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登基时,立了太子侧妃为后。
因为太子正妃,留下了一纸休书就潇潇洒洒地闯江湖去了。
休书上就写了几个字:
这皇后我不当了。
江淳被气得半死,自古以来哪有被自己正妃休了的太子啊。
于是在他一气之下,身为太子侧妃的我荣登后位。
我扭扭捏捏了一天,不乐意当这个皇后,甚至也想效仿夏有星,给江淳一纸休书然后开溜。
但是我不能,夏有星是仗着江淳爱她,我如果这么做,江淳非把我皮扒了不可。
封后大典那晚,江淳喝得不省人事,拽着我数落了夏有星一整晚,我一打瞌睡,他就要大声嚷嚷把我吵醒,然后继续抱怨。
苍天啊,我上辈子是造了孽了,要来夹在你们两个中间吗?!
第二天我顶着个黑眼圈,把鼾声如雷的江淳踹下了床:「滚去上朝!老娘要睡觉!」
1
我不爱江淳,江淳也不爱我,我俩之间只有纯洁的兄弟之情。
我是柳家最小的女儿,和江淳一起长大,我俩从小一起捉蝉逗鸟骑马踢球的铁哥们,后我家中遭遇变故,他为了扶持我爹东山再起才娶了我。
我一向对爱情没有什么憧憬,也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我爹征求我的意见时,我没多考虑就同意了。
然后我去到东宫第二天,就和夏有星成了好姐妹。
夏有星是个不一样的姑娘,她爽朗但不放纵,有礼但不拘谨。不像我,从小野惯了,往男人堆里一扔,甚至挑不出来。
我一度纳闷江淳那家伙是在哪捡到的宝。
他俩是相爱的,每每看见他俩在一起,是我为数不多会想象爱情的时候,不过也就一瞬间罢了。
但夏有星不是个能受拘束的性子,她总是坐在院子里,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我问她在看什么,她就会说:「我在想,我没去过的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草原,高山和海,我都没去过,我想去见一见。」夏有星目光盈盈地看着我,所以在我得知她离开时,一点也不意外。
「她一定会回来的,江淳,你不要太伤心。」我拍着江淳的背安抚他,「她可能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身份,她太需要自由了。」
江淳趴在桌子上好一会儿,又腾地弹了起来,对我张了张嘴,随后又郁闷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好心安慰你诶?」
「朕用不着你安慰!」江淳化悲愤为动力,气呼呼地拿起笔开始批折子。
我气极反笑,「行啊,那你以后别去翊坤宫碍我的眼,我还不惜得看你。」
闻言江淳思考了一下,「去还是要去的,毕竟不能浪费了你的一手好厨艺。」
「……我是你的皇后,不是你的厨子。」
「差不多,差不多。」江淳一脸神秘兮兮地向我凑了过来,「明天晌午去你那用膳。」
……这皇后我不想当了。
2
第二天江淳果然大摇大摆就来蹭饭了。
我吃不惯别人做的饭,一向是自己亲自动手做,江淳也是会挑时候,一桌子菜刚摆好,他就来了。
「嗯!朕的皇后果然是个好厨子!」
?
行吧,谁让你是皇帝,我又不能跟你动手。
「对了,明天你动身去边疆帮朕看看江城吧。」
闻言,我差点没被一口菜噎死,「什么东西?去哪??看谁???」
江淳十分淡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去边疆,看江城,多给他做点好吃的。」
「我的好陛下,」我万分无语,「我现在可是一国之后,你让我远赴边疆去看我小叔子,还给他做饭?你不怕被朝臣戳脊梁骨啊?」
「如今边关战事正胶着,皇后去慰问将士,正能稳定军心啊。况且我立你为后已经被戳遍了脊梁骨,没有空隙再给他们戳了。」江淳喝着鸡汤含糊道,「再说了,你只是暂时在这个位置上,暂时你懂吗?等星儿回来了,你爱去哪去哪。」
……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当皇后的可以辞职吗?
3
没办法,我只是一个卑微皇后,皇帝让我干啥我就得干啥。
坐马车路上只用了十天就到了边关,一路上我还在想会不会遇到夏有星,结果连她的头发丝都没见着。
我到了军营,好些个士兵列队欢迎我,站在最前面的是其他几个副将,军师和江城。
江城笑得十分开心,大步向我走了过来后,又及时刹住了车,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但没有说话。
进了军帐,江城才喊我:「芳芳。」
我瞪他一眼,「说了多少次别喊我名字,要喊你现在也该喊皇嫂或者皇后娘娘了。」
柳芳芳是我的名字,一个普通到有些俗气的名字。
我的其他三个姐姐名字都如诗如画,长得也都十分出挑。只有我,名字普通,长相也普通,性格还烂。从小到大姐姐们的追求者无数,我唯一嫁人的机会还是我好兄弟为了帮助我爹的权宜之计。
我把所有不顺都归咎在我的名字上,都是因为我有一个柳芳芳这么普通到俗的名字,我的人生才会这么普通。
「我就不,芳芳好听。」江城坐在我身侧为我倒了杯茶,「皇兄为何派你来边关探视?这里是苦寒之地,我担心你受不住。」
一听这话我就来劲了,「我受不住?你当初被我枪挑下马的时候,我可没说你受不住。」
江城有些哭笑不得,「芳芳,我是在担心你。」
「你现在担心我,不如早点修书给江淳,让他快放我回去。」我一口气喝了两杯茶,才继续愤愤道,「我在宫里给你哥当厨子,来了军营给你当厨子,我还当什么皇后啊,我去当厨子算了!」
「消消气,若你不想做,那便不做。」江城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傻里傻气,「军营的饭菜,我也不是吃不惯嘛。」
我一边气鼓鼓的,一边瞥了他几眼,「得了吧,走的时候还是个大胖小子呢,现在都快瘦成竹竿了。」
「江淳既然让我来了,我就得做好该做的,正好我也带了许多愿意随行来探望的女眷,给你们改善改善伙食。」说完我就吩咐着几个婢女去收拾行装。
江城分外开心,「原来还是有人关心我的嘛。」
我一脸莫名其妙,「你哥不是从小就很关心你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我的饭可要你亲手做,旁人做的我可不吃。」
「……」我嫌弃地把他推远了些,「多大的人了,少粘着我啊。」
江城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外面来了传令兵,说是军师喊他去主帅军帐。
江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深出了一口气。
4
江城比我和江淳小一岁,小时候总喜欢颠颠地跟在我后面,长大了些又喜欢和我骑着马拼枪法,虽然也总是拼不过我。
他生母去得早,一直是皇后带大的,与江淳亲如同胞。
我和江淳成婚没几天,江城就去了边疆守关,一去就是三年,今天是久违的见面。
三年前他走的时候,正和我闹脾气,没有与我见面,今日却又好像没有那回事一样,脸上一直挂着傻笑。
我正坐在营帐里寻思到底得待多久才能回去,又有一个传令兵来我帐外,说江城明天要领兵出征,今晚要好好吃一顿。
可恶啊,一刻也不让我歇着,我可是皇后啊!皇后啊!!!
南国边疆确是苦寒之地,一眼望去满是沙尘与黄土,吹的风也是阵阵冷冽,拍打在脸上叫人生疼。
江城走前还是个有些婴儿肥的公子哥,一直被先皇与皇后捧在手上宠着,从不曾吃过什么苦。如今却晒得黝黑,精壮了许多,个头也长了不少,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两颗小虎牙和憨憨的笑容。
我实在想不出初来此地时,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是怎么以一个突然提拔将军的皇子身份,博得一众将士的忠心。
毕竟上次见,他还是个会跟我哭鼻子的小孩儿。
想到这儿我没忍住笑出了声,江城却好巧不巧正从隔壁他的营帐走出来,「在笑什么?」
「在笑你三年前的样子。」我如实相告,他反应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时候还不懂什么事,总耍小孩子脾气。」
「是啊,我现在都想不通,你三年前在和我耍什么小脾气,连走的时候都不肯见我。」我伸手想捏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了,「我现在可不是小娃娃了!」
闻言我怔了一瞬,随即悻悻收回了手。是啊,边疆战事持续了三年,除了第一次失误,哪一次传回来的不是捷报?江城早就不是当初总输给我的那个小江城了。
我没来由地有些失落,又有些尴尬,喃喃了一句,「嗯,你长大了。」随后便转身回了营帐里。
晚上因为外面风沙大,所以分了几个营帐一起摆的小宴席。江城和副将军师们在主军帐中,我则碍于礼节,独自在自己帐中用膳。
晚饭我一贯吃得少,外面还欢笑不断的时候,我便已经吃饱喝足,在外散步了。
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我屏退侍女,自己坐在小土坡上看月亮数星星。
边塞的月亮似乎比宫里的好看很多,或许也是我之前在宫里琐事太多,从没有仔细抬头看过的缘故。
「芳芳,」我正出神,身后又传来江城的声音,转过头,他便拎着一壶酒坐在了我身侧,「一个人看月亮多无聊啊,一起喝酒吧。」
「不行,我不能喝酒。」我缓缓摇了摇头,江城有些诧异,「为什么,你以前最爱偷酒喝的。」
「以前是以前,以前我野惯了,我爹爹也不拘我,就算我酒量奇差,喝得不省人事也从不会有人说我什么。现在不一样了,我若再和以前一样没分寸,被将士们瞧见丢了皇家的脸面,那可对不起我这皇后的虚衔。」
江城看着我,许久没言语,只闷声自己喝酒,直到大半壶下肚才往地上一躺,和我说:「皇兄与我书信,总是说夏有星如何为他牺牲,如何因他受拘束,却从不提你只言片语。」
我翻了个白眼,那不然呢,他重色轻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明明是你更受委屈,你更需要自由。皇兄眼里怎么就看不清呢!」江城说着语气又带了几分怨愤,我愣了一下扭头看他正要解释,他又提高了音量嚷嚷,「你明明知道皇兄心里只有那个太子正妃,你干什么还非要嫁给他,受这些罪!」
我的小祖宗诶!我连忙踢了他一脚示意他闭嘴,「我非要嫁给他?你听谁说的?」
「街,街坊邻里……」江城又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们说你这么疯野的丫头,一定是死皮赖脸要嫁给皇兄,皇兄才娶你的……」
「好哇江城,枉我与你相识十几年,你竟然相信这些流言蜚语!」我气得不行,站起身就想走,却被江城拽着胳膊又坐了回去。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不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我使劲敲打他,「我爹当初遭人弹劾,军衔被夺,家财被查,多重困境下才出此下策的。」
当初我家遭此大难,大姐二姐已经定好的婚事岌岌可危,三姐的闺誉怕是也要受损,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原本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如今却囿于宅中,为女儿们的事自责不已。
承蒙三位姐姐和爹爹从小的宠爱,我才能够十几年来都过得无拘无束,所以我爹无奈来寻我商量时,我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想到这儿我又补了一句,「我是为了我爹,为了姐姐们自愿嫁给江淳的,他也是为了扶持柳家才娶我的。」
我歪过脑袋,江城正仔细盯着我,凉凉月光映在他眸子里,仿佛也变得温热。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已经无拘无束过了十几年,也该安分一点了。夏有星不一样,她从小向往自由,却从来没有体会过。」
江城笑弯了眼瞧着我,「真好啊,真好。」
「什么真好?」我问他,他却不回答,而是拎了酒递给我,「想喝就喝点吧芳芳,就算你喝醉了,我也不会让他们瞧见的。」
我本来是不想喝的,但无奈这酒太香了,一闻便知道是他亲手酿的。他酿的酒一直都是最好喝的,我实在忍不住,便多喝了几口。
然后我就喝醉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问侍女昨晚我是怎么回的营帐,她说是江城来喊她们去把我接回来的,去的时候我趴在那小土坡上睡得正香,身下垫着他的披风。回来的时候营帐门前的守军也被屏退,直到我进去才又回了岗位,军中无人瞧见我喝醉的模样。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又问江城去哪了,侍女刚刚洗好了他的披风,正准备去晾晒,「将军已经带兵出发了。」
5
他清晨走的,也没有喊我,我醒的时候天都黑了。
好嘛,三年前走的时候不肯见我,三年后带兵走了也不见我。
我饿了一天正吃着饭,帐外突然传来侍女的声音,「皇后娘娘,有位女子求见。」
我问是谁,却听一串笑声飘过,「是我呀!」
有星!我筷子一撂,连忙让她进来,她似乎晒黑了些,但依旧明眸善睐。
「许久不见了,芳芳。」
夏有星笑着与我牵着手坐在床边,我佯装生气地抱怨,「可是很久了,都怪你,我日日被江淳唠叨,都快烦死了。」
提起江淳,她有些害羞地红了脸,我也不再逗她,转移了话题,「快同我说说,你都去了哪?」
我们性子相合,在东宫时就是聊得来的好姐妹,这么久不见,更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聊就聊到了寅时,太阳都已冒尖。
「躺在草地上看天的时候,还想着若你们在我身边就更好了。」夏有星面色柔和,「我本想来边塞的城里转转,又听闻你来军中了,就想着来见见你。」
「你何时回去呀,」我拽着她的胳膊晃了晃,「我可不想当这个皇后了,太累了。」
「辛苦你了芳芳。」她面上多了些愧疚,顿了顿又问,「江淳……好吗?」
「不好,」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日日在自己寝殿批折子批到后半夜,我都劝不住他,我看除了你没人劝得住他。」
「只可惜他是个好皇帝,他心里装着黎民百姓,堂中朝臣,否则他早就不管不顾自己来寻你了。」
「他让我来边疆,面上说是稳定军心,实际上他知道我来了你就一定会来见我,这是他唯一能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的办法。」
随着我的话头,夏有星的眼眶泛了红,我才惊觉我说得太多了,正要安慰她,却见一个侍女闯了进来,「皇后娘娘,不好了!」
我顿感一阵不安,「怎么了?」
「将军……被围困了!」
6
我脚跟一软,有星扶了我一下,我才不至于跌倒。
江城被围困?怎么会呢?
我攥紧了自己的袖口,死死盯着地面出了神。我十分急切想要去帮他,但转念一想,我现在是皇后,我哪有什么立场去参与这些军事。
想到这儿,我有些颓然地松开了手,帐外侍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有,有一位逃回来的传令兵,想要见您……」
「见我?」
我旋即抬起了头,得到肯定回答后,连忙赶去见了那个人。他一条胳膊中了箭已经废了,另一只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字条,虽然已经意识不清,但一直执着地喃喃着:「皇后娘娘……将军……交给……」
我趴在他身边,试图掰开他的手,但他攥得太紧,我只好一边拍着他的手安抚,一边附耳与他说:「我是皇后,你可以放心把字条交给我了,我会救将军的。」
他挣扎着睁大眼瞧了瞧我,随即松了力气昏死过去。
我抽出字条,纸上已经染了一半血色,正中间画着两个简单的图形。
我们几个人幼时一起玩过画图猜谜的游戏,江城的画技极差,而且就数那个老鼠偷粮的谜面他画得最烂,我和江淳整整笑了他三天。
而他当初画的老鼠偷粮,就是这个图案。
我捏着纸的手有些颤抖,随即垂下藏在袖中,不动声色地去了主军帐前。
「皇后娘娘,」陈取左跨一步,在我进去之前拦住了我,「主军帐不是你能进去的。」
「将军被围困了,你知道吗?」
我尽量好言好语地和他说话,他点了点头,「军师正在和其他两位副将商议。」
「商议?商议什么,他们连问题所在都不知道,拿什么商议?」我控制了一下情绪,和他下了最后通牒,「陈取,我知道江城为什么被围困,我也知道怎么救他,让开。」
他目不斜视地抬手拎着刀,没有让步的意思,我气不打一处来,站在门口提足了气冲里面大喊:「凌嘉许!你给我出来!」
陈取似乎是被我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到,嘴角动了动。
没多久凌嘉许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着我的样子傲气极了,和当初一样不想多看我一眼,十分欠揍。
「皇后娘娘有事吗?」他敷衍地行了礼,我寻思你不把我放眼里,我也没有尊重你的必要,于是我把手里的字条摔在他脸上,他下意识抬手接住了。
「将军送出的唯一字条是传给我的,看得懂字条的也只有我,这足以说明他想让我参与了吧?」我咬牙切齿看着凌嘉许,他挑了挑眉没说话,扭头回了帐内。
我简直要气得头顶冒烟,直接拍开了陈取的手跟了进去,「凌嘉许,你当了几年军师就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我三岁和我爹一起看兵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凌嘉许没有搭理我,只是把字条给另两位副将看了看,然后往桌子上一放,「字条是什么意思。」
我打发了帐内其他几个士兵,将两个副将和凌嘉许聚在了一起,低声道:「江城画的东西我以前看过,画的是老鼠偷粮。」
「他想说的应该是,军中生老鼠了。」
我拿了一张地图,展开摊在桌子上,「我看过了,江城三年来每次都可以打蛮夷一个措手不及,而且每次布置的运粮路线也不会被堵到。他是个谨慎的人,同一条行军路线不会连续用两次。更何况这次走的是下治关,他之前从未采用过的路线,蛮夷是如何一次猜到他走的哪里,带了多少兵力,在哪埋伏最合适?」
凌嘉许的眉头紧拧着,表情严肃许多,另两个副将的脸色也逐渐苍白。
李副将嗫嚅着发问:「可……军中这么多人,怎么知道……」
「江城这次被压得很死,说明对方知道得很细。」我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有些口渴地咋了咋舌,「左右不过是主军帐平时的那些人。」
「我刚刚把帐内的人都打发了,你们几个都是江城绝对信任的,所以我只把怎么救他告诉你们。」我一边扶着桌子,一边轻手轻脚拿过笔纸,盯着他们一字一句道,「话我只说一遍,听仔细了,不要被干扰。」
三人听出我话有所指,齐齐凑过来看着我下笔。
「江城被困的地方,旁边有两条路可以过去,一条有些不好走但很隐蔽的窄道,和一条宽敞些的土路。我们可以分一小部分人去走窄道,支援的主军扮成商队走土路,蛮夷一定觉得我们会走小路,会分大半注意力在小路上,只要我们走土路的队伍及时突围,就可以和江城会合,把他们救出来。」
我嘴上尽量说得很慢,为自己下笔争取时间。
「挑拣精兵做主力走小路,一波在路上走,另一波着从林间顺着路走。走出两三里时会有一条小溪,转向顺着溪流方向可以走到苍鹿关,从苍鹿关可以绕到江城被困的后方。走土路的为饵的小队扮成商队,为他们争取时间。」
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
「两队都不要挑平时在营帐附近的侍卫。」
凌嘉许深深看了我一眼,在我说完后又问我,「若做饵的小队中了埋伏怎么办?」
我盈盈一笑回道:「挑些平时表现不好的,直接做弃子用就罢。」
我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同时也写下,「挑最善御马的一批人,配上最能跑的马,中了埋伏掉头就跑,能跑多快跑多快。我们再派营中闲下的将士去接应就好。」
凌嘉许脸色垮了垮,似乎是没想到我的应策如此不要脸。
我看三人都点了头,就把纸燃了以后扔在了炭盆里,「去办吧。」
7
我气定神闲地走出营帐,陈取看向我的眼神有点复杂。
「怎么,看我做什么。」
我冲他笑了笑,他犹豫着开口,「刚刚……臣听到了皇后娘娘的话,娘娘的计策虽可取,但似乎仍有瑕疵……」
我眼睛亮了亮掩唇而笑,「你听到了?听得清楚吗?」
「挺,挺清楚的。」
陈取一脸茫然,我则在听了他的肯定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我不过是一介妇人,不懂军政,有问题自然有军师帮我补足。」
陈取抿着嘴,似乎还有话说。
我轻轻掸了掸袖子,「说吧。」
「臣还是觉得,不应拿同袍兄弟做弃子,若将军获救也不会心安的。」他话说得有点磕巴,但面无惧色。
来那天,江城简单和我说了他的这几个副将,陈取是最不惹眼的那个,凡事只要别人能想出来,他就不会说话。
我低下头笑了笑,随后拍拍他的肩膀,「我目光短浅,能想到的不多,既然有异议那你就进去和军师说吧。」言罢把他往里推了一下冲里面喊,「凌嘉许!陈取有话同你说!」
陈取表情有些僵,连忙解释道:「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我一脸「没关系,我懂」的表情离开了。
夜里我实在睡不着,便出去溜达,无意间就走到了前天和江城一起看月亮的小土坡上。
我仰头看着透白的月亮,许久后闭眼合掌,对着圆月虔诚祈祷,「请一定让江城活下来,嗯……受点伤也好让他长点教训,但是不要缺胳膊少腿。最好还能早日结束战事,保佑将士们平安归家。」
「若真有神,也只会嫌你话太多的。」我还在想还有什么能拜托神仙的,凌嘉许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我扭头看向他,他规规矩矩地向我行了礼,「皇后娘娘。」
我看着他的动作,忍俊不禁。
凌嘉许闻声发问:「娘娘笑什么?」
「笑你这次行礼,可比白日里规矩多了。」我调侃他。
他倒也不恼,「白日里是臣无礼了,看不出来娘娘高谋。」
「得了吧,凌嘉许。」我拍拍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在京时就数你最瞧不起我,惯会惹我难堪,你会真心夸我?我才不信。」
「那时以为你只会疯闹,没想到……」
他话没说完就被我一阵笑声打断,「我说了,我三岁跟着我爹看兵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转过头冲他咧了咧嘴,「你当初离京时就是个自视甚高的小子,我以为在边疆待个几年你会收敛许多,没想到你依旧如此待人。」
「我爹同凌家议亲,被你满嘴大道理回绝,那时你肯定觉得很出气吧?但就算你不回绝,等我得知的时候,我也会闹着退婚,因为我也看不上你。」
「凌家也不过是个延续几十年的书香门第,你也不过是个稍稍聪慧点的孩子。何至于让你把自己看得这么高,凌嘉许,你现在的谋划和你三年前比,没长进多少,江城能留你这么久,完全是看在幼时的情谊上。」
凌嘉许似乎是被我戳中了要害,眉头拧着,却在努力舒展,紧咬着牙根。
他听了我这么多话又不还嘴,我自讨没趣地起身往回走,「罢了,我今日也不是来说教的,你好自为之吧。」
半路上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站在那,面对着月亮,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低下了头。
不到第三日,营帐外就响起了一阵嘈杂声,过了一会儿,有星走进来,有些急地对我说:「江城回来了。」
我正练字的手顿了顿,随即应答:「知道了。」
「你不去看看他吗?」有星大概觉得我的反应很反常,坐在了我身旁关心道,「不舒服吗?」
「没有,你刚刚不是去看过他了吗,我就不去了。」我依旧垂首练字,没有多余的反应。
夏有星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随即又凑近轻声与我说:「他受了很重的伤。」
她一句话就让我出了神,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尽管纸上的字已经越写越不像字。
夏有星嘴角一扬又开口,「断了条腿呢!」
闻言我一个手抖把笔摁在了纸上,点出了一大片完美的墨渍。一旁的小丫头看我这副窘态,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立即反应过来,抓着纸揉成一团,然后扭头瞪她,「你诓我!」
她吐了吐舌头,我整理好桌子继续练字,「我知道他伤得不会重到哪去,江城善用兵,他手上的那些兵力,即使被围困也能坚持至少五天。」
「哦,说起这个……」夏有星神秘地靠了过来,「我一直很好奇,江城不曾与你书信,你是如何在这三年里,知道他那么多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心里哪一处被戳到了似的,不知如何反驳。
她看我没有反应,但手却停下了,又继续道:「难怪每次江城来信,江淳都要带着去你房中。」
「那是因为!」我捏紧了手里的笔,急急地寻找借口,「因为江城是我爹的门生,我爹的用兵路数和枪法诀窍大多是他自创的,能学得来的本就没几个人,好不容易有了个门生,我自然要替他多看着。」
夏有星噘了噘嘴,像是又要反驳我,我连忙半推半赶地让她出去了。开玩笑,你再和我聊一会儿,家底都要被你套出来了。
芝芝告诉我江城回来时确实受了伤,腰上左肩上都被砍了一刀,却还是自己骑着马回来的。
我听了之后又回想起以往的江城,他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死不了,就不想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当初他让人贩子拐跑,被我一路跟踪救出来的时候,就算怕得已经哭鼻子了,还是一边抹着自己的鼻涕眼泪一边说:「对不起芳芳,还要麻烦你来救我,好在你没受伤。」言罢还给自己打气似的握着拳头,「我没事的,我一点也不怕。」
真蠢。小时候得我救,长大了还得我来救。
江城处理好伤口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寻我,但被我堵在了门外,不想见他。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晚饭时又来了一遍,后来每天都要来问两次,每一次我的回答也都一样:不见。
连续三天后,夏有星实在忍不住就问我:「芳芳,你为何不想见他?」
我轻描淡写答道:「我为何要见他?江淳让我来是稳定军心顺便做做饭的,又不是来见江城的。」
她明显不吃这套,捉过我两只手,把我转过来和她对视,「我不信,明明几天前你还着急地去主军帐为救他想办法,你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我受不住她直直的目光,垂下了头,良久后轻轻叹了口气,「有星,我大概是……对江城动心了。」
夏有星的眼睛随即又瞪大了许多,惊呼道:「啊?!」
我连忙示意她小声点,她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我有些拘谨地继续道:「我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连续三天睡不好觉,茶饭不思。」
「那,那你为什么不想见他呀?」夏有星轻声问道。
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现在是皇后,就算以后你回来了,我也是皇帝后宫的妃子,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该早点掐灭。」
夏有星抿了抿嘴角,想要安慰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可我不需要安慰,从我答应嫁给江淳那天起,我就做好了这种事会发生的准备。
就在我俩都沉默的时候,芝芝从外闯了进来,「不好了娘娘,军医那边传来消息,将军左肩的伤势恶化,手臂怕是保不住了!」
9
我来不及分辨消息的真假,眼眶便瞬间酸涩,下一秒就挣开有星的手飞奔了出去。
可当我闯进主军帐时,却看到江城正与副将侃侃而谈,他扭头瞧见我后,笑得十分开心,连忙起身向我走了过来,待帐中人都退下后才开口,「芳芳,你终于肯见我啦。」
看他这副模样,刚刚芝芝传的话分明就是在诓我。
我心中憋恼,皱眉咬牙看着他,他似乎是察觉到我有些生气,立刻讨好道:「我太想见你了,可你一直将我拒之门外,我才出此下策。」
「江城!」我沉声喊了他的大名,他当即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变得有些无措。我深吸了一口气,抬掌就向他肩上的伤口劈了过去,但还是狠不下心,在离伤口几寸的地方停下了手。
他沉着脸不敢言语,就连我向他伤口动手时都没有躲闪。
我收回手怨愤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十分柔软,还伴着愧疚和委屈,像一只受伤却不敢出声的小狼。
我移开了视线,瞥到了榻边他刚刚换下的浸着血的纱布。
三天了,伤口还在出血吗?我正出神地想着,看见江城的手微微抬了抬,又垂了下去,我嘴角一瘪转身就走。
出门时撞到了凌嘉许,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后,看我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想要问点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我没心思去想他的事,敷衍地挥了挥手,就一头扎回了自己的住处。
10
我回去后,有星连忙迎了过来,
「怎么样了?」我在桌上捡了一支笔摔在地上,愤愤道,「他骗我的!我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和李副将聊天!」
有星闻言像是料到了一样轻笑出声,我嗔怒地拍了她一下,「笑什么!」
「昨儿我逗你的时候,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你了解他,受的伤肯定不会重到哪去,结果今天还不是什么都信。」她依旧笑着。
我还来得及驳她,芝芝又掀起帐帘一角,「娘娘,陈副将求见。」
「陈取?他见我做什么?」我转着眼珠子没想出个理由,最后还是努力平复了心情,端正坐好,「让他进来吧。」
「参见皇后娘娘。」
陈取行了大礼,我从未受过这么正经的对待,愣了一下才让他起来,「寻我何事。」
「属下,呃……属下……」陈取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有些不耐,「你一个大男人的,有什么话是说不出口的?」
闻言他耳根子瞬红,声音小了许多,「这本兵书,属下有多处不懂,不知,不知皇后娘娘,能否开解一二。」
我一听就乐了,「我不是不懂军政吗,寻我做什么。」
陈取连忙解释,「当日是属下愚钝,对娘娘无礼了,后与军师交谈,才了解娘娘高谋。」
「那你为何不去找将军,副将抑或军师?」难得被人求问,有种被奉承的感觉,我端起茶盏装模作样地呷着茶。
陈取又合拳拱了拱,「将军带伤在身,军务繁忙,属下不敢叨扰将军。其他两位副将从小兵一路爬上来的,不识字,也从没看过兵书。我去问凌军师,军师说……说他不及娘娘,让我来寻您。」
「凌嘉许?凌嘉许和你说他不如我?」我像听着了什么惊天大事,竖起了耳朵,「他不会又是在阴阳怪气吧?」
陈取面色一僵,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军师言辞恳切,不像。」
除了江城、江淳,我可从没有见凌嘉许承认过谁比自己优秀,看来我那晚教训他的那些话,他都听进去了。
「凌嘉许的承认可比天书都难拿。」我心情愉悦许多,让芝芝过去把他的兵书拿了过来,「我便给你看看吧。」
陈取在兵法上可以说是一点就通,完全就是这块材料,我不用多费口舌他就都明白了,又行了次礼,才拿着兵书退下。
刚刚入夜,芝芝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与我说,陈取被江城差去营外巡逻了。
幼稚。我捏着眉间闭目养了会儿神,心却静不下来,最后还是起身出去散步。
这几天总是不自觉地往那个小土坡上走,今日还没走近,就看见江城坐在那喝酒,我安静看了一会儿,转身想走,却被他出声喊住,「芳芳。」
我脚步顿了顿,正犹豫要不要停下时,他又起身走近牵住了我的手腕。我心下一惊连忙一挣,他抓得不紧,我轻轻一甩便得以脱手。
江城这几日虽与我亲近,但从未如此无礼。我心中慌了一下抬头看他,如水月色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醉酒透红的面颊映得清楚。
「你伤还未愈,怎么喝成这样。」我想扶他,但还是退了两步。
江城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瞧了半天,随后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是我唐突了,本想喝点酒疏解愁闷,但愁绪太多,喝着喝着便有些糊涂了。」
「愁绪太多?是军中又有了什么事?」
「不是,」江城垂着头不敢看我,声音也掺了几分小心翼翼,「白日我惹了你不高兴,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一时没话回他,良久才叹了口气,「江城,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跟江淳交代,如何跟太后交代。」
他试探地抬起头,微微笑着答:「不会的,我知道你肯定能救我。」
「你为何这么相信我,凌嘉许那家伙万一不听我的,你可就栽到那了。」我越说越急,让口水呛到咳了几声。
「小心点说,急什么,下次你出来散步还是带着芝芝吧。」江城皱着眉头瞧我,待我缓了过来才继续道,「凌嘉许往日是有些自视甚高,不过事情主次还是掂得清的,况且这几日,我看他也改了不少。」
「是吗?」我抬眉一笑,有些得意,「前几日,我教训了他一顿,看来还有些作用。」
「教训他?如何教训的?」
江城闻言来了兴趣,我便把那天和凌嘉许说的话给他重复了一遍,他听了笑得幸灾乐祸,「也就你敢这么说他。」
「他当年不给我爹半分薄面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现在。」我仰着脸,随后浅吸了一口气转而问他,「江城,你可找到那只老鼠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已经收押,明天就按军法处理了。」
「你知道军中为什么会生老鼠?」我望向他,看他摇头又叹了口气,「你一心只关注如何才能打胜仗,如何才能和敌将斗智斗勇,别的你概不关心。」
「我问了凌嘉许,一个月前你在阳河征了兵,可只在征兵时记下了姓名和大概的住址,过后也没有去探查。怎么,你觉得蛮夷都是傻子,你在阳河张贴征兵告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做事?」
江城眉头稍稍皱了起来,有些被训斥的不满,但又无从反驳。
「我来时也途经阳河,虽说是个不大的小城,但好歹也是边关最易守难攻的城池,你却放着城楼不守,偏在城外扎营。」我话说一半,他就张嘴想要反驳我,又被我噎了回去,「你别想找借口啊,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嫌麻烦不想与百姓们接触。可我从阳河一路过来,城中百姓提起你都过于敬重,而显得十分疏离。若日后你退守城中,如何让他们和你同心守城啊。」
「只要我不退守,便不用思考这问题了啊。」江城理所当然地驳我。
我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要是我爹在场,定又要拿竹棍敲你。行兵打仗怎么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就算你打了三年胜仗,保不齐明日就被打回城里了。」
「你当年打的第一场仗,不也是败了后被百姓冒险开了城门出城接回来的吗?」我一心想着教训他,却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表情又松了些,笑着侃我,「虽说我兵败的消息被传回京是理所当然,但芳芳如何知道得这么细?我可未与你书信啊。」
「我……」我咽了咽唾沫才磕巴回答,「是江淳非要告诉我的。」
嗯,江淳,偶尔也替兄弟两肋插刀一下吧。
江城笑着,轻轻说了一句:「芳芳,你比我更适合做将军啊。」
他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千斤的石头砸在了我心口上,我闷声道:「我不过同我爹学了些皮毛,哪够得上当将军,你可别拿我玩笑了。」
「我是说正经的,」江城打断了我的话,「还好你不是男子,不然真要让你抢了饭碗了。」
我没有回话,许久后他不知怎的,又突然笑出了声,喃喃道:「对。还好,你不是男子。」
11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江城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我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就总忍不住动歪心思。
不可如此。我想着,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外面冷得很,我就回去了。你……你好好养伤,别再这么多喝酒了。」
江城没有留我,但我能感觉到离开时他一直看着我。
次日我刚刚起床,江淳的信正好寄来。
他在信中问了江城的情况,问了战事,最后还十分别扭地问了我是否见到夏有星。
我捏着信正嘲笑他不坦率,有星就听了消息赶了过来,「江淳来信了?说了什么?」
我把信纸折了起来,调笑道:「说想你了呗。」
她佯怒地推了推我,趁机抢过信纸看了一遍,随后又放回桌上,我敏感地察觉到她的表情有些失望,「怎么了?」
「没事。」有星恢复了明媚的笑颜,但她刚刚那一瞬的失落更成了我心上的一个疙瘩,她肯定有事瞒我。
「娘娘,」芝芝端着一个小木桶走了进来,面上笑得十分开心,「将军说要搬去城里驻扎呢。」
「城里?阳河吗?」我探头询问,她手上正叠着刚收回的衣服,「是啊,阳河的百姓本来都给将军腾出了一个简单的府邸,哪知道将军根本没想住城里。」
「也不知道怎么的,昨夜将军帐内亮了一整晚的灯,今天就下令要驻城了,是不是昨天皇后娘娘训斥了将军?」芝芝稍稍偏了点头,略显俏皮。
我轻轻推搡她,「你胆子愈发大了,我都敢调侃。」
「嘿嘿,奴婢开心嘛,娘娘身子娇贵,日日在这营中哪能睡得踏实,这去了城中,条件肯定会改善许多的。」
我无奈笑言,「也就你觉得我身子娇贵。」
「那是,奴婢最心疼娘娘了。」芝芝骄傲地扬了扬头。
我拿她玩笑,「是吗,我今早还瞧见你给陈取送桃酥,可没见你送来给我。」
「哎呀,」一听这话,她立刻就红了脸,「娘娘这是拿奴婢开心呢。」
前几日江城突围归来也算是给了蛮夷一记重创,暂时他们应该不敢再来犯。早晨刚下了令,晌午军队便开始往阳河移动,还有些城中百姓自发来帮衬。
原本军营就是在城门不远的地方,不到后半夜便都进了城里安歇下了。
阳河本就是个边关小城,虽说是特意腾出来的宅院,但也没有大到哪去。后院只有一小片地方,统共也就两三间屋子,江城便把后院隔了开来又开了处宅门,分给了我住。
前后宅院分开后,陈取不便再频繁来求见,便隔三岔五托芝芝把兵书带来,我若闲了就给他批注两句。
邻近城池的几个小官听闻江城进驻进阳河,纷纷前来拜见。可惜江城不喜这些应酬,一概推拒了,有些实在热情推拒不过,他便会偷偷溜到我这里来躲上一会儿。
这日他又赖在我这儿白吃白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着话,我瞧他悠闲得很,便敲了敲桌子,「你天天在我这儿蹭吃的,改日得多给我送点酒来喝。」
「如今你倒不怕丢人了。」他趴在桌子上,玩着面前茶盏的杯盖。
我瞥了他一眼,「我就在这后宅里待着,又不出去,丢不了人的。」
闻言江城又露出标志的傻笑,「那我下午就给你送来,一起喝两杯。」
「这几日伤好些了吗?我看你伤在左肩,近来练枪了吗?可有妨碍?」
我把他把玩的茶盏夺了过来放在一边,他坐直了身子咧嘴一笑,「依我的枪法,就算不好也无碍。」
我瞪他一眼,正要数落他,芝芝突然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皇后娘娘!」她瞧见了江城,又匆忙行了个礼,「见过将军。」
「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芝芝皱着眉头低声道,「皇上才与娘娘继位半个月,就遣您来了边关探视,眼看这都快一个月了还没有让您回宫的意思。太后娘娘看在眼里也是心烦,这几天又属意王丞相千金,想着法要把她送进后宫。可是皇上不肯松口,愣是连着几日没有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我听完愣了老半天,才捋顺了她的话,「怎么,怎么今日我才收了江淳来信,却不见他与我说啊。」
12
芝芝有位姐姐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这件事也是她写信告诉芝芝的,但芝芝说这信按道理几天前就该送到了。
「几天前?」我心中有些异样,她点了点头,「前几日有位姑娘领走了这封信,结果第二天又给送回来了,驿站小厮得知娘娘住处后才急忙送来。」
我几乎没怎么回忆,就想起了几天前有星那个失望的表情。
「你去把有星喊来。」有星是准备同我一时回去的,所以也一起住在了后宅,没多少工夫就赶了过来。
「怎么了芳芳?」有星原本是笑着的,但在看见我手里的信时,表情瞬间就凝固了。我叹了口气把信放在桌上,「果然是你。」
她垂下头轻声细语,「我不是故意要看这信,信封被洒了水,我怕信被糊了才……」
「有星,你几日前就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我皱起眉头,很是不解。
有星摇了摇头,「江淳也没有同你说起,应当是和我一样,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抿着嘴没有言语,此话不假,太后一直不待见我,若我要帮他们,可能也有些困难。
「有星,你……你回宫吧?」我试探着问。
她意外地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愁容满面道:「我就算回了宫,也没法阻止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我眨了眨眼,随后嘿嘿一笑,「我教你啊。」
有星在家时就是掌上明珠,一向单纯,听了我许多不要脸的小套路之后,不禁捂住嘴瞪大了眼,满脸的「竟还能如此!」
就连江城听了,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次日有星便带着我让她代掌凤印的懿旨,启程回宫了。
月后再收到江淳的信,那个王家嫡女已经不再来后宫了,字里行间都是对有星的夸奖,和难掩的高兴。
江城和我一起看的信,看完他眉峰一挑,有些忧心地问:「芳芳,你不会也要回去了吧。」
我淡淡看他一眼,「我才不回去,我爹操了半辈子心的地方,我要亲眼看着蛮夷求和依附南国,我才回去。」
他的表情随即又舒展开来,「那就好,万一我再犯了错,还得你来训斥我呢。」
我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肯走,还是有些其他私心的。
江城依旧笑得很傻,我犯了一阵心酸,自己深知不能再放任这样的心情发酵下去,却总忍不住想待在他身边,想再靠近一点。
「怎么了?」他被我盯得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写了傻子两个字。」
我垂下眼帘整了整心绪,江城撇了撇嘴,看见芝芝送茶进来,又和她开起了玩笑,「芝芝,你最近怎么总去找我们陈副将送点心啊?是怕我饿着他了吗?」
芝芝也是没想到自己送个茶也要被调侃,耳根子瞬红,跺了跺脚逃似的离开了。
「女孩子家脸皮薄,你逗她做什么。」我瞪了江城一眼。
他耸了耸肩,「可不止女孩子家脸皮薄,我今早问陈取的时候,他脸红脖子粗地磕巴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
「他二人两情相悦,也是一桩美事。」我倒了两盏茶。
江城一时望着屋外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扭过来同我说:「不过陈取近几日变了许多,商定军务时话多了些,而且说的都在理。我听凌嘉许说,陈取一直在向你讨教兵书里的东西。」
「左右也是闲着没事,就给他批注些话,大致也算是我爹的门生了。」我笑着。
江城却驳我,「只能算你的门生,哪里算得上是柳将军的,柳将军的门生可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没什么区别。」我端起茶盏,拿盖子轻轻敲了敲杯壁,「他可比你聪慧多了,一点就通,你可得小心点,说不准哪日,他就超过你了。」
江城突然就坐得端正了许多,面上有些生气的样子,「你瞧着他比我聪慧?」又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地接道,「我可比他机灵得多。」言罢撂下一句「不喝了」就匆匆离开了。