱皇帝的皇后娘娘,但即使是算计的护驾,易家人也磊落坦荡,忠君护国。

我走的那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这年别庄的樱桃结得格外地好。

儿子儿媳坐在我的床头,悲伤哽咽。

我让儿子莫哭,记得将书房第五个格子上,那个檀木盒中的画放进我的棺木中。

儿子急忙去取来,在我面前将画缓缓地展开。

画上,喧嚣的七夕街头,漂亮的灯火,身着素衣蹲着放河灯的美貌女子,以及河里琳琅发光的河灯。

这是一幅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的画,倾注了作画之人深刻的爱意。

视野模糊间,我又想起了忠君护国的易家。

美人画,英雄骨,终归只是一抔黄土。

可我依旧想做易家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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