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妖女时岁

我有点愕然。

我知道大家都排斥这些法令,没想到在民间还有如此支持的簇拥者。

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一下子在我眼中,变得有趣了一些。

此时黛黛从后厨出来,挥一挥手,便有许多护院出来,把那登徒子架走。

我起身来到那个书生面前,微微行了个礼:「小女岁娘。」

那书生看着我的脸庞,羞红了脸,他回了一个礼:「小生顾俞。」

09

男人的心思其实很明显便可以看穿——

醉翁之意不在酒,从他三番两次来茶馆便知道了。

这天下爱慕的我何其多,他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他长得像殷承,也会哄人,我便乐于陪他玩些风月场上的技俩,也时不时资助他一些东西——从店铺里的茶,到街边的糕点与膳食,再到一些盘缠。

我早已不是二八怀春的少女,但他似乎还是情窦初开的小郎君。

因而对付他,便只用几个不经意的眼神,似有若无,乍暖还寒。

他大约也没见过我这样的姑娘,终于有忍不住的时候,一天趁着店里人少,他朝我走近过来。

又对我一鞠躬,他说:「小生心仪岁娘已久。」

而我正翻看着殷承送过来的书信,近来北疆连败几场,心里有些焦急。

因而对他也有些心不在焉,我抬起眼皮,似笑非笑问一句:「所以呢?」

他涨红了脸:「待小生高中,必求娶娘子。」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但又有些奇怪:「何必等待高中那一天?」

很多事情,等着等着便没有了,年轻人大概还不知道,时机最重要。

我随他回了家。

但即使只是孤男寡女,我们也什么都未发生。

顾俞这人,遵守着读书人儒教那套礼节,说同房之礼定要等到婚日那天才可以。

我也无所谓,只是换了个清静地方读书而已。

他微微有些窘迫,似乎怕我在意这家徒四壁。

我笑笑,只同他讲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不必被现在的你困住,这不重要。

他似懂非懂点点头,眼中对我更加迷恋。

我在顾俞家住下的这些天,虽没有侍女,但也算是无忧无虑。

他自己忙着赶考,却时时帮我添茶奉书,也常常为了哄我开心,看着我的眼色行事。

时光倒也静谧。

只有一日,宫内的线人传奏章过来时,又顺口同我讲了一句,陛下似乎想要广纳后宫。

我接奏章的手在空中愣了一刹,心中落了一拍,但转瞬恢复如常,我笑道:「也的确该如此了,身为天下之主,哪有不繁衍子嗣的道理。」

我同她讲,有新的消息便再传给我,让我把关一下,是哪家的娇娘。

过了几日新的消息就已经传来,殷承便封了张太尉长女张清仪为淑妃,日日相伴左右。

他做事倒是利落。

我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便只让她往后不必再通传这些琐事,只将要处理的事务给我便好。

很快我便对顾俞失去了兴趣。

或者说,我对世间情事,本身就被消磨得没什么兴趣。

于情字一道,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我拥有的都失去了,想要的也得不到,逐渐便看的更开些。

还不如将所有心思转移到可以控制的地方,力所能及帮一帮和我一样的人。

因此在顾俞去看榜的那一天,我提前留给他许多金银细软,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时——

便听到邻居大娘的传话。

好小子,竟然快我一步!

10

回到宫中之后,生活一如既往。

虽不知真心假意,但殷承总归要顾及些我,因而夜里,他一半时间在我这里,一半时间在淑妃处。

那淑妃我也见过几面。

彼时她与殷承在御花园中赏花。

小姑娘身着一身鹅黄,满脸天真烂漫的可爱,笑容也十分无邪,倒与花团锦簇十分相配。

与我反差极大。

我转了个弯,便与他们两人正面相遇,殷承看向我,神色中带了些许玩味。

而清仪则僵了一下,在我不知她的态度是敌是友时,她反而先一步小跑,满脸欣喜的模样,称对我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容,果真不辜负她的想象。

殷承在一旁满头问号。

后来小姑娘来我宫中喝茶时偷偷告诉我:「陛下说宸妃娘娘很凶狠毒辣,会吃人。所以尽量不要接触我,见到我时也要千万小心。」

她自己又咕哝一句:「可我也听说过娘娘那些事迹,分明厉害得很呢,当为吾辈楷模。」

殷承这样抹黑我又是什么打算,期待我和她打起来?

待下次殷承过来,我就把清仪卖了个干净,将原话原封不动奉还给他。

殷承脸色铁青地吃瘪:「她怎么什么都同你讲。」

我笑了:「阿承,这么怕我欺负她吗?你知道,我向来对女娘最好的。」

他没有讲话。

我轻轻抚上他紧抿住的唇瓣:「阿承,我想要个孩子。」

他阴气沉沉的眼中忽然漾上一抹喜色,随之便想要压住我,行那风月之事。

我说:「你和淑妃的。」

他眼里的火焰又一瞬间灭掉,他甩开我的手,拂袖离去。

我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随着朝中各项事宜已走上正轨,四海清平之后,其实很多事情不需要我再如何费心。

可我知道,这只是一个短暂的缓冲期,很多改革却迟迟未有推动,或阴奉阳违。且这个阻力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战胜,但毕竟已注入我的大半心血,我不舍得它就这样结束。

琼林宴之后,我仍旧有去找过顾俞一次。他同我说,当时之所以抛妻,只是不想要再过着仰视我的生活,他需要一个替他操持内务,能够红袖添香的夫人。

所以呢,其实顾俞骨子里仍旧是传统的男人,这么多年来老祖宗的那一套哪有那么容易便可以改变。

他永远无法理解法令,只是觉得当权者如此,那便要迎合。

方法无所谓,结果最重要。

所以我要权力代代相承,我要权力永远在女孩子手中。

11

所以我需要一个孩子继承我,我需要一个由我培养的孩子继承我。

可经上次堕胎之后,我已没有任何生育能力,只能寄希望于从其他的途径中,替我降临一个小公主。

仿佛是我凄惨了小半生的回报,在我祈福上香了半年后,淑妃便怀了子嗣。

我大喜过望。命人好生照看着。

在几月之后得知了是女孩儿,我更加开心。我对她日日关切,淑妃也愈加依赖我。

形影不离,殷承反而更吃醋了些。

这大概与他最初想的背道而驰,可殷承还是不了解我,即使被他发现了我的情意,但争风吃醋、后院起火,永远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

大公主取名为殷紫微。

紫微者,三垣帝星也。

大公主取名为殷紫微。我便逼着殷承立清仪为后,立紫微为皇太女。

然后按照当年对我的培养,照搬着一点一点讲给紫微。

还比当年对我的磨练要更多些,我甚至让她涉入一些危险的事件,比如清剿山匪,比如处理案件。

她也的确不辜负我的悉心教导,逐渐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不输男儿,在有些政见上,甚至比我和殷承更有另辟蹊径的想法。

可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

这三十余年的操劳,让我一度被病疾席卷,我也模模糊糊感知到,我的大限要到了。

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我挑了一个最清醒的时间。将禁军势力重新部署完成,然后把虎符郑重交到紫微手中,希望她可以继承我的遗志。

这扭转天下的力量,便又转到她的手中。

她跪下,对我长久一拜。

而这事儿也并非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我和殷承虽貌合神离许多年,但这是第一次同他撕破脸,他第一次拿着剑指着我——

他质问我:「杨时岁,你究竟要如何?」

我早就料到这一天,声线平静:「你又没有其他子嗣,我给了紫微又如何?再说我也并非没有让不,紫微还是姓殷,不是么。」

他眼中爱恨交织,终究放下剑来,试图同我打感情牌:「女子本就难担大统,一朝有我护着你可等你我百岁之后,紫微余下岁月又要怎么走,谁还可以保护她,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便一点都不心疼么?」

我笑了:「为何要别人保护呢,若她担不起这大统,我也认了。」

我掷地有声:「若有这样一天,便当我杨时岁从未活过,但只要有杨家一天在,你就永远别想对紫微动手。」

他将剑狠狠丢在我面前,气极离开。

这约莫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殷承。

最后的时日我已无法从床上起身,只有皇后日日坐在我的床边,握着我虚弱的手,泪流满面。

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清仪怎么还像小孩子一般。」

她说:「岁姐姐这些年太辛苦了。」

她同我讲,其实陛下并非绝情之人,我身子每况愈下,卧床不起这些日子,他常常来看我,只是不愿与我正面相对,日日在门外空站许久。

她呜咽着问我:「其实姐姐也是喜欢陛下的罢。」

我苦笑一声,我对殷承自然有很深的感情,只我一辈子没办法跨过那个心结。

人之将死,许多事情看的淡了,便总想倾诉一下。

我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么?」

她点点头。

大约是觉得不过是因为权力纷争罢了。

我说:「其实我最初也有个孩子,与先皇的,她若能出生,想来也同紫微一般,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我声音渐低:「但她,被陛下害死了。」

她眼神里满是惊异。

其实我早早就查出,那个孩子的死与德阳无关,只是殷承派黛黛下的手,特意赶在那天,想要撇清这个关系,让我不会多想。

即使我孤注一掷支持他,即使我肚子里只是一个公主。

他却仍旧不能放过。

大约是因为,那婴孩留着我身上的血液,他担心再出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抑或是他觉得,这是我与他父皇有染的证据,是肮脏的,是有悖于皇家正统的。

我不得而知,也懒得同他理论,理论之后的结果哪有我现在能够做到的更多呢。

我的心也在那一刻死了。

从此,不会再有人同我在一起。

12

观星者言说,在我去世的那一天,天空中帝星陨落。

死前的最后一天夜里,我似乎回光返照,反而很有精神,撑着病体走出门外。

院中那棵柳树在风中摇曳,边上是紫微为我种的一棵榕树。

只可惜还没到可供我阴凉休息的时候,我便要先一步离去了。

那榕树下的身影一闪而过的身影我也很熟悉,是殷承。

他到死都不愿意再同我讲一句话。

我坐在石阶上,仰望着漫天苍穹,其实若问我这一生如何,我是悔还是不悔。

也许在之前的每一个转折,我都可以选择像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嫁给我的心上人,而我的心上人那时近在眼前,又同我两情相悦,正是殷承。

从情窦初开到两不相见,我也爱了他三十多年。

可我们之间终究有着太深的沟壑。

我到死都没有和他讲明我的心意。

也罢,人来这世间一回,不过断断几十年,不必拘泥于情爱,若能有此作为,大概也不枉此生了罢。

而每一条艰难的路,都总需要一个开路者在前,用她的牺牲换取一息微火。

于这条路是我。

我便希望世世代代,百年千年之后,可以野火燎原,终成一片新的气象。

所有的女子可以站起来,所有的女子可以走出深闺。

这个更辽阔的世界,才是你们的竞技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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