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博导老公非自然死亡后

双手像不受控制似的,我将女孩的照片拿起来细细端详。

照片里的人穿着绿色的碎花裙,扎着两个麻花辫。她站在荷塘前,面向镜头,笑得很明媚。

这个女孩……这个女孩……

看着那个女生的笑颜,我如遭雷击,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好在经过近期这一连串的事件,让我的应变能力有所增强。等林清晨回来时,我已经彻底恢复平静。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他换了身衣服,还卸了妆,又成了平日里那个看着爽朗、阳光的大男孩。

「你为什么要打扮成那样?」我不解地问。

林清晨给我倒了一杯水,递来时,我明显感到他在躲避我的眼神。

他说:「闹着玩而已,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孟泉死的那晚,你也是在这样……玩?」

林清晨点点头:「算是我个人的一个爱好。」

他看向屋外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他真的很不会撒谎。

不过我并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只是坦白道:「其实我今晚来找你,是因为我还认为你是凶手。」

「我知道,你一直都怀疑我。」

他这么说,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看见他手臂上的瘀青,问:「你跟杨卓打架了?为了什么?」

他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会打架?

「男生之间打打架,那不是很正常。」

问到这,我终于明白,林清晨这个人,我永远都没有办法从他嘴里问出我想要的话。

他很有礼貌,也还算温柔,但就是这种不动声色地逃避和拒绝,才最让人束手无措。

而婆婆说他「做事阴」,大抵也是因为这个。

我没有再跟他多说,起身离去。

这一晚,我迟迟无法入睡。

我幻想林清晨会不会又对我撒谎,甚至准备在今晚将我杀掉。

但一个夜晚过去,我还是见到了赤金色的日出之光。

14

很快,我又一次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陈警官低沉的声音:「李女士,关于七年前,A 大一个本科生自杀的事情你知道吗?据说她是孟泉的学生。」

我握着手机,走出农家小院的大门。

思考了很久,我说:「我不知道。」

陈警官又问:「那个女孩叫吴悦,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夏天的风,热烈而滚烫,我撩起被风吹乱的碎发,再次否认:「我不知道,孟泉学校的事我向来不了解。」

陈警官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我挂了电话,人也彻底崩溃了。

而后,我走上水泥大道,接着又转身,下到田间小路。

经历几次弯弯绕绕后,我的脚步逐渐加快,最终在田野间疯狂地奔跑起来。

风在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轻松过。

我知道的,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真相或许会短暂地受到掩盖,但终有大白的一天。

我害死了那个女孩,是我害死了那个女孩。

……

我在一条河前停下了脚步。

那深不见底的河水像是有着奇异的引力一般,令我着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下到河里,半个身子都被淹没了。

我没打算回去。

我又想起那个女孩的脸。

还有林清晨的脸。

我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地走向河中央。

突然——

「你疯了是不是?!」

一股大力从身后挟持住了我。

我回过头,竟是杨卓。

「不要管我!你放开我!」我挣扎起来。

「你要是再乱动,我们都会被淹死。」他的声音竟比这河水还让人觉得冷。

我突然感觉到很绝望,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身不由己,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不能让我随心所欲一下。

「你放开我,我不需要你救!」

「闭嘴!」杨卓突然冲我吼道。

我被杨卓拖上了岸,他将我按在地上。

「别发疯。」他说。

呵,可笑,我凭什么要听他的。

我再次挣扎起来:「你让开!」

他死死地钳制住我的身体,我几乎快要崩溃,冲他吼道:「你在救一个杀人犯你知不知道!」

说完,我们都是一愣。

但他还是没松手。

心里最强的那股劲已经泄去,我低声说:「杨卓,我是杀人犯,我不配被救,你就放手吧。」

杨卓说:「你不是那种人。」

我笑了,笑出声来:「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

他没说话。

我说:「我知道孟泉死的那晚林清晨在干什么了,他确实没杀孟泉,反倒是我,杀了他心爱的女孩。

「那个女孩叫吴悦,我害死她的时候,她才 17 岁……」

杨卓蹙着眉,手上的力道也渐松,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继续说:「孟泉那样对我,本来在七年前我就该离开她的,但因为我害死了那个女孩,所以我才没法再从他身边全身而退。」

当年,孟泉在阅读离婚协议书的条款时,我答应为他完成了实验后收尾工作。

收拾实验台,检查冷库有无人员和异常并上锁,这些事以前孟泉还在读博时就教过我。

等我收拾完,他也签好了协议,我们约好下周去领离婚证。

第二天,当我因为摆脱恶魔而得以睡个好觉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吵醒了我。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接到那通电话时的场景,仍然觉得像是在梦里。

「你昨晚是不是没检查冷库,就直接把门锁上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闯大祸了,还有个女学生没出来,她被关在里面活活冻死了!」

我第一次听见孟泉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急切、愤怒,还有惊恐和懊恼。

我像是遭受了一记重锤,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这怎么可能呢……

「昨晚我明明检查了冷库的,那里面没有人啊。」

我第一反应是他弄错了,心跳快得离谱。

「我发照片给你了。」

我点开对话框,一个蜷缩在角落,被冻得浑身凝满了白霜的女孩映入眼帘。

!!!

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惊得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这……我检查过冷库的,里面确实没有人……

「怎么会这样……」

泪水夺眶而出,我隐约意识到我可能真的杀了一个人。

「你先别报警,等我消息。」孟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但我哪里坐得住,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恍惚中,我立即驱车以最快的速度去了 A 大。

在实验楼前,我远远地看见医生抬着担架走出,那上面盖了一块白布。

风吹开白布的一角,我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女孩的脸。

她像是睡着了一样,漂亮,年轻,生命却被无情定格。而按下暂停键的人,是我李静月。

「听说是大一的,才 17 岁呢……」

「是啊,被活活冻死也太可怜了……」

「我认识那个学妹,长得特别漂亮,性格也好,没想到……」

那些学生的声音犹如一根根利刺,扎得我体无完肤。

我看见停在一旁的警车,魂不守舍地正想去说明实际情况,没想到电话突然响了。

「你来学校做什么,快回去!」孟泉不知人在哪,但竟然看见了我。

「我得自首……」

「你疯了,你先别冲动,一切交给我,你现在立马回家。」

「可是……」

「快点回家!」

我像是受了惊的鸟儿,听从孟泉的话,颤颤巍巍地回了家。

坐如针毡地等了几个小时,孟泉终于在晚上回来了,没想到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收拾行李回到国外。

「这事我有办法摆平,你先出国待一段时间。」

「我得自首。」我已经做好了负责任的准备。

孟泉冷笑一声:「自首?李静月,你别太自私了。」

我很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要是自首了,我这讲师还能干得下去吗?你是去找我的,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妻子害死了一个学生,你觉得我还有前途可言吗?」

「可是……」

我想说人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孟泉接着道:「你要是真去自首了,少说得赔个一百万,我们才换了房子,哪还有钱去给你赎罪?」

「你以为警察是吃素的吗?我就算不自首,他们也能查到我头上来!」

「我已经想好万全之策了,你现在就出国,别管那么多。」

我有点不相信他。

「在相信我和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之间,你选择哪个?」

孟泉握住我的肩膀,冰冷的眼神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突然觉得我的丈夫像个陌生人。

对视良久,我终于泄下气:「你的办法靠谱吗……」

他终于松下一口气,紧紧拥住我。

「相信我,月月。」

我没再出声反驳。

几十年的牢狱生活和巨额的赔偿金,几乎等于我的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与其这样,不如赌一把相信孟泉。

人性啊,果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后来,我去了国外。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年后,孟泉说我可以回来了。

回国后,一切还是按部就班。孟泉甚至升了职,那个女孩的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竟真的做到了。

至于是怎么做到的,其中的细节我不敢再深究。

我甚至再也不敢去孟泉任教的学校,也刻意不去了解那件事。

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再跟孟泉离婚,更无法拒绝他将残暴的魔爪伸向我。

「比起杀死一个无辜的女孩,我这种行为又算得什么呢?

「如果让她选择,她一定也会心甘情愿,而不是想在冰冷的库房里死去吧,你说是不是呢,月月?

「你为什么要哭,从前我有个学生,她被活活冻死都没哭,而你只是挨了几巴掌、出了点血就哭成这样,月月的眼泪这么不值钱吗?」

……

孟泉犹如一个魔鬼,总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说出这些冰冷刺骨的话,攻破我的防线,令我溃不成军,更没有勇气抗拒他的蹂躏。

这就是报应,我想。

后来,我竟然怀孕了。

平心而论,我发现怀孕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开心,因为那时我发现了孟泉不仅对我实施性虐待,还出轨了很多女人。

我真的不想生下一个人渣的孩子。

可孟泉竟然很开心,他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不过我心意已决,还是想办法买到了药。

后来趁孟泉出差,我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药,准备药物流产。

就在我药吃得差不多了,准备去医院的时候,孟泉竟突然回家了。

更可怕的是,他在垃圾桶里发现了我吃的打胎药。

彼时我的药物作用已经发作,肚子痛得厉害,但他却将我囚禁在家里,不准我去医院。

「你这个贱人!」他甩给我一巴掌,我的腹部又狠狠地撞在茶几上。

我脱力地躺在地板上,身下洇开大片的血迹,我知道这个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看见孟泉愤怒到扭曲的脸,我努力挤出一丝得意的表情:「我就是死,也不会生下人渣的孩子。」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那你就去死吧!」

说完,他便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家门。

后来,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了。医生告诉我,我不仅失去了孩子,还因大出血被摘除了子宫。

我虽痛苦、落寞,却不后悔。

再后来,我便彻底沦为孟泉的玩物,他开心时便给我点好脸色,他一个不高兴,就会对我使出层出不穷的暴力花样。

而我早已心如死灰,我手上沾了两条人命,遭到这样的对待,理应甘之若饴。

我本以为我会这样过一辈子,直到孟泉突然被害。

那晚看见林清晨卧室里的照片,我便隐约明白了什么。

孟泉绝对是林清晨杀的,他肯定是因为孟泉为我善后,误以为是他害死了她,林清晨肯定是想为那个女孩报仇……

杨卓听完我过去的经历,沉默了很久,而后问道:「孟泉没告诉你,他是怎么帮你善后的吗?」

我摇头:「他没说,我也从来没问过。」

其实是我不敢问。

那个事情是我一辈子的痛,我不愿回忆起跟它有关的一点一滴。

「自杀,」杨卓转过头,看向奔流不息的河水,「他说那个女孩是自杀的。」

「原来是这样。」

我问杨卓:「那个女孩,跟林清晨是什么关系。」

「他们青梅竹马,从小关系就特别好。原本,他们打算大学毕业后就结婚的。」

杨卓站在河提上,看着对岸苍翠的树木。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浓深漆黑的眉眼,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树林,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所以他将自己打扮成那个女孩的样子,是在怀念她?」

「是,她死后,他经常会把自己打扮成她的模样,对着镜子一看就是很长时间。」

我的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孟泉是林清晨杀的,他是为了给吴悦报仇,但其实他该杀的人是我,害死吴悦的人是我啊。」

「一个人渣而已,死不足惜。」他一副轻描淡写地样子。

紧接着,他朝我伸出一只手:「回去吧,别想太多了。」

我擦擦眼泪,有些为难:「我刚刚下水,腿好像抽筋了」

「我背你。」

杨卓就这样背起了我,走在乡间小道上。

我知道这要是被村里的人看见,一定会在背后嚼舌根。但我毫无畏惧,因为我已经决定去自首了。

「谢谢你,」我真诚地对杨卓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

杨卓说:「不客气。」

我问他:「我还不知道你多大了呢?」

「我比林清晨大 2 岁。」

「26 了?」

「嗯。」

比我小了整整 8 岁……还是年轻好啊,有着无限可能的精彩未来,不像我,浮浮沉沉浑浑噩噩,半生已成定局。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跟林清晨,为什么打架?」

杨卓沉默了一会,道:「因为自首的事。」

「你想让林清晨去自首?」

他没说话,而是俯身把我放在了水泥路边:「你先回去吧。」

我也不准备再刨根问底,就让一切交给警察吧。

15

我跟杨卓分别后,突然想去吴悦的墓地看看——她跟林清晨青梅竹马,应该也是这个村里的人,死后理应也会葬在这里。

我拦下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伯,问他是否知道吴悦的墓地在哪。

「你说小悦丫头啊?就葬在村东的那片荷塘后面。」

老伯发出一阵沙哑的叹息:「那丫头去世都已经有七八年了,她妈因为她的事哭瞎了眼,掉到河里淹死了,真是可怜的一家啊。」

!!!她的母亲竟……!

我间接地又害死了一个人,罪孽又添一笔,沉重的负罪感堵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告别老伯,我快速地走向吴悦的墓地。

没想到她的墓地竟是出乎意料地好找。

在杂草随处可见的农村,通向吴悦墓地的路被修成了一条小路,大块的砖间隔排列,绕过荷塘,抵达一块深色的石碑前。

石碑上刻着「爱妹吴悦」几个大字,碑前的祭台上还放着几朵新鲜的荷花,看样子不久前就有人来过。

老伯告诉我:「那丫头喜欢荷花,她哥就把葬在荷塘边上了,虽然是村里的地,却没一个人站出来说反对的,大家都心疼那孩子。」

我将刚才摘下的荷花摆在吴悦的墓前,径直跪了下去。

对不起,是我……等等!我正欲忏悔,却被碑上的字吸引了视线。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在墓碑的左下角,苍劲有力地镌刻着「兄长杨卓」几个小字。

兄长杨卓……兄长杨卓?!

吴悦是杨卓的妹妹?!

杨卓是吴悦的哥哥?!

我看着那几个字,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我只知道林清晨和吴悦或许有关系,但杨卓,我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是吴悦的哥哥。

「是,我就是凶手……」

「死一个人和死一头猪没什么区别……」

「一个人渣而已,死不足惜……」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杨卓说过的话,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中呼之欲出,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他说跟林清晨打架是因为自首的事,所以可能是他自己自首的事,并非林清晨……

我又开始在田野间狂奔。

我径直跑向林清晨的家——我有预感,杨卓会在那里。

奔跑了十几分钟后,我终于冲进了林清晨家的大门,并如愿 在他家见到了杨卓。

他正跟林清晨面对面地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听见我冲进来的动静,两个人一起抬头。

「你从来没告诉我,你是吴悦的哥哥!」

杨卓对我的突然出现和问话,竟丝毫不觉得惊讶:「告诉你又怎么样呢?」

「你杀了孟泉对不对?」

「是,」杨卓说,「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了,我就是凶手。」

我说:「可是……」

「不要纠结了,我都说过一个人渣而已,死了就死了,」杨卓突然变得烦躁起来,「我妹妹死在他的实验室里,无论如何他都有不可逃脱的责任,你不要想太多。」

我有些没听懂。

林清晨低声道:「他是说你不用再想着自首。」

我不理解。

「我已经报过警自首了,警察很快就会来。」杨卓说,「你不用太过自责,我替我妹妹原谅你了。至于孟泉,确确实实是我杀了他,这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没有好说的,确实是我害死了你妹妹,我的自首已经迟了太多年了……」

杨卓突然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压迫感十足:「你别太固执了。」

我看着他墨色一般深沉的眼神,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身后的林清晨将脸埋进双手里,长叹一声:「你们都别再吵了好吗,反正孟泉已经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清晨不再称呼孟泉为「孟老师」了。

「他强奸了她。」杨卓突然说道。

??

「你不是跟我说过孟泉的那些事吗,我妹妹也是他众多受害者中的一位。

「所以不管有没有你的过失,我都会亲手送他上路。」

原来是这样,我早该想到的……那可是孟泉啊。

从当初看见吴悦照片的那一刻,我就该想到的。

同在一个学校,又出现过在孟泉的实验室。

如此漂亮的花季少女,孟泉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他最擅长的,就是用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得到并毁掉这些美好的女孩了。

这也能解释,为何林清晨那么想要孟泉身败名裂了——心爱的女孩被一个人渣凌辱,很难不滋生出恨意。

而杨卓的恨,更是直接让他杀了孟泉。

「所以,这下你明白了吗,你不需要再自首。」

杨卓一脸郑重的模样,让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决定。

从前我是为了逃避自己责任,所以甘愿忍受孟泉的种种暴行。

再后来,我的孩子没了,我想逃脱魔爪的心也渐渐死了,无论孟泉怎样对我,我也没有再想过逃离。

晦暗的日子里,我开始看佛经,上面写着「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这也让我更让我明白,我受到的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

那天在冰箱里看见被冰冻的王曼曼,让我彻夜难眠的,并非她的尸体。

而是许多年前,我害死的另一个年轻女孩儿。

那个与之呈现相同姿态的,浑身凝满冰霜的可怜女孩。

可我没想到的是,如今我终于鼓起勇气认罪,却轻易就取得了她的家属的原谅。

这让我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说:「那请你们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吧。」

杨卓重新坐了回去,他朝林清晨扬了扬下巴:「你说吧,你知道该怎么说。」

林清晨想了一下,而后从头向我说起了这一切。

16

「许多年前,孟泉在我们心中,还是犹如神祇一般的存在。

「我们是靠着对他的那股崇拜,一路考进大学的。」

……

随着林清晨一字一句的叙述,往事像一幅画卷般徐徐展开。

林清晨、杨卓还有吴悦,他们从小学起就知道村东孟家的大哥哥考上了大学。

再后来孟泉更是一路硕博,是当之无愧的「全村第一人」。

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落,田间地头经常会听人谈论孟泉,语气里满是赞不绝口。

就连在课堂上,老师也会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前学生孟泉的事迹。

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崇拜像一颗种子,在三个人的心里发了芽。

林清晨初中时,孟泉曾经来学校给他们上过几节课。

他温文尔雅,又不乏风趣幽默,博学的气质更是赢得了一众学弟学妹的崇拜,这更加坚定了他在他们三个心中几乎是信仰的地位。

所以他们三个先后都考上了孟泉曾经就读的 A 大,这亦是省内最好的大学。

其实最先考进去的是杨卓,因为他长吴悦和林清晨两岁。

孟泉偶然间得知学院里有一个新生是自己村里的人,几次找到杨卓,对他关照有加。

杨卓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真面目,还在林清晨和吴悦面前一个劲地夸孟泉。

「到时候你们报 A 大准没错,孟哥人是真好!」彼时的杨卓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后来,三个对未来满是憧憬的年轻人,又在大学相遇了。

他们幻想自己也能在专业领域闯出一番天地来,就像孟泉一样。

听说村子里又有两个人考上了自己任教的学校,孟泉很是开心,找机会请三个人吃了顿饭。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吴悦。

吴悦生得水灵,皮肤白得像藕,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很是招人喜欢。

孟泉的眼睛盯上她,肮脏的欲望便生了根。

得知她学的是摄影专业,孟泉自降身价,向她表示请求:「最近我带的一个课程涉及到生物摄影,但是我对艺术一窍不通,能不能请你教教我?」

吴悦有些怀疑自己:「我可以吗?」

孟泉微笑着,笃定地点头。

吴悦便很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若是认真想来,这是极度不正常的。

一个大学讲师,想学另一个领域的知识,怎么说也会找自己其他学院的同事,为何会向刚刚迈进大学的新生求助?

「我们都知道孟泉已经结过婚,还有个很漂亮的老婆,谁也没往那方面想。」林清晨这样说。

后来,吴悦依言去实验室找过孟泉几次,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直到有一天,吴悦单独和孟泉在实验室,正准备帮他拍摄实验过程,可设备却突然坏了。

吴悦的家庭条件并不是特别优渥,器材也是用的学校的,昂贵的设备突然出现故障,这让她很是焦急。

孟泉见状,主动提出带她去外面维修。

虽然已经是晚上,但吴悦害怕第二天被老师发现自己弄坏了设备,还是同意了。

「谢谢孟老师。」那晚,她不带任何防备地坐上了他的车。

就像纯洁无害的天使掉进了魔鬼的圈套。

……

林清晨痛苦地说:「后来,那个设备并没有修好,但吴悦自那晚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变得沉默、抑郁,甚至很抗拒跟别人接触。」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吴悦出生在一个淳朴宁静的村落,被杨卓和林清晨保护得太好,从不晓得人心险恶是什么样。

在吴悦的心里,孟泉是有才亦有德的长辈,是偶像和信仰一般的存在。

那时的他们哪里能想到,孟泉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别人崇拜。

那个晚上过去没多久,吴悦便死在了孟泉的实验室里。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孟泉的那些行为,直到后来有一个叫许玉瑶的女生为了追求杨卓,说出了一件事,这才让我们开始怀疑他。

「许玉瑶说她曾经和孟泉发生过关系,还说孟泉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的斯文无害。我们这才明白,我们之前把悦悦放在了一个怎样危险的位置。

「但无奈的是,我们一直没有证据,即使百般怀疑,也是拿孟泉没办法。」

吴悦死了以后,杨卓勉强熬到毕业,林清晨则休学了几年,直到今年,他才托关系重返校园。

上个月杨卓在清理自己房间时,偶然发现了吴悦当年的日记本。

吴悦在那里面真真切切记录了当年孟泉是如何对她实施性犯罪的。

类似的证据,杨卓找了整整七年。

但杨卓自从妹妹死后,一直郁郁寡欢,对待自己的住所更是没心思修整,这才让真相迟到了七年之久。

……

暮色渐晚,我听见阵阵警笛声由远及近,杨卓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他说:「杀了孟泉,我不后悔。」

17

杨卓被捕后的第二天,警察带他去指认了现场。

据杨卓交代,自从上个月他发现妹妹的日记本后,便开始谋划着要怎么杀孟泉。

他跟踪了他一个星期,就是在找合适的时机。

当他看见孟泉连续三天都去酒吧找同一个女孩搭讪时,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快来了。

而那个女孩,就是王曼曼。

林清晨曾无意间撞见杨卓的电脑上显示着的他偷拍的孟泉和王曼曼的照片,这也是那天他能认出王曼曼的原因。

杨卓说:「孟泉和王曼曼分别后,我看见孟泉打了网约车,他喝多了,我便伪装成他叫的车的司机,他毫不怀疑地上了我的车。

「他醉得厉害,又刚刚发泄过,整个人像是餍足的动物,放松了所有警惕。所以我很轻易地就将他打晕,并用胶带缠住他的口鼻。」

这便是他杀人的过程。

后来,杨卓为了消除指纹,到猪肉市场拿着水管对尸体冲了很久。

趁着天亮之前,他将他扔在了市场的台子上。

再后来,就是我们都知道的了。

我在警局又遇到陈警官,他说:「凶手被抓,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点头:「确实没什么可开心的。」

他叹了一口气:「关于孟泉过去的行为,我们已经基本了解。李女士,现在你还要说你丈夫是个温柔体贴的好老公吗?」

我不再伪装:「他就是个人渣。」

听完我对孟泉虐待我的叙述,陈警官叹了口气:「你的这些经历,完全可以寻求法律的帮助。」

我没说话。

连我自己都在逃脱法律的制裁,又有什么资格来寻求它的庇佑呢。

我问:「孟泉以前的那些行为,会让杨卓减刑吗?」

「会有一些影响,但不管怎么样,该得到的制裁还会有的。」

我点点头,告别陈警官。

杨卓被捕的三天后,我纠结许久,还是决定投案自首。

可我没想到,陈警官的话犹如一记当头棒喝,震得我久久不能平静。

他说:「你为什么会认为吴悦的死跟你有关系?」

我解释道:「是我忘记检查冷库有没有人了……」

我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听完后,陈警官沉默了很久。

再开口时,他的眼神中已满是悲悯:「李女士,是孟泉一直在骗你。」

「那个女孩的的确确是自杀的。这几天因为孟泉的案子,吴悦的卷宗我们也拿出来看了好多次,当年的尸检结果显示,在你去找孟泉签离婚协议的那个晚上,吴悦已经死了。」

我看着陈警官一张一合的嘴唇,突然觉得有些耳鸣,脑海里轰轰作响,只剩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警方和医护人员赶到现场时,吴悦已经死了接近两天。至于孟泉跟你说的那些话,应该是他想利用这件事绑住你。

「按照你说的时间,在你去的前一天晚上,孟泉就已经发现尸体了,但是他没有报警,而是打电话通知让你第二天去找他,他想利用这个尸体,将你套牢在身边。

「据当年学生所说,原本那天该有一节新生参观冷库的课程,但被孟泉临时取消了,应该是他怕会有人提前发现尸体所以这样安排的,这也更能印证我的猜想。」

陈警官继续说:「案发现场留有吴悦的遗书,她的室友也证实那段时间她情绪不太正常,早在七年前,警方就已经确认她是自杀了。」

「只可惜她的遗书里只字未提孟泉,他也一口咬定自己两天内从没打开过冷库,所以吴悦死后两天才被发现的这点异常,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追究。没想到啊,答案竟然是在你这里。

「现在想来,吴悦应该是受到孟泉的侵犯,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打击,使她一时想不开所以自杀了。

「对了,她们以前可是把孟泉当成偶像的,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信仰崩塌了,也是很难承受的。」

「可是孟泉明明说……」我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觉得警察有那么好糊弄吗?就算孟泉是博士,也不可能在法律面前面前只手遮天,你还是太单纯了。」

陈警官最后说了一句:「所以李女士,有什么事,记得早点找警察。」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摇着头叹息离去。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睁大眼睛,我有些茫然。

旁边传来一阵骚动,竟然是警察押着杨卓。

我没忍住冲上去,拽着杨卓的衣领质问:「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还说什么原谅我了,你跟孟泉一样骗我,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我像个女疯子般,竭力地嘶吼。

很快有警务人员将我拉开,厉声警告我不许胡闹。

我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双腿瘫软跪在原地,号啕大哭起来。

深沉的男声响起,我听见杨卓问:「可以给她点纸巾吗?」

他虽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这一生,三十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

原来我以为遭受报应的七年,不过是个笑话。

七年,我的青春有多少个七年。

我甚至还失去了一个小天使。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而是「万般皆苦,只可自渡」。

叮叮当当的声音再次响起,杨卓被带出了警局。

临出门前,我看见他回头,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他说:「对不起。」

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放肆地流泪。

18

杨卓的庭审在三个月后如期举行。

在这之前,我跟林清晨又回了几趟村里。

在吴悦的墓前,林清晨说:「杨卓并不是故意要瞒你,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当年孟泉竟欺骗你,说是你害死了悦悦。

「之前你们聊天,他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是因为愧疚所以甘愿留在杨卓身边的,害怕你知道真相以后,会接受不了,会崩溃。」

难怪啊,那天他让林清晨叙述过去的时候,说的是「你知道怎么说」。

原来这是一句提醒,提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早就跟林清晨说好,刻意模糊当年吴悦死的那一环。

这一切只是怕我伤心。

「这几年,杨卓一直在暗中监视孟泉,所以他对你很了解……

「包括当年你流产,也是杨卓送你去医院的。

「他以为你是太过爱孟泉,所以甘愿承受他的一切暴行。他说要是知道原来你是因为孟泉的欺骗才不予反抗,早就要想办法帮你逃脱了。」

「我一直记得,很多年前杨卓曾说,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那是一个雨天,杨卓说他亲眼窥探到你被孟泉虐待。后来你带着病体出了门,出门遇见被淋成落汤鸡的杨卓,明明自己受了伤,却还是把伞给了他,而且那个时候你们还素不相识……」

我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自嘲一笑:「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林清晨说:「他不让我说的,自从悦悦死后,他就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答案就在那草丛后面,你可以去看看。」林清晨指向前方。

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穿过雾霭,拨开草丛,我看见在离吴悦石碑不远的地方立这一块小小的碑。

那上面写着「月月的小天使」。

是那个孩子。

我惊讶到捂住唇,颤抖的指缝里有热泪落下。

「得知孟泉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杨卓是凶手,那天他也否认了,我还以为是孟泉作恶多端,仇家找了上来。

「但后来我还是知道了,所以我跟杨卓打了一架,我恨他为这种人渣葬送了前途,劝他去自首,他听进去了,但还是说放心不下你。」

林清晨说:「李女士,你的这七年并不是笑话,是有人爱着你的。」

他终于不再叫我「师母」。

我在那方小墓前站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我才跟林清晨说「走吧」。

后来,我旁听了关于杨卓的那场庭审。

现场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他亦然。

但我还是看见他的那双眼,那双如墨色般深刻的眼,在与我有眼神接触时闪躲了。

他一定还在以为我在怪他。

真是个傻子。

在法庭上,我出具了谅解书。

虽然这引来了孟泉爸妈的愤恨,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

几个小时后,法官当庭宣判,杨卓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在听到判决结果的时候,他第一个看向的人便是我。

杨卓没有提出上诉。

后来,我去换了户口本,户主那一页终于从孟泉变成了我。

我和孟泉的父母按比例分割了他的遗产,最终我得到了一处房产和将近一百万的存款。

办完这些,我和林清晨去探望杨卓。

林清晨跟他聊完后,我从容地坐到窗口前,拿起电话。

杨卓剪了寸头,显得整个人气质更加凛冽。

但见到我,他却显得有些局促。

「还习惯吗?」时间宝贵,我开口打破僵局。

他点头,问:「你怎么样?」

「挺好的。」

说完,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再说话。

见他紧张到搓手,我忍不住一笑。

朝玻璃上哈了一口气,我用手指画了一个爱心。

好吧,老阿姨实在不懂什么浪漫,有些过于土了。

但杨卓竟是笑了,惊喜地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将指尖抵在玻璃上,见状,我也将手指放了上去。

两个人指尖抵着指尖,竟像是玩起了小孩子的把戏。

我说:「好好表现,我等你出来。」

他点点头:「一定。」

尾声

春节的时候,杨卓寄了三封信。

一封给吴悦,一封给林清晨,还有一封是给我的。

给吴悦的那封,由我和林清晨一起在她的墓前焚烧了。

给我的那封,新年的烟花此起彼伏的时候,我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看。

白色的信纸上苍劲有力的字体写着:

「我的一生有两颗月亮,

一颗坠落在天边,夜夜仰望;

另一颗悬在心尖,时时想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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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女孩

非典型蛇蝎

卷卷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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